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敗雪蘭時暖(一)

“好多人。”

月光降下車窗,朝前方的車流望去。

年初一,高速上仍有些堵,所幸塞住兩三分鍾便逐漸通暢起來。

過收費站後有一個服務區,月光偏頭去看,開車的人神色安淡,一手搭在方向盤,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清臒的手腕,因眼底帶了倦色,這會兒倒看出些書香門第的氣韻來,斯文又禁欲。

月光的視線毫無忌憚,他被盯得抬了眉:“累了?前麵服務區休息一下。”

沒等她答,就打轉進了服務區停車,活動幾下緊繃許久的肩背,推門下車。

大衣被隨後跟上的小丫頭挽在手臂,進室內隻有幾步路,還是給她攔住了:“穿上。”

原遺山開了一小時車,又倦又累,心情不算太好,盯她一眼,壓低眉毛,張開手臂。

月光怔了一下,才有些笨拙地抖開那件很沉的羊毛大衣,從身後幫他穿上,末了轉到身前來給他係扣子,低聲道:“又不是在你外公家的時候了……”

見她要將那排扣子係到頂,他忙捉住她的手,拉著往裏走。

“在外公那怎麽樣?現在又什麽樣?”

月光乖乖任他牽著,到服務區食堂裏找位置坐下,搖搖頭,不說話。

原遺山站著瞧她半晌,帶著笑揉一把她絨絨的發頂,轉身要去買吃的:“吃什麽?”

月光又搖搖頭:“和你一樣就行。”

兩碗濃湯小餛飩,囫圇入腹,她剩下兩隻吃不下,被他拿過碗一口氣和湯咽下,她愣了下,睜圓眼睛,鮮見他這樣吃沒吃相。

他撂下碗拿紙巾擦嘴,這會兒又是矜貴斯文的模樣,掀起眼皮一本正經評價她:“拇指大的餛飩都吃不完。”

見她沒吭聲,又說:“不策騎,節食維持體重幹什麽?”

月光沒看他,起身穿外套,小聲反駁:“也沒見過兩百斤的馴馬師帶著馬晨操。”

原遺山笑一聲,跟在她後頭慢吞吞往外走:“熬到兩百斤的馴馬師助理一大把,哪還用得著親力親為。”

月光大步走著,也不回頭理人。原遺山隻當她把玩笑話往心裏去了,正要攔著人哄一哄,剛解了車鎖,就見她拉開左邊車門坐上去。

見他扶著車門不動,還佯作無辜轉臉看他:“上車啊。”

原遺山和她對峙半晌,最終笑了笑,伸手掐一把她的臉,繞到另一側上車。

“心疼我?”

月光仍不接茬,不聲不響啟動車子,末了瞥他一眼:“安全帶。”

將他平素不假辭色時的情態學了個七八成。

剩下一小時車程,原遺山撐著陪了她幾分鍾就睡過去了,見他脖子梗在椅背睡得難受,她中途還停車幫他調了位置才重新啟程。

抵達澱川名府時,原遺山才醒,進門後才衝了澡出來,周凱文就帶著司機過來接人。

周凱文催得急,原遺山出門前隻來得及交代她一句“等我回來再回複原雪禮”。

月光乖乖點頭,原遺山站在玄關口,研判地盯了她幾秒,門外的周凱文一徑抬手看表,低喚一聲“原先生”,原遺山走出去半步,又驀地回過身問月光:“能信你嗎?”

她點了下頭,原遺山才轉身上車。

下午兩點,警方的情況通報再度飄在熱搜首頁。

“情況通報。針對網絡及媒體舉報的“山光道外圍馬彩”相關情況,經查,費爾頓競馬俱樂部前董事邵昊英涉嫌非法開設賭場,現在逃。”

月光掠過下方的照片和個人信息,看向最下方幾行字。

“為及時抓獲犯罪嫌疑人,消除社會隱患,現向社會公開通緝,公安機關對發現線索的舉報人,協助緝捕有功的單位和個人,將給予人民幣5000元的獎勵。聯係電話及聯係人:苗警官186XXXXXXXX。”

通緝一發,說明邵昊英還未出境,也將無法再出境。

可邵家若真的手眼通天,送一個人離境或許未必不可能。

月光抱著雙膝蜷縮在沙發上,博物架旁一座舊鍾噠噠地打著擺,她感覺到透不過氣來,在空曠無人的客廳裏徘徊兩步,走到玄關,又想到原遺山臨走前的眼神,抿了抿唇角,還是穿上了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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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遺山和周凱文先回了趟西中島老宅。

除夕那天,原晉中在電話裏命他回來“談判”。

原雪禮與邵昊英兩隻砝碼被原遺山牢牢攥在掌心,按理說,他其實大可以晾著原晉中幾日,任憑事態發展。

但宜山馬業是他一手做到如今,尚未來得及與原氏中山集團徹底分割清楚,這些事一日不了,宜山的IPO就一日受阻。

原晉中也是算準了這個,才會打電話逼他回來。

因種種情由早已稱得上“反目”的父子,麵上仍是一團和氣。

原遺山風塵仆仆進門時,原晉中甚至還問他外頭凍不凍。

周凱文止步在書房外替他們掩上門,沉默地拿出手機看新簡訊,神色微微一變。

書房內,原晉中兀自坐在羅漢**對著棋譜落下一粒黑子,黑白兩條大龍相殺,難分難解。

原遺山連外套都沒脫,坐到原晉中對麵,執了白,信手往棋局上一擱,原晉中皺了下眉,轉臉去看棋譜。

“我說過,等您到元宵。”原遺山低垂眼睫,“怎麽忽然急著叫我回來?”

“邵家的事,你做的?”

“一半。”邵二落馬的確與他無關,可邵家受牽連被調查,卻的確有他暗中運作的原因。

原晉中落子,截斷白子大龍:“看樣子,中山你是不打算扛著了。”

原遺山沉吟片刻,落子轉路,避了一避:“許多家族集團,也都是尋職業經理人做事。”

“到底是被女人惑了心智,連這話也說得出。”原晉中冷笑一聲。

原遺山不應,寂寂半晌,一時隻有落子聲。

“雪禮可以出國。”末了,原晉中看著一盤死局,冷聲說,“作為交換,邵家的事到此為止,中山你需繼續扛著,不想,也等我閉眼再說。”

原遺山無聲將手中白子扔回翡翠棋盒。

“至於那個女人,我在一日,她一日不得入原家門。”原晉中不帶語氣地陳述,“高門之後,從未聽過有和這樣低賤的人行嫁娶之事。”

原遺山垂眼,半晌輕笑一聲:“高低貴賤,誰說了算?”

原晉中厲聲:“落地哭三聲,好壞命生成。這話,你自幼——”

原遺山平靜地打斷他:“先祖父來港時又何嚐不是在油尖旺拾紙皮為生?”

嘩啦一聲,棋局散亂,隨大手一揮,玉質的棋子紛紛向他身上、麵上砸來。

原晉中揮亂棋盤,猶未息怒,手邊原被當寶貝似的古棋譜也信手朝原遺山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