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遇見你,是所有故事的開始

1

九月初,禮陵一中開學已經近一周。

夏季的餘熱還沒散去,校園裏到處彌漫著燥熱的氣息。操場上的樹葉都被曬得耷拉下來,偶爾傳來一兩聲有氣無力的蟬鳴。

薑晴遇去老陳辦公室抱作業本,繞過小花壇上了三樓。

走廊盡頭的窗戶沒關,穿堂風湧過來,比起教室裏的聒噪和悶熱,舒服了不止一點半點,她忍不住喟歎一聲,然後走到門口,抬手敲門。

“報——”

“告”字還沒出口,門被人從裏麵猛地大力拉開,她還沒看清來人,伴隨著老陳氣急敗壞的訓斥,一隻墨水瓶迎麵砸過來:“蠢貨!”

她冷不防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

墨水瓶磕上門沿,又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殘餘的紅色**四濺,落在一雙白色球鞋上洇開,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第一天就跟我玩逃學翹課?

“覺得挺威風是不是?給我下馬威還是覺得這樣能報複誰?

“你以為老爺子送你過來是為了誰?我告訴你唐宵,再這麽下去,隻會害了你自己!”

……

老陳高八度的嗬斥聲傳出來。

雖說陳韜是禮陵一中出了名的魔鬼主任,但其實也就是嚴厲古板了些。

他當了薑晴遇他們一年的班主任,也沒有見過他真的發脾氣,可眼下明顯是動怒了,連他鍾愛的紅墨水都摔了不說,怒斥聲還震天響。

她不自覺地抿了抿唇,抬頭去看惹得老陳發怒的這位好漢,卻對上一雙深黑色的瞳孔。

男生還保持著開門的動作,似乎根本沒把身後的嗬斥聽進心裏去,隻是因為沒料想到門外還站了人,才略微頓了頓腳步。

他垂眸輕飄飄地掃了薑晴遇一眼,腮幫子緊繃著,眼底的不耐煩不加任何掩飾。

薑晴遇下意識地側了側身讓開道,男生看也沒看,拉開門揚長而去,很快消失在轉角處。

她再望去,隻來得及瞥見一個冷漠的後腦勺。

老陳鐵青著臉氣得又吼了幾句,喘了幾口氣後才留意到門口的薑晴遇。他調整了下自己的情緒,臉色勉強好了些,語氣也稍稍溫柔幾分,衝她招了招手:“來拿作業本嗎?進來吧!”

薑晴遇依言進去,看到地上的玻璃碴,又忍不住想幫忙收拾。

“放著放著,我來!”老陳放下手裏的茶杯,從門後拿了把掃把,看到一地狼藉,他又忍不住歎氣,“唉!這渾蛋小子真能氣得我少活好幾年!徐老頭兒這次還真是塞給我一塊硬石頭,才來第一天就給我翹課逃學!軟硬不吃,也不知道是隨了誰的脾氣!”

大概就是在說剛剛那位了,薑晴遇想著。

還沒怎麽聽出個始末來,上課鈴響起,她也沒多逗留,抱了作業本跟老陳打了聲招呼就往外走。

許棧等在樓梯口,見薑晴遇出來,湊過去幫她分走一半作業本抱在懷裏,歪著腦袋問她:“怎麽進去這麽半天,老陳沒說什麽吧?”

薑晴遇想到辦公室那一幕,抱了抱手裏的作業本:“沒什麽,就隨便說了下高中很關鍵,要抓緊時間學習什麽的。”

許棧“哦”了一聲:“老生常談,無聊啊無聊!”

她對這種話一點興趣都沒有,很快轉移了話題:“東風街那邊新開了家燒烤店,我們這周去吃大餐怎麽樣?然後,晚上我跟你睡!”

“好。”薑晴遇笑了笑,加快了步子,“快點吧你,已經上課兩分鍾了,等會兒老陳追上來再念叨!”

高二(2)班教室裏,老舊的風扇搖搖晃晃地轉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像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一樣。

午睡時間才剛過去,大家都還有些沒睡醒,趕在老師來教室前的最後幾分鍾裏,窸窸窣窣交頭接耳,哄鬧聲一片。

薑晴遇維持了下紀律,把作業本發下去。

教室裏也漸漸歸於安靜,她回到座位上打開習題冊複習。

“砰”的一聲,教室門突然被撞開。

“重磅消息!重磅消息!”

胡一駿剛打完球,滿頭大汗,像一陣風似的躥進來,講台上的卷子被帶起來飄飄忽忽掉了幾張。

他手裏還抱著籃球,俯身把卷子撿起來胡亂拍在桌上,揉了把頭發,滿眼閃爍著八卦的興奮:“你們還不知道吧?我們班要轉來個殺人犯,剛從少管所出來!”

