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應是醉了,醒著的時候見不到你

[01]

喬一檸今年二十七歲,有一個在一起七年的男朋友叫賀徊。

然而,賀徊下星期結婚的消息,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將這件事告訴她的人正是她的母親,吳芝繁女士。

喬家客廳的落地窗窗簾,昨天被吳芝繁送到清洗店清洗了。在這正午十分時刻,日光猛烈又毫無保留地傾灑到她臉上,讓喬一檸有一種自己正在審訊室受審的錯覺——或許也不是錯覺,她確實在受審。

見喬一檸一臉無辜的樣子,吳芝繁氣得捂著腦門一個勁地“哎喲”:“我不行了,我腦袋疼。”

喬一檸伸出試探的步伐:“要不,我扶你回房休息?”

吳芝繁看也不看:“給我站回去!”

喬一檸立馬退回到原位置,她現在站的位置屬於客廳的正北方向,靠近廚房,頭頂有一盞小筒燈,光落下來,在她身上形成一個透明的小牢籠。她恨不得立馬跪下喊“冤枉”,但這事她確實不冤枉,她理虧,估計撒嬌也沒用。

喬一檸腳趾蜷縮著蹭了蹭,動作小心地將穿到一半的拖鞋穿好。

萬一事態嚴重不可控,她就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她家的掃帚柄可是不鏽鋼的,那一棍子下去她還怎麽活。

“你知道,剛才在街上看見賀徊在婚紗店的時候,我有多開心嗎?我想著你終於要嫁為人妻,幸福美滿了,你背著我跟賀徊去試婚紗肯定是想給我個驚喜。”吳芝繁深深吸了一口氣,偏頭看著喬一檸,“那可真的是驚喜,新娘都不是你!對麵還站著人家的父母,喜氣洋洋地商討著下個星期的婚禮!你自己說,你跟賀徊是怎麽回事?”

喬一檸握在手中的手機隨即一響,來電顯示,賀徊。

這人屬聲控召喚啊?

喬一檸想也沒想就按掉了,但賀徊百折不撓,被喬一檸掛了幾次電話後,另辟蹊徑給她發了短信。

“一檸,對不起!要殺要剮,等我結婚之後隨你處置!”

“下星期五,啼思安酒店,我結婚你一定要來啊!”

喬一檸在心裏咬牙切齒地暗罵,賀徊你個渾蛋,瞞天過海的功力真是爐火純青!她竟一點苗頭都沒發現。

行,你不仁,我不義。

喬一檸深吸了一口氣,左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戲就來了。她向來怕疼,這一下她眼睛瞬間酸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堆起哀痛神色,未語嘴唇先抖了抖。

“媽,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騙你了。”喬一檸的語調,可憐中透著難過,難過中帶著悲憤,悲憤裏又有十分委屈,“賀徊他喜新厭舊,背著我腳踏兩條船,我……我也是上個月才知道的,可賀徊聲淚俱下地讓我成全他們,說他終於找到真心要結婚的人……”

吳芝繁氣得站起身直抖:“他說什麽?真心要結婚的人!那你呢,他當你是什麽?”她拉住喬一檸的手臂往門口走,“你跟我去賀家一趟!我非要找他評評理!他這個……這個畜生!”

罵得好!

喬一檸背著媽媽豎拇指,表麵上卻繼續演:“我不想去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想做了。現在過去,看他們你儂我儂、恩恩愛愛,不是自討苦吃嗎?”

吳芝繁停住腳步,邊歎氣邊拍了拍喬一檸的肩膀:“檸檸,你別難過,他娶不到你是他的損失,我們寶貝這麽好,一定會有人……”

喬一檸眼淚都不流了,立馬宣布:“媽,我現在已經不相信愛情了,我不想結婚!”

