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你站在陽光裏,自此暗淡無光的日子都老去

1

每逢周五的最後一節課最是躁動。

生物老師又是個好脾氣的胖子,講完練習題後就讓大家自由複習。

許棧惦記著東風大街上新開的密室逃脫,早就坐不住了,字條被傳來傳去,約了班裏幾個玩得好的女生一起出去玩。

在把字條丟給薑晴遇的時候,卻不偏不倚砸中了胡一駿的腦袋。他剛睡醒,胡**了揉眼睛,完全無視許棧手舞足蹈的比畫示意,直接展開字條,然後笑嘻嘻地衝她揮手比口型:“帶我一個啊!”說完又轉頭,“密室逃脫,常風一起去啊!”

話音剛落,放學鈴響,常風丟了句“有事”,就抓起書包一陣風似的先溜了。

禮陵一中附近不算繁華,但學校旁邊總少不了小吃街。

夜幕降臨,小攤小販和夜宵店全部活躍了起來,燒烤、火鍋、印度飛餅、壽司、果汁、煎餅果子……一整條路上都飄浮著誘人的香氣。

幾個人敞開肚子吃了一路,晚上八點多從火鍋店出來的時候,許棧扶著牆已經往衛生間跑了好幾趟。

“行不行啊你?”胡一駿笑話她,“你別是想到等會兒要進密室,就緊張得尿褲子?”

“誰不行了?我這是冰飲喝多了鬧肚子好吧?你等會兒進去別自己嚇得屁滾尿流讓我保護你就行!”許棧回擊。

“就你?”

“就我!”

……

話沒說幾句,許棧臉色一變,又捂著肚子衝進了旁邊的網吧。

薑晴遇好氣又好笑,喊胡一駿他們在這兒等著,自己去找地方給許棧買點兒藥。

許棧好不容易解決完,鬆了口氣,抓著手機給薑晴遇回了句“沒事”,然後往外走,卻沒想到出門就撞到個熟悉的人影。

對方很明顯也看到了她。

兩個人視線相撞,都愣了下。

許棧沒想摻和,率先移開視線低著頭就走。

“許棧!”

被人叫住,許棧腳步一頓,看見常風站到她麵前,身後還跟著幾個混混模樣的社會哥。

“借點兒錢唄!”他朝她伸手。

許棧平日裏跟常風沒太多交集,但也知道他是個小混混性子,時常跟社會上的人打交道,逃課翻牆不在少數,總之跟她不是一類人。

她當然不想借。

“都是一個班的,”常風皺了皺眉,“聽說你零花錢挺多的,先借我點兒,有急事,過兩天還你。”

許棧家庭條件好,是班裏出了名的小富婆。

見許棧低著頭好半天也不說話,常風有點不耐煩了,身後幾個人也啐了一口,催他快點兒。

“閉嘴!”常風回頭吼了一句,又轉過頭,“不是,我還能騙你怎麽著?借不借?”

許棧看了眼他身後那幾個看上去囂張跋扈的社會哥,猶豫了半天才把自己的小錢包拿出來。

常風說了句“謝了,別告訴別人”,就伸手去接,結果沒料到手背上“吧嗒”掉下來一滴小水珠。

滾燙滾燙的。

常風一愣,低了低頭去看許棧。

小姑娘耷拉著腦袋,眼眶通紅。

“不是,”常風舔了舔嘴唇,有點哭笑不得,“你哭什麽?我又沒怎麽著你!”

許棧仍是耷拉著腦袋沒說話。

“我會還你錢的,真的!”常風又強調了一遍。

見許棧還沒有反應,他好氣又無奈,心裏一軟,頓了頓,又把錢包往她懷裏一塞:“真是服了!行行行,我不要了行不?祖宗!不借就不借,你可別哭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麽了!”

說完,他抬手撓了撓腦袋,一偏頭看見路口經過的人:“唐宵!”

被叫住的人腳步沒停。

常風今晚先是被趕出網吧,借個錢又惹哭了小姑娘,現在連個轉校生都甩臉子給他。

關於唐宵的傳言他聽過不少,吹噓說什麽打架鬥毆、有背景、一中校霸……但平時也就隻見唐宵板著張臉裝模作樣,對誰都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他看唐宵不爽很久了。

“風哥,你行不行啊!”後邊戴黑耳釘的男生看熱鬧不嫌事大,煽風點火,“你還一中老大呢,人家連看都不看一眼!”

