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所謂編戲(上)
其中有一張兩位年輕姑娘合照的照片,徐來運看著有些眼熟,推測應該是趙戀趙悅姐妹倆。
令他感到意外的不是照片裏女子年輕時清秀的容貌,與現在容貌的差異,而是兩人表現出的親熱程度,和不含雜質,未經世事的純真眼神,與現在的兩人實在相去甚遠。
想來當是世事變遷的緣故,又因兩人各自追求的理想生活大有不同,才令曾經親密無間的親姐妹如今成了陌路人。
趙悅自然不知自己的一番身世,曾在徐來運的腦子裏經過怎樣的坎坷情節,自顧在廚房招呼著他:“來,你叫啥來著?徐……”
“來運兒,老師,我叫徐來運,您可以管我叫小徐或來運兒都行!”徐來運跟著走進廚房。
他來到煤氣灶麵前:“趙老師,您說怎麽辦?是打算把這罐煤氣送樓下等著吧?”
在得到趙悅肯定的回答後,他擼起袖子蹲下搗鼓了一下,就擰開了連著煤氣的燃氣管,手上使了使勁將煤氣罐提了出來,一路提到了門口。
經過漫長逼仄的六層高的樓梯,徐來運終於是把煤氣罐拎下了樓,待煤氣罐放到腳邊,他已是喘得不行了。
趙悅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同徐來運一起站定:“你這年輕人哦還是缺乏鍛煉,這點運動量就受不了了。待會兒還要抗樓上一趟,你可受得了?”
徐來運舔著幹澀的嘴唇點點頭:“我可以。”
趙悅輕微地點了點頭,轉身就打起電話催開了:“喂!小黃!我是你趙姨……煤氣罐已經搬下樓了……你甭管我怎麽搬得動的,總之你盡快把煤氣罐送過來,別耽誤我做飯,好吧?”
在兩人共同等待了十多分鍾後,煤氣公司的人才騎著個摩托車出現了。趙悅因等待免不得又是一通抱怨。
待她先轉身上樓了,煤氣公司的人才小聲地對徐來運說道:“這是你親戚?老太太脾氣也太怪了,我給她家送煤氣這麽多年了,從沒聽過她說一句好聽話,哪怕是‘謝謝’呢!你怎麽受得了她的脾氣哦?”
徐來運無奈苦笑了下,沒說什麽便又開始自覺地當起了苦力工。待煤氣搬到廚房,重新裝好之後,徐來運已是累癱在了沙發上。
趙悅在廚房忙活了一陣,終於是端了杯水出來,也不擱到徐來運前麵,擺在了茶幾的一角:“喝水。”
說著她走到沙發對麵坐下,拿起《當代戲曲》又翻看起來。
徐來運一口氣灌下整杯水,緩過來氣之後才開口說道:“趙老師,其實我也曾經幹過編劇,我知道這活不好幹,不知道這戲曲編劇和咱影視劇編劇最大的差別在哪裏?”
“我先問你,你覺得一部戲想要好看,最重要的因素是什麽?”趙悅不答反問。
“呃……衝突、矛盾?”徐來運硬著頭皮答道。
“你說的還是你們影視編劇的那套東西。自古以來,戲本永恒的主題隻有一個——批判。批判封建社會的炎涼,批判為世不容的道德觀念。百姓最愛看什麽?看那人的命運從雲端跌落到泥底,之後才能在主角與命運抗爭的過程中產生同情心理。
要說那歌頌愛情的劇,也不是沒有,但從前的愛情,多少都是暗含著褒揚糟粕禮教的東西,不純粹。可因為加入了大悲大喜的情緒,若再讓那名角兒上場唱,那便是好戲,觀眾能看得進去。”
“趙老師,照您這麽說的話,是不是隻要照著這兩種大的主題編戲本,基本都不會太差,觀眾的接受率更高?”
“有這麽個意思。觀眾對戲的審美,千百年來已經形成了固定的程式,勉強創新那的確是費力不討好。”
“可我看您和胡編劇學習創編的《我的漢水家園》就是全新的原創戲本呀?”
“《我的漢水家園》?”趙悅臉色微微一變,起身回了房。
徐來運有些不知所措,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部戲就是造成趙悅趙戀姐妹倆產生隔閡的主要原因。他正懊惱著自己不該多嘴時,趙悅捧著一個米黃色暗紋包袱出來了。
包袱裏裝著不少筆記和信紙,還有一些演員的定妝照、後台的照片。
“你應該從趙團那裏聽說過我倆從前的故事了,如此我就不再贅述了。關於《我的漢水家園》的創作全過程,其實我也說不上太多,畢竟當時我還是個後台打雜的,胡老師叫我一起開會那會,研討過程已經進行到了一半,我聽到的部分我都做了筆記……”
徐來運眼巴巴地盼了許久,終於是等到了趙悅交過了手上的東西。
筆記和信箋上以清秀的藍黑墨色鋼筆字體寫就,記載了趙悅參會的全過程。
從編劇的構思到演員戲份的安排,甚至是戲團與編製組老師們的爭吵,都事無巨細地記了下來。
徐來運注意到,裏麵占比最大的要數“根據演員特質安排戲份”這一部分,便好奇問了出來:“趙老師,我看您這筆記上很多都是演員的編排,甚至比劇情的研討部分還要多,這戲曲行當的編劇果然和影視編劇不一樣。”
“沒錯。當時我姐……趙團她為這事兒也沒少頭疼。戲團上下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唱了十多年的老演員,誰主唱生角兒,誰主唱醜角兒,誰跑龍套,那都是有固定人選的。
但胡老師的新戲是現代戲,基本模糊了行當的區分,除了戲份吃重的女主演唱的勉強算旦角兒以外,其餘都可以說是配角兒,那戲穿的也是現代裝,沒了行頭,沒了頭麵,誰唱任意一個配角兒也沒啥區別。
所以當時戲團的人為這事兒鬧挺凶的,都覺得自己能上,都擔心自己的飯碗被人搶了。”
“原來如此!這戲份的配比也是怪叫人頭疼的事,後來咋解決的呢?”
“後來趙團她想了個辦法,叫戲團的人挨個試裝,把試妝照給編劇老師們看,試了裝還得讓編曲部的老師一個個地聽每人的嗓子條件,老師們對演員不熟,不存在偏心、走後門的情況,就這才分好了每人的角色。”趙悅把手中的照片看了又看,想來也感觸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