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2)

吳廣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偶爾會撿點石頭無聊刻刻,可能……有積累。”

鄧子雲點頭,“我說呢,做成這樣看著都不像新手,你可以啊。”

鄧子雲又瞟了一眼姚萬寧,想起昨日的爭吵,冷嘲熱諷一番,“你也還行吧,就是比小文差點,不過……你倒是有點意思,出國賺那麽多錢不要,非要回來刻個不一定會賺錢的東西,真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鄧子雲前麵那話不是故意在激怒姚萬寧,姚萬寧確實做的不錯,隻是相比吳廣文略略遜色,但不想讓姚萬寧顯得那麽好,於是下意識諷刺。

姚萬寧冷哼,“你懂個屁。”

鄧子雲:“……”

姚萬寧又道:“隻有自己沒本事才會把觸手可及的金錢放在首位,你是有錢,但你有追求嗎?你有自己的夢想嗎?你什麽都沒有,憑什麽教訓我?你以為你是誰?”

吳廣文見兩人爭執不休,安撫地說:“萬寧說得對,你不能因為他回國這一件事就說他。”

鄧子雲說:“你們倆來學石雕是因為石雕本身還是迫於無奈,小文你跟我說過等你手續辦下來你就出國,至於你……姚萬寧,不過是回國沒事幹找個寄托罷了,我就不相信你們還真當這是回事,這都是我們臨時幹的事,混混日子就好了,何必當真。”

鄧子雲雖然是為了懟兩人,卻直擊兩人內心,吳廣文本來就是準備出國的,來學石雕不過是為了過渡,在此之前他對石雕一無所知。

姚萬寧心中一陣酸澀,不是鄧子雲的話讓他酸澀,而是對於他的回國這事,所有人都在質疑他的初衷,他真的很想證明自己不是因為懶而回國,他在國內可以做任何事,並為之努力,他隻是想留在國內罷了,但身邊的人一次次在否定他的作為。

晚上吃飯的時候,鄧子雲直接缺席,他說是去找自己的好哥們,王芝外出未歸,就剩下吳廣文和姚萬寧。

吳廣文對姚萬寧聊有的沒的,主要是不想尷尬,突然,姚萬寧對吳廣文說:“小文,如果是你,你會選擇出國還是石雕?”

吳廣文並沒有想到姚萬寧會說這樣的話,想了一會才道,“我們當學徒是沒有錢,王老師心好才包吃包住,而我們出國一個月1000歐元應該是有的,再不濟也有800歐元,麵對這樣的**,我想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出國的。”

吳廣文隻是說大部分,而沒有說自己,他也在思考自己在不在大部分人當中,他從未出國過,沒有姚萬寧的閱曆,不好去做這種選擇,或許國外很辛苦,但學習石雕也會辛苦,人生想做成一件事,沒有什麽是不辛苦的,這是爺爺教導他的。

姚萬寧:“是啊,大部分人都會選擇錢,但出國打工賺的都是辛苦錢,來之不易,有時候賺錢的時候,會失去很多東西。”

吳廣文不理解,“什麽?”

“沒什麽。”姚萬寧說:“如果有一天很喜歡石雕,但是國外又很賺錢,你會選擇哪樣?”

“我……”吳廣文遲疑一下,“其實我是個很簡單的人,沒有你想得那麽複雜,選了一件事就好好做,不需要管其他的雜七雜八,比如說我現在在學石雕,那麽我就不去想出國的事。未來的事情不好說,如果有一天可以出國了,那……我就在當時好好選擇就行,而且選了就大膽往前走,也沒必要想太多。我認為你是對自己的選擇不確定,有太多人講你了,可……他們都不是你,如果我是你,我會不管不顧,做出一番成績給他們看,讓他們閉嘴。”

姚萬寧:“沒想到你想得那麽清楚。”

吳廣文不好意思:“倒也不是想得清楚,你問我如果有一天我很喜歡石雕那該怎麽選,那我就追求石雕好了,我是個窮人家的孩子,沒過上富裕的日子,我並不怕這些,追求就追求,沒事的,一切都可以重來。”