胡一駿是班裏公認的“消息通”,平日裏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他總能第一個打聽到消息。

“真的!”他揉了揉鼻子,把籃球換到另外一隻胳膊下邊抱住,唾液橫飛,“我跟你們說,這哥們兒可厲害了,剛來第一天,就把美食街的小混混的腦袋開了瓢。你們是沒看見啊,早上他被老陳帶去教導處的時候,嘖嘖嘖,還渾身是血呢……”

他手舞足蹈一通形容,說得神乎其神。

後邊有男生笑著打趣:“吹牛吧,胡一駿,你看見了?”

“你還不信?”胡一駿嗤笑一聲,撓了撓頭,“我跟你說——”

“說什麽說?”

老陳黑著臉從門口進來,看到這個禍害精,氣不打一處來,拎著手裏的三角板就往胡一駿屁股上甩了一下:“來來來,有什麽沒說完的,過來跟我說!”

“沒了沒了!”胡一駿齜牙咧嘴地擋著老陳的三角板,往後避開,灰溜溜地從講台上躥了下來。瞥到老陳身後的人影,他還不忘衝台下各位努了努嘴示意。

教室裏安靜下來,紛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男生個子很高,特別是站在老陳身邊的時候,兩個人對比越發鮮明。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和一條鬆鬆垮垮的運動短褲,頭發剃得極短,兩鬢處幾乎可以看見薄薄的發楂下邊的青色頭皮,左側隱約還有一道淺白色的疤痕。

再往下是流暢鮮明的下頜線,五官筆挺硬朗。

隻不過此刻他略微低垂著眉眼,沒什麽表情,倒是掩去了幾分戾氣。

書包被他隨意拎在右手上,沒拉嚴實的拉鏈縫隙裏隱約露出藍白校服一角,多了些懶散的味道。

“唐宵,轉來我們班的新同學。”老陳似乎怒氣還沒消,睨了男生一眼,回頭手裏的三角板又在講台上磕了一下,班裏一片安靜,他抬手拍了拍身邊人,“做個自我介紹!”

沉默幾秒鍾之後,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緊接著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以示歡迎。

然而,當事人並不領情。

他掀起眼皮隨意掃了一眼,一句話都沒說,拎著書包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去,從書包裏抽出校服直接蒙在頭上開始睡起了覺。

教室裏瞬間陷入一片沉寂。

大家麵麵相覷,反應了幾秒,才去看老陳的臉色。他自然是氣得直咬牙,桌子拍得震天響:“唐——”

大發雷霆之際,教室門被人敲了下,有熟識的老師在門口喊了句“陳主任”,老陳這才氣呼呼地剜了唐宵一眼,壓下怒氣:“自習!班長看著點紀律!”

老陳前腳出門,後腳班裏就炸了鍋。

“可以啊胡一駿,你還真沒胡謅!”

“哥什麽時候誆過你們?一中“消息通”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

也有女生偷偷看了眼唐宵的方向,低聲議論著:“這轉校生有點囂張啊,連老陳都不怕!”

“他也太高了吧,站老陳身邊直接高出老陳兩個頭,他吃什麽長大的啊?我懷疑他以後能長到一米九。這麽高,他是不是北方人呀?”

“北方人嗎?我一直以為北方大哥都是掛金鏈子紋花臂,一言不合就幹架的那種欸!”

“不啊,唐宵長得有點太好看了吧?反正看著不像咱們這邊的人,你不覺得,他看上去氣質就跟咱們班裏這幫男生都不太一樣嗎?”

“哎,不是,怎麽不一樣了?”胡一駿聽到這話,不樂意了,撐著腦袋從桌上爬起來,擼了把袖子,秀自己的肌肉,“韓菲瑜,看看,哥們兒也是有肌肉的人,你別搞歧視啊!”

韓菲瑜才懶得看他那點肌肉,別過頭去跟身邊的小姐妹繼續說話。

幾個女生笑鬧成一團。

“你們這幫沒眼光的人!”胡一駿不服氣地冷哼一聲,想了想,索性離開座位,湊到韓菲瑜跟前,悄悄指了指大佬鞋子上飛濺的紅色痕跡,壓低了聲音,頗有深意道,“他,帥是帥了點,可是妹妹們,校霸欸,你們駕馭得了嗎?”

