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坦白局
我想試一試。
我想學一學。
我想做個有點兒用的人。
每一句話都格外樸實,但每一句話都代表著一種決心。
正可謂“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人最怕的就是有這種“信念感”。
我要做,我會做,我能做!
廠裏的工人們或許早就已經習慣了過去平淡乏味的生活,每天早出晚歸,拿著微薄的薪水,日複一日。他們有的時候也會思考,思考自己來人生之路上走一遭的意義是什麽?
今天,程嘉賜做的就是給他們提供了一種思路,一種可能。
“程總,我也想試一試。”
“加我一個。”
“是啊,學學嘛,反正又不吃虧,還能漲薪,說不定真成了人才呢?”
……
大家互相打趣著,氣氛漸漸活躍起來。
不管是沈佳楠還是坐在周圍的主管們都沒想到這場會議能開到這個程度,畢竟話題本就敏感,大家不吵起來就算不錯的了,誰能想到會這麽和諧?
沈佳楠望向旁邊的程嘉賜,隻見程嘉賜臉色未變,依舊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好像早就料到了一切,但微微放鬆了的手指卻暴露了他方才的緊張。
沈佳楠明白了,程嘉賜不是神,他那種奇妙的吸引力和說服力不是與生俱來的,在這場會議開始之前,他一定準備了許多,想了很多方案,才在最後選了這種他認為勝率最大的方案。
程嘉賜也會緊張,隻是他作為領導,不能表現出緊張。
他一慌,人心也就散了。
如果連他都沒有底氣,別人又怎麽可能會信服呢?
一場員工大會算是落下帷幕,但事情遠沒有這麽簡單,會後需要準備和落實的事情還有許多,程嘉賜從來不是個喜歡開空頭支票的人,他說到就要做到,這下可苦了高海麗等人事部門的工作人員,他們往常是公司裏最輕鬆的,但眼下製定計劃,發放公告等一係列的事情加起來,他們已經可以預見到自己往後幾天加班的日常了。
“各部門主管休息一下,半個小時後準備開會。”就在大家都準備離席的時候,程嘉賜再次開口說道。
程嘉賜的聲音不大,卻足夠主席台上的眾位主管聽清。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程嘉賜向來不喜歡搞什麽形式主義,來公司後開會的次數也不多,以往領導在的時候,一個星期至少也有三四個會,程嘉賜來了之後,有什麽事情都直接當麵對接了,開大會更是有的時候兩個星期才一次,速度也很快。
隻是這兩天,程嘉賜開會的頻率明顯有些高了。
當然,大家心中也明白,這代表的,是一場巨大的變革。
半個小時,說白了就是給大家一個喝口水,上個洗手間的功夫,畢竟還要去辦公樓的會議室。沈佳楠跟在程嘉賜身後,健步如飛地走著,她心中慶幸,自己還好是穿了一雙平底鞋,這要穿個高跟鞋,今天一天折騰下來,怎麽也得把腳磨得起泡。
“下一場會議,我也要參加嗎?”沈佳楠謹慎地問道,畢竟她現在的位置有些尷尬,開會又不是一個湊熱鬧的事情。
“你當然要參加,你是下一場會議的核心人物。”程嘉賜一邊走一邊說道。
沈佳楠有些茫然,她不清楚程嘉賜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程嘉賜看著沈佳楠的神態,還是不忍心地給了些提示:“你今天不是做了很多功課嗎?上一場會議沒用上多少吧?下一場會議才是真正的用武之地。”
沈佳楠還是有些不解,但程嘉賜卻不肯再細說了,隻是告訴沈佳楠,把這當成一次對她的考驗就好。
沈佳楠看著程嘉賜離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想動手,她從小到大參加過這麽多場考試,就沒碰見過如此離譜的,沒有考試範圍,沒有考試重點,連考試科目都不確定……
是軟件方麵的?
是工業製造方麵的?
是兩化結合方麵的?
