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錢的家庭都相似
我想回家了,特別想!除了回家我好像已經別無選擇,否則我又將陷入新一輪的困境。
我不想再重蹈覆轍回到幾個月前的流浪生活。
我給老婆打了個電話,說我想回家過年了。老婆說過年還早呢。我說我想家了。老婆沉默了一下說:“我想你再掙些錢回來,我們家的情況你是清楚的,如果你實在不願意,那你就回來吧。”
我老婆性情很溫和,我一直疼愛著她。我們結婚後幾乎沒有吵過架、紅過臉,所以為了她,我一門心思都在努力掙錢養家,讓她像別人家的女人一樣,平平安安過日子。我沒有將我在義烏經曆的這麽多事告訴老婆,說了也隻能讓她擔心,於事無補。在外的人,報喜不報憂,這是傳統。
雖然我出師不利讓老婆失望了,雖然1998年我又將混過去了,但是我還有來年,還有來年的來年,隻要老婆在、家在,希望就在。
我坐了一夜大巴車,於淩晨五點鍾左右回到家。
我沒有輕鬆愉快的心情,因為我兜裏沒有錢。
我沒有感覺家鄉的可親,因為我兜裏沒有錢。
我隻是一個失敗而歸的人,我隻是一個半途而廢的男人,我兜裏沒有錢。
但我還是感覺到了溫馨,家的溫馨,熟睡中女兒笑靨的溫馨,與老婆纏綿的溫馨。無論我如何失敗與失落,家都給了我熱烈的溫馨。
溫馨過後是刺痛,一種負罪般的痛。沒有兌現當初出門時的豪言壯語,我很害怕老婆開口問我要錢,因為我口袋中隻有幾枚硬幣。我無法主動對老婆說我隻剩幾枚硬幣了,我說不出口!
李宗盛有首《凡人歌》: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
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
……
多少男子漢,一怒為紅顏。
多少同林鳥,已成分飛燕。
……
我是凡人,我終日奔波苦,我害怕某日愛人與我分飛燕。我清楚這個社會的現實麵,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也理解我老婆。放棄一個連家都養不起的男人,何錯之有?
我努力地表現自己,燒飯、洗衣、帶孩子,承包了所有的家務,目的隻有一個,讓老婆感覺我還是個可以過日子的男人。我不夢想有唯美的愛情,雙方山盟海誓、相濡以沫、不離不棄,我隻是很現實地想有個完整的家。
然而,我能感覺到一種危機正悄悄向我逼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都會來的,無論是和風細雨地來,還是暴風驟雨地來。老婆有好幾次隱隱地想問我帶回家的錢放哪兒了,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我理解作為家庭主婦想抓自家男人錢的心情,何況我們又是一個窮家。她並不知道,她的男人已經身無分文了。
我就這麽苦苦地在家生活了一段時間,其間的煙錢還是向朋友借的。我原打算不是去朋友那裏借錢買煙的,而是想多借些給老婆,就說是在義烏打工掙回來的,以此蒙混過關,過了這個坎再說。
但是,唉,人窮時,再好的朋友也不真心了。平日的鐵哥們隻借給了我二百元,我不能怪他,隻能怪自己太不爭氣。
有個段子是這麽說的:
甲對乙說:“我給你一千元,你出賣你好兄弟一次,可以不?”
乙說:“不可能!”
甲又說:“那我給你一萬元。”
乙說:“給得再多也不行,我們是鐵哥們。”
甲說:“好吧,我原本打算給你一百萬的,看來這事沒商量了。”
乙趕緊說:“一百萬,你當真?”
……
段子畢竟是段子,虛構的成分很大,但道出了一個真理:錢的力量是無窮盡的。所以,我不怪、也不能怪我的朋友,在錢與友誼之間,他有自由選擇的權利。
某天,女兒被她外婆帶走了,家裏隻有我和老婆。吃飯時,老婆在飯桌上對我說她妹妹馬上要結婚了,要我隨禮。我知道事情瞞不過去了,隻好如實說我沒有錢了。老婆聽完我這句話時,飯含在嘴裏,睜大眼睛望著我,說不出話來。我抬抬手,讓她先把飯咽下去再說。
“你沒錢了?你打工掙來的錢呢?”老婆陰著臉問我。
“做生意賠光了。”我說。
“做生意?做什麽生意?你不是在廠裏上班嗎?”
“開始是上班,後來去夜市賣襪子賠光了。”
“你上班上得好好的,幹什麽去做生意啊?”