韓菲瑜想起來那會兒胡一駿說的轉校生把人腦袋開瓢、渾身是血之類的話,臉色略微一僵。

“知道校霸為什麽來咱們這兒嗎?”胡一駿繼續散播他的小道消息,“打架鬥毆。我聽說,當初他進了少管所,但是家裏特有背景,被撈了出來送過來避風頭……”

話一起頭,立馬湊過來不少人。

沒一會兒,關於轉校生的傳言各種版本滿天飛。

教室裏嗡嗡一片。

“胡一駿!”

薑晴遇聽不下去,推開手裏的物理習題冊,猛地拉開椅子:“回你座位上去!”

她聲音不大,氣勢十足:“有亂嚼舌根這工夫,不如去翻翻你們的練習冊。”她轉過頭對著其他幾個還在低聲議論的人,“中午我去拿作業本的時候,老陳說下午會抽查物理練習冊第六頁到第九頁的習題。”

幾個人的興致瞬間萎掉,默默地坐了回去。

畢竟誰也不想被老陳盯上。

“哎,班長,”韓菲瑜側頭看了薑晴遇一眼,又看了眼唐宵的方向,壓低了聲音陰陽怪氣道,“這麽急著維護唐宵啊?你不會看上校霸了吧?”

胡一駿愣愣地看了眼薑晴遇,頓了頓,也搭話道:“班長,別想不開啊!你這種學霸沒什麽人生經驗,可千萬別被人外表給騙了啊,我——”

“隔著一條走廊淨聽見你們嚷嚷了!”

老陳從教室外邊回來,一眼就看見梗著脖子幾乎要跳到桌上的胡一駿,立馬氣呼呼地說:“胡一駿你怎麽不坐講桌上來呢?想上天是嗎?給我出來!”

胡一駿抹了把後頸,咧著嘴笑了笑,就往外走。

“可長點兒心吧!”

老陳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掃了班裏其他人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憤憤道:“高二了祖宗們!”

話音剛落,還有個不要命的剛睡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笑嘻嘻地接了句“哎”。

教室裏頓時哄笑聲一片。

老陳的臉色更黑了些,氣得不行:“常風,胡一駿,你們倆都給我出來!”

薑晴遇也笑了笑,回頭撿筆的時候,無意中瞥到側後方的新同學。

他剛拿掉蓋在頭上的校服,耷拉著眼皮,一副對外界漠不關心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薑晴遇的視線,他側過頭,目光在她身上頓了一秒。

兩個人視線有短暫的交匯,倏爾間又錯開。

他麵無表情地轉過頭看向窗外。

沉默,凶悍又壓抑。

跟教室裏鬧哄哄的氣氛格格不入。

什麽少年犯,就是個孤僻的怪物。

薑晴遇撿起筆,想著。

2

唐宵心情很不好。

他是被連哄帶騙強行送上來南方的火車的。

不同於北方直白的幹燥和熾烈,這裏空氣潮濕、悶熱黏膩,再加上周圍的人群都八卦又聒噪,明明對他充滿好奇,卻沒有人敢上前搭話,總是偷偷摸摸壓低了聲音悄悄討論他的事情。

幼稚又可笑。

如果不是他當時衝動揍了那幫人,差點兒把事情鬧大,老爺子也不會狠心地把自小跟在自己身邊的外孫送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大課間,眼保健操的音樂聲響起。

唐宵隨便扯了本書蓋在腦袋上,趴著裝睡。

臨走時,徐國安老淚縱橫的樣子還在他腦海裏盤旋。

徐國安說:“阿宵,你別生外公的氣,外公一把年紀了,就想你能平平安安的。你聽話,別再跟那個人鬧了,到了新學校,收收脾氣,別惹事,好好讀書,考個大學。到時候你也成年了,你的人生就是自己的,誰都別想幹預你的生活。”

他囂張跋扈,但從來不會忤逆老頭兒。

兩年而已,應該不會太難熬。

所以,他就來了。

眼保健操到最後一節。

後排幾個男生已經按捺不住,窸窸窣窣討論了幾句,然後接二連三從後門溜出去,走廊裏回**起籃球拍打地麵發出的“砰砰”聲以及老陳在後邊追著訓斥的聲音。

很快,音樂結束,教室裏的一幫人也跟著一窩蜂似的笑鬧著擁出去。

教室裏空****一片。

桌兜裏手機振動的聲音格外明顯。

他伸手探進去胡亂撈起來,掃了眼屏幕。

陌生號碼。

“喂?”

乍一接通,對方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他驀地扯著嘴角笑了,等那邊說完,才漫不經心地應了句:

“你是誰啊?”

電話那頭的人一怔,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號碼,很快轉向惱怒:“唐宵!”