被那男生這麽一激,常風心裏的火氣“噌”地起來了,看了後邊幾個男生一眼,刮了刮耳朵,抬腳過去就直接將人攔住:“跟你說話呢!”

“別找事。”唐宵冷眼睇他,腳步沒停。

常風出師未捷先被駁了麵子,有些惱羞成怒,又被身後幾個哥們兒和小姑娘看著,臉上掛不住,咬了咬牙,誓要給自己找回場子。

……

薑晴遇從藥店出來,等了好半天也不見許棧回來,生怕出什麽狀況,於是去網吧那邊找人。

老遠就看見常風揉著手腕,很沒骨氣地蹲在地上嗷嗷叫:“我就隻是想借點兒錢,沒別的意思!

“真的,我就是欠了點兒網費!我做了個小遊戲,都已經有遊戲開發商聯係我買版權了,就剩最後一點小Bug(漏洞),可我爸說我不務正業,把我電腦都給沒收了,我實在沒辦法,才跑出來泡網吧。這幾個都是我朋友,資深遊戲玩家,幫我測試遊戲的!不信你問他們!”

常風身後的幾個男生也都老老實實地待在一邊點頭。

唐宵沒搭話,麵無表情地收拾著散落在地上的背包。

常風也十分狗腿地湊過去幫忙,瞥到“中國跆拳道協會段位證書”幾個大字的時候,眼睛一亮。

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被唐宵收了回去,轉而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紙幣,遞給他。

常風愣了下,回過神後立馬接過來:“謝了啊!我肯定還你!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老大!你放心,等我拿到錢了肯定還你!到時候請你吃飯!”他收了錢拍拍唐宵的肩膀,又想到剛才看到的掉出來的簡曆和證書,“你幾段了啊?是來這邊道館找兼職的嗎?”

這附近有大學的分校區,又聚集了不少中小學,學生安全還是挺受人關注的,所以這兩年周圍也開了好幾家跆拳道館,不少大學生沒課的時候會去做兼職。

常風在這片混得久了,知道得不少。

“你這年齡還不夠,正兒八經的道館不會要你,最多隻會讓你進去做個教練助理,就是幫忙打個雜什麽的,你做這個太可惜了老大!

“我跟你說啊,有那種家長要給幾歲小孩請私教的,價格高,活兒還輕鬆。我對這片熟,宵哥你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我到時候幫你介紹!咱倆一起發家致富!”

常風幫忙收拾好東西,一轉頭才看到剛過來的薑晴遇、胡一駿他們。

“怎麽這麽多人?看猴兒呢?”

“看你呢!”胡一駿去買水,這會兒才從後麵跟上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喝了口水順嘴接話,“你這隻猴兒!”說完看了看薑晴遇,又看看唐宵和常風,指了指他們,問常風,“幹啥呢?你們這是準備來個三方會談?”

“談個屁!”常風睨他一眼,又笑嘻嘻地轉過頭去看唐宵,“我跟我老大聯絡感情呢,是吧老大!”

他問胡一駿:“哎,你們這麽多人幹什麽去啊?”

“浪啊!晚上想喊你一起,結果剛打鈴,你躥得比兔子還快,拉都拉不住!”胡一駿收起水瓶,越過剛剛的話題,轉過去一把攬住常風的脖子,“一起啊?我們等會兒去玩密室逃脫,人越多越熱鬧!”

“老大,老大!”常風被胡一駿拽得一個踉蹌,又折回來去拉唐宵,“走走走,一起一起!”

