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風雨（3）
鄧子雲沒想到鄧文超到現在依然是一番奚落的態度，他有那麽一瞬都懷疑，鄧文超究竟當他是兒子，還是一個需要他人認可的工具。
陳行長邀請他過來，他半句都沒跟兒子知會一聲，無非是想在鄧子雲麵前逞威風，目的是告訴鄧子雲，你看這事又要靠我了，你還是不行。
“爸，這是我的事情，你認可也好，不認可也罷。事已至此，你就不必多言了。”鄧子雲扭頭對著陳行長說：“你叫我爸過來也沒用，這事是我們倆的事情，我不跟我爸借，你也沒轍。”
陳行長好聲勸：“公司什麽情況你也知道，何必跟你爸強，再者父子哪有隔夜仇，你爸的將來是要留給你的，何必呢……”
“陳行長，對你而言，這一切都該是我的，對我而言，這一切隻是我爸的而已！看來我們今天已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們倆慢慢吃！”
“你哪怕破產都不肯跟我低頭嗎？”
鄧文超盯著鄧子雲，眼中充滿怒火。
鄧子雲抽了抽嘴角，“爸，年輕時候的我，隻要跟你認個錯，你就會幫我解決一切事情。可我現在長大了，我需要有自己的人生，不再是那個認錯就好的孩子了，未來路很長，我需要自己麵對，破產？我怕，但怕又怎麽樣？難道我次次要你們幫忙解決才對嗎？我自己的路自己走，不需要你管！”
“你……”
鄧子雲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鄧文超氣得不行，原以為過來讓鄧子雲低頭道歉，並回歸家中幫忙做生意，卻沒想到這小子是越來越不受教，寧可虧錢，也不願意低頭。
陳行長：“這事你看……”
鄧文超咬牙切齒地說：“那就隨他，我不管他任何事！”
鄧文超說完氣衝衝地離開。
陳行長跟了上來，連忙說：“文超，小孩子不懂事，你又何必較真。”
鄧文超：“不懂事？我看他主意很多！好了！這事不必再說了！我幫不上，真幫不上！”
“那你就眼睜睜看著兒子破產嗎？”
鄧文超猶豫半會，然後說：“那是他的路和命，我也管不了了！”
過了約莫一周，王芝打電話給吳廣文。王芝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想針對互聯網和石雕一起再深入探討一下。
吳廣文喜憂參半。他沒想到是王芝欣賞他的，畢竟王芝的套路很多，他怕自己一時不慎，又被王芝給算計了。
兩人在咖啡館裏喝咖啡，周凝霏忙著在筆記本電腦裏敲字，她敲完之後，閉眼，然後緩緩睜開，“小文，如果不是我要你買智能手機，你會買嗎？”
吳廣文瀏覽著淘寶頁麵，聽到這話抬起頭，“不會，怎麽了。你知道我的，平時除了石雕，我不大愛接觸其他東西，手機對我來說隻有打電話的功能，沒有其他用處。”
周凝霏：“對啊，他們比你更為封閉，所以他們對於互聯網可排斥了。你王老師好歹是跟上時代的人，他有很多想法都較為先進。你去吧，跟他探討一下，沒準會有新的想法。”
當時智能機一普及，周凝霏就讓吳廣文買來嚐鮮，吳廣文不愛這玩意，但周凝霏都這麽說了，他隻能乖乖聽話。
“嗯，我知道了，晚上我去他們家吃飯。”
周凝霏：“當年你羽翼未滿，很容易被他利用，現在你好歹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相信王芝不會做得過分。畢竟欺負一個學徒很容易，但欺負一個有名氣的人，他還需要掂量自己的能力。”
吳廣文點頭。
“還有……”
吳廣文疑惑地看著周凝霏。
周凝霏搖頭，“沒什麽。”
傍晚，吳廣文來到王芝工作室，恍如隔世。
年少時來到這裏學習石雕，沒想到中途兩人關係鬧僵，到現在又來到當初的地方。
王芝已經準備好飯菜，客氣地招待了吳廣文。
師徒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單獨相處了。
王芝不斷地給吳廣文夾菜，“老師能有你這麽優秀的學徒，真是令我滿意。”