“閑得慌了?”他不怒反笑,舌尖頂了一下腮幫,眯了眯眼,笑意卻不達眸底,語氣裏是**裸的嘲諷,“莫名其妙對別人家的小孩兒一通教育,你是吃太飽了沒事幹想給自己找點兒樂子,還是腦子有點問題?”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還想說什麽。

“唐繼灝,”他垂了垂頭打斷,又抬眼看向窗外,額角的青筋微微鼓起,輕哂道,“你要是想當爹了,讓姓蔣的給你生去,別跟瘋子似的到處亂攀關係,怪嚇人的。”

電話那頭的人又說了些什麽。

“我在哪兒?”他起身往後靠了靠,手臂撐在後桌上,沒忍住踹了腳椅子,那點兒少得可憐的耐心終於全部耗盡,陡然揚聲,“我在哪兒關你屁事!”

然後他在對方氣急敗壞的嗬斥聲中,掛了電話。

薑晴遇和許棧從小賣部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暴躁又隱忍的少年和掀翻在地上的椅子。

薑晴遇沒想摻和別人的私事,加上許棧一直怕這位傳說中無所不能的校霸,皺著眉頭擠眉弄眼地暗示她快點撤離現場。

薑晴遇也沒打算多留,隻不過往外走的時候,瞥到走廊上正往這邊走的人影。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鬆開許棧,又折返回來:“唐宵。”

唐宵聞聲,轉過頭麵無表情地掃了薑晴遇一眼。

女生穿著寬大的藍白色校服,頭發高高紮在腦後,露出漂亮分明的五官,一雙眼睛幹淨澄澈,因為身高的緣故,稍微仰著臉看他。

她叫什麽來著?

在老陳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就見過一麵。

他火氣還沒完全消散,半天沒想起來,心裏的煩躁又多了一點,皺了皺眉。

對上唐宵的視線,薑晴遇莫名有點忐忑,她盡可能地讓自己看上去淡定一些,又往前走了幾步,指了指他手裏:“學校不允許帶手機。”因為動作太急,她踉蹌了一下,還不小心蹭掉了他放在桌上的校服。

站在旁邊的許棧瞬間倒吸了一口氣,生怕這位活在傳說中,一言不合就給人腦袋開瓢的暴躁校霸發飆,然後一拳揍死多嘴的薑晴遇。

然而校霸一句話都沒說,隻是默默俯身撿起地上的校服,拍了拍灰,看都沒多看她們一眼,走了。

許棧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沒走出教室門,唐宵就跟迎麵過來的老陳撞了個正著。

老陳瞬間黑了臉,掃了眼唐宵身後倒在地上的椅子,又看了看他光明正大地握在手裏的手機,朝他伸手:“交出來。”

唐宵掀了掀眼皮,好像突然想到什麽,毫無征兆地扭頭看了眼薑晴遇。

她還站在原地,半邊身子籠在從窗外落進來的陽光裏,映得皮膚越發白皙。這會兒她正看向老陳,嘴角微微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麽。

唐宵很快收回目光,回過頭看向老陳,也沒多說話,直接把手機丟到地上,拎著校服大步離開。

身後傳來小女生驚魂未定的咋呼聲:

“哎,嚇死我了!晴遇,我剛剛以為你會被打死!”

……

打死嗎?

他想到最近流傳的各種傳言,摸了摸鼻子。

這幫人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他嘲諷地扯了扯嘴角。

薑晴遇扶起椅子,又往門外瞥了一眼。

“跟你說話呢。”許棧伸手在她麵前晃了晃。

“嗯?”她回神。

“我說,這個轉校生看著真的不像是什麽好人,你沒看見他剛剛發火的樣子。胡一駿他們說他以前犯過事的,”許棧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囑咐她,“聽著怪嚇人的,你以後還是別摻和他的事了,好不好?”

薑晴遇笑了笑,拿出紙巾擦了擦椅子,隨口應道:“好。”

門外走廊上,韓菲瑜將教室裏發生的事情盡收眼底。喝完最後一口酸奶,她用力捏了捏盒子,然後“咚”的一聲丟進垃圾桶,又回頭看了看薑晴遇,輕哼一聲。

也就許棧那個傻子看不明白,剛剛薑晴遇分明就是看見陳韜過來了,才過去提醒唐宵的。

還裝什麽清高說什麽對他沒想法。

虛偽!