“不結婚怎麽行。”吳芝繁剛想絮叨,抬眼就看見喬一檸紅透了的眼眶,遲疑了一下,“你先回房休息,這事我們以後再說。”

喬一檸見好就收,抽抽搭搭地進房。一關上房門,她委屈巴巴的表情一收,回撥了賀徊的電話。

“一檸……”

“閉嘴!”喬一檸支著一條腿坐在藤椅上,一邊拿紙巾擦淚,一邊怒火朝天地衝電話低喊,“你怎麽回事啊?你是不是傻!結婚你都不提前告訴我!我差點就被我媽逮住了!還有,你不是說你跟我一樣是獨身主義者,這輩子都不會結婚嗎?你怎麽突然就結婚了?”

喬一檸和賀徊是高中同學,兩人關係一直很好。大二那年,雙方家長開始旁敲側擊,疑似催對象。於是,他們一時興起,決定狼狽為奸,假扮情侶,共渡“難”關。同時,又暗度陳倉,表麵說出去約會,實際上對好台詞,大門一出,兩人就各自放飛了。

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但都默契得很。誰能想到,他們都快挺過“七年之癢”了,賀徊竟然背信棄義!背後捅她一刀就算了,連通知都不通知她!這還是人嗎?

“兄弟對不起啊!我也以為我不會結婚的,可是遇到她之後,我心裏那頭死掉的小鹿起死回生了!你說神不神奇?”

“神奇你個頭。”喬一檸拿過一旁的水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算了,你能找到幸福我也替你開心,但婚禮我就不參加了,我這身份怪尷尬的。”

“不尷尬!我都跟我家人解釋過了,他們本來就喜歡你,一開始知道的時候還挺失望。”

“我家裏這邊還沒解釋呢……”

而且她剛還上演了一把賀徊劈腿的戲碼,暫時也沒法解釋。

“不來也沒事,私下我帶著她親自請你吃飯。”賀徊立馬道,他還是愧疚,“一檸,你其實也可以找找看有沒有適合的人……”

“我真沒興趣,為什麽人就非得結婚不可呢?我現在自己一個人,不知道多開心。”

賀徊笑了一聲,聲音非常甜蜜:“我也說不清,你得遇到那個人之後,才能明白。”

“行吧。”喬一檸眨了眨眼,方才她眼淚滴滴答答地掉,這會兒眼睛有些疼,“不說了,我眼睛疼,我先掛了啊。”

賀徊一應聲,喬一檸就掛了電話將手機往桌上一拋。

雖然吳芝繁心心念念想把喬一檸嫁出去,但發生了這麽件事,她一時不好再催。

喬一檸難得過了幾天自由自在的生活,開心得都長胖了兩斤。

但隨著時間過去,她心裏越發沒底,總覺得吳女士在憋著大招等她。

這天,喬一檸跟著吳芝繁女士去大伯家吃飯。

大伯的小女兒,也就是喬一檸的堂妹,一臉嬌羞地挽著男朋友,從路口恩恩愛愛地進門,黏黏糊糊地上了飯桌。

吃完了飯,吳芝繁女士趕喬一檸去院子裏坐坐。她沒什麽事,便坐在院子裏嗑瓜子。

就見堂妹一臉嬌羞,嘴裏說著“不,我不要吃葡萄皮”,她男朋友便一臉傻笑地將葡萄一顆一顆剝幹淨皮。堂妹又嘟著嘴,下巴一抬。她男朋友笑得更傻了,將沾著甜汁的葡萄肉喂到她嘴邊。

喬一檸嘴裏的瓜子瞬間不香了,再抬頭,吳芝繁女士一臉慈祥和藹地望著堂妹和她男朋友,再看到她,立刻眼一瞪,怒氣衝衝地走開了。

這……莫非是隱形暗示?催她該找個對象了?

喬一檸坐不住了,走出院門,繞到小廣場去看少年人打球,但她坐了一會兒,轉頭又看到了吳芝繁女士。

吳芝繁正和街坊鄰居在說話。

喬一檸縮回腦袋,躲在大樹後麵,努力降低存在感。

離得不遠,廣場又空,吳芝繁女士和鄰居的對話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鄰居說自己的小孫子聽話,吳芝繁笑著誇對方有福;鄰居又提起喬一檸不結婚,吳芝繁半是無奈半是維護地說,結婚還是得找喜歡的;鄰居道哎你就是寵孩子,她不懂事,你怎麽也不管管,吳芝繁就稱自己教得不好。

