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個好人和一個壞人

酒足飯飽後,李煥謝絕了彭寵的晚間活動,推說身體疲憊想早點回屋休息,彭寵也不勉強,今日才第一晚,既然李煥已經住進了彭府,那想拉關係多的是機會,不急著這一時半會。

來到屋內的李煥剛想躺下休息,就發現自己的屁股被什麽硬東西給硌了一下,翻開被子一看,原來是兩錠銀子,李煥用手掂了掂,估摸著應該是五十兩一錠。

“一出手就是百兩白銀,出手還真夠大方的。”李煥看著眼前這白花花的銀子暗自吐槽道。

按照大明律,裏長俸祿不過一年兩石糙米,可看如今彭寵這吃穿用度,這兩石糙米恐怕給彭寵塞牙縫都不夠,如果僅靠俸祿,就李煥手上這兩錠白銀,彭寵就得不吃不喝的攢上大半輩子。

不過李煥此行不是來查貪汙腐敗的,再說了如今這大明朝貪官汙吏多了去了,即便李煥想查可他查的過來嘛,當務之急是抓緊時間找到丟失的稅銀。

可一想到這丟失的稅銀,李煥就有些頭大,這案子有太多讓李煥想不通的地方。

賊人是如何避開眾人耳目進到銀庫內的?

賊人進到銀庫內又是如何將這銀子運出銀庫的?

賊人最後又是如何從這銀庫內出去的?

李煥想來想去能同時做到這三點的隻有彭寵一人而已,因為庫房的鑰匙在彭寵手裏,門口的守衛更是彭寵所派,再加上這彭寵偌大的家產,打死李煥都不相信這是彭裏長辛苦勞作而來,如此種種李煥想不懷疑彭寵都難。

可問題是彭寵根本沒道理這麽幹啊,要知道丟失稅銀乃是死罪,朝廷要追究責任第一個拿彭寵這個裏長開刀,正如彭寵自己所言,犯不著為了這區區幾千兩銀子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放著好好的土財主不做,卻要去做這掉腦袋的勾當, 除了石碣村的晁保正,李煥還沒聽過有誰會這麽缺心眼。

即便這彭裏長也想學一回晁保正,過一把殺官造反的癮,可人晁保正劫的是生辰綱,那這彭裏長也該去劫太和縣銀庫啊,犯不著跟這區區三千兩銀子過不去啊。

可除了彭寵還會有誰呢?帶著這深深的疑惑,李煥是輾轉難眠,直到午時方才沉沉睡去。

因為心中有事,李煥這一晚根本沒睡踏實,起的反而比往日早些,穿戴整齊後見燕小六等人還未起來,也沒想著喊醒他們,而是選擇獨自出門在楊樹鎮溜達溜達。

天還未大亮,但楊樹鎮已經徹底醒了過來,農人們抓緊早上這點清涼時光,紛紛在田野裏勞作。

李煥獨自一人走在鄉間,不少百姓見到他了也隻是遠遠觀望,並不敢上前打招呼。

“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突然間,一陣朗朗讀書聲打斷了李煥的漫步,循著讀書聲李煥一路向前,來到一草廬前,李煥定眼望去竟然發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原來是昨夜見過的徐穆之正在草廬內教幾個孩子念書,徐穆之身穿粗布麻衣,臉上神情絲毫不似昨夜那般清冷,眉宇間反而透著絲絲溫暖。

徐穆之顯然也注意到了不遠處的李煥,但他並無多少驚訝,隻是輕輕放下書本示意孩童們繼續背誦,自己則轉身出了草廬,來到李煥跟前。

“李捕頭是為查案而來嘛?那稍等我片刻,容我跟學生交代幾句。”來到李煥跟前後,徐穆之又恢複了高冷。

“我隻是隨便轉轉,剛好聽到這有讀書聲就過來看看,打擾先生教書了,還望見諒。”李煥趕緊解釋道。

徐穆之聽完隻是哦的一聲,再無多少言語。

李煥緩步來到草廬之前,發現草廬內布置簡單,不過幾張竹桌椅而已,而且七八張桌子前方才坐了三四個學生,讓整個草廬看起來有點空****的。

“徐先生不是銀庫的書辦嘛,怎麽還在這當起先生來了?”李煥有些不解的問道。

“我這書辦每年也就收繳稅銀的時節忙一些,平日裏清閑的很,索性就教附近的孩子們讀讀書,不求他們能考個什麽功名,但願他們能明事理知羞恥。”徐穆之略帶遺憾的解釋道。

“哦,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這道理人人都懂,可知易行難,知行合一更是難上加難,先生高義在下佩服。”李煥聞言不禁心生敬佩,在這個人人皆貪的大明官場,還有人能靜下心來教書育人,實在讓人佩服。