一周課結束,好不容易等到周末。

薑晴遇跟許棧出去玩了一天,又帶著這個黏人精回家過夜。

大門沒關,隔著老遠就聽見薑爸爸老薑和薑媽媽老趙的爭吵聲,廚房裏劈裏啪啦一陣聲響。

“我說薑浩斌啊薑浩斌,你怎麽活到這麽大歲數的?笨手笨腳連個水果都切不好,你說我當初怎麽想的就嫁給你了呢?真是浪費了我這朵鮮花,怎麽就插到你這牛糞上了?”

老薑也不甘示弱,哼了聲:“你要是鮮花,以後牛都不敢拉糞了。”

“哎,你這個老東西怎麽說話呢……”

薑晴遇已經見怪不怪了。

她爸媽,上一秒吵得你死我活,下一秒就能如膠似漆。

她跟許棧對視一眼,衝許棧攤了攤手,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兩個人進門換了鞋,把書包丟在沙發上,薑晴遇對著廚房裏喊道:“爸媽,我回來了。”

老薑正好從廚房裏出來,胸前還係了條粉格子圍裙,笑眯眯地跟許棧打了個招呼,然後從兜裏摸出一把零錢:“來來來,晴遇,先別換衣服,下樓去買個西瓜回來!”

薑晴遇:“我才剛進門……”

“我剛剛給你媽幫忙,把水果給削進垃圾桶了。”老薑又戳了戳她。

老趙緊接著從廚房出來,給許棧倒了一杯水,附和道:“快去快回啊!”

薑晴遇:“不是剛剛還吵嗎?怎麽使喚起我來倒是挺齊心協力的!”

“看你說的什麽話?”老薑不滿地說了句。

老趙很有默契地接下去:“如果不是為了找個跑腿的,那我生小孩兒有什麽意義?”

薑晴遇看向老薑:“爸爸,你看你老……”

“你媽說得對,快去吧!要個大的啊,我們人多!”

薑晴遇有些無語。

一對二,完敗。

她隻好拿了鑰匙下樓。

晚上,外麵挺熱鬧。

小區門口有各種賣小吃的攤販,燒烤店的大叔哼著小曲兒搖搖擺擺,隔壁賣鹵味的阿姨扯著大嗓門兒熱情地攬客,小龍蝦和烤雞腿的味道飄過來,混雜著水果的甜香味道……

勾得人心裏癢癢。

薑晴遇好不容易才抑製住自己吃夜宵的衝動,大步跑到水果攤上買了半個西瓜,又挑了兩串葡萄,付了錢拎著就往回走。

隻要跑得夠快,饞蟲就追不上你。

她一邊給自己催眠,一邊加快步子。

經過樓下轉角處的時候,從陰影裏冷不防躥出一道黑影,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老婆!”

薑晴遇嚇了一跳,大叫了一聲,緊接著聞到撲麵而來的濃重酒味。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抬手遮住鼻子。

又一個喝斷片兒的酒鬼。

對方手裏還拎著啤酒瓶,走起路來踉踉蹌蹌,抓著她不鬆手,嘴裏念念叨叨的。

“你憑什麽跟我鬧離婚?我哪裏不好了?”

薑晴遇撇了撇嘴,咕噥道:“哪裏都不好。”

然後她用力掙開對方,拎著水果袋子繼續往前走,卻不想後邊的人再次追了上來,倒沒有什麽惡意,隻是發酒瘋抓著她死不鬆手,絮絮叨叨不停地講話。

喝成這個樣子力氣倒還不小。

薑晴遇又用力掙紮了好半天都沒能脫身,兩人剛好在兩棟樓之間的陰影裏,周圍都沒什麽人。

她開始後怕,一邊防著醉鬼,一邊急得快哭出來。

她又試圖跟酒鬼打商量:“大哥,你先鬆開我,我帶你去找你老婆,好不好?我幫你罵她?我……”

手忙腳亂之間,薑晴遇瞥到路過的一道熟悉身影。

“唐宵!”她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名字。

人影腳步一頓,側頭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這裏燈影昏暗,她本來也不太確定,隻是試探著喊了一聲,結果真的是他!

薑晴遇瞬間覺得自己找到救星了:“唐宵,你幫——”

話音未落。

一個籃球猛地砸過來,正中酒鬼的腦袋。酒鬼“哎喲”一聲痛呼,雙手捂住自己的鼻子,瞬間清醒了幾分,轉過頭罵罵咧咧地四處張望。

薑晴遇一扭頭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唐宵。

他俯身撿起彈回去的籃球抱在胳膊下,臉上沒什麽表情,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語氣冷冰冰的:“還不走?”