胡一駿被常風對校霸的360度大轉變的態度驚得不輕,也下意識地跟著他往唐宵的方向看了一眼。

唐宵沒說去不去,就站在路邊上,黑衣黑褲半隱匿在漆黑的背景裏,身形挺拔高挑,寸頭襯得他整個人利落硬挺,下頜線流暢冷硬,隱約看得見脖頸處的青筋線條。

他不說話的時候周身平白籠著十足的戾氣,讓人不怎麽敢接近。

在場的除了常風還在鼓動以外,其他人都沒敢說話,其實心裏也沒多想讓他參與進來。

唐宵自己也清楚。

氣氛霎時間變得有些微妙。

常風也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扭過頭不滿道:“幹什麽啊?都是同班同學,你們就不能對我老大熱情點兒,我——”

“一起吧。”

他話沒說完,被人打斷。

許棧腦海裏還是剛才校霸徒手撂翻常風他們的場景,聞聲還有些後怕地縮了縮脖子,悄悄地捏了捏薑晴遇的手心。

薑晴遇轉過頭衝許棧笑了下,鬆開手走到唐宵麵前,看著他繼續道:“一起去吧。”

多管閑事。

唐宵對這種遊戲和這幫人都沒興趣,麵無表情地看了薑晴遇一眼,繞開人就走。

身後有女生壓著聲音偷笑:“韓菲瑜說什麽來著?”

“什麽啊?班長對唐宵有想法?”

“我覺得班長人一直挺好的啊,就是關照下新同學吧?”

“熱臉貼人冷屁股,哪裏好了?”

……

唐宵聽著一陣聒噪,頓住腳步回頭去看薑晴遇。

巷口燒烤店的燈光閃了下亮起來,她還站在原地,周身被籠上一層毛茸茸的光暈,光影交錯間,映得她皮膚越發白皙。

他皺眉,有點不耐煩:“不走?”

嘰嘰喳喳的幾個女生瞬間噤聲,不約而同地看向薑晴遇。

薑晴遇倒是沒說什麽,揚了揚嘴角,一雙杏眼越發生動明亮。

唐宵收回視線,跟著常風、胡一駿往前走。

多管閑事的麻煩精。

2

新開的密室逃脫在商場最頂層的角落裏。

光線昏暗,進門就是兩個骷髏骨架舉著個沾滿血跡的九宮格謎題板。大廳內裝潢複古又陰森,犄角旮旯裏都放著製造恐怖氣氛的小玩意兒,再加上空調溫度打得低,一進去許棧就沒忍住打了個寒噤。

開店的是兩個年輕的小哥哥,因為來的人數有些多,查了預約以後,臨時又給他們加了另一個主題密室,一幫人分兩路進去玩。

確定好人數,工作人員收了手機,給每個人發了眼罩,簡單講了下規則,就帶著幾個人進去。

薑晴遇這組就她、許棧,還有徐甜甜三個女生外加幾個男生。走到入口處的時候,徐甜甜突然有點怕了,顫顫巍巍地問老板裏麵嚇不嚇人。

回答她的是老板神秘莫測的一笑。

陰森森的燈光下,怪瘮人的。

許棧心裏也有點打鼓了,強裝淡定地拍了下徐甜甜:“什麽,還有我呢!”

——打臉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才進去第二道關卡,許棧就跟徐甜甜抱在一起哇哇叫了。

這組是荒村客棧主題。

講的是一群大學生畢業旅行,住進了一家偏僻的民宿客棧,同伴接二連三地消失不見之後,夜裏總傳來女人的哭聲,於是剩下的幾個人打算偷偷查清楚其中緣由……

從大廳開始氣氛就詭異起來,四周時不時傳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號聲。但題目難度不算大,加上有薑晴遇和錢斌這兩個智商擔當,沒幾分鍾就破解了密碼,成功進入廚房區域。

燈光亮起來。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胡一駿更是在後麵囂張地喊話:“就這破玩意兒啊,簡直侮辱我們的智商嘛!再比這恐怖十個度小爺我照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話音剛落,他最後一個進入廚房區域,身後的大門忽然“吱呀”響了一聲,又傳來一道蒼老又陰冷的女聲:“把門關上——”

“哎喲,我去!”