“哈哈,算不上什麽高義,不過隨心隨性而已。”徐穆之揮手推辭道。

“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聖賢,徐先生如此善舉,當得起高義二字。”李煥交口稱讚道。

李煥話音剛落,一旁的徐穆之不禁感到有些小意外,王陽明的學說在萬曆年間被張居正列為異端後就一直飽受打壓,徐穆之沒想到李煥這個小小捕頭竟然知道陽明心學。

徐穆之自小就難得碰到一個聊得來的,就此打開了話匣子,兩人就站在這草廬旁攀談起來。

沒想到二人是越聊越投機,徐穆之原本以為李煥不過武夫一個,即便懂幾句陽明心學也隻是拿來給自己裝裝門麵,可深聊幾句後發現,李煥這人好像沒這麽簡單,不管徐穆之想聊什麽話題,這李煥仿佛都能搭上話。

感謝九年義務教育,感謝各位任課老師,學生沒給你們丟臉,李煥如果能知曉徐穆之的心思,定會淚流滿麵。

兩人正聊得興起,忽然間一小童氣喘籲籲的跑到草廬之前打斷了二人的談話,跟徐穆之行禮後說道:“先生,不好意思,學生來晚了。”

“無妨,你母親好些了嘛?”徐穆之微微一笑,向小童問道。

“昨日吃了藥已經好些了,我今天早上把藥煎好後方才過來的。”小童恭敬回答道。

“好,快去背書吧。”徐穆之指著草廬內的座位說道。

李煥瞧這小童身材瘦小,穿的也破破爛爛,但眼神堅定,行止有矩,看來這徐穆之教書育人還真有一套。

“我這些學生多是家中貧困,平日裏不但要幫著家中幹些農活,有的還要照顧生病的父母,這段時間剛好趕上農忙時節,來的學生就更少了。”徐穆之有些傷感道。

“梅花香自苦寒來,隻要這些孩子不放棄就還有希望。”李煥隻得安慰道。

“希望?可在這楊樹鎮最缺少的就是希望。”徐穆之搖了搖頭後說道。

“不管再難,隻要自己堅信希望就一直還在。”李煥頓了頓後繼續說道:“就比如這稅銀丟失一案,如今看起來是撲朔迷離,毫無頭緒,可我若是放棄不就什麽希望都沒了?”

“李捕頭倒也豁達,說起這稅銀丟失一案,我倒有個小建議。”徐穆之微微一笑後說道。

“願意洗耳恭聽。”李煥一聽徐穆之願意指點一二,自然感激不盡。

“楊樹鎮地處偏僻,平常並無多少外人進出這鎮子,李捕頭想要破案,不妨將最近幾日到過楊樹鎮的外人查一查,興許會有收獲。”徐穆之緩緩建議道。

“哦,這倒是個思路,多謝徐先生指點,得空我當請徐先生吃頓大餐。”李煥一聽倒覺得真是這麽一回事。

這個時代的百姓受到戶籍製度的限製,出個遠門還得打路引,雖然到了明末,戶籍製度名存實亡,可幾百年留下的規矩,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所以這個時代的百姓流動性極差,普通百姓根本不願隨意離開家門,能隨意離開家門的那就不說普通百姓,如果能把這幾日到過楊樹鎮的外來人口查一查,說不定真有意外發現。

“吃頓大餐?”徐穆之一時沒反應過來。

“因為我聽過一句話,這世界上沒有什麽煩惱是一頓大餐的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來一頓。”李煥見徐穆之眉宇間一直帶著三分惆悵,讓他整個人顯得格外憂鬱,這才借機開導道。

“好,不過我煩惱太多,一頓大餐可不夠,至少得再加一頓。”徐穆之爽朗一笑後隨即答應道。

“一言為定。”李煥欣然答應道。

畢竟這個世界雖然很操蛋,可總算還有一些人依然愛著是個世界,依然愛著這個世界的人,在李煥看了,徐穆之就是這樣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離開草廬之後,李煥回到住處,商議了一下案情後決定兵分兩路。

