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史上最黴之事

真正的愛情不僅要求相愛,而且要求相互洞察對方的內心世界。——蘇霍姆林

接下來的一周,趙水光忙得人仰馬翻,找係主任寫推薦信,準備筆試。

她不是沒想過把這件事好好地和談書墨商量下,她也懂這麽大的事情如果是經由別人的口中被談書墨得知,後果有多麽不堪設想。

但趙水光總找不到一個契機兩人坐下好好談談,談書墨一開學有開不完的會,最近又去出差了,兩人總是靠電話聯係。

趙水光不喜歡通過電話講這樣的事情,聲音具有欺騙性,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的表情,她都會覺得有深深的無力感。

趙水光也想過寫信,但每每寫到開頭,就不知如何繼續下去了。寫來寫去無非就是兩種選擇。

她能說什麽呢,希望你能等我?

她做不出如此自私的事,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無條件地等你。

那麽,不要等我,就這樣忘記好了?

未免矯情,她是多麽希望能和他一直一直攜手走下去啊。

想到事情還沒有定下來,趙水光覺得可以緩緩再想,過了筆試再說。

想來,她自己都知道是為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太過於年輕,太過於在乎。

趙水光和媽媽提起過這件事,趙爸爸說:“丫頭,你要出去就出去,爸爸媽媽雖然不是富到什麽地步,但忙這一輩子,還不都是留給你的,讓你出去的錢還是有的。你也大了,這樣的事要自己拿主意。”

趙媽媽是知道女兒在想什麽的,問:“你們談老師快三十了吧?”

趙水光點頭:“今年年底。”

12月22日,這一天趙水光一輩子都記得。

趙媽媽歎口氣說:“要談就好好和人家談,要不談就和人家說清楚,不要耽誤人家。”

三十歲的男人對愛情的定義和二十歲的女生大相徑庭,趙媽媽是過來人,看得自然透徹。

二十歲的女生和二十歲的男生談戀愛,男生二十多歲事業還未起步,找工作,跳槽種種事情,心態還不穩定;女生二十多,笑得陽光明媚,花開正好,可謂是用女人一生最好的時光陪男人度過他一生最坎坷的日子。

男人到了三十,心性事業都穩定下來,走得步伐矯健,神態從容,女人到了三十卻不如從前,所以快三十歲的男人和二十歲的女生戀愛,看似突兀,其實恰到好處。

趙水光宿舍裏現在就有一個遠距離的二十歲之戀的,楊楊小朋友和青梅竹馬同學,此男因此得名,俗稱:阿青。

話說,阿青同學和楊楊某日打電話,討論到去食堂吃飯打幾兩飯的問題,阿青同學說了句:還有女生吃二兩飯的。

偏偏楊楊就是那吃二兩飯的,立馬紅顏大怒,掛了電話。

但楊楊其實就是嘴硬,罵是罵了,第二日去學校打飯,放了卡說:“師傅,一兩飯。”

師傅都認得她們的,手一快打的是二兩飯,錢也扣了。

楊楊火了,敲了飯盆說:“我要的是一兩,錢不用找了,飯給我盛回去。”

師傅揮舞了大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撥了點飯回去,可和趙水光的一兩相比還是多了許多。

可把宿舍的其他三個給笑瘋了,楊楊拿了勺撥了點分到趙水光她們仨的碗裏,說:“笑什麽,幫我分幾坨!”

趙水光一口冬瓜湯快嗆死了,趕緊說:“楊楊同誌,能不能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坨’這個字!”

異地的戀愛看似甜蜜,因為艱難所以更加珍貴。

實則,危機四伏,當你我都在不同的世界裏生活,到底該說些什麽。

時間一久,就覺得對方變了,其實或許是自己變了,也或許什麽也沒變,隻是自己為自己找的借口,於是淡了,於是真的就如此,各自在各自的世界生活。

楊楊和趙水光說起,總是充滿羨慕:“你就好了,那麽個極品就在身邊。”

趙水光現在想來,覺得人生真是諷刺。

趙水光筆試的結果很快下來了,不出所料地過了,於是她每日和談書墨打電話,卻不禁提心吊膽,總有騙了他什麽似的難過。

談書墨是極其敏感的人,對趙水光的事尤其是,他問過:“最近有什麽事?”

趙水光做賊心虛,立馬說:“沒有,能有什麽事啊。”

談書墨不再多問,他不是婆媽的人,他隻是在等,等她到底要說什麽,兩人在一起將近兩年,很多東西是不言而喻的,但他也沒想到等來的是這麽大的事情。

周五的時候,趙水光接到談書墨回來的電話,他的聲音有點疲憊,說:“才下飛機,等下有個會,在辦公室等我會兒,送你回去。”

趙水光下午正好有麵試,不想他那麽勞累,說:“我正好有事,沒事,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好好休息。”

還在堅持,他醇厚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想你了……”混著略帶倦意的沙啞,性感無限,就像在耳邊低吟。

