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金篝春情(六)

狹長的走廊,酒店工作人員在前方引路,原遺山抱著月光走在當中。

筆直而線條緊繃的小腿自男人臂彎搭下來,隨著走動輕晃。

後頭的連峰兀自眼觀鼻鼻觀心,再是震驚,也不敢擺到麵上來。

他一年到頭未必見得上原先生幾麵,沒料到今次這一麵,不是Felton的年終例會,竟是這般光景。

她不是走利家的關係空降Felton的嗎?

連峰百思不得其解,困惑地進了電梯,縮在角落,屏氣凝神看著地麵,不妨前頭發出一聲輕咳,細細的聲音,平白聽出嬌軟。

原遺山緊了緊手臂,側過臉,唇幾乎貼在女孩耳邊,音調輕柔得不像話。

“怎麽了?”

沒等來回應,隻是女孩夢中喉嚨不適罷了。

連峰暗暗咋舌。

入住套間,原遺山先把懷裏的人抱到臥室**,掖好被子,才轉身到客廳冰箱拿水。

伸手,卻朝連峰遞過去一瓶依雲。

“謝謝原先生。”連峰忙不迭從沙發上站起來。

原遺山擺擺手,示意他坐,跟著坐到對麵,抬眸,似是有話要說。

連峰脊背一寒,吞了吞口水,登時緊張起來。

隻是簡單的問話。問她什麽時候入職,工作做得如何,和同事關係怎麽樣,有沒有比較親熟的人……諸如此類雞毛蒜皮,連峰都如實說了。

話鋒一轉,原遺山又問:“她是怎麽通過你進來的?”

連峰汗都下來了,握著水瓶,像話筒一樣,遲疑半晌,沒把何成漢供出來,隻說熟人介紹,遞了名片,他見履曆不錯,就存了收入囊中的心思。

“熟人。”原遺山輕笑,“哪個熟人?”

連峰哽住,賠笑道:“我的熟人也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小人物……”

“跟何成漢牧場的合作裏,你吃了多少好處,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誰給你的膽子,隨便往我俱樂部裏塞人?”

連峰心驚膽戰,連忙要解釋:“不是這麽回事,原先生,您誤會了,您聽我說……”

卻被他輕描淡寫打斷,不甚在意似的:“你也不用急著解釋,我倒不是為了興師問罪。”

連峰噤聲,略帶訝然地聽著。

男人沉默了很久,無意識擰動礦泉水的瓶蓋,轉開,再擰緊。

“她剛來的時候,有沒有說過,她為什麽要離開澳洲?”

這個問題,連峰也問過的。

連峰努力回憶與她初見的那場麵試,女孩給出的答案,卻已經有些許模糊。

“她說她……要走出回憶,之類的。”

手指圈住的瓶蓋再度擰緊,男人將飽受折磨的依雲水放回茶幾上,麵色沉冷地站起身。

“知道了。”

他沒再看連峰,視線低垂,落在不知名的某處,手插在褲袋裏,揚了揚下巴,示意你可以走了。

連峰求之不得,告辭回去補覺。

臥室的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縫隙,他遙遙望見她的眼,盈著水霧,剔透又純粹。

幾年前,他酩酊大醉的夜裏,推開門,女孩也是這樣望著他。

可他都做了什麽?

他解開心裏禁錮多年的惡魔,放縱自己的私欲占有她,又在隔日她再度上門時,當著她的麵,與另一個女人纏夾不清。

在她選擇“赴死”的刹那,有沒有其中一個因由有關於他?

有沒有可能,是他徹頭徹尾的辜負,成為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如果她沒有“死”,他或許不會銘心至深,到而今還受困於此,因為他天性就是如此涼薄,若非經曆痛徹心扉的失去,根本不會懂得珍惜現世的溫存。

原遺山走過去,踏過心碎和午夜夢回的輾轉,也踏過無數回思念成疾的幻象,走到真真切切的她跟前。

不曾想,十餘米距離,他要花漫長的六七年光景,才能到達。

手臂環住月光紙片一樣的脊背,隔著睡袍也能感覺到嶙峋的蝴蝶骨。

“對不起”這三個字說出來,顯得不合時宜。可他還是說了。

“對不起什麽?”她喉嚨啞了,頗為愕然。

他卻隻將下巴抵在頭頂,接著,帶著憐惜和悔恨的吻落在發間。

“很多。”

-

15時40分,隨著最後一匹馬入閘,整個競馬場回**著主持人略顯激動的聲音。

“じゃあ最後です!!15番殺神!ジャパンカップ、スタートしました!(最後一匹馬了!15號殺神!日本杯,開始了!)”

場地中央的大屏上,實時轉播著十五匹馬同時出閘的盛況,觀眾席一時響起各自助威的歡呼。

月光並未開口,隻暗暗捏緊手指。

手機震動,周濟發微信問她,你在哪兒觀賽呢?

2400米,草地賽。

梁俊傑著粉色帽子,藍底粉色波點上衣,與殺神頗為顯眼,目前走在中程,主持人播報目前第四,不曉得會不會末途發力。

月光捏著手機,視線牢牢鎖在梁俊傑和殺神身上,沒抽出空來回複,隻覺周濟這聊天來的不是時候——這一場沒周濟的馬,他倒是會挑時間開小差。

耳邊是男人湊過來問:“有人找你?”

大手覆在她緊攥得出汗的指骨,試圖掰開,拿出手機。

可她太過緊張,一時竟沒能鬆動。

主持播報排名的聲音急促而緊密,通篇日文,她聽不懂,隻根據唯一所知的殺神的日文發音來辨別情況。

“放鬆點。”

男人發出低低笑聲,似覺得她這副緊張至極的模樣有趣,於是湊近了,張臂環住單薄的脊背,小聲幫她翻譯主持的實況播報。

“一號的春雨來到了第一彎道,拉開兩馬身距,目前十五號殺神在中間馬群,六號飛機雲在孤零零追趕中間馬群,在第一第二彎道中間點,四號山茶花衝到前頭來了,與後續拉開了六到七個馬身的差距——這已經沒什麽懸念了。”

她還在用眼睛緊張地找尋殺神的身影,聽到這裏沒好氣道:“翻譯就翻譯,請不要加自己的個人感想,原先生。”

而現實卻如原遺山預測的那樣,四號山茶花此後一馬當先,身後十四匹頓時在此光芒下淪為陪跑,爭奪亞軍與季軍。

她費力地在衝線的馬匹群裏找到了殺神,內心默數剛剛計算的衝線名次。

並列第三。

在G1賽事裏,已經算是不錯的名次,遠遠出乎月光的預計。

這一場中包括春雨和第一名山茶花在內,有好幾匹人氣實力俱佳的三冠王,作為來客,殺神沒有水土不服已經是萬幸。

肩臂被用力摟緊了一霎,再輕輕放開。

“這場殺神跑得很漂亮。放輕鬆,”

她下意識偏頭看了原遺山一眼,莫名其妙的,心就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