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巷子裏的周瑜(下)
徐來運的目光追了過去,似乎是看見張啟玉掏錢分給了夥計們,又講了幾句便遣散了眾人。
待張啟玉回來後,徐來運好奇問道:“張老板,我從剛才起就一直想問您一個問題:怎麽會想到把戲台搭到了巷子裏,還是這麽底端的地方?”
張啟玉無奈地歎了口氣:“沒辦法。原本定下的地方,價錢沒談攏,黃了。這裏可是風景區,寸土寸金的地方,實在是找不到合適的地兒搭棚了,隻好選了這裏。”
“您選了這裏,就一點都不擔心沒人來看戲嗎?”
“擔心呢!咋能不擔心?可咱沒辦法,隻得連夜把張貼出去的廣告給改了地址,盼著有人路過能看見,順帶過來瞧一眼。結果,你也看到了,除了你們,還有先前的一位老先生,再沒人來了。”張啟玉說。
徐來運追問道:“臨時改地確實太不得勁了。那既然沒人看,為啥就不能不演了呢?我看您不但堅持演完了,還給結了演出費,這不是虧大了嗎?”
“戲一旦開始,哪有中途而廢的道理?這是規矩,不能改的。”張啟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麵容卻泛著一絲苦澀,“我再虧,也不能虧了我那班夥計,叫他們窩在這裏唱戲,沒人欣賞就已經夠委屈他們的了,咋還能讓他們再在生活上過不去?
錢沒了,咱想辦法再掙,戲團的人心散了,人也就跟著散了,想再叫他們重拾信心,跟咱唱戲,那可真是太難了。”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惜我沒有早一點想通啊!要不然,今兒我還帶著我那班老夥計們四處搭台唱戲呢!”徐清遠說到激動之處,忍不住握了握張啟玉的手。
張啟玉回握了下手:“徐老板是唱什麽戲的?之前都在哪唱?”
“我爸是唱二棚子戲的,就是鄖陽花鼓戲,是咱鄖陽的地方戲曲,也是非遺項目呢!受政府保護和大力支持的。”徐來運插嘴道。
“噢!地方戲曲,中,中哩很!地方戲曲就該保護起來,像咱的京劇、豫劇一樣大力推廣出去,叫更多年輕人來聽戲、學戲。”張啟玉扯開個憨厚的笑來,說話不自覺地便帶著鄉音。
徐來運聽著接地氣的河南話,沒來由地感到一陣親切,情不自禁地想知道更多:“按理來說,您是唱豫劇的,豫劇這麽大的戲種,應該不愁沒有觀眾才是,咋會像今天這樣呢?”
“豫劇雖然是大劇,在河南範圍名家多,戲班也多,能唱出個名堂,養活整個戲班的人,除了咱行內幾個叫得上名號的班主,再沒其他人了。餘下的都不過是像我這樣的小戲團,還過著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日子呢!”
“原來如此。幹這戲團的,也是挺不容易,您接下來有啥打算呢?還在這裏表演嗎?”
“不了。”張啟玉搖搖頭。
“要換地址了嗎?”徐清遠也跟著問道。
“不演了。撐不住了,自打幹戲團以來,我就一直不停往裏貼錢,帶著夥計們走南闖北地漂著,花得多,掙的少,為這我家裏人就快跟我鬧翻了。從前還有個一起承擔戲團的兄弟,早幾年前就撤資不幹,回鄉做小生意掙錢去了。”張啟玉深深地歎了口氣。
徐來運有些意外:“怎麽……就不幹了呢?我剛才在台下聽您唱戲,雖然沒聽懂唱詞,可我能聽出來您是有真正有硬功夫的。整出戲下來,故事流暢,轉折自然,演員情緒也到位,戲唱得這麽好,就這麽放棄未免太可惜了。”
“唉!這唱戲的事,又不隻看我一個人!好比咱這出戲,有小生、武生、還有紅臉兒,每個人的戲份都一樣重要,不存在配角兒是綠野這一說法。
咱再厲害,那也不能唱獨角戲呀!再者說了,戲團不賺錢,夥計們就沒了唱戲的動力,他們一個個兒的都找好了後路,就等著這兩天跟咱算清費用,就一拍兩散了呢!”
“張老板,我也是帶過戲團的人,我也不勸你堅持了,畢竟連我自己都沒堅持住呢!但是呢,老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和孩子都打算著重組戲團,把那二棚子戲再唱響了呢!
孩子已經想了不少轍了,認識了不少老師,也同咱戲團的老夥計們談過了,下一步他還打算著寫新戲本,排新戲呢!
您想想,他從一個對戲曲知識一無所知的外行,到如今算是半入門,又到逐步摸清了戲團以後的發展方向,是費了多少工夫才走到這一步?都不容易呢!”
“啥?你這個年輕人打算重組戲團?”這下輪到張啟玉驚訝了,一雙鷹眼瞪得極大,“有誌氣,有野心,但是……太難了吧?能成嗎?年輕輕的幹啥不好,何必為難自己?”
“以前我也是這麽想的,總覺得困難要比辦法多。事實上,困難就是個紙老虎,你把困難拆解成若幹小份,一個個地從小的困難解決起,再解決大的困難,總有一天能戰勝大困難的。”徐來運說。
“來運兒,有想法是好事,但是你想過資金怎麽解決了嗎?做好虧錢、砸錢的準備了嗎?”
徐來運坦然說道:“做好了。不怕告訴您,我本職工作是導演,也是編劇,找點掙錢的小活也不是多大的事。隻要能支撐二棚子戲走下去,走到成功的終點,叫我累點、苦點、虧點,我也樂意。”
徐清遠有些擔憂地看向徐來運:“不能叫你虧錢,我還有點存款,回家了你就把折子拿去,隨時用錢隨時取。”
“還沒到那地步,對你兒子有點信心。”徐來運對徐清遠說。
“真好。徐老板您有個孝順的孩子,他這個年紀,能理解唱戲的是真不容易。”張啟玉用羨慕的眼神看著徐來運父子倆。
“來運兒,你這名字好,叫著順口,聽著也吉利,你父親這樣全力支持你,有個老師傅帶路,能少走不少彎道。”
徐來運笑笑說道:“所以,張老板,您也別太灰心,都在苦苦堅持著呢!”
“我是沒法了。”張啟玉搖搖頭,“我再怎麽堅持,也隻能到這兒了。人生就是這樣,你再喜歡的東西,它命裏不該屬於你,那就真是不屬於你,再怎麽堅持也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