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越是了解,越是喜歡

[01]

雨觀街的那棟複式公寓麵朝蘇鄰市的見河,毗鄰百花園,臨近西行大學,據說是路蔣易在路決十八歲時送他的生日禮物。

喬一檸就讀於西行大學,自然清楚學校對麵繁華富貴的高樓的房價。畢竟她念書那會兒一套房就已經被炒至六七百萬了,現在的價格估計更上一層。

路家的路纖傳媒,擁有全省公交地鐵全覆蓋的戶外數字移動電視廣告聯播網,公司總部在蘇鄰市中心,現任董事長是路決的爸爸路建廷,二把手是路決的哥哥路昀。

路決呢?

路決去當了一名大學老師,而且是放棄多家上市公司和多所研究所的邀請,自己去西行理工大學應聘的。

搬過來的第一天,老實說,兩個人都有點不自在,但都盡量假裝自己沒有不自在。於是一個假裝看書,一個把行李一放,打算休息休息再收拾,開始聊天。

兩人聊著聊著,就說到這個事情了。

喬一檸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路決端坐在米白色沙發上,翻著《軟件開發的科學與藝術》。喬一檸光是看著這個書名就覺得頭疼,索性將目光落在路決臉上。

路決蹭著紙張翻了頁,有些好笑地看她:“你沒聽錯,是大學老師。”

“那也太可惜了,雖然西行大學也不錯,但還是覺得很委屈你啊。”喬一檸盤腿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支著下巴想了想,“難道,你的夢想是當大學老師?”

路決目光一頓:“隻是對教師這個職業有些好奇,就去試試了。”

喬一檸更好奇了:“你沒有夢想嗎?就沒有什麽特別想做的事情嗎?”

路決沉默了,他突然發現他還真的沒有“夢想”。

考試、參加競賽、學習技能、專研學術,每一個環節都是隨性的,並不是為了最終的某個目的。

“一定要有夢想嗎?”

喬一檸酸了。

路決連個夢想都沒有,就成了她夢想中的樣子,女媧娘娘捏他的時候,肯定是給他加金手指了!

手機鬧鍾響了,路決合上書,按掉鬧鍾。繞到沙發後麵時踢到了喬一檸的鞋子,他俯身拿起鞋子放在喬一檸腳下。

“別光腳。”

喬一檸穿好鞋,還是覺得有些可惜。如果她,才高八鬥,智商超群,她一定不甘心隻當一名大學老師。

“你明明可以往更高的地方走的。”喬一檸右手握拳,擊打在左手手心裏,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喬一檸皺著眉惋惜的模樣太認真了。

“對一個人來說,什麽是更高更好的高度,應該由這個人來決定,而不是其他人的看法決定。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路決說,“我不想隻待在一個領域裏。”

他的聲音平靜,在陳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在這句話背後,他放棄的是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敢奢望的前途。

以前喬一檸隻是單純地覺得路決穎悟絕倫、博學多才,這一刻她才真正感受到學神的魅力。這句話要是換作別人說,她隻會覺得對方做作,但說這話的人是路決,她隻想說——真帥啊!

喬一檸拿了一塊薯片,狠狠地咬碎了,暗道,學神囂張起來也這麽帥,還有沒有天理了!

路決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往樓梯的方向走了兩步,猶豫兩秒後又返回:“薯片含鋁過量,要少吃,不然容易記憶力減退。”

喬一檸看了看手邊的薯片,又看了看路決,堅定道:“我吃最後一塊!”

路決嘴角一勾,沒拆穿她,又提醒了一遍讓她收拾行李箱的衣服才走回房間。

早前,路昀死乞白賴,非要拉路決“入駐”公司建立的信息研發工作室,美其名曰讓路決為“家”做貢獻。雖然,路決不喜歡參與公司的管理,但信息軟件的研發是他的強項,也是他的興趣所在,他推托不下便答應了。路昀一喜,連忙將工作室其餘成員的資料發給他,還給他安排了一位男助理,林至。

路決沒有午睡的習慣,他打開電腦將郵箱裏的信件回複完畢,才看起路昀發給他的研發工作室的成員資料。

正午陽光炙熱,透過落地窗細細碎碎地鋪在鉛灰色的地麵上,他起身將窗簾從掛鉤處取出,伸手往左一拉遮住了一半的玻璃窗,手心裏抓住的窗簾是暗綠色的布料,上麵帶著白色花紋。

這窗簾真的很難看嗎?為什麽喬一檸一進門看見它就歎氣?花紋幹淨,邊角整齊,遮光隔熱,不是挺好的嗎?

