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動人的友情

夜裏又沒完沒了地下起雨來,一道道接連不斷的閃電劈下來,將倉庫外的天地都劈了個閃亮。

俞淮玲卻連片刻的餘光都未移開,一個人,在跳了閘的昏暗倉庫中研究著手裏的雨傘。

她想過開廠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卻沒有想到,在理想和現實之中,想要找到平衡點更是難上加難。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也許王瀟說的對,這一萬二就是她入行的學費,她應該為了這次事故付出代價。

手中的傘麵在輕輕拉拽後,還是有了細微的裂縫,這讓俞淮玲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她抬眼看向門口,看著外頭的電閃雷鳴,一雙眼睛反倒逐漸明亮堅定起來。

正是吃了這樣的教訓,她才看清自己,沒有哪一刻比當下更堅定地想要掌控質量。

她的初衷不在賺錢,在於結合新老文化,並將他們發揚光大,這才是她的根本目的。

俞淮玲咬咬牙,再次拿起手中的傘,打開手電筒,在刺眼的燈光之下摸索著,排查著,試圖找到最根本的原因。

這一查,竟然就是一整晚,直到第二天雨停了,天亮了,她也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而是緊皺著眉頭,打開其他的雨傘。

她似乎明白問題出在傘架上,可具體應該怎麽調整,她卻是毫無頭緒,雖說家裏從小就是做傘的,可俞革卻從來沒有要她幫忙做些什麽,以至於俞淮玲除了這些基本的製作,對於傳統手藝,是一竅不通。

鈴鈴鈴——

電話鈴聲在這時響起,瞬間打破這靜謐的空間,嚇得俞淮玲心口陡然一震,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

從前,她是那樣期待每一個打到廠裏來的電話,可現在背著這重大的債務,每一個猝不及防的電話都仿佛能要了她的命。

“喂……”

她忙不迭接起電話,緊張不安之中連一貫都要自報家門的傳統都給忘了。

“沒事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十分的熟悉,她一開口,俞淮玲便聽出來了,是王薇,見她如此了然自己的情緒,不免唏噓,好朋友就是好朋友,這種默契不是什麽人都能有的。

俞淮玲沒及時回話,電話那頭的人急了起來,一個勁催促:“說話啊,玲玲,出什麽事了,你跟我說。”

俞淮玲感受到心口暖暖的,回過神來,立刻笑著回應:“也沒什麽大事,開廠嘛,總是難免碰上一些不太高興的事情,你放心吧,我自己可以解決的。”

她這樣自以為體貼地開口,沒想到卻徹底惹惱了電話那頭的人。

王薇幾乎是暴怒著開口:“俞淮玲!還有比你更冷血無情的人嗎,嘴上說著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是怎麽做的,我到了深圳之後,你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嗎?要不是我這次主動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就打算跟我斷絕關係了?現在連我問你出了什麽事情,你都支支吾吾繞來繞去的,不肯告訴我,是不是我們之間的那些情誼已經不作數了?”

俞淮玲被她這樣當頭一罵,很是自責,可細細一想,又不免委屈反駁:“你也沒有給我你在深圳那邊的電話呀,我怎麽打給你呀?”

這話一出口,電話那頭的人頓時沉默了,她似乎是也沒想到這事,頓了一頓,有些心虛卻又理直氣壯地繼續追問:“那廠裏的事呢,你也沒告訴我啊,你現在連出了什麽事情都不肯跟我說了,哼,無情無義的壞女人。”

俞淮玲聽著她這傲嬌的語氣,忍不住笑出聲來,忙討饒道:“是是是,是我的錯,我不應該繞來繞去的,我應該直接告訴你的,我的第二筆訂單交貨日延誤了一天,對方現在要求我賠償一萬二……”

不等俞淮玲說完,王薇無比的驚詫的聲音頓時從聽筒那頭刺了過來:“什麽?!一萬二?!這也太黑心了吧,不過就是延誤了一天,需要賠這麽多錢嗎?你這一單都賺不到這麽多錢吧,豈不是虧到奶奶家了。”

俞淮玲有些無奈地點點頭,小聲道:“何止啊,兩單加起來都賺不到這麽多錢,的確是很虧,但是也沒辦法,確實是我的過錯造成對方的損失,這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在合同上的條約,沒有辦法,除了賠錢根本找不到第二條路。”

王薇見她一個法學係的學生都說沒有辦法了,也隻得跟著歎口氣,頓了一頓,又追問:“不是,你這第二筆訂單交工時間不是很多的嗎,怎麽會延遲啊?”