喬一檸心裏突然很酸,很酸。

遠處的籃球落入籃筐,砸在地上,喬一檸卻覺得那球像是落在自己心裏,沉甸甸的。

[02]

當晚回家吃飯時,吳芝繁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相親”,喬一檸腦袋一熱應下了。

她的想法很簡單,就去見一麵,反正不吃虧。

吳芝繁的想法也很簡單,她就想喬一檸先找個男朋友,給喬一檸安排一場相親。

所以隔天,她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城安街的相親角。

城安街的相親角是蘇鄰有名的“牛鬼蛇神”聚集地,其中“神”部分所占比例極小,那學曆背景、家庭背景都是“神仙”一樣的漂亮,可遇不可求。

之前,喬一檸試探性提出過“不想結婚”的想法,吳芝繁就拉她去過一回。當時被大叔大嬸團團圍住的場麵,她至今記憶猶新。

所以喬一檸知道她媽去相親角了,渾身不自在地拿著數位板和筆記本電腦跑到閨蜜鍾怡遙家裏,美其名曰“待在安靜的環境給甲方爸爸趕畫稿”,實際上躲的就是她媽。

鍾怡遙樂得不行:“你信不信一會兒阿姨就找上來了?”

話音剛落,遠在客廳的鍾母就接了一個電話,聲音悠長地穿過客廳傳進來。

“哎,一檸啊,在啊,在我家呢……”

鍾怡遙衝喬一檸聳肩:“你看。”

喬一檸無奈,隻能搬著東西回了家。

回到家,吳芝繁直接通知喬一檸,相親對象找好了,她跟對方父母加上了微信,互發了照片,也定好兩人見麵的時間地點了。

喬一檸一聽對方二十七歲,博士生,現任大學老師,她就眼前一抹黑——學渣對學霸有與生俱來的敬畏感。

她連照片,都沒興趣看了。

“吳女士,你覺得他能看上我嗎?”

“瞎說什麽。你哪裏不好了?會畫畫、長得好看,還獨立!哪點不行了?”在吳芝繁眼中,女兒就是最好的……隻有不結婚這一點不好。

喬一檸有些後悔答應相親,她拿出撒手鐧,傷心欲絕地往沙發上一靠:“我不行,我有情傷,我傷口正突突突地流血,血流成河……”

吳芝繁語重心長地勸道:“不怕,媽給你找了個止血貼。”

“止血貼”路決,此刻也非常惆悵。

他剛回家在玄關處換了鞋,就聽他媽柳雨聽說她給安排了相親,時間地點都定好了,讓他務必記得並且一定要前往。

路決拿過放在鞋架上的文件,低聲說:“我最近時間緊,哥那邊……”

“別拿你哥當幌子。我可是剛問了他,工作室雖然弄好了,但設備還在路上,不急於一時。再說了,你一個大學老師會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柳雨聽顯然不達目的不罷休。

“先見一麵再說。”柳雨聽俯身,從茶幾下的抽屜裏拿了個文件夾衝路決揚了揚,“你不是喜歡會畫畫的女生嗎?這次,我給你找的這個,家世清白,無不良惡習,喜歡畫畫,怎麽樣?”

路決有些無奈:“我沒說過喜歡。”

“不喜歡你之前買一堆畫冊幹嗎?媽也不是要你相親完就結婚,多認識認識新朋友,行不行?”

路決不說話了,他直起身,這個動作牽扯到了傷口,令他下意識皺了皺眉,站得離柳雨聽遠了一些,才道:“您把資料放著,我一會兒再看。”

柳雨聽立馬笑了。

“如果沒別的什麽事,我先回房了。”

柳雨聽點點頭。

大門被由外往內推開,路決的哥哥路昀帶著妻子和女兒推開門進來,狐疑地看向他們:“大門怎麽沒關?”

柳雨聽聞言:“這可稀奇了,你今天怎麽了?”

路決一頓:“沒事。”

“算了,媽不問了,我一會兒把地址發你手機上,明天記得赴約啊。”柳雨聽一把抱住迎麵衝過來的孫女,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路昀放下手裏提著的水果,笑著問:“你又給阿決亂牽紅線?”