路決拇指和食指捏著窗簾布料輕輕一搓,所以她到底喜歡什麽樣的窗簾?

以往計算公式,編寫程序時,他都沒這麽苦惱過。

恰在這時,路昀安排的助理林至給他來了電話,詢問他是否要到工作室一趟,並補充說,工作室的其餘成員都在等著了。

路決答應,收拾東西準備下樓時突然想起什麽,從一旁的矮櫃裏提了個袋子出來。

房子是中空設計,路決從房間走出來站在二樓欄杆前,低頭就能看到喬一檸擺弄掃地機器人的身影。

聽到動靜,喬一檸轉過身趴在沙發上,問:“你要出去啊?”

路決不太習慣有人這麽問,愣了一會兒:“嗯,去一趟公司。”

喬一檸雙手交疊壓在沙發頂上,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手背上磕:“那你晚上還回來嗎?”

路決心裏倏忽一軟:“回。”

他忽然想起,溫瑞康先前發給他的《新婚指南》裏的一段話,當即學著書中男主人公的口吻,問:“要買菜嗎?”

喬一檸掏出手機翻了翻,意有所指:“沒事,我自己去買,你不說我還忘了,我買的食譜到了,一會兒得下去拿。不過我的手藝非常一般,你……”

路決立馬表明立場:“能吃就行。”

喬一檸露出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

路決往門邊走了兩步,稍有猶豫,轉頭道:“我走了。”

喬一檸沒發現他的不自然,揮了揮手:“好,早點回家。”

早點回家。

早點,回家。

路決在心裏將這四個字反複念了幾遍,心口的火像被一陣風吹起,循著四肢百骸燒了起來。

沒想到那本胡說八道的《新婚指南》還真有點用。

[02]

夜間九點,喬一檸拉開露台門就被涼風吹得原地一抖,她直接打消了出去看夜景的念頭,關上露台門,回到客廳的沙發上。

電話那端的鍾怡遙狐疑地問:“你那兒磕磕碰碰的幹嗎呢?”

喬一檸按了揚聲器將手機放在桌上,將桌子底下的矮凳拉出來,掀開蓋子從裏麵拿了一包薯片。

“路決不讓吃薯片,我就將薯片藏在收納凳裏。”喬一檸將薯片咬得脆響,聲音含混不清,“這凳子挺好,能坐,底下還能放東西,它以後就是我的寶庫了!”

盡管喬一檸告訴鍾怡遙時,她已經震驚尖叫過,但現在聽到對方這麽自然地提起路決,鍾怡遙還是有些心驚。

“我就被報社派出來出差這麽一段時間,你竟然和學神領證了?而且學神還喜歡你?你是不是前世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佛祖念你心誠才成全你啊。”

喬一檸失笑,但咀嚼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拋出去:“話說回來,你對路決的了解有多少?高中時我跟他有什麽交集?他怎麽會喜歡我呢?他該不會是想騙婚吧?”

“騙婚拿財產騙嗎?那我樂意至極,我躺平,毫不反抗!”鍾怡遙笑了一陣,過了會兒才說,“我其實也不太記得,畢竟人家學習這麽好,性子又冷,平時也搭不上話,而且文理科雖然不算涇渭分明,但分在兩棟樓,中間隔著一個小花園呢,除非……”

“除非什麽?”

“晨會,課間操,校運會、文藝會演、朗誦比賽等這種全體活動,碰上的概率會高一些……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鍾怡遙的音調猛地一提,“你高二那會兒是不是參加過一場朗誦比賽?就是你發著燒上台,還暈倒在後台被鎖在小禮堂那次!”

喬一檸歪著腦袋想了想,確實有些印象。

但那一次比賽她挺丟人,發燒忘詞,磕磕巴巴念完,就引起台下一陣哄笑。回到後台,她心情更是一落千丈,恨不得敲暈了自己,結果還真的暈了……

現下,她是完全想不起那件事的細節了。

而且,她一直懷疑,就是那一場高燒,才令她的學習成績一直不上不下。

“是有這回事,但與路決有什麽關係?”

“那次你暈了,和陸宴一起被鎖,就是路決拿鑰匙來給你們開門的……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有點想笑,那可是我們寶貝情竇初開的時候啊。”

喬一檸笑罵一句:“滾!踹你啊!”

