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迷茫苦悶
到了夏季，雷陣雨總是多發，有時候一天能來個好幾場，下一會兒就停，下一會兒就停，折騰的人沒了脾氣。
也是這時候，短柄傘的優勢體現出來了，小小一把雨傘放在包裏，下雨了馬上就可以拿出來，下完雨了也可以擦幹放回去，大太陽出來的時候，又可以將雨傘拿出來，繼續撐著，簡直不要太方便。
俞淮玲吃過午飯準備去車站，她臉上略有驕傲地撐著傘往前走……
第二筆訂單的麵料已經在生產中，今天上午拿到了第一批麵料後，張紛和葉萍就將所有的精力投入這第二筆訂單之中。
俞淮玲並不擔憂她們的速度，畢竟離交貨日期還有一段時間，當初艱難的三天都過來了，現在又算得了什麽？
她索性放開手讓兩位女工阿姨去負責，自己則將所有精力都落在了尋找銷售的路上。
這樣高質量又輕便的傘，怎麽也要比市場上那些傘好的多吧。
不過路遠比她想象的要難走許多，大部分的經銷商聽說了她這做傘的成本價後，連連擺手，轉頭就走，是連砍價的心思都沒有，直接選擇放棄。
他們擔心賺不到錢，他們想要的隻是能低就低的廉價傘。
俞淮玲隻得作罷，將視線拉長，既然本地接受不起這個價格，倒不如轉而去大城市試試，若是能在大城市有一些銷路，說不定也能走出一條活路來。
“什麽垃圾東西，這也太破了。”
嫌棄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拐角處傳來，猝不及防的打斷了俞淮玲的思緒，她抬眼看去，隻見一位大嬸正愁眉苦臉地擦著身上的雨水，而她的腳邊則躺著一把半撐開的傘，傘麵已經全部裂開，隻剩下完整的骨架，看上去的確和垃圾沒有區別。
那大嬸俞淮玲是認識的，大嬸自然也是認識俞淮玲的。
她沒好氣地將毛巾往衣架上一甩，正要轉身往房間裏走去，餘光一閃，忽然就瞧見了俞淮玲，照理說，這是多麽尷尬的時刻，是人都會裝作什麽也沒看見，繼續往前走。
可這位大嬸偏不，她不但停下了腳步，還轉身將視線落在了俞淮玲臉上，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開口道：“玲玲，你的傘質量不行啊，我用了兩天就破成這個樣子，這要是賣出去了，那些買到的人還不知道怎麽在背地裏罵你呢，不找你退款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俞淮玲倒也不是接受不起批評的主，見大嬸主動開口，便勉強笑著朝她走過去，拾起地上的傘看了一眼，挽尊道：“可能，這是個例外吧，其他的傘質量還是可以的……”
“誰說的，你送的那幾把傘，基本上都壞了，那天你王嬸，把你送的傘放在她兒子書包裏預備著，她兒子上暑假班回來，見下雨了就拿出傘來撐，沒想到整個傘麵都被掀翻了，自己還跌了一跤，膝蓋上老大一個烏青呢。”
麵前的大嬸說話那就一個直接，絲毫不留情麵地將實情說出來，俞淮玲聽得隻覺臉上一陣發燙，簡直不敢去看大嬸那雙審視的眼睛。
“玲玲，你廠子裏真賣這種玩意兒？這真的有人買嗎？機器傘就是機器傘了，和油紙傘還是比不來的，這差別也太大了，就那薄薄一層傘麵能擋什麽雨呢？而且油紙傘破了可以修補，你這種機器傘破了就隻能扔到垃圾桶裏去，根本就修不了啊，也太浪費了，根本用不了幾次，我看不如叫一次性傘算了。”
俞淮玲拾起地上的雨傘，將它仔細折疊好，這才竭力平靜地點頭回應：“可能還是我太年輕了，沒有什麽經驗吧，我回去好好研究研究，給您添麻煩了。”