吳廣文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麽,竟然讓姚萬寧豁然開朗。

他原本緊蹙的眉頭微微鬆動,拍了拍吳廣文的肩膀。

沒過幾日,王芝帶著他們去跟另外一個石雕大師切磋學習,那位石雕大師叫田運,與王芝旗鼓相當,他的工作室與王芝差不多的模式。

兩人在聊事,三人出來四處走走,順便觀賞石雕。

吳廣文的目光被一條龍的石雕給吸引了,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上麵的龍仿佛即將上天騰雲駕霧、活靈活現,龍身上的鱗片主次分明,渾身散發著溫潤地光芒,這高超的技藝讓吳廣文忍不住讚歎。

許久,吳廣文的背後響起聲音:“喜歡這個作品?”

吳廣文轉頭,就見田運緩步走來,他點頭,“我覺得他好像就活了一樣,真漂亮。”

田運哈哈大笑起來,驕傲地說:“你這小孩很有眼光,它是我的得意作品之一,曾經讓海內外專家都讚歎不已,屬於這裏上品中的極品。”

吳廣文點頭,隨即指了指:“田大師這條龍的腳踩雲,雲刀功顯然比龍本身差許多,而且你看這裏,這朵雲的刻法,當時是不是劃了一下,所以才……”

吳廣文話還沒說完,隻見田運正怒不可遏地盯著他,小胡子後的嘴唇緊閉,仿佛有排山倒海的怒火。

吳廣文是個識趣的人,忙不迭地低頭,“對……對不起。”

隻見田運冷哼一聲。

須臾,王芝走了過來,姚萬寧小聲地在王芝身邊講了事情的經過。

誰知王芝的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倒是挺有意思。”

田運沒好氣地說:“是有意思。”

吳廣文愣在一旁,不知所以,他們兩人到底是在說什麽,什麽意思的意思?他怎麽一句話都聽不懂,田大師看上去是發了很大的火,但又沒說什麽具體的。

鄧子雲在吳廣文耳畔說:“你看你亂說話吧,這些大師要的都是讚揚,你說你沒事損人家幹嘛,看把這老頭氣得不輕。”

吳廣文:“我不是故意的。”

“成,哥哥這就救你一次。”鄧子雲笑得可諂媚地湊到田運的身邊,“叔,我爸早就跟我說你的大名了,如今看到你的作品,我簡直是佩服到五體投地,叔,你就是我的偶像,太佩服了。”

田運的臉色稍稍緩和。

鄧子雲直接搭上田運的肩膀,又說了幾句,兩人像是哥倆好一般。

吳廣文沒聽到鄧子雲說了什麽,隻見田運發出一陣笑聲,看起來心情愉悅,一掃剛才的陰霾。

吳廣文悄悄鬆了口氣,雖然鄧子雲學東西懶懶散散,但他對人際關係相處挺好,這是他沒法做到的,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惹田運生氣。

就在鄧子雲準備拉著田運離開的時候,田運像是想到什麽,緩緩轉過頭,“喂,小孩你叫什麽?”

吳廣文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後才如夢初醒,“我叫吳廣文。”

田運眉毛一挑:“口天吳?”

吳廣文點頭如搗蒜。

“是……是的。”

田運點頭,表情深不可測。

吳廣文捉摸不透他腦子裏的想法,一雙眼睛裏寫著不解。

田運沒有給吳廣文任何的解答,看起來倒沒那麽生氣了。

在回去的路上,吳廣文主動跟王芝承認錯誤,“王老師對不起,我不該失言,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此時,王芝微微歎氣,沒頭沒尾地問一句:“孩子,你怎麽這麽喜歡道歉?”

