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各袒傷疤
家常小炒飯館裏,座無虛席,各桌食客吃飯聊天談理想,好不熱鬧。
潘春花一行四人,選了個角落位置圍坐,林小滿第一次在外麵炒菜館吃飯,興奮地坐不住凳,一手抱著全家福畫,一手扒著飯,直誇菜肴好美味。
潘春花以茶代酒,向周大誌和章玲玲一一致謝。
周大誌靦腆地舉杯直飲,章玲玲把茶杯一放,爽快直言:“囉裏巴嗦,茶有什麽意思,上酒!”
農家燒白酒一上桌,就散發出陣陣醇烈的酒香。
好奇的林小滿趁大人不備時,偷偷小抿了一口白酒,卻被辣得眯起雙眼,直吐舌頭。沒一會兒,她就覺得腦袋暈暈乎乎的,靠倒在潘春花身旁睡著了。
潘春花一看林小滿兩頰緋紅,嚇了一跳,拿額頭探體溫時,聞到一絲淡淡的酒氣,才意識到小丫頭偷喝白酒了。
潘春花哭笑不得,換了個坐姿,抱過林小滿,她輕捋著林小滿嘴邊的碎發,不由地喃喃自語,“看來這丫頭的酒量隨她爸,滴酒沾不得啊。”
周大誌和章玲玲對視了一眼,目光有些擔憂。
關於林小滿父親的情況,他們聽到過傳言的好幾個版本,都來自於小滿哭訴的隻言片語。沒人知道真相是什麽,但人沒回來,總歸不是什麽喜事。他們不想揭人傷疤,也便都默契地沒問。
這是潘春花,第一次主動提起她丈夫,林小滿的阿爸。
半杯白酒下肚的潘春花,兩頰泛著微紅,她輕拍著林小滿的背,凝望著那張五人全家福。
“所有人都說,他回不來了。可我知道,他一定會回家來的。你們看,我的小滿這麽乖巧,我的小暑那麽可愛,他怎麽舍得不回來...”
“可是,都過去一年了,一年了啊...他跑船跑得再遠,也該返航了...他不回家,他能去哪兒了啊...”
潘春花雙眼通紅,兩滴清淚在眼眶裏打轉,卻倔強得不願落下。
“有家可守,有人可盼。挺好,至少心裏還留念想。”章玲玲端起半杯白酒,一飲而盡,“總好過我,無家可歸,無人可依。”
章玲玲自嘲一笑,又斟滿半杯,悶頭痛飲。
潘春花收回了想攔酒的手,與周大誌對視了一眼,擔憂地望向神色黯然的章玲玲。
“來,幹杯。今天,是生日,要高興。”章玲玲笑著舉杯,卻已淚流滿麵,“要高興...可我要怎麽高興,是在我媽的墳前高歌一曲,還是在我爸的出賣下歡呼鼓掌...”
“人人都說我是個災星,我的生日是我媽的忌日,她難產死了,人人都怨我。可她明知道自己有病,為什麽還要拚死生下我!大出血,沒救住,她倒走得輕巧,可她怎麽不問問,我想不想留下。”
“我爸給我找了個繼母,說得好聽是為了有個完整的家。後來,繼母卷錢跑了,廠子倒了,欠下一屁股債,他沾上藥粉染上賭癮,我被迫輟學去到處打零工,養活自己。那些人,還是都怨我天生災命。”
“再後來,他癮發得厲害,就在我十六歲生日那天,把我賣給了一個富商換錢。我拚了命逃出來,逃離了那個吃人的地方,但那些噩夢,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恥辱!”
“那富商自己意外死了,也坐實了我的災星身份。挺好,真的,至少他們會忌憚我。”
章玲玲的手緊緊攥著酒杯,身子憤怒到顫栗,但語氣卻靜如止水。
潘春花沒有想到,平時冷毅高傲的章玲玲,身世竟如此坎坷。
但值得慶幸的是,她所曆經的苦難,並沒有磨滅她善良的本心,更沒有擊垮她積極向上的信念。
潘春花舉起酒杯,“我敬你,也敬往後會越來越好的日子。”
“我也敬你,是你的百折不撓,讓我找回了勇氣。”章玲玲舉杯輕碰。
“說話很有水平啊。”潘春花緩解著沉重的氣氛。
“那是,我當時可是全校第一名,琴棋書畫樣樣...不精通。”章玲玲翹起了小傲嬌的眉尾。
一直在認真旁聽的周大誌,也滿酌了好幾杯白酒,正是觸動感懷時。他也斟滿酒杯,舉起相碰,“我也敬你們兩個女好漢。我在你們身上看到了巾幗不讓須眉的風采。你們都是能夠同甘共苦的好女子!”
潘春花和章玲玲對視了一眼,似乎從周大誌的話裏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她們還沒來得及提問,就聽半醺的周大誌已經在自言自語。
“好女子啊,能同甘共苦,真好。”
“我家在蒼縣最貧困的山村裏,窮得討不到媳婦,被人笑話得抬不起頭。後來,我外出打工攢了點錢,老大不小時才好不容易托人介紹,可算是娶上了。”
“生了孩子後,她每天嫌家裏窮,嫌我掙得少,又砸又罵,日子過得雞飛狗跳。有一天,她突然不見了,沒留下一句,就這麽丟下孩子在家,走了。”
周大誌苦笑,幹悶了大半杯白酒,“我知道,她本來就瞧不上我,是看在彩禮的份上才來我家的。又或者,她本就沒打算跟我好好過日子吧。我這麽個窮小子,什麽都沒有,憑什麽要人家跟著吃苦呢。”
“親戚都勸我,去找回來吧,孩子也總得有娘教。去找嗎?找來幹什麽呢。我沒去。”
“從那時起,我就對自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混出個人樣來。可出來打拚也有十多年了,還是沒多少大出息啊...”
“每逢過年時,想念得緊了,才敢回家看看父母孩子...”
一陣歎息,裹在酒裏,幽幽轉轉繞入愁腸。
夜色溫柔,每一個堅硬自強的人,一點點剝下了周身的盔甲,**不為人知的疤痕。
……
製衣廠裏,朝氣蓬勃。
工人們在各自的崗位上忙碌著,為趕貨、為掙錢、為實現目標而奮鬥。
潘春花在努力踩衣服的同時,也越來越注重人際交往。
她與其他工人們漸漸熟識,慢慢打好了關係,時常還會有人來和她交流問題、請教手法。
蔡雲蓮平時嚷嚷著廠裏這不好那不好,可鬧出這麽大個事,竟然悶聲認罰,賴著沒走,隻是行事低調老實了許多,還換到了其他宿舍。
章玲玲依然我行我素,不合群,但時常會和林小滿鬥鬥小嘴。
林小滿在空閑之餘,常常趴在左側的空縫紉車上,握著鉛筆,在白紙上畫畫。
章玲玲時常會探頭看看對麵的林小滿,對她的畫,指點一二。
“誒,你這筆彎得抖成什麽樣了……”
“嘖,這條線怎麽被你畫得跟狗啃一樣……”
“不是,你手別僵著,放軟放鬆,帶著筆自然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