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1)

引言

青田石雕,是浙江省青田縣地方傳統美術、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

2006年5月20日,青田石雕入選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遺產編號Ⅶ-33。

2018年5月,青田石雕入選第一批國家傳統工藝振興目錄。

2019年11月,《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保護單位名單》公布,青田縣石雕產業保護和發展局獲得“青田石雕”保護單位資格。

本故事發生在浙江省麗水市青田縣山口鎮,作為四大國石之一青田石的原產地和發源地,是著名的石雕之鄉、華人之鄉、名人之鄉,亦是青田縣積極創建石雕特色小鎮。

當你翻開這個故事,就和這個與石有關的地方結下不解之緣……

第一章:少年(1)

天灰蒙蒙的,仿佛蒙上一層紗。

吳廣文坐親戚的摩托車來到山口鎮,瘦弱的身子在不平的道路上顛簸。

本來爺爺要跟他一起過來,但臨時被隔壁村的人喊去摘楊梅,隻能讓他一個人過來。

山口鎮是個以青田石雕出名的小鎮,這裏許多人是靠石雕糊口。

吳廣文來跟石雕大師王芝學習石雕,麵對陌生的一切忍不住感到擔憂,生怕自己給人家的第一印象不好。

他瞧了瞧身上破破爛爛的行頭,骨子裏一陣自卑。

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他既沒衣也沒金,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窮孩子。

他在初中畢業之後沒繼續讀書,聽從父母的建議出國打工。

他的父母已在西班牙務工多年,或多或少有些人脈和基礎,一聽他同意,隨即迅速為他辦理家庭團聚的手續,然而天不從人願,手續辦的不是很順利,一直在耽擱中,在家無所事事隻能幫爺爺種田、養豬。

爺爺見他手工靈活,不忍他總是幹這些活,反正閑來無事,於是托村裏的人幫他聯係上王芝,讓他跟著王芝學習石雕手藝。

王芝不僅在山口鎮本地有知名度,在全國石雕行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

他來到王芝的石雕工作室,此時的王芝正在擦拭一個山水石雕,上麵的名字為川流不息,雕刻的栩栩如生,宛如真實呈現在眼前,引人入勝。

王芝看到眼前這個小孩,突然想起是剛過來的學徒,“小孩,是鄧煜介紹你來的?”

王芝年約50來歲,衣著考究,渾身散發著一股儒雅之氣。

對於年輕的吳廣文來說,隻覺得王芝來自另外一個階層,不是平日裏他可以觸碰的人,村裏多是種田的大老粗,大家都沒這麽講究,他忍不住更為緊張。

吳廣文低著頭:“是……是是,我叫吳廣文。”

鄧煜是他們村混得比較好的人,早年出國務工,而後開了一家中餐館,聽說生意火爆,早已在縣城裏買了數套房,可比起眼前王芝又顯得普通了。

他說完後把雙手放到身後,並不想讓王芝看到他袖子上的補丁,那不僅僅是個補丁,還有他一文不值的自尊。

門口一陣嘈雜。

王芝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轉而投向門口三人,他熱情地上前,四人看起來相交甚熟,為首的男人揮了揮手上的車鑰匙,“新買的保時捷要不要試試。”

吳廣文不知道保時捷是個什麽東西,但見那個人炫耀的姿態,想來應該是個價值不菲的東西,他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自處。

四人聊了會,王芝這才緩緩對他說:“工作室在裏頭,你先進去,我忙完來找你。”

吳廣文像是逃難一樣逃離,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

吳廣文走進工作室,牆邊靠著一名男子,看起來年紀比他稍長幾歲,穿著白村衫和黑褲,帶著一副黑框眼鏡,吳廣文納悶了,不是來當石雕學徒嗎?穿成這樣是要去喝喜酒嗎?低頭坐著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子,沉默寡言,不大愛搭理人。

三人進行一番自我介紹,牆邊靠著的男子名叫鄧子雲,年齡21歲,住在縣裏,而沉默寡言的男子叫姚萬寧,年齡18歲,就是山口鎮本地人。

鄧子雲是個話癆,比起姚萬寧的沉默,他顯得聒噪多了。

鄧子雲把腿翹到桌子上,眼神中充滿驕傲說:“我爸媽也沒什麽本事,就有幾個臭錢,但他們又不希望我跟著做生意,說辛苦累還沒地位,讓我考個公務員揚眉吐氣一番,大人們的世界啊,總是自相矛盾,有錢不好嗎?有錢不爽嗎?真是的。”

吳廣文一聽,又問:“那你怎麽來學石雕。”