吳廣文跟王芝周旋了幾句，便開始切入正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見。
他最近在淘寶上瀏覽，發現淘寶的銷量極為好，倘若能在淘寶開個石雕店鋪，再有針對性地打廣告，沒準能帶石雕走出困境。
王芝點頭，“你的想法很好，但我們不了解淘寶，如何有效地在上麵打廣告更是一無所知。互聯網太大了，對我們而言，很難一下子進入，到時候沒準要賠了夫人又折兵。”
吳廣文：“那王老師，你的想法是？”
王芝；“我有一些朋友是記者，或許可以讓他們采訪我們，然後加大我們的營銷，至於你說的淘寶，我們可以把作品掛上去，然後讓記者營銷的時候告知是哪家淘寶店鋪，讓大家上網買。我認為實體和網絡相結合，會更好一些。”
王芝的話有所道理，現在雖然玩淘寶的人多，但跟自己做淘寶又是兩碼子事。
“小文，任何事情都是需要試驗的，你空想是沒用的，我們不如嚐試一下看看。”
“王老師你說得對，我們應該嚐試一下，那麽麻煩王老師幫忙聯係一下。我回去弄個淘寶賬號，把石雕掛上去。”
“小文，這你倒是不必了。我已經弄好賬號了，你隻需把你的作品照片發給我即可。”
吳廣文吃驚，他還在籌謀階段，王芝已經開始做了？
“不用那麽吃驚，石雕行業走入低穀是正常，我們一起努力走出去。”
這話讓吳廣文感動萬分，沒想到王芝在關鍵時刻竟然會為整個行業著想。
“王老師，那我回去拍照片給你，一切都麻煩你了。”
王芝笑：“跟老師客氣什麽。我該做的。”
王芝說完，便拿出一份合同。
吳廣文納悶接過合同，上麵是他將作品給王芝進行銷售，收益對半分。
這就等於萬一石雕賣出去10萬塊錢，要分5萬給王芝。
吳廣文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他以為王芝是真心想振興這個行業，卻沒想到他竟想在這裏發橫財。隻要大家的作品都在他這裏賣出去，那他壓根不用幹就可以賺到一半的錢。
“王老師，這個合同不公平吧？”
“這有什麽不公平？我找記者，我建立淘寶店鋪，一切的費用我出，你們隻需要在賣出去之後，將收益的一半給我就好了。小文，我是為整個行業著想，我要花的錢比你們的多，而且全都是我墊付的。”
吳廣文不傻，他有些石雕一個能賣幾十萬的，王芝能花幾十萬在運營上嗎？顯然是不可能，而且不止一個作品，他是將所有作品都授權給王芝，那麽如果成功賣出去，這對於王芝來說是筆巨大的財富。
“小文，你能理解我的用心良苦嗎？”
吳廣文低頭；“能。”
“那就在上麵簽字。”
吳廣文抬起頭，“這個字我不會簽，王老師，我很感謝你的建議，但我有自己的想法，不好意思。”
“你有什麽想法，我們都可以商量的。”
“王老師，我跟你的出發點不一樣，你的出發點是為了個人的利益，而我的出發點則是為了振興石雕的。你這套方案或許可行，但令石雕業的人損失慘重，一個行業中，如果從業者沒有多少錢可賺。請問還會有源源不絕的人來學習石雕嗎？我想不會的。再者，許多人都無心雕刻了，跟你一樣研究如何從這行業人中賺錢，那麽整個行業就會亂了。無論從哪個方麵出發，我都不想簽。現在我們這個行業雖然沒落，但不代表它一輩子就這樣。我們更多應該是從振興石雕這個方麵出發，而不是個人利益。王老師，你夠有錢的了。還差這些個錢嗎？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堅持自己的理想，守護自己的夢想，而不是……為了錢，什麽都可以泯滅。青田石雕是我們青田人的驕傲，我們應該要將它發揚光大，而不是牟利。雖然兩者相輔相成，但總歸是有區別的。好的作品從來都不是用錢養出來的。或許，我知道你這些年為什麽沒有好的作品了，因為你太看重錢了，你完全忘了一個匠人該有的品質。比起來，田大師更為純粹，他一開始是不及你們，但經過他的堅持，這些年在作品上越發有建樹。反觀你，有建樹嗎？林大師有建樹嗎？匠人應該活得純粹，而不是變成一個商人一般算計他人。”