胡一駿被嚇得直接彈起來,然後抹了把汗,撫著胸口折回去報複性地踢了門一腳,替自己找場子:“凶什麽凶!你讓我關我就關啊?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

常風回頭看了胡一駿一眼,對他這種三歲小孩兒的舉動格外無語。

“我就不關!”胡一駿又踹了一腳,齜牙咧嘴,“你能拿我怎麽樣?叫叫叫,有本事你出來打我啊……”

“把門關上!”女聲的憤怒值增加,提高了音量,透過電流的吱吱聲顯得嘶啞又瘮人。

伴隨著這句話,整個屋子突然震動了一下。燈光全熄,狹小的空間陷入一片漆黑,隻剩下頭頂上的鍾表發出一點點光,許棧和徐甜甜下意識地抱在一起“啊”地尖叫一聲。

唐宵和薑晴遇不約而同地轉身抬腳把門關上。

兩個人隔著黑暗對視一眼。

女聲驟減,昏暗的燈光重新亮起,屋內的抖動也停止。

身邊還有持續不斷的殺豬般的叫聲。

薑晴遇和唐宵對了個眼神,然後雙雙一臉無語地把視線移向聲源處。

三秒前還囂張嘚瑟的胡一駿這會兒閉著眼睛嗷嗷直叫,比抱在一起的許棧和徐甜甜還狼狽。

常風過去“啪嘰”一巴掌拍到他腦門兒上:“天亮了,二貨!”

胡一駿這才兮兮地睜開眼,對上大家看過來的視線,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沒怕,我就是那啥,配合一下這個恐怖氣氛。”

常風嗤笑一聲,沒再搭理他,背過身去找解密的線索。

許棧和徐甜甜則緊緊地抱在一起。

“我以前看過一個電影,”徐甜甜太害怕了,顫著聲音,“講的就是一隊人去體驗高級密室逃脫,結果後來弄假成真全部死在裏麵了。萬一我們……”

常風聽著嘴角揚起一抹笑,忽地扮著鬼臉回頭大叫一聲。

許棧正聽徐甜甜講故事聽得緊張,被常風這麽一嚇瞬間臉色慘白哇哇亂叫。

常風惡作劇成功,在旁邊指著她哈哈大笑。

……

薑晴遇和唐宵就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們鬧騰。

廚房這個關卡,按照劇情引導,需要有人從藏在壁爐裏的迷你焚屍爐進入客房區找出屍體,從它身上拿到線索再跟這邊的人配合解密,打開出去的大門。

“誰……誰去啊?”徐甜甜躲在許棧身後,弱弱地問,還頗有暗示性地看了唐宵一眼。

畢竟,從頭到尾看上去最淡定的也就這位校霸同學了。

“不行!”常風看穿徐甜甜的心思,第一個站出來拒絕,“我老大個兒太高了,長手長腳地鑽不進去。”

他撓了撓頭,掃了麵前一幫人一眼,歎了口氣:“這樣,我們兵分兩路,我先下去,想跟著我的就跟我一道過去,剩下的人陪我老大留在這兒,等會兒配合我解密,怎麽樣?”

話音落下,許棧第一個跳出來抓住常風:“我跟你去!”

畢竟,對她來說,和客房區的未知危險相比,板著臉一聲不吭的唐宵要更可怕一些。

幾個人商量了半天,最後除了薑晴遇以外,都決定跟著常風過去。錢斌本來想要留下,但被胡一駿以“你不在我們沒有智力擔當”這個理由拒絕了。

唐宵無所謂,隻不過看了眼留下來的薑晴遇:“你跟他們一起過去。”

“我得留下來陪你啊。”薑晴遇看著他。

他找了個台階,支著長腿坐下來,語氣冰冷:“不用。”

薑晴遇沒搭理他,兀自跟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來。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笑鬧聲漸漸遠去,周圍安靜下來。

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密閉空間狹小又幽暗。

這裏到處堆積著雜物,置物架上放著過期的食物,不知道是為了逼真效果還是因為真的過期,散發著一股發黴的味道。牆壁和地板上還零零散散拓著些血淋淋的手印,電子設備裏發出刺啦的電流聲,女人嗚嗚咽咽的啼哭音效斷斷續續,聽上去怪瘮人的。

唐宵偏過頭來看了身邊的人一眼。

薑晴遇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胳膊撐在膝蓋上支著腦袋,乖乖蹲在那裏。

她的臉頰因為被手抵著的緣故,微微鼓起來些,一雙眼睛在昏暗的環境裏越發清亮。她嘴裏不知道在哼著什麽調調,手指一下一下地落在臉側敲著節拍,倒不像是受周圍恐怖氣氛影響的樣子。

他收回視線,低頭把玩著隨手撈起來的小道具,問她:“你不害怕嗎?”

