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歲盡故城煙華(三)

“看什麽?”

她的視線太過直勾勾,原遺山想不在意都難,終於停下切菜的動作,抬眉看她。

月光眨眨眼,低頭繼續掰一顆西藍花:“沒有啊。”

停了停,見原遺山放下菜刀湊過來,才連忙抬起頭,恰逢他俯首,四目相對,她咽了口唾沫,道:“就是……我們這樣演習一遍,萬一明天還是失敗了呢?”

眼裏的擔憂做不得假,她問得太過一本正經,他不由忍笑安慰:“外公人很好,會理解的。”

“哦……”

月光不知想到什麽,低下頭,把西藍花備好,有些心不在焉。

原遺山一早就和她說好,除夕那日要帶她回蘇城和外公宴朝宗一同守歲。

一則當初顧忌病症被察覺,引出不必要的事端,他已有三年未回蘇城,如今也到了回去的時候。

二則,他想帶小丫頭回一趟宴曉山的故裏,見見自己的至親家人。

當晚的年夜飯演習果然失敗。

醋魚的醬汁調出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怪味;肉圓根本不圓,蛋餃也沒貼合上;長庚菜燙得太過,入口已經苦了;醃篤鮮沒燉入味,裏頭的菜和筍各玩各的……

唯一還算成功的居然是月光親自掌勺的西藍花炒肉——是她最愛吃的菜之一,照著食譜弄得像模像樣,入口也很鮮香。

原遺山嚐了一筷子便沉默下來,月光已經吃了好幾口,覺得和山光道食堂裏的味道不相上下。

所以沒道理難吃啊。

他為什麽不說話?

口味差距就這麽大嗎?

月光瞥一眼原遺山,遲疑著又嚐一口的功夫,聽見他說:“如果我壞一點,就得借題發揮,往後都讓你來做飯。”

“為什麽?”

原遺山理所當然地攤了攤手:“你比我有天分。事情要交給擅長的人來做,才叫合理分工。”

她一時無言以對,看看桌上其它的殘次品,停頓兩秒,勉為其難道:“那也的確是這樣。”

這回輪到原遺山接不下去,歎了口氣,起身收拾一桌狼藉。回頭看了看廚房,再度歎氣,不知明天鍾點工阿姨過來會不會以為廚房被炸過。

月光要幫忙,就被催去洗澡睡覺,隻得蹬蹬蹬上樓去。洗過澡鑽進被子裏,才發現主臥正對著床的那麵牆上多了一幅畫。

畫裏是一隻花瓶,裏頭插滿了各種花,顏色素雅,白色的滿天星和綠色的不知名枝椏紛繁交錯,撲麵而來一股浪漫、純粹而又素淨的感覺。

可是,真的有人會這樣插花嗎?

好像沒什麽規律,甭管黃的白的,一股腦塞進花瓶裏。

她抓著被子半靠在床頭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慢慢躺下準備睡了。

沒多久,身旁陷下來,被子輕輕扯動,她迷迷糊糊張開眼,一隻手臂攔著她腰身往後撈進懷裏,有什麽貼著耳廓一動一動,像是他的唇。

“就沒發現多了什麽?”

她有點被吵到地皺了下眉,眼睛都沒睜開,音節含糊道:“畫。”

“嗯?”

手鉗住她巴掌大的臉往回勾,她抓著他的手不讓,又添了兩個字:“牆上,畫。”

耳邊的聲音有點危險地沉了下去:“嗯,這幅畫你見過。”

她隻想睡覺,反駁道:“我沒有。”

“你有。”

見他不依不饒,她知道睡不成了,睜開眼睛在他懷裏轉過身,仰起臉麵對著他:“這幅畫怎麽了?”

她臉上寫滿茫然,嘴微微撅起,是個無意識的小動作,看起來有點委屈,他看了她片刻,低頭吻下去,手落在後頸溫柔地順毛,末了往她鼻尖、額頭親了親。

“沒什麽。”他溫聲說,“睡吧,明天早起。”

早起對月光和原遺山來說都不算什麽挑戰,因為怕除夕高速上人多,原遺山就定了八點出門。

月光六點多就靠著多年來的強大生物鍾自然醒,伸手按掉還沒來得及響的鬧鍾,小心翼翼把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挪開,坐在床沿陷入沉思。

幾分鍾後原遺山也張開眼,定定瞧了床邊坐著的背影,半晌沒敢動作。

心跳驀地急促,幾乎令他無法呼吸,消失了數月的轟鳴卷土重來,貫徹鼓膜。

他抬手按住鼓噪的心口,緩慢坐起身來,看著眼前一動不動的背影,試探地喚了聲“月光”。

她回過頭,怔了怔:“你……哪裏不舒服嗎?”

他緊鎖著眉,語調帶點說不出的古怪:“沒有。”

“那你……”怎麽這個表情?

好像不認識我了一樣。

接著原遺山掃視了一圈,仿佛第一次來這間臥室——可這明明是他住了很久的主臥。

“那幅畫……”不是應該在今宵的套房裏嗎?

月光有點不安地站到床側,注視著他的舉動,見他開口,立刻道:“那幅畫,是你昨天新掛上去的。”

隻這一句話,原遺山便露出怔忡的神色。

情急之下,她單膝跪上床,幾乎撲到他懷裏:“你是不是不記得了?”

落在肩頭的手是溫熱的,她的呼吸也是。他聽到她的心跳聲,看到近在尺咫的、如畫的眉眼,混亂的思緒一霎歸於寧和,他幾乎是小心地伸出手撫摸她側臉,半天,眼神才慢慢恢複清明。

在她擔憂的目光裏,他吻了下她眉心:“剛剛有點睡蒙了。”以為你是幻覺。

幸好不是。

劫後餘生般的慶幸令他脊背生出一層薄汗。

他被小丫頭亮晶晶的視線盯得沒了法子,將她的頭按到胸口,低聲說:“別怕。”

“我真的好了。別怕。”

司機小陳準時在八點過來開車。

因為早上的事,月光心有餘悸,原遺山和小陳一起搬年貨放進後備箱的時候,她不錯眼地盯著他來來回回,看得小陳都覺得奇怪了。

弄完了坐進車子後排,擋板升起,徹底密閉的空間裏,月光才忍不住開口。

“是什麽感覺?”

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早上,是什麽感覺?”

她很固執地望著他,想要知道。他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側臉,又捏捏幾乎消失不見的頰肉。

“像突然掉進噩夢裏。可醒過來發現隻是夢,又很慶幸。”

她忽然拽住他將要收回的手,按回自己頰邊:“我是真的,你再捏捏,確認一下。”

他抿了下唇,喉頭哽得生疼,依言捏了一下,笑著道:“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