吳廣文捏緊合同，“我知道山口有許多人跟你簽了合同。那是因為他們想要讓自己的作品銷出去，不得已而為之。但我……不會那麽幹……我不想整個行業都壞了。”
“小文，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老師這麽辛苦培養你，結果你竟說出這種話。難道我會害了整個行業不成？”
“王老師，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害了這個行業，或許是我妄言，但作為行業中的一份子，我應該警惕諸如之類的事情發生。”
“好好好，我真是教出一個好徒弟，可真是心懷天下！”
王芝氣得不輕，原以為吳廣文會同意，沒想到還來這麽一出。
吳廣文回到工作室，跟眾人聊了下事情，結果姚萬寧氣得不行。
“王老師那人就沒什麽好心思，完全都在為自己牟利。”
吳廣文：“雖然我們沒有那麽偉大，但亂了行業的事情，我們是不能做的。”
陳海陽：“原以為會多個幫手，嗬……沒想到啊，那我們接下去該怎麽辦？”
吳廣文抬起頭，“我們自己弄。”
姚萬寧：“我們誰懂啊，是你懂還是我懂還是陳海陽懂，鄧子雲就更不能指望了，他現在負債累累，一個頭兩個大，沒空理我們了。”
吳廣文想到鄧子雲，唏噓不已。本來鄧子雲是他們當中混得最好的一個，卻沒想到……吳廣文和姚萬寧投資較少，以至於危機來的時候，還能挺一挺，但鄧子雲就不行了，鋪開來太大。
吳廣文是壓力最小的，他的錢大多在周凝霏建議之下，在杭州和上海買了房，房子這些年增值較多，他想著手頭上真沒什麽錢的話，那就賣房維持好了。
姚萬寧沒有吳廣文那麽有遠見，錢全都存了起來，如今還不如吳廣文上海一套房的價值。
“那我們就自己琢磨？”
姚萬寧歎氣，“沒法子，隻能自己琢磨了。”
陳海陽點頭。
經營淘寶店鋪這事情說來容易做來難，他申請了店鋪，在兩個月內愣是一筆銷售都沒出去。他分析了下原因，主要是自己不懂，慢慢摸索需要靠專業人士，他隻是一個搞石雕的，學習這些太難了。
再來，淘寶上的東西太多看不見摸不著的，還有可能是假貨，石雕這種東西往上般，也不一定有人相信這事。
吳廣文是沒轍，就在這個時候，一家在杭州的技術公司聯係了他，告知可以幫忙網上運營和營銷，每月隻需要支付費用即可，吳廣文一琢磨也可以，於是就全權委托給他們。
委托給他們運營了半年，依然不見成效，店鋪頁麵搞得是不錯，可經營的人也不上心，以至於淘寶銷量很低。
吳廣文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錯了，雖然全民淘寶搞得很火熱，但在行動上，依然是有難度的，再加上他們這群人主攻的是石雕而不是淘寶。
做這個營銷的人，必須熱愛石雕，對石雕足夠了解的，針對石雕能提出一套可行性方案，而不是……一群外行在賣石雕，或者在他們眼裏賣石雕和賣衣服是一樣的，所用的方式也是一樣的，沒有足夠的眼界能夠因產品本身而有所改動。
林可頌和田運雖然針對石雕的沒落跟縣裏提了一堆問題，縣裏也有誌扶持石雕，隻是效果並不是很顯著。銷售石雕應該是全國性、全球性的事情，大家的渠道和能力暫時還不行啊。
鄧子雲拒絕了鄧文超的幫助之後，貸款壓得喘不過氣，他本來可以拆東牆補西牆，隻是生意越來越差，拆了就補不上了。
無奈之下，他隻能被銀行逼得宣告破產。
公司裏的人紛紛都遣散走了，鄧子雲是最後一個走的，他走過每一個辦公室，往日的畫麵曆曆在目。
他剛開始和趙初楓一起創立公司的時候，兩人想過最美好的畫麵，如今眼前一派蕭條。
鄧子雲不知不覺找那個眼眶紅了，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撥打趙初楓的電話。
那邊嘟嘟聲過後，趙初楓接起電話。
鄧子雲哽咽不已。
熟悉的聲音在電話那邊響起：“鄧子雲，找我什麽事？”
鄧子雲：“沒，沒什麽。這不是很久沒聯係了，想問問你最近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