薑晴遇回神,無意識地“啊”了一聲,很自然地接話道:“都是假的,怕什麽?”

“我是說——”他扯了扯嘴角,突然故意側頭靠過去,聲音有些冷淡,又染著幾不可察的嘲諷,“總和少年犯湊一起。”

“砰”的一聲。

不知道胡一駿、常風他們觸發了什麽機關,室內原本暗淡的燈光瞬間全熄,狹小的空間陷入一片黑暗。

突然的變動讓薑晴遇的腦子有一瞬間卡殼,遲鈍了一小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唐宵的話,隔著黑暗偏過頭去看他:“你嗎?”

語調不急不緩,像是很隨意地一問,有點漫不經心的味道,聽不出來有半點兒恐懼或是別的什麽。

唐宵一時有點不確定,這姑娘自始至終都對他毫無忌憚,是無知者無畏,還是一直以來真的就沒把那些傳言往心裏去。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突然轉學來這裏?”興許是氣氛使然,他起了點惡作劇的心思,靠近她,“我跟你講講?”

突然拉近的距離,周身鋪天蓋地都是男生的氣息。薑晴遇攥了攥手指,莫名有點臉熱,還是鎮定道:“好啊。”

頭頂的窗戶透過來細微的光線,隱約看見麵前小姑娘紅透的耳垂,他驀地就笑了。

下一秒,他收了笑意,低了低頭,眼底有黑壓壓的濃重情緒翻湧。

案件發生在和今天這種地方很像的一家酒店裏。

屍體被發現時,受害人已死亡多日,一男一女,衣不蔽體,死狀淒慘駭人。現場留有大量已經幹涸的血跡,床邊有人體的腦部組織黏液,而室內門窗緊鎖,沒有任何損壞或打鬥痕跡。

……

從行凶到善後,手段殘忍又細致。

講述那些細節的時候,唐宵沒什麽多餘的表情,語氣清冷平靜。

案件勘察許久,卻遲遲沒有結果。

久而久之,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和鬼怪揣測便也層出不窮,有說男受害人得罪的人太多,也有說是什麽嬰靈作祟,因果報應。

隨之傳出了一個故事。

男受害人在娶現任太太之前,曾經有過一任女朋友。

兩個人是在上大學的時候認識的。

女人把全部的精力和心血都放在了男人身上,不惜放棄自己的夢想和大好前途,連嫁妝都搭上了用來輔助他剛起步的事業。

為了生意跟人拚酒進過醫院,在施工現場差點兒廢掉一條腿,替男人張羅事業的同時還要悉心照顧他的起居……短短幾年,她成了業內出名的金牌秘書,男人的事業也越發有了起色。

兩個人相愛,然後女人懷孕。

她在事業黃金期聽從男人的話交出了手頭大權和所有客戶資源,然後回鄉下養胎順便準備婚事。

可是在日夜苦等之後,卻從新聞上得知了男人即將結婚的消息。

商場新貴與龍頭企業千金,男才女貌,門當戶對,強強聯合,所有人既稱讚又羨慕。

而那場世紀婚禮的背後,傳出來的關於女人的傳言,卻已經被人改了版本。

她過往傾注的感情和心血全部被抹去,變成了工於心計、野心勃勃的女秘書在陰謀被識破後不得已主動請辭的結局。

加上有八卦小媒體拿到她未婚先孕且生父不詳的消息,一時間似乎坐實了傳言,為人不齒。曾經征戰商場讓人聞風喪膽的女將軍,一夕間成了玩弄手段的心機女人。有了這些先入為主的輿論,這之後,無論她說什麽都是狡辯。

後路全斷,整個行業也都沒了女人的立足之地。

直到她死,都沒再見過那個男人一麵。

那個男人利用了一個女人的愛情,成就了自己的一生功名並引以為傲。

故事講完,身邊的人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安靜得讓唐宵懷疑自己是不是講了個睡前故事。

他側頭去看薑晴遇。

頭頂小窗戶投下來一點細微的光亮,小姑娘蹲在地上低著頭,柔順的頭發耷拉在一邊,遮住了臉,看不清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嚇傻了?