燕小六帶隊將這幾日凡是到過楊樹鎮的外人打聽清楚,至於李煥則把這幾日與銀庫有過關聯的人員再清查一遍,希望找到點蛛絲馬跡。

經過彭寵確認,自打稅銀收繳以來,除去彭寵和徐穆之二人外還有八人接觸過這個銀庫,其中六人是彭寵用來看守銀庫大門的守衛,這六人乃是彭寵親信。

剩下二人則是彭寵請來的挑夫,負責將收繳上來的稅銀挑入銀庫,這二人與彭寵倒無特殊關係,隻是普通的村民而已。

先是這六名守衛,李煥一個一個的對他們進行問話,問話的內容很普通,普通到當日吃了幾碗飯,上了幾次茅廁,事無巨細李煥都要問個清楚。

“好了,讓他們回去吧,案子沒查清之前不得隨意透露今天問話的內容。”李煥問了一遍後揮了揮手吩咐道。

“這就完了?”一旁的彭寵有點意外,實在搞不懂李煥破案的路子。

“完了啊,剩下那兩個挑夫呢?到了沒有?”李煥看了看門外問道。

“哦,我派人去催了,不過這幾日正是農忙時節,估計下地幹活去了,估計還要點時間。”彭寵見狀趕緊解釋道。

“既然這樣咱們到這兩名農夫的家裏去看看。”李煥隨即起身吩咐道。

彭寵聽完隻得在前麵帶路,李煥則在後麵跟著,此時正是七月時節,沒走幾步路,滿身肥肉的彭寵就大汗淋漓,渾身上下沒一處幹淨的地方。

“李捕頭,前麵就是馬富貴家,馬上就到了。”彭寵喘著粗氣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小破屋說道,

李煥順著彭寵的手指望去,前麵確有三間草屋,屋子都是泥土牆,左邊那年草屋有些漏水,牆麵被雨水淋濕後有些開裂,房屋的主人不得不用根木棒給撐住,以防牆麵坍塌。

進到院子裏後,李煥才真正理解家徒四壁四個字是什麽含義,除了幾件破桌爛椅,家中無一件像樣的家具,放眼望去估計就院子裏那隻母雞算值點錢。

“這什麽味道?”李煥聳了聳鼻子後問道。

“哦,這馬富貴家的媳婦常年臥病,一年裏有大半年是下不了地的,這年頭吃飯都吃不起還敢生病,就這還不算,自家窮的叮當響,還讓他家小子去徐書辦那裏念書,這想幹什麽?飯都吃不起還念書,真不知道這馬富貴是怎麽想的。”彭寵絮絮叨叨的解釋道。

“哦,人各有誌嘛。”李煥笑了笑後說道。

“那是,那是。”彭寵見李煥沒有附和自己的言論,頓時有些尷尬,爾後扯開嗓子喊道:“馬家媳婦,你家漢子回來沒?”

“是彭裏長啊,我家欠的稅稍等幾日,等穀子賣了就給你。”一個虛弱的女人聲音從茅屋內傳出。

“今天不是來催稅的,是衙門裏的人找你家老馬,抓緊時間讓他回來,不過你們家的稅也該交了,都拖了三五日了,再不交我可要上手段了。”彭寵恐嚇完見李煥臉色不佳,立即解釋道:“不瞞李捕頭,整個楊樹鎮就他老馬家的稅難收,到今天他家還欠二兩稅銀沒交呢。”

“成兒,快去地裏麵催催,讓你爹爹抓緊時間回來,別讓官爺久等。”屋內的女人顯然被彭寵這番話嚇得不輕,趕緊讓自己的兒子出門喊馬富貴回來。

女人的話音剛落,屋內走出一小孩子,李煥看著這小孩子感覺有些眼熟,回想後才發現原來今日早上自己與徐穆之聊天時,就是這小孩子遲到了。

“你個小兔崽子,看什麽看,還不快去。”彭寵眼睛一瞪對著這小孩喝道。

小孩子眼睛一轉,並不答話,一溜煙的跑出院子,隻留下李煥一行人在院子裏。

“進到屋裏連口水都沒有,虧我還寬限他幾日稅銀,窮死你們算了。”彭寵渾身大汗淋漓,嘴中罵罵咧咧說道。

李煥此時並不理會彭寵的吐槽,反而在院子裏轉悠了一下,看到院子裏的母雞帶著小雞在地上扒拉找食,這幅畫麵讓李煥覺得甚是有趣,走上前去才發現原來藥渣倒在院子裏,怪不得母雞和小雞吃的正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