鍾怡遙仗著喬一檸踹不到她,又道:“你出來的時候緊抓著陸宴不放,還說他救了你,你要以身相許,樂死我們了。我還記得,陸宴的臉紅得跟番茄似的……哎,陸宴出國後,你有沒有跟他聯係啊?”

喬一檸臉上有些熱。

她燒得不輕說胡話,不過從她燒暈到醒過來,一片黑裏,是陸宴一直跟她說話,才讓她沒有那麽害怕。陸宴畢業之後就出國了,這麽多年她早就將那點心悸忘得一幹二淨。

她“嘖”了一聲:“沒有,都過去那麽多年了,能不能不提了?我現在可是已婚人士,你對我放尊重一點啊,鍾女士。”

“行行行,你結婚,你厲害!”鍾怡遙連連應聲,卻沒停下笑聲。

惱羞成怒之下,喬一檸直接將電話掛了。

偌大的房子,少了鍾怡遙插科打諢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喬一檸打開電視,隨手按了動畫頻道,聽到奶聲奶氣的童音,她才稍感安心。

沙發邊的小書架上放著路決的書,一眾與信息軟件相關的書籍中夾雜著幾本外文小說,喬一檸從上往下地掃了一遍,捫心自問,這是人看的東西?

這不是,這是學神看的東西,學神是神。

最後,她認命地拿起下午自己剛放進去的食譜。

低調領證,省略酒席和婚禮的意見是喬一檸提的,路決也沒有異議,但喬一檸還是覺得領證當天需要一些儀式感。她原本準備現學一桌好菜與路決共進晚餐,沒想到本來要回來的路決臨時被朋友拉去參加生日會。

喬一檸怕路決覺得為難,主動開口趕他過去,可路決真的不在,獨留她一人,她又害怕得心裏發毛。

看了會兒食譜,她抖了抖肩膀,將四周的燈全打開,又將電視聲音調高。過了一會兒,感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的她,上了樓。

路決確實體貼,特地讓人打掃了兩間房間。喬一檸覺得,也可以不用這麽體貼,但這話說出來太奇怪了,好像她迫不及待想跟他睡同一張床似的,因此,她什麽都沒說。

一進房門,喬一檸就看到了紅木方桌上放著一個寶藍色小盒子和一張銀行卡。銀行卡上貼了一張便箋,寫著銀行卡的密碼。

她看了看盒子,又低頭看了看左手的無名指,直接將兩件東西往抽屜裏一放。她一向不喜歡在手上戴東西,總覺得別扭。關於婚戒,她跟路決商量好了,她就不戴了。

去洗澡吧。

喬一檸拉開衣櫥,目光一下子呆滯了,內心閃過了一堆咒罵……

隻見黑色物體頭頂的觸角動了動,往前一躥。

喬一檸頭皮發麻,呼吸停滯,跳上床拿著手機揚聲尖叫著往外衝。

“啊——”

酒吧大廳一側的角落裏的卡座,位置寬敞,視野好,路決被眾人鬧哄哄地推擠到正中間與壽星方製兼一塊坐著。方製兼實在是太吵了,路決隻覺得耳邊一直嗡嗡嗡,跟駐紮了一群蜜蜂似的。

作為路決的大學同學,方製兼自然知道他的性子,他們平時不好糊弄路決,趁著自己生日的時候鬧他,他當然不反對。畢竟難得看到這樣的路決,讓坐哪兒就坐哪兒,讓喝酒就喝酒,讓唱歌……

“你醉了。”路決目光冰冷地望著他。

方製兼那句“就唱歌”頓時啞了,他縮了縮肩膀。

但酒精上頭,他膽子也壯大了。等了一會兒見路決沒生氣的意思,他伸手攬過路決的肩膀:“路哥,不唱歌也行,但今天我生日,你就不表示表示?”

在座的人,有兩三個是方製兼帶過來的同事,其他人都是二人的好友,方才默不作聲,但都豎著耳朵聽,這會兒紛紛起哄。

路決一頓,鬆了口:“什麽表示?”

方製兼內心欣喜若狂,臉上的表情卻很克製。他往舞池旁熱舞的黑衣服女生一指:“哥,你上去跟她跳一段,動作不要求,但要貼身!”

眾人連忙應和,還說哪怕貼身兩三秒都行,他們就想看路決放浪的一麵。

路決一口否決:“這個不行,你嫂子會生氣。”

“哎,怕什麽啊!出來玩嘛就是要……”方製兼舉著酒杯的手一抖,茫然地問,“誰?”