他斂眸,譏誚一笑。

所以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湊上來,也隻是因為無知者無畏啊。

他抵著腮幫子,臉上的表情有點嘲諷。

嚇唬她成功的同時,他又隱約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失望,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在她麵前編造這些是為了試探什麽,還是說隻是單純捉弄。

“所以,”他抬頭,無意識地摸了摸鬢角的細細疤痕,自嘲一笑,撣了撣衣服上的灰,準備起身,嗤笑,“以後別愛心泛濫,離我遠——”

他的胳膊被人一把抓住。

“唐宵,”她笑了,“原來你的校霸人設,就是這麽立起來的?”一點忌憚都沒有,根本沒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他的表情有片刻凝滯,沒說話。

“故事不錯,就是漏洞有點多。”她漫不經心地點評,語氣裏沾著笑意,聽不出來半分緊張或者恐懼,頓了頓,又忽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唐宵——”

她說:“惡人自有天收。如果故事是真的,報複的手段有很多很多,為什麽偏偏選擇搭上自己一生的方式,就為了懲罰一個人渣?”她撇了撇嘴,又恢複了散漫的態度,隨口道,“這凶手是真蠢。”

她沒有像很多人一樣,看熱鬧之餘站在道德的製高點恣意謾罵凶手的殘暴以及受害人活該,也沒有像聖人一樣高談所謂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信口宣揚“以德報怨”。

那些不好的經曆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永遠不會有感同身受。

他喉結輕微滾動,閉了閉眼,忽然有點說不清的煩躁。

3

“至於你嘛,”蹲在地上的薑晴遇看過來,歪了歪腦袋,像是仔細端詳了一會兒,“不像是那麽蠢的凶手,也不像會下得了狠手的壞家夥。所以,何必因為那些他們傳得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就真的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呢?懶得跟他們打交道,所以幹脆給自己立一個校霸人設,讓大家都不敢靠近?”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那種人?”他扯了扯嘴角,不答反問。

“女生的第六感,”她有模有樣地信口胡謅,“再說了——”

她又盯著他的臉看,沒一會兒笑開,語氣忽然戲謔,補充道:“哪有你這麽好看的少年犯!”

他忽然一噎,到了嘴邊的話也盡數吞掉。

他其實沒少聽到過這種話,有追他時真心誇讚的,也有以前的朋友調侃過的,卻都沒像現在這一刻,隻是聽到她這麽隨意的一句玩笑話,耳根就沒由來地發起燙來。

他有些略微不自然地錯開了視線。

剛剛稍微輕鬆了一點的氣氛,瞬間又再次陷入凝滯。

處於黑暗中,看不清唐宵的表情,薑晴遇也摸不透他的心思,見他沒出聲,不確定剛剛的玩笑話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她有點尷尬地撓了撓鼻尖。

她也不知道他剛才的故事摻了幾分真假,隻是下意識地覺得,他身上發生過事情,而且一定不是傳言裏豪門少爺跟固執老父親賭氣,或者是惹了事被位高權重的後台壓下,送他到偏遠地區避風頭的版本。

一個尚有資格跟父親賭氣或者能仗著背景惹是生非的人,或許驕縱乖張,或許囂張跋扈,但絕對不會是他這種性子,陰鬱低迷,對外界漠不關心,渾身上下像長滿了刺。

“唐宵?”她試探著出聲。

“說。”

“你別在意大家說的那些話,他們都是人雲亦雲湊湊熱鬧。”確定他沒有生氣,她才繼續大著膽子說,“沒做過的事情解釋清楚就好了,不要被不好的事情左右,也別因為這些就索性任其發展,把所有人拒之門外。

“唐宵,這個世界上,除了惡以外更多的還是善意。我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麽,但是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繩的話,這對你和這個世界,都不公平,你得試著走出來看看。”

冗長的沉默。

他好半天才出聲,回過頭去,語氣冰冷:“你懂什麽?”