她這才回過神來,拔腿往他這邊奔來,跑到一半,又突然想到什麽,折回樓下的便利店裏。

不一會兒出來,她的手裏多了一瓶水和紙巾。

她過去把東西放到醉鬼腳邊上,才拎著水果袋子退開。

小姑娘身形纖細,腳下還踩著一雙拖鞋,拎著袋子小跑起來磕磕絆絆的。

剛才被人拉住的時候不還手忙腳亂的,怎麽這會兒還有心思去給人遞水?

唐宵懶洋洋地收回視線,腳下倒是沒動,等她追上來了,才繼續往前走。

頓了頓,他還是側頭看了她一眼,沒忍住,動了動嘴角:“多管閑事。”

薑晴遇剛張了張嘴想道謝,就聽到這麽句話。

算了。

雖然薑晴遇不知道為什麽這位高冷的校霸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但他既然願意朝她施以援手,出於禮貌肯定還是要道聲謝的。

至於那句毒舌,她還是裝作沒聽見吧。

她往前追了兩步,歪了歪頭看唐宵:“今……”

“不用。”對方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率先開口,看也沒看她,冷冷地丟下一句,“扯平了。”

然後大步離開。

薑晴遇看了眼已經走出去很遠的人影,輕輕地吐了口氣,轉身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家樓下。她換了一隻手提袋子,準備上樓。

片刻,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唐宵的話——

他才不是故意想多管閑事,隻不過因為上次她提醒他收手機的事,作為回報,他才順手幫她一次。

所以,扯平了。

還挺別扭。

薑晴遇看著他的背影,彎了彎嘴角。

回到家裏,老薑聽薑晴遇說完事情的始末,氣呼呼地換了鞋就要往樓下跑,聲稱要打死那個騷擾他女兒的渾球酒鬼。

薑晴遇有些哭笑不得,解釋說已經有同學幫忙揍了酒鬼一頓,好說歹說才將人攔住。

老趙拉著薑晴遇和許棧,給兩個小姑娘上了半晚上的安全教育課。

她們隻能乖乖點頭應好。

躺到**的時候,許棧才笑嘻嘻地湊過來八卦:“哪個同學英雄救美了呀?薑晴遇你怎麽沒以身相許?”

薑晴遇好笑,側過頭戳了戳她腦袋:“想什麽呢你?”

“本來就是。”許棧癟癟嘴,又眨了眨眼睛,“我可聽說,咱們學校裏有不少男生都對你很有好感呢,說不定……”

“唐宵。”

許棧瞬間收聲,頓了頓,默默地躺了回去:“哦,那你當我沒說。”

薑晴遇笑。

3

開學兩周之後,學校在周一下午騰出了兩節課來舉辦開學典禮暨表彰大會。

這種一般都是好學生和各級校領導的專場,更多時候跟台下在座的大多數人沒什麽關係,但因為能光明正大地少上兩節課,所以大家都還是挺願意來捧個場。

主要是……不願意也不行。

主席台上,主持人講完開場白之後,接下來就由各級領導輪流發言。

老陳早找了個陰涼地兒,跟其他幾個老師躲涼去了。

班裏越發肆無忌憚起來,除了偶爾配合著象征性地鼓個掌以外,沒人真的去聽什麽工作總結。

胡一駿等人三三兩兩溜去小賣部買了可樂,校服兜頭一籠,幾個人頭對著頭開始打起了遊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台上才終於換了聲音。

小姑娘嗓音幹淨澄澈,像夏天裏灑了一把冰水似的。

“哎,咱們班長真厲害啊!今年又被選上去講話!”胡一駿從校服裏抬頭往主席台上瞥了一眼。

“這不廢話嘛!”常風手指在屏幕上翻飛,大殺四方,順便接話,“優秀學生代表呢!”

“可不嘛,德智體美全麵發展的中考狀元!”陳釗接話,“哎,你們忘了?中考600分的滿分①,薑晴遇考了585分!585分啊兄弟,這什麽概念?”

“不對,”另一邊一直默不作聲的男生錢斌突然打斷陳釗的話,扶了扶眼鏡,一臉認真道,“是586分。”

陳釗愣了下,隨即笑開,大剌剌地說:“哎差不多嘛,反正就是很厲害了!”

“不一樣,”錢斌抿了抿嘴唇,扶著眼鏡,很認真地糾正他,“586分是狀元,585分隻能是第二名。”

陳釗突然想到什麽,笑開:“哦,知道了知道了,你是585分嘛,比女神隻低一分!”