眾人皆愣住。

恰好碰上酒吧裏的歌曲停了,架子鼓的鼓點“咚咚咚”地響起,DJ正在說話,比起方才四周頓時安靜不少。

剛回完短信的溫瑞康興奮地起身:“這題我會!我們路哥今天領證了!”

“什麽?”

路決接收到眾人詢問的目光,自覺地往自己的杯中倒滿了酒,衝他們微微示意。

“抱歉,沒有擺酒請客就沒說,她膽子小,下次再帶她見你們。”

路決仰頭喝完,扣杯。

大家才反應過來,路決都開口了,肯定就是真的!

他們嗷嗷叫嚷,要看照片,要聽故事。

溫瑞康在一旁樂得不行。

路決笑了一聲,剛想說話,就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在振動。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一邊準備去安靜的衛生間說話,一邊按下接聽鍵。

下一秒,喬一檸的聲音轟然炸響在他耳邊。

“路決,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的天啊!我要被嚇哭了!”

路決腳步一頓,沒顧上往衛生間走,忙問:“發生什麽事了?”

“有蟑螂!很大個兒!它還會飛!在我房間的衣櫥裏!太恐怖了!你快回來打死它!”

喬一檸的聲音一抖一抖,說話語無倫次,很是恐慌的樣子。

路決皺著眉:“你走遠一點,別動手,我現在回去。”

他的表情實在稱不上好看。

眾人互看了兩眼,都有了幾分擔憂,紛紛放下酒杯,一副準備跟著路決離開的架勢。

溫瑞康最先問:“怎麽了?出事了?”

方製兼站起身:“很嚴重嗎?要不要幫忙?”

路決掛了電話,直接探身拿過一旁的外套:“幫忙就不用了,但我要先回去,下次再喝。”

“跟我們就不用客氣了。”方製兼見他這麽著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路哥……有事你就說。”

路決後知後覺才察覺到什麽,目光掃過眼前隨時準備幹架的眾人:“你們在想什麽?我就是要回家打蟑螂。”

眾人:“……”

幹嗎啊?

那你剛才那麽著急幹嗎啊?

[03]

路決按下密碼,推開門之後卻沒有直接走進去。他視線落在餐廳一角,足足一米四高的櫃子旁的粉色拖鞋上,順著櫃門往上看,正好看見抱著抱枕縮在高櫃上的喬一檸。他腳下一頓,走進去將門帶上。

聽見聲響,喬一檸連忙轉過頭,看清是路決後立馬伸手往電視機角落一指:“那裏也有一隻,剛才跑出來了!”

她到底怎麽上去的?

他走上前:“太危險了,下來。”

喬一檸探出一隻腳,轉瞬又縮了回來,可憐兮兮地說:“太高了。”

路決失笑,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麽上去的?”

“這是人在恐懼下被激發的潛能。”喬一檸往沙發上一指,“它跑出來的時候,我就從那裏蹦上來了,你現在讓我重來一遍,我就不行了。”

路決將手中的外套掛在架上,衝她伸出手:“手給我。”

喬一檸乖乖地將手伸了過去,路決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抱住了她的腰將她從高處抱了下來。

等喬一檸在地上站穩,路決鬆開她,進廚房拿了兩個口罩,拆了其中一個遞給她。

喬一檸將口罩戴上,還殷勤地拿過了一旁的拖鞋遞過去:“你需要工具嗎?”

路決看了看喬一檸手上的拖鞋,欲言又止,最後走到客廳的櫃子裏拿了一瓶殺蟲劑:“不用,你把鞋穿上。”

幾分鍾之後,路決淡定地拿紙巾包好蟑螂的屍體,扔到露台的垃圾桶裏,全程沒有表現出半點害怕,動作機械得像在做一道數學題。

喬一檸發出靈魂般的拷問:“路老師,你有害怕的東西嗎?”

路決背對著她回答:“暫時沒有。”

喬一檸感覺到挫敗,她感覺自己正在日漸挖掘到路決更多的優點,而路決則日漸挖掘到她更多的缺點,路決的缺點千裏難尋,她的缺點跟電線杆上的小廣告似的,遍地都是。

媽媽,我不想活了。

路決回頭,就見喬一檸一臉沮喪地倒在沙發上,假模假樣地用拇指按壓著自己的人中。

“你在做什麽?”

“自我搶救。”喬一檸抬頭看他,又哀號著倒回去,“你太優秀了,你不懂。”

路決:“……”

喬一檸跟著路決上二樓房間,心裏既害怕又忍不住上前。誰知道衣櫥的蟑螂突然飛了出來,她瞬間雞皮疙瘩炸起,像隻樹袋熊一樣撲到路決身上大叫。

“啊啊啊,那裏!那裏!我看到了!飛了!飛了!你快打死它啊!”

