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齊家克難

林建國又一大早出門了,潘春花也起早去主雇家領衣料,準備要重新開始踩衣服了。之前坐月子歇了一陣子,主雇就尋了別人來頂,她這次來百般懇求,才爭取到了機會。

“阿花,你在我這踩衣好幾年,我也念著舊情,實話說,就算能勻別人一點給你,也不多。剛好我這接了一筆旅遊鞋訂單,你記得你會踩鞋幫的,速度也快,要不你換踩這個。”主雇家薛平麗滿口勸說。

潘春花有些為難,這踩衣和踩鞋的機子不同,她家裏隻有一台縫紉機。

薛平麗開了好幾年加工衣作坊,頭腦精明,人也圓滑,她看出潘春花猶豫,就是有戲,連忙補了一句,“有什麽顧慮,盡管說。”

“平麗姐,我家裏有孩子得顧,人過不來,可眼下我也置辦不了一台踩鞋機。”潘春花如實開口。

“哎喲,這有什麽,雖說規定統一來這踩,誰有特殊情況領回家做的,就得用自家機子和線筒。但規矩死的,人是活的。”

薛平麗笑得親和十足,小算盤卻打得飛起,附近踩衣人多,會踩鞋幫人少,當然要人盡其用了。

潘春花遞了話引,“那您的意思...”

“這樣吧,我也看你不容易,就讓你領去做,機子從我這拉回去。不過...”薛平麗話鋒一轉。

“得付一點租金和押金,不然規矩上說不過去。還有,這小壞你得修,大壞得賠,不然機器不在我眼皮底下,也照看不住是怎麽壞的,你說是這個理吧?”

正反話都讓薛平麗說盡了,也還算合乎情理,潘春花想著暫無更好選擇,就應下了,“隻是這租押金能不能等這批踩完了,您直接從工錢裏扣,我這手頭實在緊。”

起初薛平麗不同意,好說歹說,薛平麗才故作為難地退步,“行吧行吧,誰讓我心軟呢。我給你的這等福利,可別同他人講,不然我很難做的。”

潘春花連聲稱好道謝,當場領了鞋幫,找借了推車,樂滋滋地拉機子回家去了。

隻要想到夫妻倆齊心協力把家顧好,她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

一到家,潘春花特地切了土豆絲,擇了菜,下油清炒了兩盤菜,又煮了一鍋紅薯稀粥。想了想,又炒了兩個雞蛋,湊齊了四盤。

豐富的菜肴讓林小滿興奮得直咧嘴,圍著潘春花嘰裏呱啦講不停,“阿媽,今天是什麽日子呀,為什麽有一桌子好吃的呀!”

“今天啊,是個好日子。小滿啊,我們家以後的每一天,都會越來越好。”潘春花滿眼溫柔,心中守著無限期待。

“好耶好耶,小滿喜歡好日子!”林小滿開心地拍手,繞著跛腳木桌打圈跑,嘴裏喊著,“阿爸什麽時候回來,我們一起吃好日子啦!”

剛跨進門的林建國,聽到女兒歡笑聲,“傻孩子,繞圈跑,可要把自己轉暈嘍。”

“阿爸!”林小滿想朝林建國飛奔,卻步履歪扭,直撲地麵而去,嚇得林建國連忙撲身倒地護住女兒。

聽到動靜的潘春花一轉身,也嚇了一跳,忍不住斥責了一句,“要摔疼了,看你怎麽哭鼻子。”

林小滿也不怕,眯起彎彎大眼,嘎嘎笑,“有阿爸在,我可不怕摔。”

“好了,你們父女倆去洗手先吃飯。”潘春花笑著搖搖頭,端著特地打好的粥菜,給還不便起身的家婆送去。

回桌時,父女倆坐著未動筷,非要堅持等她回來一起吃,心裏暖著,嘴上催促,“趁熱,趕緊吃。”

林小滿狼吞虎咽,林建國卻有些食不知味,潘春花看出端倪,男人心裏藏著事。

飯後,潘春花支走林小滿,關懷地問:“地賣得不順利?”

