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舊識分飛燕(二)
一代名馬講述的,是一匹賽馬,如何從不被看好到成為萬眾矚目的大滿貫的故事。
起先氣氛還不錯,她甚至打破原則,無意識地開始吃爆米花。
因為他總是趁她不注意喂到嘴邊。
最後她開始自己伸手去拿,很自然地碰到他手背,又被他順勢握住。
黑暗裏唯有明滅的光,映照她側顏如畫。
蓬軟的發絲沒有紮起,就那麽散落在腦後、頰邊,他其實根本已經不在意電影講了什麽,隻是凝望她,已覺秀色可餐,心滿意足。
一切是從電影演到名馬初次賽場失利開始不對勁的。
名馬前腿彎折跪地,在跑道上停了下來。
伴隨著這個畫麵的,是月光沙啞的聲音。
“我第一次帶奧敦試閘的時候,它就是這樣跪倒在賽道上,怎麽也起不來。”
一陣懊惱將原遺山席卷。
明知她有心結,他怎麽會,這樣不經思索,就選了這部能輕易勾動她心弦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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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電影沒有看完,兩個人就提前立場。
電影院外麵是一座小型廣場。
金屬雕塑立在前方的圓池上,人物造型奇特,詭異地伸展著四肢。
月光就坐在正對著圓池的長椅上,彎著身子,手肘撐在膝蓋,兩手托著臉,視線毫無焦點地落在前方,不知在看什麽,想什麽。
奧敦圖婭走了,卻在她心裏蓋了一座墳墓。
她不容任何東西來敲開墳墓的門,隻任自己躲藏其中。
原遺山安靜地坐在她身側,肩並著肩,任她發了很久的呆,幾欲抬起的手,最終還是繞過她纖瘦的脊背,握住肩膀,將她攬到懷中。
後腦枕在他肩上,那感覺很奇異。
月光心想,二十年來,她都沒有這樣向誰示弱過。
原來鬆懈全身的力氣,交付到另一個人肩上,是這樣的感覺。
這感覺並不算差。
“這就是你所謂的約會?”
“原本還要帶你去江濱看煙火和跨年倒計時。”
月光閉上眼睛,枕在他懷中,聞言挑眉。
這豈非是海市跨年最惡俗的活動。
“之前呢?你都怎麽過?”
她突然向上仄轉脖子看他,因靠在他懷裏,視線隻看到他鋒利的下頜線,以及帶著胡茬的下巴。
他知道,她問的是,這三年,你都怎麽過。
因為她應該都還記得,其實她剛離開喀喇沁來到海市的第一年,他算是和她一起過了元旦的。
那天他還在老宅吃飯,卻一直掐著時間,最後連飯都沒吃完,就隨口編一句借口走了。
離開老宅,一路開快車,到了月光樓下,讓她下來。
看到她臉上的驚喜,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到沒白費他一路著急忙慌地趕,起碼闖了好幾個紅燈。
那天他們哪裏也沒去,隻是沿著公路,漫無目的地向前。
沒開導航,不問東西,從一區開到另一區,前方的路永遠都在,好像就可以這樣一直奔逃而去。
後來開到了江濱。
他們坐在車裏,隔著江岸數以萬計摩肩接踵的人群,等待零點的倒數。
那天散場時,江濱跨年的人群擠擠挨挨,不知是誰跌倒了,一時間亂作一團,停靠的車子也遭到警方驅趕。
他匆匆駛離後,看到她眉眼裏寫滿擔憂。
“他們會不會有事啊?”
而他垂眸凝視她清透的、頂級珠翠般的眸子,隻暗暗地,感歎於她天生容易共情的悲憫和善意。
這樣的悲憫和善意,他從來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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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原遺山垂眼,沉思般回想這三年,隻覺一場亂夢,渾渾噩噩地過了。
以至於她問出的問題,他根本無法回答。
末了,他隻如實道:“記不清了。可能是回老宅吃飯,也可能是在加班。”
她若有所思:“因為生病?”
若是時常出現幻覺,那麽記憶混亂,也應當是並發的症候。
他沒有否認,垂首,迎上懷中人亮晶晶的、帶了好奇,卻也裹挾善意的眼。
“嗯。”
“那……每周三十五個小時,真的有用?”
他卻沉默下來。
喉頭滾了再滾,終是忍不住地向下低頭,吻住她。
她躲了一下,卻被他箍在懷中,動彈不得。
淺嚐的一吻後,是近乎掠奪呼吸的一場廝磨。他像是化身暴君,與她爭奪著空氣,還不許她有任何的閃躲逃離。
粗糙的掌心從肩背移到後頸,死死扣住命門。她無力地向後仰去,似躲,而生澀的回應,又似被逼無奈的妥協。
最後她整個人被他鬆鬆摟在懷中,麵對著麵,下巴擱在肩頭,臉頰貼著他的脖子和耳朵。
這才驚覺,他耳廓滾燙,偏頭瞧了一眼,幾乎透紅。
無暇分辨,究竟是害羞,還是情熱的證據,他已經攜她起身,牢牢牽住她的手去尋車。
“我們去哪裏?”
他喜歡她嘴裏無意識說出的“我們”兩個字,回應時嘴角帶了笑,瞥她一眼。
“私奔。”
月光係上安全帶,彎了眉眼看著他,未置可否。
幾乎等同於私奔。
不同的車,不同的年月。
同樣的人,同樣的海市。
從一區到另一區,長路無涯,長夜也無盡。
這個元旦,江濱的煙火被禁,車子泊在不遠處,隻看到眾人歎息著離去,徒留倒計時結束後,驟然暗去的高樓大廈,和寂靜無波的水麵。
無人知曉,不遠處路旁的車內,有一對糾葛已久的男女,目送他們的失望散去。
原遺山握住她的手,轉過頭道:“新的一年了。”
“嗯。”
“有什麽願望嗎?”
所有不見天日的謀劃在心內一念而過。
她最終隻是說道:“希望一切順利。”
頓了頓,禮尚往來一般,反問:“你呢?”
男人瞬也不瞬地注視她,哪怕不開口,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希望,你或許能有一點點愛我。”
說難不難。隻看她願不願放縱心內飛舞的千萬隻蝶。
月光想,一切塵埃落定前,她哪有資格言愛。
幾年前來,她是為了成為他的騎師。
如今來,是為了能帶奧敦圖婭的魂歸於故裏。
她人生的所有計劃裏,沒有一格,一項,畫著關於愛情的記號。
而她又的的確確,曾是愛過他的。
心誠實地刻下了痕跡,現世裏,卻無人承認這份愛存在過。
連她自己也不願。
於是,在漫長的、因他在等待答案,而顯得越發寂寥的夜裏,月光平靜地垂下眼睫。
不遠處的人群在依照秩序散去,月色漫過江麵與熙攘的人潮,等待來到誰的夢裏,能讓人枕著它睡去。
她降下車窗,任冷冬的風襲來,吹亂了漆黑的發。
“愛這種事,又何須求來。”
她說著,任語聲淹沒在風裏,卻分明知道,他是聽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