沒被蟑螂嚇到,倒被喬一檸這動作惹得心裏一窒,路決反手將她抱住,忍不住低聲笑了。

喬一檸的手臂壓在他的脖子上,感受到路決的喉結微微顫動,原本還有點不好意思,這會兒她不動了,抱住路決的力度像溺水之人抱住一根浮木。

路決抬手噴完殺蟲劑,背著喬一檸走出房間。

一路上,路決都忍不住笑。

喬一檸被笑得臉越來越燙,實在扛不住,從他身上下來,忍著狂跳的心,欲蓋彌彰地瞪著他:“再笑咬你了!”

路決不笑了,但眼底的笑意正濃。

感受著殺蟲劑的味道,又過於窘迫,喬一檸拉著路決去小區樓下散步。

走著走著,他們就進了小區樓下的超市。

旁邊推著推車的情侶在貨架上挑選醬油,女生精打細算地分析了一通,最後在男生讚賞的目光下,拿了一瓶全場最實惠的醬油。

喬一檸全程看在眼裏,心生一計,轉頭問路決。

“家裏要買醬油嗎?”

“你上次買的兩瓶還沒拆。”

原本想要體現自己“勤儉持家”一麵的喬一檸,笑不出來了。

失算了。

路決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貨架上,話鋒一轉:“你想買也行。”

“不!怎麽能隨便浪費錢呢。”喬一檸總算抓住機會,體現自己會過日子的一麵了,義正詞嚴的話隨口就來,“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每一次購物都要經過準確的計算,人的欲望是無窮的,但金錢的數額是有限的……”

最後,她什麽也沒買就跟路決走出了超市。買零食的衝動,硬是被自己的一番豪言壯語扼殺了。

晚風吹動樹梢發出輕微的聲響,一群玩滑輪的小孩兒,滑輪上旋轉的彩燈在快速移動中像一條條彩綢飄過。

喬一檸拉著路決的手往回走,走了幾步就蹲下不走了,哀哀戚戚地說自己腿疼。

路決隻好蹲下來背她。

再一次靠在路決寬厚的肩上,喬一檸一時興起,先用指尖撓了撓路決的下巴。路決往旁邊偏了偏頭,喊她別鬧。

別鬧?不可能的。喬一檸作勢要去摸路決的臉,見路決一動不動任她摸的樣子,她踟躕了半天,怏怏地收手了。

不遠處的荷花池飄來聽不真切的蛙鳴聲,夜幕上的雲層很厚,月光高掛枝頭,他們踩著月光,緩緩前行。這條路很短,來回不過十分鍾,但這條路又好像很漫長,他們靠在一塊,像走不到盡頭。

喬一檸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中秋節那天,我們一起出來看月亮吧。”

路決的視線落在正前方,聲音灌進風裏,溫柔得像是情人間的私語。

“隻要你想,每一天都可以。”

[04]

被甜言蜜語衝昏了頭的喬一檸躺在**,就清醒了。

因為她總感覺四周有蟑螂爬動的聲音,疑神疑鬼,睡不著,思來想去,她豁出去了,抱著被子跑到路決房間,拜托拜托求收留。

路決的床很大,比普通的雙人床還大一些。路決安排得很妥當,兩人一人一邊,中間放喬一檸的鱷魚公仔。

如是,喬一檸在路決的臥室安了家。

隻是,一方麵吧,喬一檸恨路決就是根木頭;另一方麵,盡管她不怕蟑螂來襲了,但路決不像她,睡覺一定要留小夜燈,燈一關,烏漆墨黑的,她害怕。

她想著,都已經打擾路決了,這根木頭不開竅,她也不好說自己怕黑,熬著熬著不就習慣了嗎……

還沒等她習慣黑暗,路決就先發現了她不對。

當晚,路決就從書房的收納箱裏拿了一盞菱形小燈過來。

放好燈,路決隨手打了個響指,半透明的內壁裏便逐漸亮起一盞燈,呈火苗狀,頂端還微微晃動。

喬一檸驚奇:“你這個東西哪兒買的,還挺有趣。”

“自己做的。”路決補充一句,“高中時做的。”

高中的時候她連書都讀不明白,路決卻已經在開發副業了!難怪高中老師常說,別把自己跟學霸做比較,要跟自己比。現在喬一檸頓悟了,因為學霸的優秀學渣根本比不了。

“高中那會兒就能做了?你才多大啊。”

“高三,十八歲,學校裏舉行科技小發明。”

“這麽大的事應該傳遍了才對,我怎麽會不記得呢……”學渣喬一檸思考著思考著,就鹹魚躺上床了。

路決翻身上床,掠過中間的公仔看向喬一檸。

她的睫毛很長,眼中落著晃**的暖光。

他突然想起那年比賽的帶隊老師問他,為什麽光影的形狀是燭火不是月亮,月亮的寓意不是更大一些嗎?