林建國歎了口氣,“跑了好幾處,都說我們這田地勢低,一到雨季容易淹,就趁機壓價。”

“那你賣了嗎?”

林建國點點頭,“我想也是這個理,不然我們家今年的口糧也不至於這麽緊。守著這塊死田也不管用,我咬咬牙,給賣了!”

“一分貨,一分價,隻要價格還行,賣得就好。”潘春花也不問多少了,反正都已賣,就趁機誇丈夫一回,給他找找自信。

林建國還是有些愁,“可跑船費用還差一半。現在這活搶手,很多人見他們前幾年跑船賺了錢,都想去,船長就趁機抬高了入門費。”

“辦法總比困難多。”

潘春花跟林建國商議了好一會,最終決定先去跑一遍林家這邊的親戚,能湊多少是多少,剩下的隻能找呈會了。幸好她手頭接了活,這批鞋幫完工能稍緩口氣。

一拍即定,林建國立刻動身去跑親戚。

潘春花本想陪同,可將心比心,借錢這等把臉放地上任人踏的事,誰又願意讓最親近之人看見呢。

於是,潘春花留在家裏,研究著鞋幫樣品,拆解比對後,立即開工踩鞋幫了。雖然一雙鞋幫的單價沒有製衣高,但隻要她加快速度多踩一點,也能多掙點。

接連幾天,林建國到處奔波,籌劃著出海之事,潘春花留在家拚命踩鞋幫。

林小滿主動攬過簡單家務活,有時去陪妹妹,有時就拿著鞋舌、裏布這些零部件,到裏屋和她阿奶一起手工對半撕開,有時,兩人各持剪刀,把鞋幫之間的連線一一剪斷,修好線頭。

祖孫倆忙碌著,有說有笑。潘春花聽著歡聲笑語,更是幹勁十足,一刻不停歇。連還在繈褓的林小暑仿佛也懂事了許多,不再時不時哭鬧了。

一家人卯足了勁,埋頭幹。終於迎來了第一個好消息,林建國把跑船出海的事情安排妥當了!隻是,最後的缺口湊不齊,還是搭上呈會借了些錢,雖說利息比親戚間高些,但能解燃眉之急。

臨行前一天,一大家子都失眠了。

林小滿躺在阿奶吳蘭英身旁,好奇地問:“阿奶,海的外麵是哪裏,很遠嗎,要走多久才到呢?”

“應該很遠吧。或許要走一百個日夜。”吳蘭英聲音輕緩,難掩寂寥。

“要走這麽久呀,那阿爸為什麽還要去,在家裏不好嗎?”

林小滿稚嫩的問聲,在吳蘭英心頭盤旋,她一時恍惚,當年她和愛人東躲西藏逃了多少日夜,在戰亂中幸免於難,卻被幾口糧壓垮了脊梁。她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愛人,活生生餓死在眼前。

是啊,為什麽要去?明知前路凶險,仍要拚了命往外跑,也不過混一口飽飯啊。

人活一口糧。可到頭來,為一口糧,多少人沒能活下來。

吳蘭英陷入回憶,輕歎了一口氣。

“阿奶,是家裏不好嗎?”林小滿湊近了些,抱著吳蘭英的胳膊。

吳蘭英慈愛地摸著孫女的發頂,“家裏好啊,可你阿爸為了讓家更好。”就像你阿爺,為了讓當時的家更好,活生生自斷了生路啊...

林小滿望著阿奶婆娑的淚眼,似懂非懂。

好,那阿奶為什麽要哭,更好,應該要笑才對啊。

她察覺到阿奶今夜不開心,伸手戳了戳阿奶的嘴角,“阿媽說,笑起來才好看。”

可能像自己舍不得阿爸一樣,阿奶也舍不得兒子吧。

林小滿學著大人模樣,笨拙地哄睡了阿奶,悄悄起身出屋,拿起了紙和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