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父女爭執

接下來的三天,每個人都是鉚足了勁,拚命地做傘,疲憊鑲刻在大家的每一寸骨頭之上,讓人失去所有的活力,偏偏所有人那雙眼睛都像夜色裏的狼眼,亮的嚇人。

大有不破不立的決心。

江南素來多雨,這三天都下著連綿的細雨,夜裏則下的格外大,俞淮玲和王薇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幾日下雨了,她們也不知道這三天是怎麽熬過來的,隻覺得記憶很模糊又很清晰。

直到親眼看著這些雨傘被送上貨車從太陽傘廠開走,俞淮玲才真正鬆了口氣,終於完成了太陽傘廠的第一筆訂單。

兩千支傘,八千四百塊錢,刨去成本,俞淮玲能到手的其實還有不少,這錢果然遠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賺一些。

第一批的訂單采用的是純黑色傘麵,俞淮玲剛才打開第二份訂單合同的時候,才注意到第二份訂單要的是藏青色傘麵,所以上一批多出來的二三十把雨傘便沒了去處。

俞淮玲心裏閃過一個主意,若是能借著這個機會,讓街坊鄰居對機器傘一改刻板印象也是個非常不錯的辦法。

但她人微言輕,上門去送傘保不齊還有遭人白眼,於是俞淮玲動身去了俞術讀辦公室,將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訴俞術讀。

俞術讀很是認真地聽完俞淮玲的建議,連連點頭:“其實我和你想的一樣,太陽街這麽下去可不行,如果大家能夠團結起來一起致富,那當然是最好了,也正好你現在賺錢了,算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大家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會很動心。”

俞術讀說話間,有些興奮地起身,端起茶杯猛喝兩口水,匆忙抬腳道:“走,我們挨家挨戶送雨傘去。”

俞術讀在太陽村所有人眼裏都是十分值得尊敬的一號人物,所以無論他說什麽,哪怕是大家不讚同的觀念,也會認真地去想一想,而不是一味地拒絕思考。

兩人率先去的俞術讀隔壁的陳方家,陳方今年八十了,可身子骨還是非常硬朗,做起雨傘來更是不知疲倦,要說太陽街油紙傘手藝,他稱第二可沒人敢稱第一。

“陳爺爺。”

俞淮玲進門後甜甜地叫了一聲,聽得陳方心中大喜,忙招呼兩人往客廳裏坐,俞淮玲和俞術讀卻沒有留下來坐一會的打算,直接開門見山,將雨傘遞到他麵前。

“陳爺爺,是這樣的,這是我用機器做的傘,第一批訂單結束後還剩不少尾貨,就想著給大家分一分。”

陳方雖然也是一個堅定傳承和手工藝的固執人,可俗話說的話,伸手不打笑臉人,俞淮玲和俞術讀上門來分享快樂和成功,他哪裏能有生氣的道理,於是繼續笑著,將雨傘收下了。

“謝謝你們,雨傘我收下了,我也想看看這種傘到底是哪裏吸引了那麽多的人買。”

兩人從陳方家裏出來後,又順路給不少人家送了短柄雨傘,縱然有些人臉上有些不悅,可當麵還是客客氣氣,嬉笑著的,沒有任何的不愉快。

直到兩人進了孤寡老人薑平的家裏,薑平聽了兩人來意後,開始冷嘲熱諷:“真有意思,老祖宗的東西你們都丟掉不要了,費盡心力做出來這麽一把破傘,真是笑掉大牙,還太陽傘廠,說出去我都嫌丟人。”

薑平今年看著也有六七十了,比俞淮玲的外公外婆小不了幾歲,麵對這樣的長輩,俞淮玲實在不好頂嘴,隻得沉默著任由其劈頭蓋臉指責自己。

“你一小姑娘,好好的工作不幹,非要開什麽廠子,一天到晚拋頭露麵的,以後哪個男孩子要你?聽我的,快點把你這傘廠給關了,現在還能挽回一點損失,要不然將來,有你苦頭吃的。”

薑平說著將手中雨傘往垃圾桶裏狠狠一丟:“我這輩子都沒摸過這麽破爛的雨傘,晦氣。”

俞術讀終於是聽不下去了,擰眉開口:“薑老伯,話也不能這麽說,人姑娘家家的,來給你送傘,能有什麽惡意呢?隻是想分享一下她的喜悅和成功,讓大家也跟著沾沾喜,再說了,人家機器擺在那大大方方的,誰想去學都可以在旁邊觀摩,甚至還能上手試,這樣的胸懷誰能有?守著老祖宗的東西,卻不想辦法傳承,也不能說是至善吧?”