當時的他沒有想太多,但好像現在有了答案。

月光無私,強大,它能照亮所有人的歸途。

但他隻做萬家燈火中的一盞燈,無論人來不來,他隻亮一盞燈。

喬一檸似有所覺,扭頭,正好迎上路決的視線。

在慌亂情況下,路決就會下意識地轉移話題。他視線下移,目光在小鱷魚上繞了兩圈:“你喜歡抱著東西睡?”

這鱷魚是吳芝繁給她買的,起因是她有一次做噩夢,硬要抱著吳芝繁睡,吳芝繁煩得不行,隔天就給她買了這個抱枕。前幾天她老老實實的,沒抱著睡,特別不習慣。

現在有了小夜燈,今晚就安排它侍寢了。

不過,聽路決這麽一問,喬一檸心想,不抱著它,那我就隻能抱你了。

但她嘴上可不敢這麽說,隻能換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抱著我有安全感。”

“給你介紹一下,”喬一檸拍了拍公仔的頭,“它叫‘大胖’,是我兒子。”

路決沉默。

喬一檸忍不住逗他:“你不跟它打聲招呼嗎?”

路決沒作聲,喬一檸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摸了摸“大胖”的頭:“哎,兒子,沒關係,有些人就是這樣,不太好接觸,等你們熟悉了一些可能就好了。”

喬一檸兀自碎碎念,剛想收回手就感覺“大胖”搭在枕頭上的爪子被輕輕拍了兩下。

路決為了證明自己很好接觸,還刻意放慢了速度。

“‘大胖’你好,我是你爸爸。”

喬一檸:“……”

行吧。

你來我往的,打了好幾個嘴仗。

喬一檸有了困意,匆匆道了一聲晚安便閉上眼。

房間的暖燈像日落時翻湧的浪潮,窗縫吹進來的晚風卷起窗簾的一角,路決聽了一會兒耳邊傳來的平靜的呼吸聲,輕輕地側過身子,麵對喬一檸。

喬一檸抱著公仔,腦袋壓在枕頭邊沿。突然,她似是無意識地翻了個身,眼見腦袋要從枕頭上掉下來,路決立馬伸手撐住了她的腦袋,將枕頭重新拉到她頭下才收回手。

喬一檸蹭了蹭被子,呼吸聲均勻又平緩,像一隻柔軟的小動物。

路決小心地湊過去,像前幾天一樣將吻落在她的額頭上。

喬一檸放在被子裏的手瞬間握緊,等對方移開之後才將憋著的那口氣緩緩吐出。

這人,也不完全是木頭嘛。

[05]

隔天,喬一檸是在路決懷裏醒來的,原本在她懷裏的公仔不知所終,她的被子卷成一團被擠在床腳。她不知何時爬進了路決的被子裏,還抱上了對方的手臂。

喬一檸掀開眼皮,便看見路決微微歪在一邊的睡衣領口。路決將滑落在她肩膀下的被子扯了扯,重新給她蓋上。

因為剛醒過來,喬一檸的聲音有些有氣無力:“我搶你被子了?”

“嗯,搶了。”

路決等著看她會做何反應,就見喬一檸原本支棱起來的眼皮又重新垂了下去,聲音又低又軟。

“哦,搶就搶了吧。”

路決失笑,這會兒時間還早,他便沒再吵對方,打算先起床去買早餐。

喬一檸似有所覺,翻了個身將頭藏進被窩裏,聲音嘟嘟囔囔地傳出來:“我想吃油條……”

路決下床,嘴裏提醒道:“好,但你隻能再睡二十分鍾,過了你就該遲到了。”

喬一檸今早有討論會。八點半之前得到場,這是喬一檸昨晚聊天時告訴路決的,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一定要叫她起床。