我沒有接話。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的錢不會是給了什麽人吧?”老婆狐疑而又大膽地猜測。
“沒、沒有,真的是做生意賠光了。”我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結巴了起來,這可惡的結巴!
“沒有?那你緊張什麽?說話都結巴了。”
我低下頭吃飯,那嘴巴幾乎是貼著飯碗在吃。
“這日子沒法過了。”老婆說著說著就眼淚汪汪了,“我怎麽就遇上了你這麽一個男人?我真是自找的!你看看對門的,還有樓下的,以及左鄰右舍,哪一家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哪一家不比我們強出一大截?是女人有本事嗎?不是!是人家男人會搞錢。”
我低著頭嚼飯,嚼的什麽味我自己都不知道,嚼了半天,那口飯還在口中倔強地不肯下咽。而老婆還在繼續嘮叨,繼續著結婚以來最長、最多、語氣最壞、聲音最大的一次叨嘮:“你看你,一個大男人成天在家帶孩子、洗衣、做飯,哪兒有男人樣?你再看看別人家的男人,哪個不是在外頭風風火火地掙錢,風風火火地過日子……”
我的神經“噌”地一下就錯位了,大腦中一聲巨響,所有努力背後的委屈全爆發了。我忽地一下站了起來,眼睛瞪著老婆。
老婆也跟著站了起來,她也瞪著我,說:“怎麽,你還想打我啊?來,你試試,你要是個男人今天就打我一頓。”
我隨手抄起飯碗砸在了桌子上——
“砰”的一聲巨響之後,我聽到了一聲尖叫,緊接著看見了鮮血從老婆白皙的脖子上流了出來。
我嚇壞了,趕緊拉開老婆的衣領察看情況。老婆生氣地推開我,我又堅持地撲了上去。我看到了比那聲尖叫更可怕的一幕:一塊碎碗片深深地劃破了老婆的脖子,轉眼間,血就抹紅了半邊脖子,順著衣服滑下來。
我讓老婆用手死力地捂住傷口,然後抱起老婆,打開家門就往樓下衝。瘦弱的我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居然一口氣將老婆抱到了樓下的大街上。我氣喘籲籲,顧不上喘口氣就四下找三輪摩的。
摩的在大街上忙碌地飛奔來飛奔去,全是載著客的!
我急了,抱著老婆站在街中央,看見一輛摩的過來,就迎麵衝上去口中直呼:“師傅,快救人!快救人!”三輪摩的停下了,一個好心的乘客把車讓給了我們。
到了醫院,來不及掛號,我抱著老婆就撲上了急診室。醫生看後說:“趕緊送手術室,病情很危險……”
老婆在手術室搶救時,我還算冷靜。我走出了醫院,到院門口的公用電話亭給嶽母打了個電話。我是迫不得已打的這個電話。原因很簡單,我沒有錢,需要一個人來墊付醫療費用。
這話很丟人,也很齷齪,卻是實情。我想不到的是,這個電話直接斷送了我的這段婚姻。即使想到了我又能如何,還是必須打這個電話。醫院不是慈善機構,沒有錢,他們可以見死不救。這種事,報紙上、電視上滿天飛地報道,也解決不了實質性的問題。
嶽父、嶽母、小姨子、大舅子都來了。
親人們趕來了,我沒有感覺到溫暖與幫助,我感到的隻是一陣陣冷風。我明白接下來我將麵對的是何種審判,又將如何接受眾叛親離的下場。
在醫院裏,雖然我一次次表白自己是無意傷害老婆的,但我的大舅子還是狠狠地給了我一拳,就在他準備給我第二拳時,我的小姨子銀子拖住了他。
嶽母哭哭啼啼地指著我鼻子說:“金子怎麽就找了你這麽一個無用的男人?當初我就不同意,是她自己瞎了眼非要嫁給你這個鄉下佬。我就說過鄉下人粗野,會打老婆的,這下驗證了吧?今天如果金子有什麽三長兩短,我這條老命就跟你拚了……”
一個護士走過來,讓我們這群人安靜、安靜。
嶽母激動得不行,她沒有顧及護士的話,繼續數落我:“你在家玩,你不掙錢,你沒本事,我們都忍著不說你。隻要金子願意,她願意受苦我們都沒意見,過日子是你們小兩口的事,我們管不著。但你竟敢動手耍流氓了,這次沒這麽好說話了,我非得讓金子同你離婚不可!”
嶽母說到“離婚”二字時,我的腦袋轟轟作響,雖然這話不是從我老婆金子口中說出來的,但是我知道,這個危機已經揭開麵紗了,很快就會被剝離,露出猙獰麵目來。我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後自己血肉模糊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