“我這哪是亂牽啊。說起來人家跟阿決還是校友呢,也是臨湖高中畢業的學生,”柳雨聽道,“你說不定也認識……”

路決壓根兒不想留下來聽他們談論,抬腳就往房間走:“我認識的人不多。”

“叫喬一檸,你認不認識?”

路決腳步一頓,扯著領口的手指一下沒把住力道,原本搖搖欲墜的紐扣就蹦彈出去,滾落在他腳下。

這人他還真認識。

[03]

相親當天,出門前,吳芝繁女士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喬一檸給對方買一束花當見麵禮。

幸好約定好的餐廳對麵就是個花店。

不過,喬一檸哪懂花呀,她隻對吃的有研究,正好閑逛著順便回鍾怡遙的微信。

因為,鍾怡遙昨天參加了賀徊的婚禮,有一個驚天的八卦要跟喬一檸分享。昨晚,吳芝繁女士不到八點,先把喬一檸趕去洗漱,完了還讓她做麵膜,九點一到就勒令她立刻睡覺,喬一檸因此錯過了第一手熱氣騰騰的八卦。

不過,八卦什麽時候都不晚。

鍾怡遙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婚禮現場,新郎賀徊卻在後台被打一事,結尾還不忘怒斥,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缺失?

聽說打人的男子是新娘少年時愛慕的人,大家紛紛猜測,一定是這名男子幡然醒悟,原來自己也喜歡新娘,但不巧新娘要結婚了,所以他才大鬧婚禮。可憐新郎賀徊,無辜被打……也不知道賀徊怎麽想的,竟然沒有報警。打人的男子,隨後更是揚長而去。

喬一檸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同情賀徊,還是該後悔自己竟沒有圍觀到如此名場麵。

Z:天啊,我剛知道的,打人男子是路決!路決!

一顆檸檬:誰?

Z:臨湖高中的理科學神啊!次次考第一那個!天啊,天啊!學神衝冠一怒為紅顏啊!太勁爆了!

路決?喬一檸對這個名字的印象不多,依稀記得對方好像挺高冷,不像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嘖嘖,果然,愛情容易讓人變了模樣。

門口傳來“叮當”一聲,喬一檸下意識地偏頭看過去。

她瞪大眼,也不回鍾怡遙的微信了,轉過身對著花架亂瞟。

“徐妖怪”怎麽在這兒?真是冤家路窄。

“徐妖怪”名徐莉莉,是喬一檸的初中同學。兩人有宿怨,此刻徐莉莉手挽男友,她孤身一人,要是被徐莉莉看到,一番腥風血雨免不了。

要是知道她來相親,她怕徐莉莉大牙都要笑掉。

喬一檸暗自祈禱,上天保佑,她可千萬別認出我……

“你怎麽在這裏?我們好久沒見了!”

喬一檸轉過頭來時,已經將笑掛在嘴邊了。

“啊,好巧啊。”

喬一檸臉上笑著,心裏卻暗自把機關槍上膛了,徐莉莉要是敢作妖,就射她一身的窟窿!

“我陪我男朋友買花呢,哎,他就是煩,我說不要,他硬是要送我。”徐莉莉眨巴著仿佛用屠龍刀割的歐式大雙眼睛,嬌嗔地看了一眼身後和店員說話的男人,嘴裏意有所指地射了一箭,“你呢?買花嗎?一個人啊?”

進花店不買花,我看店嗎?你問什麽廢話呢!