學霸的一分之爭是他們這些學渣理解不來的,總而言之就是都很厲害了。

陳釗又扭過頭,興高采烈地跟常風搭話。

錢斌扶了扶眼鏡,看著主席台上的人影。

“人家還每個學期都考第一呢,你激動個鬼!說得跟你考了那麽多似的!看你傻拉吧唧的樣兒!”常風笑著踹了陳釗一腳,瞥到錢斌,調侃道,“錢同學,還看呢?喜歡啊?”

錢斌一張臉立馬漲得通紅:“我沒有。”

“喜歡就喜歡唄,有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放眼咱一中,哪個男生不喜歡咱們班長?”

“德藝雙修,長得又好看,學校大小場合的主持,人家全包了,往台上一站,跟個小仙女似的!”

“班長去年還參加國家級競賽呢,拿了個一等獎,可給校長高興壞了!”

“誰不想拿下女神呢?”

大家笑了。

“哎,這還真不一定,”胡一駿往身後的方向努了努嘴,遞了個眼神,“看見沒,就後邊那位大爺,連看都沒怎麽看過班長一眼呢!”

“嗨,他啊……”

……

唐宵坐在最後一排的左側,把校服搭在腦袋上遮太陽,背靠著台階醞釀睡意,覺自然是沒睡成,倒是被迫聽了半個下午的學霸光榮史以及他們兩個人有多麽不般配。

他掀掉衣服,隔著無數腦袋,看了眼台上的女生。

因為要做主持人的緣故,她褪去了平日裏端正死板的校服,穿了一件米色的過膝短裙,此刻站在黑色的話筒麵前,頭發高高束起,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

自信又恣意。

浸在陽光裏,像一株漂亮的向日葵。

周圍的幾個男生還在百無聊賴地討論著學霸以前的事情,相互打趣。

他卻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到那天晚上她跟酒鬼拉拉扯扯講道理的蠢樣子,不自覺地,很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

韓菲瑜因為要上台領獎,還特意溜去廁所塗了個口紅,回來的時候就聽見這幫男生在討論薑晴遇的事情,就連唐宵也在看薑晴遇。

“學習好有什麽了不起的?”她心裏不爽,低頭照了下小鏡子,酸溜溜地嘟囔,“還不就是個書呆子?”

錢斌聞聲,幽幽地抬頭看向韓菲瑜。

韓菲瑜察覺到錢斌看過來的視線,以為對方讚同自己的話,心裏一喜,抿了抿嘴唇,又有點小得意地揚了揚下巴:“錢斌我問你,你喜歡漂亮的女孩子嗎?”

錢斌有些不太想搭話,但還是扶了扶眼鏡,老實地點頭。

“那……”韓菲瑜有點臉紅,歪了歪腦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跟薑晴遇誰好看?”

“薑晴遇。”錢斌毫不猶豫地回答。

韓菲瑜臉色一黑。

偏偏錢斌沒有察覺到她的臉色,繼續紮心:“而且薑晴遇知道薛定諤和麥克斯韋。”

韓菲瑜臉色更黑了。

唐宵聽在心裏,嗤笑一聲,又多看了錢斌一眼,起身拎起校服直接走了。

其他幾個男生原本就有些坐不住,見有人帶頭,相互交換了個眼神,也紛紛跟著溜了。

班裏最後幾排位置瞬間空了三分之一,薑晴遇在台上看著,目光鎖定了帶頭的那道身影,皺了皺眉。

典禮結束,距離放學還有十來分鍾,各班被有序帶回教室自習。

薑晴遇被老陳喊去辦公室拿練習冊布置作業。因為摸透了這幫小崽子的脾性,他還特意囑咐她放學之前再查一次人,不在的通通記下名字交給他。

薑晴遇笑著應下,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被老陳喊住。

“新來的唐宵,”老陳泡了一杯茶,稍微停頓了下,俯身去拉抽屜,又輕輕歎了口氣,“他家裏情況比較複雜,所以這小子,有些叛逆過頭,你平時多幫我留意點兒。當然,如果有時間,你也多幫幫他。同學之間嘛,總歸比跟我交流要容易一些!”

薑晴遇沒由來地想到那天唐宵接電話大發脾氣的時候,想了想,乖巧地應道:“好。”

教室裏早已經鬧哄哄一片,除了錢斌以外,基本上沒有人在老老實實地自習。

見沒剩幾分鍾了,薑晴遇也沒去追究,拎著花名冊站在講台上點名。

有人翹掉了開學典禮後半場,她是知道的,隻不過沒誰敢跟老陳正麵對上,這會兒也都已經乖乖回來了,隻有——

“唐宵?”薑晴遇看了眼空空****的座位。

胡一駿喝掉最後一口可樂,把易拉罐丟進垃圾桶,笑著插話:“別點了班長,人早就走了!”