說完這話，俞淮玲打消前去車站的計劃，轉身朝太陽傘廠的方向走去，她必須得打電話過去問問王瀟，看看這幾把傘到底是漏網之魚，還是普遍如此。
“玲玲回來了啊。”
張紛見俞淮玲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有些意外，可俞淮玲卻沒有理睬她，甚至沒有聽見她的問話，而是夾雜著風急衝衝地跑到了電話旁。
電話很快接通，聽到對方傳來喂的一聲，俞淮玲迫不及待地開口追問：“王經理，是我，淮玲，我想問問你，第一筆訂單的傘那邊已經確認收貨了嗎？”
“是啊，早就到了，已經驗貨了，沒有問題，對方很滿意。”王瀟笑嘻嘻的，語氣格外的輕鬆和幽默。
俞淮玲卻還是不放心地追問：“那他們那邊有沒有反饋一些傘的質量不行啊？”
“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問？”王瀟察覺到她聲音之中的急亂，語氣也跟著凝重起來。
俞淮玲見對方重視，臉色便更嚴肅了，深吸了一口氣解釋著：“是這樣的，當時訂單完成後，還多出來一些傘，我將這些傘送給了我們當地這邊的街坊們，他們用過之後反饋都不太好，雨傘破的特別快，如果隻是一個兩個這樣也就算了，但好像數量還是挺多的，所以我擔心你那邊會不會有什麽麻煩？”
王瀟聽到這話，鬆了口氣，聲音再度輕鬆起來，樂嗬嗬道：“害，這麽低的價格他們還想要多高級的傘啊，現在哪裏的市場不是這樣的，價格為王，便宜的就是好賣，破了就再買唄，多簡單的道理，哪有什麽會來找麻煩的人。”
俞淮玲見電話那頭的人如此不往心裏去，心頭略有不舒服，小聲地說：“可是這樣實在太差了，我覺得說出去都丟份兒，口碑不好……”
“沒事，都一樣，你的傘已經比市場上最便宜的那一批傘質量高出一截了，他們的傘質量更差，好家夥，那傘一撐開，縫線處都是一個個的小洞，外頭下大雨，裏頭下小雨，撐和不撐完全沒有差別。”
王瀟的聲音越發風趣了，說到最後還哈哈大笑起來，是真的沒有將這事往心裏去，俞淮玲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她做傘廠的初衷並非如此啊，她想要的不單單是賺錢，如果要賺錢，這年頭開什麽廠不行，非要開傘廠嗎？
她隻是想盡可能地在市場上爭取一份說話的機會，隻是想盡可能地讓大家都能在傘市場裏體麵地站著吃飯，隻是想盡可能保全關於製傘的這一項技術。
“王經理，可我還是覺得這樣不行，難道以後，市場上就能有低質量的傘嗎，大家吃了虧以後總會去買質量更好的傘，價格戰總會有盡頭，那到時候……”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是急了眼，不等俞淮玲將話說完，便迫不及待打斷她：“我跟你還說不明白了，管那麽多以後幹什麽，韭菜割完一波是一波，這錢我們不賺白不賺，你不賺點快錢累積資本，以後怎麽把廠子往更大的方向發展，怎麽占據市場？等別人賺著快錢占據著市場，你就隻能幹瞪著眼，再想賺快錢，那可就沒機會了。”
“可是長此以往，口碑……”
“好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就先這樣吧好嗎？你先安安心心的把第二筆訂單做出來，也許第二筆訂單做出來的傘質量會很好，沒有之前的那些問題呢，我這邊還有點事情就先不和你聊了，回見。”
也不等俞淮玲是個什麽意思，王瀟那邊急匆匆掛斷了電話，俞淮玲拿著電話，聽著電話那頭的嘟嘟聲，有些無言以對。