“我……”喬一檸還沒想出借口,就見徐莉莉伸手綰了綰耳後的頭發,突然拉下嘴角,一臉難過的模樣。

“唉,都怪我當初一時嘴快,說你這性子找不到人配你,知道賀徊跟你在一起我還很欣慰,結果賀徊跟別人結婚了……聽到這個消息啊,我心裏就很過意不去,一直擔心你,你看你現在一副沒著沒落的樣子……”

徐莉莉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演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懺悔的眼淚來。

喬一檸氣得不行,徐莉莉在知道賀徊跟別人結婚時,要是沒仰天長笑,鞭炮齊鳴,她就不姓“喬”!千年老妖怪還想在她跟前演白素貞。

她眼角餘光一掃,正好掃到不遠處有一個男人在挑花,一身白色襯衫,黑色休閑褲,身量頎長,氣質清雅。眼見他拿著幾枝百合,看來是預備去結賬了,喬一檸腦袋裏的憤怒戰勝了理智,上前拉住了對方的手臂。

“你挑好了啊,我剛好遇到朋友了。”喬一檸假裝親密地大聲說了一句,轉瞬又壓低聲音,“不好意思啊,幫我一下。”

對方明顯一僵,下一秒就想抽離手臂,喬一檸想也不想,死死地抱住。

徐莉莉滿臉疑惑的樣子:“一檸,這是?”

喬一檸感覺那人掙紮的動作瞬間停止了。

她認為這是對方答應幫她演一場的信號,底氣立馬足了,軟骨頭似的將腦袋往對方懷裏一靠,笑了笑。

“莉莉,給你介紹一下,他是……”

對啊,他是誰?他叫什麽啊?

喬一檸一頓,身後人卻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話:“你好,我是路決。”聲音低沉,仿佛被撥動了琴弦。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出現在喬一檸眼前。喬一檸順著手往上看,看到對方修剪幹淨的指甲以及手腕上寶藍色的積家腕表。

不久前,喬一檸查找資料畫圖時正好看過這一款,對它的價格還記憶猶新——人民幣43萬。

徐莉莉的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伸手握住了那隻手。

眼看徐莉莉用拇指輕輕蹭了蹭對方的手背,喬一檸腦內的氣一下騰空而起。

“路先生你好,我是莉莉,我和一檸可是很好的姐妹。”

真是妖怪!不知廉恥!

男人從容地將自己的手抽回來,語調清冷地拆了徐莉莉的台:“是嗎?我倒沒聽她提起過你。”

徐莉莉嘴角一僵,有些下不來台。

喬一檸心裏直樂,等等……他剛說他叫……路決?

有點耳熟啊……嗯?路決?

不會是那個路決吧?就幾分鍾之前,鍾怡遙微信裏說的,為愛大鬧婚禮胖揍新郎的臨湖高中學神,高冷路決?

喬一檸猛地一抬頭,正撞上路決低頭看她,心底便是一窒。

金絲邊眼鏡下方是一雙細長如墨的眼,那張臉……以喬一檸學渣的身份,隻能說“好看,好看,真好看”。這時,落在他眉間的碎發微微晃動了兩下,喬一檸鬼使神差地將視線移到他的眼睛,盯著不放了。

這張臉比手還好看,眼睛最好看,難怪徐莉莉按捺不住,她不僅是見錢眼開,還是見色起意啊……

喬一檸腦海裏各種念頭轉著,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轉頭看徐莉莉。

徐莉莉還想一探究竟,站在前台付完款的男人喊了她一聲,她不情不願地掃了喬一檸一眼。喬一檸立馬又乖巧軟糯地靠著路決的肩膀,但這次她心虛,不敢真靠上去。

徐莉莉扯了扯嘴角,笑意不及眼底:“那我就先走了,我得趕緊把99朵玫瑰帶回家養著。”

喬一檸一臉體貼地點點頭:“那你快去吧,玫瑰是得好好養著。上次那999朵玫瑰,就被我養廢了,好在他又給我買了999朵。”

應付徐莉莉就得用這種方式才行,誰還不會秀恩愛了?

徐莉莉被噎了一口,嘴角一抽走了。

喬一檸壓抑不住地笑出聲,一雙大眼睛硬是笑成了小月牙。她笑了沒幾秒,視線就迎上了路決的目光。

忘記這尊佛了……

喬一檸斂了笑,逃也似的往旁邊跨了兩步:“對不起啊,剛才謝謝你。”

路決看著她,半晌才說:“喬一檸。”

“嗯?”喬一檸下意識地應了聲,下一秒,她困惑地看向路決,“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路決將百合花遞給店員,才道:“我是路決。”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難以察覺的試探。

“我知道啊!”喬一檸笑了笑,過了會兒才一拍手,還是沒忍住內心的好奇,“對了,你也是臨湖高中的吧?”

