第1章 誰是何小平
城南，文藝路布匹市場那一片兒。
前幾天學校放了暑假，到了飯點，成排的梧桐樹下，已經看不到幾個邊走邊相互推搡的孩子了。
整整晴了兩個禮拜，日頭根本不敢抬頭看，光聽聽家屬院紅磚圍牆裏麵老楊樹上的知了叫，就夠受的了。
路麵上白茫茫一片，該出的汗早成了短袖上的鹽漬。
熱，幹熱幹熱的。有時候想想鞋確實是個偉大的發明，要不然在這路上走一圈下來，腳該熟透了。
不過，夏天也有夏天的好處。涼皮生意紅火不說，啤酒和冰峰（注：冰峰是西安當地有年頭，且熱銷的一款汽水，就像京城的北冰洋一樣）都走的很快。米遙就愛夏天，因為她是老米家涼皮店未來的繼承人。
“師傅裏邊坐，咱有空調！”
隻要有人影出現在店麵前，米遙就是這麽一句。
在這樣的天氣裏，空調兩個字**力巨大。有時候連米遙自己也有些懷疑，這些來店裏吃飯的人到底是因為她家是城南出了名的“蒼蠅館子”，還是僅僅為了在大熱天自救似的吹吹空調，回回神。
“叫叔！”來吃飯的人翻個白眼，自己找個空位置坐了下來。
這時候老米肯定會瞪米遙一眼，自己跑過去招呼老主顧了。
天底下選擇小飯館的標準都一樣，那就是食客的多少。
有的店麵收拾的幹幹淨淨，老板和夥計看起來也都是精幹人，可是經過店門前的時候，大略掃上一眼，店裏連半個人都沒有，你肯定就不往裏麵走了。有的店桌子一摸一把油，筷子舊，碗也不見得是沒有豁口的，老板、夥計除了問一句“吃啥”再不可能和你說第二句了，但是吃飯的人多，多的去了不一定馬上有地方坐。這種店你肯定會覺得好，就是頂著大太陽排隊，你也願意。
老米家涼皮店就是後麵這一種。每到飯點就跟打仗一樣，店裏麵的人忙的團團轉，食客們更是爭著搶著往店裏湧。
“白，全西安再也挑不出這麽白的女人了！”
忽然間聽到這麽一句話，全店人的耳朵同時豎了起來。
原先亂嚷嚷的蒼蠅一樣的嗡嗡聲好像被什麽人一巴掌拍幹淨了。
“個子也高，哎，沒有個一米八，也在一米七六以上了……”那個聲音繼續說。
好在蒼蠅館的麵積都不大，人們很快看清了自顧自說著話的人。是個男的，人不算太黑，臉瘦，頭發亂蓬蓬的，麵前的涼皮還沒吃幾口，又剝起了蒜。
“吃涼皮的，吃的什麽蒜？！”有人心中暗想，單從飲食習慣上就覺得這是個怪人。其實哪有涼皮裏不放蒜的。
“不像別的女人，從來就沒穿過高跟鞋，後來我想明白了，她知道我個子低，怕把我顯出來了。”
“好女人啊。”不知道是誰接了一句。
“是啊，好女人。”那人點點頭，手裏捏著蒜瓣，茫茫然扭頭望向了店外。與此同時，店裏其他人的目光也跟著轉向了店外。大家都以為那個又白又高又會心疼人的好女人馬上就走進來了。
“事情壞就壞在我身上，真的，要不是我……她也不會……”那人右手微微顫抖了幾下，收回了視線，他抽了兩張紙，把剝好的蒜放在了紙上，望著白淨的蒜瓣發起了呆。
“咋了，遇到啥事了？”有人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問。
“車禍嘛。”那人怔怔的說，仿佛從夢中醒了過來。“就在前頭那個十字，跟別人的車撞了。”他抬手指了指大致方向，擠出了笑：“兩個人一個也沒活成，我們都打算結婚了，她就那麽走了。”
聽他這麽說，店裏響起了議論聲。
“我有時候就想，那天開車的人咋不是我呢，要是我，事情倒簡單了。”他拿起筷子在涼皮碗裏攪了兩下，又停了下來，喃喃的說：“我現在就愛下雨，躺在**望著天花板，聽著一世界的叮叮當當……”
“下雨，為啥是下雨？”有人好奇的問。
“不知道嘛。”那人歎息了一聲，又攪起了涼皮。
米皮店收銀台後麵，米遙身子扭的跟蠶蛹一樣，她巴巴的望著說話的男人，剛想開口，又被母親死死的捂住了嘴巴。
“聽話，別說渾話！”母親在她右耳邊說，語氣中帶著幾分懇求，臉上也是一副苦相。老米家的內掌櫃已經不止一次在店裏見到女兒對那個男的表白了。大姑娘家的當著那麽多人說那些話，聽起來實在臊的慌。另外，最最關鍵的還是人家眼裏根本沒有米遙，女兒這麽死皮賴臉的往上倒貼，簡直就是自尋丟人。
“管好你的嘴，老米家在文藝路還要臉呢！”老米在米遙左耳邊說，他在櫃台底下死死拽著米遙的手腕，要不然米遙早瘋出去了。老米和妻子的心思差不多，既心疼女兒，又怕她給老米家的舊招牌抹黑。
“嗚嗚……”
米遙使出渾身的蠻力掙紮了幾下，突然瞪大眼睛，停了下來。
“警察！”老米眼尖，也看到了走進米皮店的警察。
其實是兩個警察，一個中年人，一個小夥子，中年人走了進來，小夥子正警覺的守在店外。
“誰是何小平？”中年警察在店裏掃了一眼，沉聲問。
“沒有誰是何小平！”米遙說。母親手一鬆，她立刻就能說話了。
“警察，警察……”食客們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警察身上。
“誰是何小平？”警察看了米遙一眼，繼續問。
“誰是何小平？”食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聲議論了起來。
“都說了沒誰……”
“你咋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母親又使盡全力捂住了她的嘴。
“嗚嗚，嗚……”米遙又是一陣掙紮。
“誰……”
“我，我就是何小平。”不等警察第三遍問出口，剛才自言自語的男人站了起來。“你們找我有啥事？”何小平把警察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右眼皮接連跳了幾下，眼神有些躲閃，卻把心一橫。
“跟我們走一趟吧。”警察望著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