“說來話長,我三言兩語之間也說不太清楚,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延期了,那我就活該賠償。”

俞淮玲這時候實在沒有精力將來龍去脈一一說清楚,更何況她平日裏是一個極其節儉的人,不舍得浪費這電話費。

不等王薇再開口,她又主動提起:“對了,薇薇,你在深圳過得怎麽樣啊,深圳那邊的生活條件比咱們這裏好多了吧,我記得你上次跟我說,你阿姨總想著給你找一個對象,這回一定找到了吧。”

“噗嗤——”電話那頭的人忍不住笑了一聲,語氣輕鬆且得意,“你別的記不住,這婚姻大事你倒是替我記得清清楚楚的,沒錯沒錯,我找到對象了,馬上就要結婚了,再也不回來了,怎麽樣?開心嗎?滿意嗎?”

俞淮玲沒聽出王薇這是在開玩笑,一臉認真地啊了一聲,連忙追問:“真的啊,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啊?做什麽工作的?性格好不好?家裏人好不好相處?你現在打算永遠留在深圳再也不回來了嗎?那你結婚是不是要在深圳啊……”

電話那頭的人聞言吱吱吱地笑起來,笑了好久才停住:“你真的是,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我還有點事,就先掛了哈,有事再聯係。”

“嘟嘟嘟——”

不等俞淮玲應聲,電話那頭的人已經掛了電話,仿佛有什麽著急的事要立刻去做。

俞淮玲拿著聽筒回憶起剛才片刻的歡快來,放下聽筒,心中略有感傷,好像這個世上所有深厚的感情都跨不過地域之間的距離。

就像她兒時喜歡的那個男孩,也在留學海外後,與她失去了聯係,從此再也不知那人的喜怒哀樂,再也看不見那人臉上的笑容,就算現在出現在麵前,也未必能一眼認出來。

俞淮玲想到這裏,忍不住嗤笑一聲,無情吐槽自己怎麽忽然傷春悲秋了,當下用力擰了擰太陽穴,起身往外走去。

錢是必然要還的,哪怕是借,也要在規定期限內將錢還了。

她沒好意思找親戚們借錢,那些親戚們本就不支持一個小姑娘開雨傘廠,若是去找他們借錢,免不了要被當麵苛責奚落,這種感覺,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窒息。

俞淮玲想起那日在巷子裏遇見表哥的場景,表哥那句有事隨時來找我,我會幫你的,始終縈繞在她腦海裏。

掙紮了許久,俞淮玲還是騎著自行車去了表哥目前兼職的家教機構,到了家教機構門口,俞淮玲也不進去打擾,隻是安靜地站在路邊等著。

一個氣質文靜,樣貌端正的女孩子,站在樓下一動不動,總是讓人忍不住多想。

有小孩子忍不住探著腦袋從窗口往下望,小聲地議論著:“那個漂亮姐姐怎麽像樹一樣,動也不動的。”

“讓我看看,哇,真的不動誒。”

正在講解數學題的陸廷,看到幾個東張西望的學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課本,輕拍講台,一雙不怒自威的眼睛掃過在場眾人,雖未開口斥責,卻讓所有人都在瞬間收了心,端端正正坐好。

他則悄然走到窗前,想看看大家究竟在看什麽,這一望,便看到了自己的表妹站在樓下,似乎是在等自己,一顆平靜的心頓時焦急起來。

他知曉他這個妹妹的心思,倔強又自傲,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都不會尋求別人的幫助,隻一顆心不管不顧往前衝。

如果她來找自己,那必然是遇到了實在沒法解決的棘手事。

陸廷低頭看看手表,見還有十幾分鍾,這顆焦慮的心才略略一鬆,勉力收起急切的情緒,繼續如常講課。

等到時間一到,他便匆匆忙忙收拾東西,急忙奔下樓。

“玲玲。”

俞淮玲此刻正忙著想雨傘麵料的問題,聽到陸廷的聲音,下意識抬起臉,衝著他笑起來:“表哥,你下課啦!”