路決顯然有些驚訝:“嗯。”

還真是八卦當事人!

“我聽怡遙說,你單槍匹馬闖進賀徊的婚禮會場,把他打了一頓?看不出來啊,為愛奮不顧身啊。”

路決心裏猛地一跳,片刻又品出些別的意思:“你是指……”

“就你昨天為了新娘,把新郎打了一頓那事啊。”喬一檸一臉唏噓,安慰他,“你也別難過,更好的就在前方等著你呢。”

路決感覺自己方才的心驚壓根兒就可笑:“那你呢?你就不難過嗎?”

喬一檸一愣,轉瞬才明白過來。

高中同學不少人知道她和賀徊在一起,不過也僅有幾個密友知道她和賀徊不過是“塑料情侶”。聽路決這麽問,喬一檸懶得解釋,索性順著他的話演戲。

“愛情不就是這樣嗎?來來去去,分分合合。”喬一檸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鍾,“我這會兒有事,得先買花走了。你也來買花送人嗎?送誰啊?”

喬一檸語調裏沒有半點難過的痕跡,路決卻有些失神,他嘴角緊緊抿著,半晌才“嗯”了一聲。

喬一檸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但也沒想問,畢竟彼此不熟。

這時,路決從店員手中接過花束。

片刻,那束百合花落在喬一檸懷裏。

“送你。”

[04]

喬一檸以為這場相親會不歡而散,但沒想到意外和諧,和諧到回到家後,喬一檸還有點意猶未盡。

畢竟從別人那裏聽說的相親,一般是這樣的——

問你的工作、家庭背景,甚至還會直接將你的未來規劃都安排好了,什麽相夫教子,生男還是生女,要洗衣做飯等等。

但路決不是的,他不僅完美地避開了所有雷點,甚至體貼細致得讓她覺得,他似乎有些小心翼翼。

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做出闖到別人婚禮現場暴打新郎的事情?

看來,賀徊的老婆是他的真愛了,愛情這種東西真是奇妙。

喬一檸唏噓。

也不知道賀徊老婆喜歡的路決到底是什麽樣,也不知道賀徊老婆那時有多好,才令路決這麽念念不忘的……

想到這兒,喬一檸直起身走到書架前,蹲下身抱著一個木盒子出來。

她低頭翻了翻,在最底下找出了臨湖高中時期的相冊。

相冊的最後一頁放著一張全年級的大合照,班級按照一到二十的順序從左往右排列。喬一檸先全神貫注地在眾多人頭中找到自己,之後才去尋找路決。

臨湖高中的八班至二十班是理科班,既然路決是理科學神,那他應該在尖子班……

喬一檸的目光隨著食指不停移動,終於在茫茫人群中找到一臉漠然的路決。

現在的路決跟幾年前的路決有些差別,少年路決臉上帶肉,麵無表情卻不顯銳利。她今天看見的路決,麵部輪廓深了,戴上了眼鏡,連目光都有些清冷。

喬一檸目光一頓。

板著臉一臉嚴肅的少年下麵,儼然就是舉著剪刀手衝鏡頭笑得很甜的她。

拍畢業照那天,路決竟站在她身後。

盯著相冊上路決略顯模糊的臉看了半天,喬一檸總覺得畢業之後,她好像在哪裏還見過路決。

“到底是什麽時候呢?”喬一檸盤腿坐在地上,思索起這個問題,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聽到父親喬正嚴喊她的名字。

