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學生

“上家幹麽?去了也沒人麽,”老太太一邊碾玉米,一邊指了指西邊山腳方向:“都在地頭收洋芋。你上地裏尋去麽。”

張寒梅朝老太太道了謝,順著高低不平的小路一路往西,走到山腳下,果然看到了連成片的農田。農田附近有許多忙碌的村民,她稍微一打聽,就找到了王豔紅家裏的地。

王豔紅家的地裏,剛好有個裹著頭巾的女人,正在蹲在田埂邊上,將一把一把的土豆秧子塞進破舊的籮筐。張寒梅揚起嗓門朝她問道:“大姐,王豔紅在嗎?我找王豔紅。”

那女人抬起頭,露出黑黃的臉,她似乎覺得一口標準普通話的張寒梅出現在這裏有些奇怪,因此仔細將張寒梅打量了一番之後,才開口問道:“你誰?”

“我是王豔紅的老師。”張寒梅立刻詳細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是逢山四中高三的班主任,今年九月開始帶王豔紅她們班。”

那女人也不知有沒有聽清張寒梅的解釋,她麵無表情的轉過臉去,接著放大了嗓門朝著遠處幾個人喊道:“紅紅!你們老師來了!”

遠處那幾個灰撲撲的身影一齊抬起頭,其中一個人很快站了起來,向田埂邊跑來。等她走近了,張寒梅才發現,這個包著灰色頭巾,穿著一身髒汙棉衣的人,就是她的學生王豔紅。

“張老師,您咋在這裏麽?”王豔紅有些吃驚地望著張寒梅,她趕緊爬上了田埂,站在了張寒梅麵前。

然而還沒等張寒梅開口,王豔紅突然有些局促地往後退了一步,接著徒勞無功地用沾滿泥土的手拍了拍自己的髒棉襖,越拍越髒,反倒讓她顯得更加狼狽。

“我,內個啥,”王豔紅將手縮在背後,使勁在自己後背的衣服上蹭了蹭,接著才抬起頭朝張寒梅笑起來:“張老師,您回來了呀。李老師說您家裏有事請假了,至少得下個禮拜才能回來,您咋這早就回來了。”

當著張寒梅的麵,王豔紅努力說著普通話,但還是帶著避免不了的鄉音。

“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了。”張寒梅朝王豔紅笑笑:“你請假了沒上學,我來看看到底怎麽回事,順便做個家訪。”

“還麻煩老師來一趟。”一聽張寒梅是因為她請假才來的,王豔紅似乎顯得更加局促,她低下頭,囁嚅地答道:“其實也沒啥,就是家裏收洋芋……”

正說著呢,田裏有個男人朝著張寒梅和王豔紅的方向走了過來,離得還挺遠,就大著嗓門嚷到:“紅紅!咋不請你老師去家裏坐!你這個娃咋了越長大越不懂事呢麽!讓你老師站在地頭說話想啥樣子麽。”

“哦!哦!”王豔紅立刻抬起頭來,指著一個方向說道:“張老師,去我們家坐坐吧。”

“那是……”張寒梅看了看說話的男人。

“是我爸。”王豔紅正說著,她爸爸已經爬上田埂了。

王豔紅的爸爸王勝利個頭不高,人黑黑的,長得敦實粗壯。他朝張寒梅笑得十分熱情,露出一口不太整齊的牙,似乎很開心看到女兒的老師。

“老師好!”王勝利主動開口朝張寒梅打招呼:“這娃不懂事,也不知道讓您去家裏坐。”

“沒事,我……”張寒梅剛開口說了兩個字,王勝利就伸出兩隻手,像是趕鴨子一樣催促道:“快快,紅紅,快帶著你們老師上家,你這個娃真是不懂事,咋就知道呆呆看著,咋教也教不會。”

張寒梅回頭看了一眼王豔紅,果斷放棄在田埂邊跟學生家長溝通的決定。她轉身跟在了王豔紅的身後,向著她家裏走去。

王豔紅的爸爸高聲在她們身後叮囑道:“紅紅,好好招待你們老師!我把地頭這點事兒弄完就來。”

“老師,我家在那邊。”王豔紅指著不遠處依山而建的瓦房,轉頭朝張寒梅笑道:“路不好走,您當心腳下,可別絆石頭上。”

“路是不太好。”張寒梅低頭認真看著路,一邊走一邊答道:“這村裏往外,好長一截路都不太好。你們幾個住在王家坪的,每天上學都要從這裏走,是挺辛苦的。”

“這有啥辛苦的。”王豔紅笑得開朗:“我們都慣了,不覺得有啥,就是太廢鞋。從小到大,我媽總說我,穿鞋跟狗啃一樣,沒多久就壞了。”

“剛剛叫你的……是你媽媽?”張寒梅又問道。

“不是。”王豔紅搖搖頭:“我二嬸子。家裏人少,活幹不過來,我二嬸來幫忙的。”

“是嘛!”張寒梅轉頭看了看農田的方向。王豔紅的爸爸已經從田埂上消失了,大約又回去幹活了:“你二嬸家裏的人口比較多嗎?還能過來給你們幫忙。”

“也不是。”王豔紅答道:“我爺,我奶這兩年跟我家住,所以地也是我家種。”

“原來如此。”張寒梅點點頭,沒再接著往下問。

“張老師,從這裏上坡。”王豔紅原本伸出了手,想要扶張寒梅一把,但她沾滿泥巴的手還沒碰到張寒梅的手臂,又很快縮了回去。

“這路還真的挺難走,不扶著點還真不行。”張寒梅假裝沒看到王豔紅的動作,她主動伸出手來,挽住了王豔紅的手臂。王豔紅沾滿泥土灰塵的棉襖,瞬間在張寒梅的黑棉衣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灰印。

“張老師……”王豔紅微微一縮手,十分不安的模樣:“我衣裳可髒。”

“沒事。”張寒梅頭都不抬地答道:“我這衣服也穿了好多天了,幹淨不到哪去。”

“就快到了。”王豔紅看了看張寒梅的衣服,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因此隻能顧左右而言他地指了指不遠處的家。

那是幾間不算新的瓦房,圍著簡陋的院牆,沒有院門,但看著倒挺寬敞,比附近鄰居家的房子,還顯得氣派一點呢。

張寒梅跟著王豔紅進了院子,院子裏有個短發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摘菜,看見張寒梅和王豔紅進門,老太太大著嗓門問道:“這是領著誰來了?”

“我們老師來家訪了。”王豔紅答道,接著回頭笑著向張寒梅介紹:“張老師,這是我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