“是啊,剛剛結束了一堂課,看到你在下麵我就來找你了,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

陸廷根本不彎彎繞繞,直接開門見山,俞淮玲同樣是個直腸子,也不覺得尷尬,直言道:“表哥,我的確是有事情來找你,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一會還有沒有課。”

“這些都不重要,你直接跟我說你遇到什麽事。”陸廷說著指指樓上,補了一句,“要不我們上去坐著說?”

“還有其他老師在吧,怪不好意思的。”

俞淮玲麵露難色,看上去有些尷尬,陸廷見狀便催促道:“那也行,那你直接告訴我需要我做什麽吧。”

“是這樣的表哥,我訂單晚交了一天,給經銷商那邊造成了一些損失,現在需要賠錢,但是我自己資金有限,想問你借兩三千。”

俞淮玲就是奔著借錢這個目的而來的,所以說這話的時候,她並也沒有感到多麽的不好意思,隻不過話語中也沒有充斥著太多的期待,無論對方借與不借,都是合乎情理的。

陸廷聞言略略擰眉,思酌一陣後,才開口:“你需要賠多少?”

俞淮玲避開這個問題不談,委婉道:“也沒多少,湊一湊就有了。”

陸廷不給她這個逃避的機會,加重語氣再度追問:“我問你,你總共欠多少錢?”

陸廷如此直白的逼問,讓俞淮玲找不到借口,於是老老實實道:“一萬二。”

陸廷心裏的預設是俞淮玲最多欠個五六千,沒想到竟然是一萬二,一雙眼睛因為吃驚瞪得和牛眼一般,反複追問:“怎麽會欠這麽多呢,那你一批訂單的利潤豈不是能到七八萬?”

“沒有這麽多,是賠償金額比較大,都是寫在合同裏的,我也沒辦法。”俞淮玲說到這裏,臉上又有些尷尬,她總歸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和承擔質疑和苛責。

令她意外的是,陸廷並沒有苛責她,而是替她抱不平,憤憤罵起來:“這種奸商真是太無恥了,就靠著這種賠償金來賺錢了吧!”

俞淮玲聞言默然不語,心裏略有動容,陸廷來回踱了幾步後,又追問起來:“那你現在湊到多少了?”

這個問題簡直比麵前幾個問題還要尷尬,俞淮玲簡直尷尬的張不開嘴,她是一分也沒湊到啊,那最後的錢可都交出去買麵料了,哪還有錢賠付訂單。

“多少?”

麵對陸廷的逼問,俞淮玲隻得齜牙尷尬一笑:“那我這不是正在籌錢的路上嘛!”

“哦,那就是一分也沒有。”陸廷了然地看了她一眼,俞淮玲隻覺尷尬得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進去。

“我這邊其實現錢不多,我的錢都交給我爸媽保管了,如果去向他們要錢,他們一定會盤問到底,你應該不像讓他們知道。”

陸廷忽然的開口拒絕,俞淮玲卻沒覺得意外,點點頭:“恩恩,確實不想……”

話沒說完,陸廷又繼續往下說了:“這樣,我在同事們那裏借借看,能借多少是多少,湊個五六千也是好的,總好過你去別的地方借錢,我這些同事和我關係都挺好的,好多都是上學時的同學,知根知底的。”

俞淮玲萬萬沒想到表哥竟然願意為了自己去向同事們借錢,心中的感激之情簡直無法言表,一雙眼睛熱淚盈眶地望著他:“表哥!你、你也太好了吧!”

“這算什麽,你有事就說,我不是說了,我會幫你的嗎?”

陸廷不以為意地笑笑,俞淮玲心中的感動不免更深重了,恨不得說些做牛當馬之類的話語,卻又覺得俗套誇張,便隻能用一雙感激且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

陸廷了然地拍拍她胳膊:“好了,回去等消息吧,我還有課,就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