喬一檸趕緊應了一聲,將畢業相冊重新裝回木盒子裏。

蘇鄰的天氣向來變幻莫測,白天豔陽烈烈,晚間突然下起了雨。喬一檸幫吳芝繁把露台上的花往走廊上搬,搬完之後,吳芝繁說夜間風涼催她回房,她嘴裏答應著卻沒有走。

漆黑的夜空,連綿細雨兜頭而下,濺落在地麵上開出一朵又一朵小水花,白色的水花像一片迅速盛開又消失的花海。

喬一檸欣賞了好一會兒雨,終於想起來了。

上大學不久後,她曾在學校的禮堂裏見過對方。那天也下了一場迅猛的雨,她在禮堂外的長廊避雨,路決從雨中走來,在她旁邊站了很久之後喊了她一聲。

她沒認出路決,所以警惕又小心地往後退了一步,問他是誰。

路決看著她沒有說話,給她留了一把傘就走了。

現在想來,當時路決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想不明白,她晃了晃腦袋,關上了露台門返回房間。

喬一檸摸出手機,就看到十分鍾前,有一串陌生號碼的未接來電。喬一檸沒有回陌生號碼來電的習慣正想不予理會,手機又突兀地響了起來,正是稍早打過來的那一串陌生的號碼。

喬一檸猶豫再三,將手機放在耳邊遲疑地“喂”了一聲。

“怎麽不接電話?”電話裏的男聲微沉,似是在指責她。

喬一檸一頭霧水,正想掛掉電話。

對麵的人又莫名其妙說了句:“喬一檸,你總是不接電話。”對方像是在囈語,“你總是這樣。”

喬一檸眉間一皺,終於想起聲音的主人:“路決?”

路決鄭重其事地“嗯”了一聲。

她手上有路決的資料,路決自然也有她的資料。

喬一檸靠著書桌小聲問:“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打電話嗎?”路決立馬問道。

喬一檸一愣:“不是,我就是問問。”

“那你問問別的。”路決話鋒一轉,聲音突然含混不清,“喬一檸,這裏風好大。”

喬一檸背脊一僵,問:“什麽風大?你在哪兒?”

過了兩秒,路決才答非所問道:“風很大,我好像要被吹走了。”

他的聲音雖然聽著清醒,但這與白天喬一檸所見到的路決大相徑庭。喬一檸幾乎可以斷定對方喝了酒,還醉得不輕。喬一檸腦海裏瞬間浮現路決踩在天台邊上的畫麵。

嚇得喬一檸不輕,她半問半哄地從路決口中問出地址。路決不讓她掛電話,她隻能一邊跟他說話,一邊下樓攔車趕過去。

路決喝醉之後話出奇多,喬一檸口幹舌燥地跟他聊了一路,但凡沒及時回話,路決就生氣,她隻能耐心地哄。

出租車師傅從後視鏡看了喬一檸一眼,笑著問她是不是哄家裏的小朋友。

喬一檸一下臉就紅了,下車她都沒緩過來。

路決在一個露天酒吧喝酒,坐在露台的長廊台階上握著手機說話。他今天穿著一件白色T恤外麵套著淺藍色的格子外套,跟白天比,看著就像少年。

一個服務員見喬一檸走近,有些頭疼地說:“外麵下雨,你朋友不肯進來,硬是要躲在長廊上給你打電話。”

喬一檸立馬致歉,替路決付了賬,走到路決眼前。她剛見到路決就將電話掛了,此刻路決皺眉握著手機,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喬一檸在他身前蹲下,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輕輕喊他:“路決。”

路決擺弄手機的手一頓,緩緩抬頭。

廊外的細雨已經停了,水珠滴滴答答地下落。露台的門關著,有音樂聲從門縫溢出來,有人在唱蘇打綠的《我好想你》。

路決突然伸手拉了喬一檸一把,將她往內側推了推,一臉嚴肅:“下雨你不知道嗎?”

喬一檸捉摸不透他,又沒辦法將他丟下,隻能順著他的動作往裏,抱膝坐下,問:“你是不是醉了?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應該是醉了。”路決不否認,“醒著的時候見不到你。”

“嗯?”喬一檸一愣,“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可不是賀徊的老婆啊。”

路決反應極大地偏頭瞪了她一眼:“不許提他!”

“行。”喬一檸連忙舉手,下意識地哄,“不提不提……”

看路決這樣子,喬一檸八卦的心思又起了。她往路決那邊湊了湊,小聲問:“你真把他打了啊?”