趙水光突然就覺得談書墨是踏上了她腳下的這片土地,在同一個天空下,抬頭看到同一個太陽,他是真的回來了,她心撲撲地跳著,“嗯”了一聲不再多說什麽。

麵試的情況還算良好,共有兩輪,頭一輪是學校對個人的審查,都是用中文,趙水光向來是個禮貌得體的孩子,家庭背景也很單純,這輪沒太大的難處。

第二輪,據說是對方學校的老師,項目負責人,加上外教的麵試。趙水光一想到那麽多人就頭疼,可是小沈老師早就和她打了招呼,說不要緊張,都是自己學校的人。

趙水光敲了門,裏麵的聲音就靜了,不一會兒,聽到一聲:“COME IN.”她提了精神就推門進去了。

進去後,真的是一排人坐在那,小沈老師坐最邊上,麵無表情的,這時候就得是六親不認的樣,外教PETER是老朋友了,衝著趙水光眨了眨眼,趙水光笑了笑,還有不認識的麵孔,突然看到中間靠右的熟悉的臉,趙水光發現自己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那人一身墨色光麵兩粒扣西服,細白紋的領帶,襯得他的麵容微微白皙,桀驁不馴。趙水光聽過他剛才的聲音,知道他定是累著了,才會麵色略顯蒼白,但談書墨這樣的人無論再辛苦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疲憊向外界展現一絲一毫的,就連剛才都是因為她趙水光聽慣了他的聲音,細聽才發現他聲音裏的疲倦。他無論何時都像現在這樣,挺直了背,臉上線條如炭筆勾勒得冷傲逼人,眼神卻充滿韌性。

那人的眼神對上趙水光的,別人看不出,趙水光卻覺得徹骨的寒意跑上身來。

為什麽偏偏在那麽糟的情況下讓他知道,她血管裏都像要發出冷汗來,真的是大難臨頭了。

趙水光自打看到談書墨腦子就不大轉了,心裏全是千百種想法在輪回,還好大部分的問題她都有準備,她就是照著背而已。

趙水光在回答PETER的問題,頭都不敢往右邊偏,眼角的餘光卻是全聚在那,她看見那人拿了資料在翻,就連細小的“沙沙”聲她都聽得明晰。

PETER問完,是坐中間的貌似領導級的人問,趙水光根本就沒仔細聽他問到什麽,就抓住了幾個一閃而過的詞,猜了一下,回答起來,心思完全都不在了。她自己知道是糟透了。

答完後,中間的那人點頭,看看左右,示意還有人問問題,趙水光知道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心裏煎熬無比,隻想著快點結束算了。

偏偏是那人問了,他一手支著頭,一手捏了鋼筆,“嗒嗒”地點著資料,她的心就“怦怦”地跳,他頭也不抬起來,也不看她,耳裏是她無比熟悉的英式腔:“為什麽要出國?”

語調是考官般的冷淡,隻有他們兩人知道這句話別有深意。

這樣的聲音前一小時,還低沉地說“想你”。

短短的一小時,她和他的世界早已不同。

對於這個問題,趙水光知道肯定要考,她早有準備,隻是由他談書墨問出來自是另一番意思,考官問出來,她還好用什麽自我增值、學習獨立,去冠冕堂皇地糊弄一下,但她知道他問的絕對不是那意思,她怎能對著他說“獨立”“增值”這樣的話。她,說不出口。

她講不出來,他也不看她,周圍的考官開始交頭接耳,她知道如果她做出選擇,將會是永久無法改變的。

終於,她挺直了背,彎腰深深地鞠了一躬,說:“Sorry.”扭開門,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走在路上的時候,她和兩個女生擦身而過,一個女生抱怨了句:“如果我這次好好看後麵那幾章,肯定不會考這樣!”

趙水光走過去,愣地站住,靠在走廊的扶手上,被陽光刺得閉住了眼,她想,很多人都會說如果,“如果我好好學習,肯定是全班前十”,“如果我認真複習,獎學金肯定小事”,如果我當時那樣做了,現在肯定怎麽怎麽樣。

其實人生沒有那麽多如果,也沒有那麽多肯定,如果隻是自己給自己找的借口,因為害怕自己努力了還沒達到目標的借口。

有本事你就真的好好學習啊,一定能是全班前十嗎?有本事你就認真複習啊,拿了獎學金給我看啊。所有的如果隻是嘴硬罷了,世上沒有如果的事,“如果”都是你永遠無法抓住的機遇。

她趙水光不想說“如果我當初選擇出國,就不會這樣了”,她不想有這樣的如果,這樣的抱怨,令人可憎。

“為什麽要出國?”她有真實地考慮過。

她自己真的對國貿沒興趣,學語言是她的夢想之一。她真的不想選擇一開始就沒有幹勁的事,現在都這樣了,今後的四十多年呢,是不是都要在那行打拚,這樣會有作為嗎?

其次,外婆的事對她也有影響,趙水光想到自己的父母親,將來老了也是需要人這樣照顧的,如果自己沒有那個實力,如果自己被生活所困,為經濟所累,那自己的父母生這樣一個孩子出來,是不是太可憐了?

最後的,她難以啟齒去告訴談書墨,現在任何人看他們都是師生戀,其實她知道真的不是那樣的,隻是恰好他是她的老師,而她是他的學生!

但就正因為這樣,她開不了口,她到現在都是叫他“談老師”,如果不離開,如果不成長,她永遠都是他的孩子,被愛護著長大,可是她要的是平等,而不是這樣帶著敬畏的心去仰望。她想握著他的手站在他身邊。

這樣的話,她該怎麽說得出口!

趙水光站在九月的暖風中,被樹上刮下的毛絮吹得眯了眼睛,眨了眨眼,掉出淚來,他說的那句“想你了”還熱熱地徘徊在耳邊,想到這個,她的心還是膨脹著滿滿的溫情,不由得拔腿向辦公樓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