“唐宵——”

“幹什麽?”唐宵揚聲,生怕她還要講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語氣有些不耐煩。

“就……”薑晴遇微微一怔,揉著腳踝,無辜道,“你拉我一把,蹲太久,我的腳麻了。”

他頓了頓,對她突如其來的話題跳轉有些意外。可對上她可憐巴巴的眼神後,他又毫無征兆地有些想笑,臉上的表情雖是冷的,卻還是俯身朝她伸了手。

薑晴遇順勢借力站起來,又俯身揉了揉腳踝。

“嚇唬你的,故事是我編的。”恍惚間聽到他開口,聲音有些低,“案件是20世紀在國外發生的,那時候我都還沒出生。”

她抬頭笑了,眉眼彎彎,眼底盡是流光,眼睛亮晶晶的:“我就知道。”

也不知道她是知道那是20世紀國外發生的案子,還是知道這不是他做的。

唐宵也沒再追究,轉過身去密碼鎖附近找線索,黑暗裏,他的嘴角卻悄悄劃過一絲輕不可察的弧度。

常風那邊也找得差不多了,隔著壁爐扯著嗓子一聲一聲地喊“老大”,匯報進展。

薑晴遇也跟著過去,但其實無須她出力。

唐宵聽常風說完,又問了幾句,琢磨幾秒後,就按照線索提示找到了“失蹤者”遺落下的日記本,得到謎題,配合牆壁上的熒光圖案,很快解出了一組數字,再聯係周圍的蛛絲馬跡,沒多久就提示成功通關。

屋子裏亮了起來,壁爐和出口也打開了。

胡一駿一幫人歡呼著從壁爐裏爬過來,呼啦啦一窩蜂地往出口處衝過去。

薑晴遇站在原地等他們先走,隔著幾步的距離一抬頭又看見唐宵,他也沉默地站在旁邊等著,神色寡淡。

她抬腳過去,迎麵撞上許棧風風火火地跟在常風後麵跑出來,來不及刹車撞得她一個踉蹌,又回頭幫她揉了揉後腰,話都沒來得及說一句就又火急火燎地跑了。

唐宵收回剛剛下意識擋在薑晴遇後腰處的手,手臂磕到就在她身後兩厘米不到的道具尖刀上,鉤到了之前他跟常風他們動手時不小心劃到的口子。

血珠很快從皮膚裏滲出來。

他背過手隨便抹掉,揣進口袋,跟薑晴遇對視了一眼,很快錯開視線,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略微低頭說了句“走了”,便抬腳往外走。

外麵,胡一駿還在高聲罵罵咧咧:“我再也不要玩這種邪乎的鬼玩意兒了,簡直就是花錢買罪受,我還想多活幾年的!”

一轉頭他又跟著其他幾個人湊到前台去看監控視頻,又拍著桌子笑出了豬叫聲:“哈哈哈,徐甜甜你也太弱了吧?這都能嚇得跳起來!許棧不是你說要來的嗎?怎麽……哎哎哎,你遮屏幕幹什麽啊?”

許棧沒理他,偷偷看了眼密室出口的方向,然後扭過頭去跟老板商量能不能刪掉視頻。

胡一駿聽到了,瞬間了然,很不厚道地再度笑出豬叫聲:“哈哈哈,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因為太害怕跑的時候把腳上的人字拖踢得隻剩個‘人’字的,哈哈哈……你別讓老板刪了反正我們又不會笑話你,常風都把鞋借給你穿了,肯定也不會笑話你的,哈哈哈……”

徐甜甜和錢斌也笑。

許棧被說得滿臉通紅,挽起袖子作勢就要打胡一駿。

幾個人鬧成一團。

薑晴遇也跟著笑了笑,過去接了兩杯水,遞給唐宵一杯。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她一眼瞥到他手上的血漬。

傷口不深,但是因為沒有處理,血漬洇開,周圍皮膚也都蹭上了一層血色,看上去頗有些觸目驚心。

偏偏大佬站在那裏,跟沒事人一樣。

“你不疼啊?”她有些驚詫。

不等他回答,她已經折回去找老板拿了創可貼和紙巾過來。

唐宵原本沒把這點小傷放在心上,直到手臂上傳來女孩子溫熱的指尖溫度,他才反應過來抽手。

薑晴遇按著他沒動,兀自低頭,小心地撕開創可貼幫他貼上,神色溫和,手上動作很輕。

偶爾皮膚相觸的地方灼熱一片。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看見她頭頂上小小的發旋,頭發柔順地散落開來,露出一小節白皙的後頸。