她低頭記下唐宵的名字。

“到。”

教室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唐宵抱著籃球從門口進來,應該是剛剛衝洗過,渾身上下濕漉漉的,他的目光在她手上的名單上頓了一下,也沒再多說,抬腳往座位上走。

“幹什麽去了?”薑晴遇問他。

還用問嗎?

唐宵把籃球從右手換到左手上,淺淺地勾了勾嘴角,掀起眼皮看著她,信口胡扯:“去廁所了。”

放學鈴聲響起,大家一窩蜂往外擁。

薑晴遇收回視線,頓了頓,低頭畫掉唐宵的名字。

胡一駿把書包往背上一甩,從薑晴遇身邊經過的時候探頭瞥了眼她手裏的紙,頗有深意地“嘿嘿”一笑:“班長,偏心眼兒了啊!”

唐宵抬手,狀似漫不經心地摸了下耳後,偏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很快又錯開視線,俯身把東西胡亂塞到桌兜裏,拎了個癟癟的書包就要往外走。

“唐宵!”薑晴遇將人喊住。

他頓住腳步,回頭,臉上沒什麽表情:“有事?”

她把手裏的花名冊放回講台上,然後從兜裏摸出一部黑色的手機,遞到他麵前:“還給你。”

這手機自上次被他摔了以後,屏幕就已經裂成了蜘蛛網,再加上在老陳辦公室抽屜裏躺了這麽幾天,早已經黑屏關機。

他其實沒想過再把手機要回來。

她倒是挺上心。

他抬眼看她,扯了扯嘴角,然後一言不發地接過手機揣兜裏。

“屏幕摔成這樣應該是沒法用了。”她用下巴指了指他手裏,好心提醒他,“學校門口左拐再往前走,就有好幾家修手機的店,物美價廉,你等會兒放學路上可以順便去看看!”

說完,她折回去收拾了書包,關好窗戶準備回去,見他還在門口,也不知道他還要不要再進教室,索性囑咐他:“你走的時候關下門!”

他沒吭聲,轉過身去拉了下門。

“喲,班長?”

薑晴遇走到樓梯口,迎麵撞上韓菲瑜和她的一幫小姐妹。

幾個女生對了個眼神,其中一個女生陰陽怪氣地說:“都會利用職務之便了?”

有人笑著接話:“還說對轉校生沒想法?”

韓菲瑜氣哼哼地看薑晴遇:“手機是你從老陳辦公室偷偷拿回來的吧?薑晴遇你怎麽還是這種人啊,虛偽死了!先是裝模作樣地提醒唐宵手機的事情,然後又裝好人幫他去老陳那兒偷拿手機還回來!”

薑晴遇聽著她們你一句我一句,說出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覺得幼稚又有點好笑:“有編派別人八卦的時間,還不如多去背幾個單詞!”

“你還裝噢!”一個女生抱臂,抬頭看著她,繼續道,“還不承認?哦,對,今天記名字你還給唐宵放水,分明就是為了在他麵前博好感——”

薑晴遇有點不耐煩了,剛想快點打發走這幾個八卦愛好者,話還沒出口,隻見麵前的女生瞬間緊閉上剛剛還在喋喋不休的嘴,視線越過她往後看了一眼,然後露出一絲驚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跟其他幾個女生交換了個眼神後,轉頭就走,幾乎是落荒而逃。

有那麽一瞬間,薑晴遇看著這幾個女生的反應,以為是撞上什麽靈異事件了。

她回過頭,看見唐宵冷著臉站在最上邊。

他單手拎著書包,校服搭在肩膀上,瞥了她一眼,沒說話,三兩步下了台階就往外走。

不過這也算是幫她解了圍,她往前追兩步想道聲謝,前邊的人卻突然毫無預兆地停下來,她沒防備差點撞上去。

“唐——”

他轉身站在薑晴遇麵前,垂眸看她,眼底的不耐煩不加任何掩飾:“薑晴遇?”

“嗯?”

“喜歡我?”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反倒被他理解為猜中了心思。他直視她,語氣煩躁又嘲諷:“我沒打算早戀。”

她愣了下才回過神,想到他剛剛應該是聽到韓菲瑜那些人的話誤會了。

隻不過,沒想到他還是一個遵規守矩的校霸。

她沒忍住笑了下,然後才抬頭看他,清了清嗓子,學著他的語氣,裝模作樣道:“好巧,我也沒打算早戀。”

唐宵動了動嘴角,看了薑晴遇一眼,沒說話,走了。

【注①:各地中考總分有差異,此處分值參考南方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