葉萍和張紛見俞淮玲臉色難看地在電話前站了好一會，便悄悄地看向彼此，打了個眼色，開口道：“玲玲，其實我們的傘質量已經算好了，我有個姨婆就特別短柄傘，經常去批發市場買，她買回來的七八塊錢一把的傘也是沒幾天就破了的，我上次送了她一把咱們自己的傘，她說比她之前買的耐用多了，還讓我以後再送她幾把呢。”
“是啊，已經算好了，也沒那麽差，這種傘嘛，可能質量就這樣，不像油紙傘幾百根傘骨，要細細地打造好一陣，快的東西肯定是有快的好處和壞處。”
俞淮玲聽了兩位寬慰的話，心裏還是沒有放下來，但還是很感激她們的好意，於是勉強一笑，敷衍道：“謝謝張姨葉姨，我心裏有數了，我再出去一趟。”
雖然那些街坊的話語比較直接刺耳，可卻是能讓人最容易發現弊端的地方，隻有放下自尊聆聽使用者的意見，才能給產品一個新的天地。
想到這裏，俞淮玲急急忙忙衝了出去，循著當時送傘的記憶，一家家上門去詢問。
“陳阿姨，打擾了，我是玲玲，你們正在吃飯啊？”
陳阿姨一家見俞淮玲笑著站在門邊，忙熱心地起身邀請她若是入內，俞淮玲為了節省時間，謝絕了陳阿姨的好意，隻是一臉窘迫地開口：“是這樣的，陳阿姨，我前陣子做出來的那批傘質量好像有點問題，所以想來問問你們這幾天有沒有用傘？”
陳阿姨的兒子小智才七八歲，看著便是耿直天真的年紀，當下聽到這話，立刻大喊起來：“破掉啦！”
陳阿姨是個和善的人，忙不迭捂住兒子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抬腳走到俞淮玲麵前，小聲地說著：“我和我老公是沒有用過那把傘，都是我兒子在用，可能我兒子實在是太調皮了，小男孩嘛蹦蹦跳跳的，又笨手笨腳的，什麽東西到了他手裏很快就破掉的，你別往心裏去啊。”
“不是的，陳阿姨，我不是來聽好話的，我就是想聽一些最真實的評價，可以讓小智再說幾句嗎？”俞淮玲說到這裏，怕麵前人不信似的，忽閃著大眼睛，又補了一句，“我真的很想找到質量不好的根本原因。”
“那好吧，小智，你跟你淮玲姐姐說一說……”
話音未落，小智便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從角落裏拿出那把傘，獻寶似地打開放在俞淮玲麵前，指著上麵炸裂的傘麵道：“姐姐你看，這裏破掉啦，這裏也破掉啦，還有這裏也裂開了。”
俞淮玲聞言彎下腰，輕拍小智後腦勺，語氣溫柔地繼續追問：“那小智能不能告訴姐姐，這是怎麽破掉的，是打開的時候被風吹破的，還是不小心在哪裏劃到的。”
“我也不知道呢，從書包裏拿出就破了，一開始就破一個洞，後來就有兩個洞，再後來洞就越來越多了。”
小智說著又將傘反過來，指著傘縫製處的一處豎條裂紋道：“姐姐看，這裏是下雨的時候風太大了，吹裂的，呲的一聲，我當時還以為小貓跳到傘上來咧。”
“好的，謝謝小智。”
俞淮玲還是感謝小智這樣細致的回憶，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棒棒糖到他手中：“草莓味的，喜歡嗎？”
“喜歡！謝謝淮玲姐姐！”
小智開心地笑著，露出兩顆歡樂的虎牙，俞淮玲見狀便伸手戳了戳傘麵：“那姐姐可以用棒棒糖換這把傘嗎？”
“可以呀！反正我也不用了，姐姐你拿回去吧！嘿嘿！”小智沒心沒肺地繼續笑著，頓了一頓，又生怕俞淮玲反悔似的，熱情地幫忙將傘收起來折疊，遞到俞淮玲手上。
俞淮玲笑著默默他圓潤的腦袋，說了一些打擾之類客套的話，這便起身離開前往下一家。