“我做錯了,自然是要道歉。”吳廣文頭低低的,不敢抬頭,從小到大他都懼怕看到別人眼中失望的神色,那種神色給予了無限的否定,所以在他幼小的心靈中認為,隻要快速認錯,那麽人家就不會展露出那麽明顯的失望。

王芝:“你該為應該的事道歉,不應該的事就不需要。”

吳廣文:“王老師我不明白你說的意思。”

王芝想了下,抬頭:“就比如今天的事,你隻是跟他探討,他生氣是他有問題,承受不起人家的點評,你有錯嗎?你沒有,你並不需要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抱歉。”

吳廣文:“但他生氣了,他是大師,我不該妄加評論。”

“大師也是人,也該接受評價不是嗎?”王芝又說:“像搞我們這一塊的,最不應該忌諱人家是誰,我們應該知道自己是誰,自己想做什麽,老是瞻前顧後在意他人,豈不是太累了,做人一點樂趣都沒有,老田就是太誌得意滿了,偶爾失失麵子是正常,如果你以後成為一位大師,麵對新人提出的問題,你應該保有赤子之心和初心去對待,倘若倚老賣老就不會前進,你做得挺好,我很滿意。”

王芝的話讓吳廣文不敢想,那是一個遙不可及的位置,怎麽可能輪到他,他小聲低喃,“王老師,我不配。”

“你首先要自己覺得配才行,你自己都覺得不配,那你什麽都不配,你配做什麽呢?”

吳廣文整夜失眠,王芝仿佛一個錘子敲擊他的腦子,以往他總覺得自己什麽都不配,不配這個,不配那個,所以什麽都不敢輕易去嚐試,就連讀書也是如此,他是在村裏讀的小學和初中。

村裏人時常說:“我們這個村就沒幾個讀書料,全都是出國的。”

村裏的人又說:“我們這個村不能靠腦子賺錢,這是偷懶這是投機取巧,我們賺的都是辛苦錢,這種錢踏實。”

於是,他一直聽著人家的話走,雖然成績還行,但總是跑去忙於農活,尤其當父母說:“我們帶你出國打工。”他自然就覺得自己就適合出國打工,其餘的事都免談,而王芝告訴他,隻有自己覺得配才配,別人說得都不必放在心上。

這些在他的心中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這個世界不應該活在別人的嘴裏,而是活在自己的心裏。

又過了數日,王芝過來看看他們的最近的作品,一瞧見鄧子雲的,眉頭皺的老深,無奈隻能搖搖頭,路過姚萬寧的,他點點頭:“看得出你是花了心思的,尚可。”

直到他走到吳廣文的麵前,臉上凝滯,“這是你刻的?”

吳廣文仔細瞅了眼麵前的作品:“是……是的,有什麽問題嗎?”

王芝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看了會,“時間那麽短,你竟能刻成這樣,我教的學生裏麵,你是最有天賦的。”

吳廣文內心激動得不行,原以為會指出一些缺點,沒想到王芝竟然毫不吝嗇地讚美了他,這對於他來說是莫大的鼓舞。

王芝又問:“以前沒學過?”

吳廣文說:“沒學過。”

王芝笑:“很好。”

傍晚,三人吃完飯在附近走路,鄧子雲走久了就靠在一旁的樹下坐著,嘴裏叼著一根草,他說:“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吳廣文蹙眉:“這裏這麽好,吃得好住得好,你為什麽急著想離開。”

鄧子雲搖頭:“不喜歡唄,我又不喜歡石雕,我為什麽要在這裏幹,要不是我爸逼我的,我才不願意在這裏,多苦,我都瘦了好幾圈了。”

姚萬寧嫌棄,“不喜歡你就走,這裏沒有人想讓你留下,你今天應該看見王老師看你作品的眼神了吧,就跟看垃圾差不多。”

“那是老子沒認真學,老子要是認真起來,誰都比不上。”鄧子雲可不甘心被人這麽說:“我現在主要是考公務員為主,這些都是次要的。”

姚萬寧發出爆笑:“你還考公務員呐?我都沒看過你看幾本書,就憑你還能考得上?你要能上去,蒼天無眼,人民的苦難。”

“見鬼,就不能從你嘴裏聽到一句好話啊。”鄧子雲念念叨叨:“國家就是需要我這種人才,你懂什麽,你看上次我不就幫小文解決問題了,我是個人才,你現在要尊重我,以後等我發達了自然會罩著你。”

“那你來這裏學個屁石雕,考公務員去啊。”姚萬寧絲毫不留情麵,“別又拿你爸當幌子,你要真想幹嘛你爸就能攔得住你嗎?”

鄧子雲氣悶,“擦,他隻要不給我錢,就是最大的攔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