這範圍也太廣了啊!她現在能直接放棄考試資格嗎?
當然,答案顯然是不能!
距離上一次會議結束半個小時後,程嘉賜和沈佳楠又一次坐在了小會議室內,周圍則是之前已經見過幾次的各位主管。
程嘉賜正襟危坐,說出的話卻讓周圍的人都格外不解:“這次會議,不是我要想你們傳達什麽,而是我和佳楠一起幫大家解答問題。”
聽完這話,沈佳楠隻覺得眼前一黑。
她本以為之前的考試模式就已經夠離譜的了,萬萬沒想到,居然連考官都不確定!她一直以為出題的考官是程嘉賜,直到現在才知道——是坐在周圍的各位主管。
眾位主管此刻也是神態各異,有的摸摸鼻子很是心虛,有的茫然地望向其他人,似乎想說——什麽問題?能有什麽問題嗎?
還有的,則是一臉泰然,顯然已經見慣大風大浪了。
“我相信,從我昨天說提案通過到現在,你們多多少少應該也知道了不少消息,由此或許也衍生出了不少猜想。”程嘉賜坦白道,“我是個直來直去的人,不喜歡拐彎抹角。我知道你們也在思索那些消息和猜想的正確性,與其自己琢磨,不如把話攤開來,大家一起討論,直接從我這裏得到答案。”
這不留餘地的霸氣,果然是程嘉賜的作風。沈佳楠簡直太喜歡這樣的領導了——有什麽別瞎猜,直接來問我,我告訴你。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說道:“那個……程總,我聽說要引進一批機器,還有……機器人?”
果然,這是程嘉賜之前沒有提到,但卻已經被下屬打聽到的消息。
“沒錯,是有這件事。”程嘉賜一錘定音,隨後他望向沈佳楠,拋出第一個問題,“你來給大家解釋一下,為什麽要這麽做?”
沈佳楠低頭思索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先舉例說明:“眾所周知,寶馬是世界級的汽車品牌,我有幸參觀過寶馬的工廠,也是在那之後才知道,其實寶馬車輛的很多部分,是由機器人生產出來的。
當然,其實在2012年之前,寶馬的車間和我們也差不多,大多是由人力為主,搭配機械工作,但隨著逐漸發展,寶馬的生產工廠具備專業技術的工人愈發缺乏,生產環境的危險和汙染問題也暴露得愈發明顯。
為了解決以上各種問題,他們開始了自動化機器人的引進。
就拿衝壓車間舉例,車身所需要的各種原材料都需要在衝壓車間進行加工。衝壓車間擁有三條生產線,采用六序伺服高速衝壓機,機器人可完成原料輸入、磨具更換、機床調整、成品輸出等各項工作。
那裏超高的自動化率和快速運轉令人驚歎,由150台全自動電腦控製的衝壓打孔車間,每分鍾將有17塊鋼板被衝壓打孔成寶馬車上的發動機蓋、後備箱、車頂、車門燈等。從上卷到衝壓完成隻在最後檢驗步驟用到人工,整個生產過程凸顯效率。”
聽完沈佳楠的話,大家都沉默了。在此之前,大家或許還抱著隻要我們努努力,也不會比機器人差多少的想法,但在真實的數據和例子麵前,這樣的辯駁未免顯得可笑。
“除此之外,對於這條衝壓線最大感受是安靜。”沈佳楠接著說道,“按理來說,規模最大、生產效率最高的衝壓線應該是熱火朝天的情景,但是高速衝壓機會大幅度降低噪音,從原先的92分貝降低到80分貝。大家可不要小看這12分貝的噪音降低,畢竟噪聲增大10分貝,就意味著噪音級別增加了一倍。”
問話的主管麵有難色,不過既然程嘉賜之前都說了,與其自己琢磨,不如把話攤開來,大家一起討論,他索性也直接問了出來:“既然原料輸入、磨具更換、機床調整、成品輸出等各項工作機器人都可以完成,那要我們工人還有什麽用?”