他沒由來地想到她在密室裏說過的那些話。

半晌,他錯開視線,喉結輕微滾動,放棄掙紮,任憑她擺弄著手臂。

常風因為把東西落在了裏麵,被工作人員帶去找,剛出來就看到這一幕。

班長抓著他家老大的手臂在給他老大貼創可貼,粉色的Hello Kitty掛在一米八的校霸胳膊上,畫麵實在有點好看。

“剛剛在裏麵劃到的?你都沒感覺到嗎?”她一邊貼一邊問,“疼不疼?”

常風一下子就笑了。

疼個鬼!小瞧人了啊班長,我老大是什麽人,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這點小傷對我老大來說,算個啥。

老大在網吧門口把我們四五個人掄在地上的時候,可是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他剛想湊過去插話,就看到他那個威風凜凜、以一打十都不在話下的硬漢老大,竟然鬼使神差地,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地,點了點頭。

疼?

常風有點不太明白了。

這是個什麽操作?

他想自戳雙目。

沒多久,另外一幫人也從旁邊一間密室出來,看起來都被嚇得不輕。

這麽一折騰,大家也都沒心思再組其他的局了,紛紛嚷著要早點回家睡覺補充體力,還好都住得不遠,出了門相互道了個別,各回各家。

薑晴遇上了公交車,才發現唐宵也緊跟著上來,在她旁邊坐下。

她“欸”了一聲:“你也坐316路車?”

唐宵“嗯”了一聲,然後又恢複了校霸大佬特有的高冷沉默。

車子一路前行,夜色已深,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路兩邊的廣告牌閃著光,快速後退,劃開一道五顏六色的彩帶。

薑晴遇其實已經有點困了,但是因為今晚的活動有些刺激,大腦皮層活躍,她支著胳膊在座位上趴了一小會兒後,還是睡不著。

她偏過頭去看唐宵。

他坐得很端正,雙手隨意地搭在腿上,整個人稍微往後仰了些,微闔著眼眸,眼尾下壓,神色有些淡。

他閉目養神的時候都很酷。

“唐宵?”她壓著嗓子輕輕喊了一聲。

“嗯?”

確定他沒睡著,她鬆了口氣,開始搭話:“我發現,你對數字挺敏感的,而且計算能力和邏輯都很強,你其實挺厲害的呀!”

他側頭看向她,小姑娘歪著腦袋,眼睛亮晶晶的,認真地跟他說,你其實挺厲害的。

第一次有人這樣一本正經地肯定他。

他抬了抬眼。

薑晴遇已經習慣了大佬的沉默,也沒有非要等著他接話,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先聲明啊,我絕對不是老陳的狗腿子。但是怎麽說呢,我覺得你不該跟他對著幹。

“他就是看著凶巴巴的,但其實人挺好的,上次手機的事,其實也是老陳讓我還給你的。

“他挺關心你的,怕你跟著別人學壞。

“做校霸沒什麽不好的,但是唐宵,你有沒有想過,做一個學習也很棒的校霸更酷啊!”

……

她大概因為實在無聊,一路上一直嘀嘀咕咕跟他聊天。雖然更多時候是她自己單方麵念叨,但她好像也沒覺得他太無趣或者不耐煩,甚至還很認真地跟他規劃了下以後的學習計劃。

儼然得了老陳的真傳。

唐宵也沒怎麽搭話,就這麽默默地聽她講了一路。

兩個人下車進入同一個小區的時候,薑晴遇又驚訝了一下:“原來你也住這裏啊?”

他不冷不熱地“嗯”了聲。

“新鄰居,”她想到那天唐宵幫她趕走酒鬼的事,噯,早就該猜到他住在附近的,她眉眼舒展開來,“晚安啊。”

唐宵對上薑晴遇的視線,表情有點別扭地低聲說了句“晚安”,然後看著她揮了揮手,轉過身往裏麵那棟樓跑過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樓下大門,他才收回視線回去。

“挺好的。”他垂眼輕聲應了句,一閉眼,腦子裏卻隻有薑晴遇朝他伸手的樣子。

多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