喬一檸的應答聽不真切,路決也沒在意,臨走前還將拉開的窗簾拉了回去。

一邊催她不能賴床,一邊又怕她睡得不夠好。

真的是矛盾哦,路決大學神。

喬一檸還是起晚了,一口氣將牛奶喝光,嘴裏咬著一塊吐司就準備拿包包下樓,出門前被路決伸手攔住了。

路決今天沒有課,工作室也不忙,便開車送她過去。

事與願違,路上堵車了,等交警疏通好車流,距離會議開始隻剩五分鍾。喬一檸打電話給組長請假,幸好今早的會議隻是討論之前提過的方案,組長大手一揮,讓她今天回去休息。

喬一檸的愁容瞬間一消,生龍活虎地喊著要重新吃早餐。

“你想吃什麽?”路決轉著方向盤拐進大道。

喬一檸腦袋裏的菜單轉了好幾圈,最後才敲定吃老街的灌湯包。

老街在西城,全是老建築,小巷弄堂居多,道路窄,拐角多,視線盲區多,車也少,而巷子裏,藏了許多的小吃店鋪。

他們將車停在稍顯寬闊的廣場樹下,邊聊天邊往巷子裏走。灌湯包小鋪門前排著隊,路決讓喬一檸坐在外麵的座位上等他,自己去交錢領號碼牌。

等他買完,喬一檸卻不在原地了。

路決心裏猛地一跳,從人群中走出來,還差點撞到人。他知道喬一檸這麽大了,應該不會出事,再說她喜歡到處逛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他一邊說服自己,一邊卻忍不住想到可怕的事情。

他正往巷口跑,聽到左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喬一檸站在路中間,在和一個高大的男人說話。

路決剛鬆口氣,就見那男人凶神惡煞地抬起了手。

喬一檸瞪大眼,但沒避開。男人掃了眼圍過來的居民,本著要跑的心思邊放下手,邊虛張聲勢地吼了一聲。

喬一檸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肩膀卻撞上了人。

路決攬住她的肩膀,目光盯著對麵的花臂男人:“怎麽回事?”

方才路決沒在,喬一檸還能佯裝無畏地攔住人,現在路決在,她就真的無所畏懼了,連聲音都提高了不少。

“他撞了這位爺爺,想要肇事潛逃,我攔住他,他還想打我!”

倒在地上的老人家腿上還流著血,旁邊幫忙止血的人,氣憤地搭腔了一句:“這邊不讓開車進來,眼瞎嗎?”

男人瞬間怒了,指著行車記錄儀:“你瞎說什麽!明明是他碰瓷!那都錄著呢!你們肯定是他的同夥,合起夥來想要誆我的錢!”

喬一檸的脾氣也上來了,仗著路決在場恨不得上前指著他的鼻子罵:“我剛都看著呢!你還想抵賴?你要是真的清白,那為什麽我說要報警的時候,你卻急著要逃?”

扶著受傷爺爺的居民們頓時附和,紛紛指責他良心盡失。輿論一邊倒,遠處的居民也探頭看過來,男人見走不掉,氣得揮起手,就想打喬一檸。

路決抓住這人的手腕狠狠往下一壓,聲音冰冷:“有話好好說……”

對方被壓著肩膀,嘴裏哀哀叫喚著卻還念著還手。

路決不耐煩地皺起眉,扭過他的手臂,將他壓在車窗上。

男人吃痛地高聲求饒。

路決慢悠悠地接了後半句:“……別動手。”

喬一檸看傻了眼,路決回頭喊她報警,她才急急忙忙掏出手機打電話。

去派出所的路上,她終於能夠理解賀徊說“三拳兩腳”時,為什麽是咬著後槽牙說的。

路老師,這是文武雙全啊……

在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他們正巧碰到爺爺的家人。他們拉著喬一檸,一個勁地道謝,硬是要請她去家裏吃飯。

喬一檸紅著臉搖頭,來回都是那一句“我應該做的”。

路決很矛盾。

她明明是一個看見蟑螂就隻會嚇得尖叫的人,麵對高她一個頭的惡人時,卻能挺身而出,明明害怕得想哭,卻硬是握緊拳頭上前。

從理性角度出發,喬一檸的見義勇為,既不理智又衝動,解決辦法也太直接粗暴。為了保全別人而使自己受傷,在路決看來,這是一件得不償失的事情。但他的潛意識又告訴他,他不應該拿自己的想法去訓誡她。