“你剛才聽故事不認真啊。”程嘉賜搖了搖頭,“佳楠也說了,在最後檢驗步驟,是需要由人工完成的。”
“機器人可以完成,但不代表機器人完成的就一定是合格的,越是這樣的時候,我們越是需要謹慎、細心、有豐富專業知識的工作人員把關。”程嘉賜直白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我也可以告訴,機器人的確會淘汰人,但它隻會淘汰那些不思進取,懶惰無用的人,它永遠無法取代真正的‘人才’。至於‘人才’的定義……我今天在會上已經講過了。”
隨後,沈佳楠也開口補充道:“我可以再講一個小細節,就是衝壓件模具的修複。我對這個印象比較深刻,也是因為看到了操作人員的認真負責。在工作時,操作人員進入壓機後會先用砂紙、油抹布仔細擦淨上模的油汙和髒點,上模清理結束後擦拭下模具,產生缺陷的位置需要用1000號砂紙仔細擦淨,再用幹淨的油抹布進行二次清理。之所以會這樣謹慎,是因為即使有小小的灰塵顆粒也會對衝壓件產生質量影響。”
“無論是機器還是機器人,都必定有它的優勢,無論是從生產效率還是其他方麵來說,不然我們也不會引進它們,但我們常說的‘匠人精神’,是隻有人類才具有優勢。說白了,這是一種責任心。”程嘉賜總結道。
程嘉賜堅信,對於“好員工”的定義從來都不是單一的,有的時候,最常見的特質,反而是最容易忽略的特質。
在自己的崗位上,能把不斷重複的工作做好,不鬆懈,不敷衍,認真負責,本就難得。
“另外,大家應該都聽過一句話,叫做‘人才是第一生產力’。據中國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數據統計,截止2014年年底,中國從事技能勞動的人員隻有1.57億人,其中高級技能人才隻有4136萬人。對於一個製造大國來說,這個數據足以說明我國高級技能人才總量嚴重不足,人才斷檔現象嚴重。”沈佳楠開口說道。
隨後,沈佳楠又繼續補充道:“以和我們相關的智能生產、智能裝備為例。智能生產對複合型人才有著絕對需求,隨著智能化生產的推進,工時審核員之類的傳統崗位必然消失,大家的擔心點或許就在這裏。殊不知,消亡的對立麵是新生。同樣在數字化、智能化的作用下,設備維護維修人員、數控操作編程人員也會成為智能生產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數字化建模、精益專員、逆向造型、3D打印、精密測量、包括檢驗崗位,這些都是有巨大人才需求的。”
聽了沈佳楠的話,大家的臉色也逐漸緩和不少。在此之前,他們腦海中的畫麵都是那種十分科幻的場景,一排機器人完成全部工作,人類隻能站在旁邊幹瞪眼。
在沈佳楠的解釋之下,他們漸漸放下心來——原來,自己還不是完全沒用。
“製造業視線數控化、信息化、智能化是國家對製造業的改造目標,在此目標的推動下,高端數控機床、工業機器人、增材製造等智能製造裝備將被廣泛應用,這就需要大批操作、調試、維護、維修和改造方麵的專業人才。”沈佳楠望著大家安撫道,“無論從國家、集團,還是公司的層麵出發,我們想到的第一步,絕對不是淘汰,而是優化。”
沈佳楠和程嘉賜顯然不是一個路子的,程嘉賜就是那種板著個臉,說話擲地有聲,但莫名會讓你覺得十分可靠的類型,而沈佳楠不同,她大部分時候都是笑著的,說起話來也溫聲細語,但就是有一種柔和的力量在裏麵,讓你不知不覺會相信她,靜下心來。
兩個人在一起,總是會有一種剛柔並濟的效果。
“解決了工人的問題,是不是也可以考慮一下我們主管的問題?”坐在程嘉賜旁邊的一個主管半開玩笑似的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