街坊們對於俞淮玲上門自求毒舌評價的態度都十分的有好感，雖說他們知曉俞淮玲力求完美是來搶生意的，可是麵對這樣赤誠認真又自小看著長大的小姑娘，都不忍心說太難聽的話了，也都一五一十地將短柄雨傘的壞處說與她聽。
俞淮玲拿出隨身帶著的小本本，非常細致地記下大家的每一句評價，臉上雖有濃重的窘迫，可一雙眼睛卻依舊明亮，充滿朝氣和韌勁。
她帶著記得滿滿當當的筆記和一堆破傘回到太陽傘廠，努力尋找著問題的所在，大部分的傘麵都是炸裂開的，少部分則是被掀翻了頂，像小智那樣有很多個破洞的傘其實挺少見。
俞淮玲仔細地拿起小智那把傘反複地觀察著，發現傘麵有摩擦劃破的痕跡，其他的雨傘傘麵上多多少少也有劃痕勾絲的痕跡，這顯然是布料的問題。
小智的雨傘之所以劃痕那麽重，必然是因為他的書包裏有什麽尖銳的東西，才把雨傘劃出這樣一個個的洞眼，雖說這不太尋常理，但也不該布料質量差成這樣，出現這麽大的洞口。
想到這裏，俞淮玲拎著雨傘去了陳飛躍的紡織廠，陳飛躍見俞淮玲來勢洶洶，臉色不免嚴肅警惕起來：“怎麽了？”
“飛躍哥，你看這些傘麵太薄了，隨便一勾就能勾出絲，再勾幾下就會有大眼。”
俞淮玲說著拿起桌上的一柄鐵尺，輕輕在傘麵一劃，果然劃出一條長長的絲來，隨即彭的一聲，那傘麵便裂了開來。
陳飛躍誤解了俞淮玲的意思，以為她這是上門來找麻煩的，臉上頓時有些尷尬，忙不迭開口：“這，我們也不是隻供應你們一家，其他地方也是有訂單的，像你說的這個問題，我們就沒有遇到過，可能是你們製傘的方式有問題吧。”
俞淮玲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忙擺手解釋：“飛躍哥，你誤會了，我不是來找你索要賠償的，我是來找你商討辦法的，看看廠裏還能不能做出更厚的布料，雖然別的雨傘廠隻要價格不要質量，但我的太陽傘廠還是要口碑要臉的，這樣差的質量，我實在不想賣出去。”
“這……”
陳飛躍聞言有些為難地低下頭，一臉認真地思索著，沉默了好久，才忽然仰起臉來，睜大了眼睛開口：“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一個事，之前我們廠子接過銷往日本的輕薄雨衣布料，合作的還挺愉快的，沒想到後來對方不幹了，我們那條生產線也就停了，但還是剩下不少尾料，要不你先拿回去試試看，要是合適的，我也可以幫你重新打開那條生產線。”
“好啊好啊！謝謝飛躍哥。”
俞淮玲聽到這話激動極了，連連道謝，等拿到了雨衣布料更是兩眼放光，往前的雨衣布料又厚又重，而這款布料卻十分的輕薄，輕薄之外又很紮實，如果用來做雨傘也是不錯的選擇。
更重要的是，她在陳飛躍處打聽到的價格並不高，雖然要比原先的價格高上一些，但比銀膠布料可要低上許多。
俞淮玲趕忙拿著這布料回了太陽傘廠，迫不及待地拉著張紛和葉萍做這款新材料的傘，沒想到做出來的質量也非常的好，防水功能甚至要比原先的布料高出幾倍，結實程度更是先前的數倍。
俞淮玲又騎上心愛的自行車，迎著風雨到處測試，不等她心裏快活一陣，隻能哢擦一聲，頭頂的傘骨架斷了，傘麵頓時塌下來一塊。
俞淮玲詫異地拿起傘仔細觀察，不明白傘骨架怎麽會斷，明明她在選擇訂購傘架的時候，特意選了中上那一批，是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的。
難不成，真是自己做傘的方式有問題？
俞淮玲一雙眉頭登時又擰了起來，通透的眼中滿是迷茫和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