說到這裏,鄧子雲噎了,沉默許久,不耐煩地道:“這不是沒考上嘛,讓我學個石雕過渡下,免得整天玩玩玩把心玩野了。”

眼前的鄧子雲衣著光鮮亮麗,渾身上下充滿著一股子貴氣,吳廣文忍不住扭住自己的衣服,心底什麽滋味都有了。

吳廣文:“真羨慕你,可以玩。”

從他有記憶以來,不是讀書就是忙農活,從未有一刻可以玩,聽到有人可以隨心所欲的玩,羨慕之色溢於言表。

這會兒,一直不講話的姚萬寧說:“玩就是懶,沒出息。”

鄧子雲是個急脾氣,“你這話什麽意思,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

吳廣文想當和事佬,連忙說:“他沒有別的意思,你就別計較了。”

鄧子雲又說:“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我爸早就跟我說了,你是意大利回來的,人家擠破腦袋出國賺錢,你倒好回國無所事事,說我懶,我看你比我更懶。”

姚萬寧臉色微微一變,氣得是咬牙切齒。

吳廣文來不及詫異眼前人的事,就見鄧子雲又道:“自己懶就算了,可別扯上我。”

一時間氣氛凝固,姚萬寧正欲說話,隻見王芝推門而入——

三人頓時安靜地仿佛小雞仔。

王芝走到三人的身邊,大致介紹工作室的情況,目光如炬,“想必你們三人已經認識了,你們三今後就在我這裏當學徒,希望你們彼此相互學習、相互敬重,切勿因個人小矛盾傷了和氣。”

吳廣文不知王芝有無聽到剛才的對話,又或者已經聽到才故意講那番話敲打眾人,當然也包括他。

鄧子雲和姚萬寧彼此瞪視一眼,卻又異口同聲道:“是。”

來的第一天並未開始學習手藝,王芝帶著三人熟悉環境,他們這才恍然王芝除了工作室之外,還有自己的石雕銷售店鋪以及對外銷售渠道。

令吳廣文為之震驚的是位於門口的一塊巨型花鳥石雕竟價值100多萬,他忍不住看了好幾眼,一塊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用的石雕竟然價格不菲,富人的世界真難理解,如果100多萬給他爺爺,估計爺爺能吃好幾輩子。

這是吳廣文第一次感到貧富的差距,以前待在村裏,大家的條件幾乎差不多,並沒有多大的感覺,如今來到這裏,他仿佛開啟人生新大門。

晚上,吳廣文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想了很多,關於金錢的,因為他沒錢,自然會等量對價,關於石雕的,他雖然聽聞山口石雕出名,但這次近距離接觸發現,可謂是巧奪天工、匠心獨妙,縱觀自己,平凡無奇,是否真的能學到個一星半點。

隔壁房間,鄧子雲拿著諾基亞正在打電話,他蹺起二郎腿,對著電話那頭說:“爸,我真的對石雕沒什麽興趣,你就放我回去吧,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憋屈,我想回去,這回我保證好好考試,絕對不會讓家裏蒙羞。”

“讓你學石雕是磨磨你的性子,成天就知道跟狐朋狗友瞎混,老爸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爸……”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聲,鄧子雲一聲哀嚎躺到**,心裏別提多哀怨,本以為求下爸可以回縣裏,如今看來爸是鐵了心讓他待在這裏。

姚萬寧在自己房間裏摸著一張合影,上麵有一家三口,看起來笑得何樂美美,他卻臉上充滿哀傷,一聲不吭。

第二日,大家起了個大早,王芝教他們先學習簡單的基本功磨刀和熟悉石頭,鄧子雲由於昨晚被爸爸氣得不輕,導致一整晚沒睡著,磨得是意興闌珊,心思壓根不在上頭,再加上從小到大從未幹過這些活,時不時就能聽見他哇哇大叫的聲音。

姚萬寧悶不吭聲一直在默默地磨著,期間眼神瞟了幾次鄧子雲,充滿不屑。

王芝隻是交代了便離開,他有自己的事,以往來的學徒要跟在他身邊打雜許久才教,一開始就教這三個小孩,主要是因為鄧子雲的爸爸一而再再而三念叨把孩子托付給他,剛好來了三個小孩,那就一起教。

隻是……他瞧鄧子雲壓根不是在磨刀,而是在搞破壞,其他兩個倒是像模像樣,就是不知道做的怎麽樣。

鄧子雲時不時就蹦出幾句:“臥槽,我年紀輕輕竟然要幹這種辛苦的活,不行不行,我要跟我爸說,必須另找出路,可不能在這上麵消耗我美好的人生。”