所以,他一路沉默。

喬一檸大概也是怕他生氣,軟聲軟語地解釋,連自己的大學老師都搬出來救駕了。

“我們新聞學概論老師給我們上的第一課就是,要勇於報道真相。她說,能出聲的時候要出聲,能站出來的時候要站出來,我們應該站在社會的角度看問題,螢火也有螢火的力量。可惜我後來走了畫畫這條路,不能為社會點燈添彩。”說著,她垂下眼,是真真切切地為此感到失落。

現在,路決望著被包圍誇讚的喬一檸,心裏一片翻江倒海。

社會如果是一片夜幕,那在她決定發聲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為它亮起燈火了。

她的力量很小,但她永遠不會吝嗇自己的力量。

這就是他喜歡的人。

他越是了解她,就越是喜歡她。

下午,獨自在家的喬一檸接到了賀徊的電話。

賀徊去找喬一檸,被吳芝繁拿掃帚趕了出來,於是他趕緊打給喬一檸,一邊嗷嗷嗚嗚地一邊喊“別打”,一邊讓喬一檸趕緊解釋。

喬一檸笑得直不起腰,掛了電話就往家裏趕。

畢竟,事情三言兩語解釋不清。

賀徊以為喬一檸和家人解釋清楚了,才獨身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大大方方地按了喬家的門鈴。沒想到未見其人,掃帚就拍上了他的腿。

喬一檸到家看見他,依舊笑得停不下來。

經過一番解釋,雖然吳芝繁和喬正嚴覺得荒謬,但畢竟賀徊和喬一檸都分別結婚了,他們不好再拿這事訓她,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就進房間了。

喬一檸給賀徊倒了果汁,坐在一邊聽他講蜜月遇到的趣事。

隻是不知道怎的,她心裏隱隱有些不安,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情。

這時,路決來電。

“我剛從公司回來到家了,你怎麽沒在家?”聽起來像是質問,但語氣很輕,有點可憐兮兮。

很快,路決來了。

一進門,他的視線就直直落在賀徊身上。賀徊莫名背脊一涼,站起身。路決衝他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便進廚房去洗手了。

賀徊一臉劫後餘生,他湊近喬一檸小聲說:“我剛以為他要打我,畢竟他也不是沒打過。”

“我懂。我今天看到他動手了。”喬一檸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賀徊立馬告狀:“是不是很凶殘?”

喬一檸看著廚房半透明玻璃映出的路決的背影,搖了搖頭:“不,超帥。”說完,她丟下賀徊,走去廚房。

路決洗手特別細致,每回都是七步洗手法。他手指細長,在冷白的水衝刷下,有種別樣的美感,但怎麽好看也不能洗這麽長時間啊。

喬一檸皺眉將水龍頭關了。

正值初春,天氣還有些涼,洗了涼水的指尖微微泛著紅。喬一檸拿過一旁的幹毛巾,替路決擦手。

“你到底碰什麽了,得洗這麽久?”

喬一檸拿起他的手看了看,也沒看見汙垢呀。

路決任她擦手,晦澀不明地說:“我看你們湊在一塊說話,怕出去不太方便。”

“為什麽會不方便?”喬一檸將毛巾重新掛起來,“我倆又沒有在說什麽秘密。”

路決垂下眼:“誰知道呢?”

喬一檸這才聽出點話外之音,她從果盤裏拿了一瓣剝好的橘子扔進嘴裏:“嘖,真甜。”

路決抬頭看她。

喬一檸又拿了一瓣往他嘴邊送:“真的甜,吃了就不酸了啊。”

她的語氣跟哄小孩兒似的,路決張嘴咬住了,還往前輕輕咬了一口她的指尖。

喬一檸邊洗手邊催他出去:“好了,你還沒跟賀徊道歉呢,一會兒你先開這個口……”

坐在客廳看了全程的賀徊:“……”

他一個剛度完蜜月的人,為什麽要吃別人的狗糧?

賀徊走了之後,喬一檸和路決在家裏吃完晚飯,才回公寓。喬一檸沒忍住困意,在車上就睡著了。

路決抱她上樓,她大概是覺得冷,一個勁地往他懷裏鑽,嘴裏嘟嘟囔囔地說著話。

路決將耳朵湊近想要聽清她在說什麽,她卻突然仰頭重重地親在他臉上。

密閉的空間裏,“吧唧”一聲大得連喬一檸自己都嚇愣了。

運行中的電梯門上,路決的身影動了動。他笑著低頭看她,她想要嚇對方的心思瞬間一消,臊眉耷眼地與他對視了幾秒。

最後,她自欺欺人地將腦袋重新壓在他胸口,聲音悶悶地從路決懷裏傳出來——

“我睡著了,我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