薑平說不過俞術讀,聽到俞術讀說話,他就跟念經一樣難受,當下倔脾氣上來了,一把將麵前的椅子推倒,滿臉憤怒:“說什麽為家鄉好,說什麽保護文化,得了吧,都是你們騙錢的好辦法。”

俞淮玲見當下是沒法和薑平說道理了,又見俞術讀大有繼續爭辯的意思,忙拽拽他的袖子,小聲提醒:“俞書記,我聽說薑伯伯心髒不好,要不咱們還是算了,趕緊撤了吧。”

聽到這話,俞術讀便也沒有繼續糾纏下去的意思了,忙和俞淮玲一道疾步離開了薑平的家。

“好像送的差不多了。”

俞淮玲打開背包一看,裏麵隻剩下一兩把雨傘了,便對著這兩把傘鬆了口氣:“大功告成了!謝謝俞書記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幫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話音未落,俞術讀忽然叫住她,一雙眼睛飽含深意地落在她臉上:“玲玲,還有一個地方我們沒有去。”

“什麽地方?”

三分鍾後,俞術讀和俞淮玲出現在俞淮玲家正門口,她這才明白俞術讀剛才欲言又止的意思了。

原來這最後一個需要見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俞革。

論起固執,俞革和薑平簡直不相上下,若是唯一的區別,那便是俞革雖然固執,雖然水泄不通,可是他脾氣好,從來不會摔打東西,更不會指著別人的鼻子罵。

正坐在地上做油紙傘的俞革,餘光一閃,看兩道炙熱的目光落在自己頭頂,抬頭看去,竟是自己女兒和俞書記,心頭不免狠狠一震。

“爸。”

俞淮玲甜甜地喊了一聲,等到人站起來,和自己平視,才將傘從包裏拿出來遞到他麵前:“這是我第一批訂單所剩下的尾貨,想送給大家一塊沾沾運氣,這是最後一把了,希望爸爸你不要拒絕我的好意。”

俞革接過雨傘,順手放在一旁的窗台上,笑容憨厚又真摯地請俞書記進門說話,俞書記卻擺擺手,沒有進去的意思,直接在門口說起來。

“俞革啊,你的這個女兒有出息嘞,短短幾天就把廠子搞得這麽好,這要是將來咱們村子的人都開這種廠,未來可期啊,搞不好我們太陽村又要因為雨傘出一次名了。”

俞術讀說話間,一雙眼睛熠熠生輝,那是比俞革說的傳承時,眼睛裏還要亮的光。

俞革雖不大同意俞術讀的話,可礙於麵子,還是什麽都沒說,隻一個勁地點頭,等到俞術讀說完該說的,轉身離開,他才對俞淮玲直言道:“不知道你怎麽想的,明知道你開這種廠子會搶了全村人的生意,你居然還大搖大擺地去給家家戶戶送雨傘。”

“爸,我希望你們可以明白一個道理,搞垮你們的,不是我這一家小小的傘廠,是更為發展的時代,更輕便靈巧容易懈怠又便宜的短柄傘,就算沒有我,太陽街的落寞也是遲早的事情。”

俞淮玲據理力爭,不似在各位鄰居們麵前那副乖巧的模樣,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不理解她,都可以活在過去的夢裏不醒過來。

唯獨她的父親俞革,俞淮玲想要他理解自己,想要他從舊夢裏醒過來,重新看清未來的路。

俞革被俞淮玲這句話戳到心髒,臉色鐵青起來,別扭地側過頭去,嘴硬道:“我看未必,便宜的東西就算能吸引人,但是質量這麽差的東西能騙到人幾次呢?有第一次買上當了,第二次還會買嗎?”

“爸你說的沒錯,所以我要做的是質量比較好的雨傘,不是一次性的雨傘,隻要我堅持把控質量,總有一天,大家會知道這種機械傘的好處。”

俞淮玲也不甘示弱地回懟著,俞革聞言冷哼一聲,沒好氣道:“就算你把質量做到頂了,也遠遠比不過油紙傘。”

“可是短柄傘,它能放進包裏,不需要塗什麽油來防護養護,打開就能用,非常的方便,如果能提升雨傘的堅固性和麵料,這樣的傘簡直就是完美,找不到一絲不好。”

兩人各執一詞,誰又不肯退讓一步,爭辯聲聽得正在午睡的葉梅忍不住扶著牆壁走出來:“你們父女倆,有什麽話不能心平氣和地說,非要一個比一個嗓門大,究竟是在比嗓子還是在比遠見?”

俞淮玲聞言緩和下臉色,輕聲輕語道:“爸,或許你可以來我們廠子裏看看,看過那些機器是如何工作的……”

她這話還沒說完,便被俞革用三分不屑七分鄙夷的語氣打斷了:“機器做出來的東西就是不好,看不看的有什麽區別?沒看之前我說不定還對你的傘有點分數,看過之後這傘估計隻有零分了。”

俞淮玲忽然覺得有些沒趣,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對牛彈琴,純屬浪費時間,她努力克製那些想要表達的言語,轉身回房拿了東西便又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