吳文廣微微蹙眉,不是很喜歡鄧子雲的話,雖然沒像姚萬寧表露這麽明顯,心底卻也是不滿的,他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更為耐心地幹著手頭上的活。

三人光純磨刀就磨了大約三天,王芝說這是基本功,必須每天都磨。

除了鄧子雲之外,其餘兩人均是勤勤懇懇的。

學習磨刀之後,就是教他們握刀和刻一些簡單的直線及方圓。

吳文廣聽著王芝說得方法和技巧,聽得入神,仿佛已在腦中演練了一遍,此時王芝說了一句,“人有魂,石亦有魂,你感受一下,石與你們是可以相互感應的,你們的喜怒哀樂石頭都會感應到,你將自我的靈魂注入石頭之中,就會體驗到它同樣擁有靈魂,你們相互融合,它就會變成你想要的模樣。”

鄧子雲摸著石頭,眼神中充滿懵逼,這玩意還跟他相互感應,開什麽玩笑呐,石頭就是石頭,人是人,人和物怎麽可能混為一談,他這麽想著,一不小心就把刀掉到地上,發出咣當一聲。

吳廣文如夢初醒。

姚萬寧生氣道:“你自己不想學就算了,可別拖著我們下水。”

鄧子雲:“……”

他雖然生氣,但又不想在王芝麵前展露自己的暴脾氣,王芝與他爸素來交好,倘若他表現過於張揚,那麽萬一王芝跟他爸一說,他豈不是一輩子都離不開這個鬼地方。

吳廣文並未被他們的吵鬧而吸引,反倒專注地看著手上的刀和石頭,他剛剛似乎能感受到冰涼的石頭上竟有一絲絲淡淡的溫熱,它正如王芝所說,充滿生命、生氣勃勃,這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奇異感受。

吳廣文說:“王老師,我感受到它是有生命的,它會呼吸,它有自然之氣。”

鄧子雲傻眼:“你傻了吧,這是個東西,不是人不是動物,小屁孩瞎想什麽,王老師說他有魂是個比喻,你就直接說它有生命,你這馬屁拍的有些過火了。”

王芝詫異了看了一眼吳廣文,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恩,挺好,廣文你從小在哪長大?”

吳廣文低著頭,語氣中有一絲自卑、一絲倔強,緩緩說:“我一直都在村裏長大,沒什麽見識,我都瞎說的,王老師可不要笑我。”

王芝:“你的見解很獨特,挺有意思的。”

吳廣文一時琢磨不透,臉蛋紅紅,“我……下次不亂說了。”

王芝:“誰說你是在亂說,我覺得你說得挺好的,我很欣賞,你小小年紀就有這番見解,讓我覺得難得。”

這是吳廣文第一次聽到欣賞兩字,之前從未有人對他說過,他有些激動有些雀躍,臉上的紅暈越來越重。姚萬寧幫著吳廣文,“王老師都說好,你瞎說什麽,這裏就你最吵,你要不想做就出去,省的在這裏煩。”

鄧子雲:“我什麽都沒說啊。”

王芝離開後,鄧子雲堂而皇之地靠在一旁休息,不想幹活隻想偷懶,石雕粉飛得滿屋都是,他順勢就站起來走出去。

姚萬寧走過來問:“那人就這樣,整日混混日子,還說我們的不是,別提他。”

吳廣文:“我倒沒想跟他較勁,他家有錢,起點是我比不上的,這點我心裏有數。”

姚萬寧淡漠一笑:“所謂敗家子就是這樣,整天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實際什麽都不是,我們倆好好幹,肯定會比他好。”

“嗯嗯。”

姚萬寧那麽說,但吳廣文心裏諸多自卑。

他是在爺爺奶奶家長大,爺爺奶奶待他也不錯,可……家裏窮苦,再加上父母雖在西班牙打工,卻並未賺到錢,一年帶回家的錢很少。

村裏人的閑言碎語不少,他隻能當個勤勞的好孩子,來抵消人家的負麵評價。

他真得好羨慕父母可以為自己遮風擋雨的人,那該是怎麽樣的美好……而自己的父母不過是偶爾打個電話,問他怎麽樣,他肯定說好,其餘又能說什麽呢?他盡量以自己微弱的能力保護這個家,維護自己小小的自尊心。

三人練了大約兩周的刻直線,鄧子雲像是從未學過一般,連刀都拿不好,比起他,姚萬寧就顯得好多了,雖然不是很工整,但起碼有點依樣畫葫蘆。

工作室內,忽地,鄧子雲發出一聲驚呼,“哇哦,小文這是你刻的啊,天呐,還挺像個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