路決聲音堅定:“打了,他對她不好。”

他臉上的難過顯而易見。喬一檸心裏突然很軟地陷了進去,她偏頭看路決:“那你為什麽之前不告訴她,你喜歡她?”

路決不知道聽沒聽見,低著腦袋不說話。過了會兒他突然轉頭看著喬一檸:“你為什麽現在才來接我?”

喬一檸一時啞然:“我……我一接到電話就來了啊。”

“騙人。”

喬一檸無奈道:“真的,騙你是小狗。”

路決突然湊了過來。喬一檸下意識地將背脊壓在背後的牆上,路決的臉有些紅,眼尾更是像蹭著一抹血色,但看她的目光裏除了醉意還帶著些天真。

“那你笑一笑。”路決說。

他的表情像執拗要糖的孩子,聲音卻帶著誘哄:“你笑一笑,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路決的思維是丟進滾筒洗衣機裏了嗎?

喬一檸腦袋都空了,視線從路決靠近的肩膀又爬回到他臉上,最終被美色**,彎著眼尾笑了,可愛又乖巧。

路決的目光一下就變了,他呼吸聲一沉,小心地問:“我可以親你嗎?”

喬一檸笑意一僵,驚慌失措地往後仰:“不行!”

“不行嗎……”路決的聲音像被酒水泡過一樣軟,喬一檸明明滴酒未沾,此刻卻覺得頭暈目眩,“就一下好不好?親這裏好不好?”

路決用滾燙的指腹輕輕挨了一下喬一檸的臉頰,目光濕漉漉的,像映了一束月光。

太犯規了!喬一檸心裏哀號一聲,心跳不自覺地快了一些。路決喝醉之後的樣子竟是這樣的嗎?那他以前喝醉過嗎?是不是也喜歡逮著人親?

喬一檸恍恍惚惚地想。

她看著路決慢慢地靠近,她落在身側的手瞬間握緊,腦袋卻無法動彈,鼻子聞到酒氣之外淡淡的薄荷味,有些涼,卻讓她的臉異常滾燙。

路決抬手將鼻梁上的眼鏡取下,下一秒,滾燙的熱吻便落在她臉頰上,他動作小心翼翼得像對待一朵脆弱的花,一觸即離。

“親到了。”路決腦袋一歪靠在喬一檸的肩膀上,低笑道,“好像真的……”

喬一檸睜著眼,感覺肩膀上的路決越來越重,半晌,她重重呼出了一口氣。

要了命了,她這是做了一回替身?

過了一會兒,喬一檸將路決搖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他口中問出了一個叫“溫二”的。

路決的手機沒有設置密碼,喬一檸打開通訊錄,很快找到一個叫“溫瑞康”的名字,這個名字她有些熟悉,臨湖高中有名的富二代。

喬一檸一邊防著路決往旁邊倒,一邊握著手機等待電話被接聽。

過了會兒,電話那端傳來一道吊兒郎當的男聲。

“幹嗎,不會又找我一起去揍賀徊吧?”

喬一檸一頓,慘還是賀徊慘。

“你好,路決喝醉了,你方便過來接他嗎?”

那邊的人瞬間靜音,過了會兒,才試探地問:“你是?”

“我是喬一檸。”

喬一檸答了一句,那邊就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有重物倒下了。

溫瑞康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扶起椅子,一邊看了看手機,確定是路決的手機號碼後,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喬一檸不明所以,“喂”了幾聲之後才聽到對方讓她將地址發過去,他一會兒就到。

她掛掉電話後下意識地滑了下手機屏幕,通訊錄界麵消失,手機桌麵展現。她掃了一眼,正要按下鎖屏鍵的手指一頓。

室內的音樂換了一首,鋼琴樂曲如流水般**漾在他們周身。路決的腦袋沉沉地壓著她的半邊肩膀,嘴裏含混不清地不知道在說什麽。廊簷的水珠緩慢地掉落,砸在她眼前。

喬一檸的手指輕輕地在路決的手機屏幕上一滑,桌麵的圖片重新出現。

少年路決板著臉看鏡頭,少女喬一檸舉著剪刀手笑得眼睛彎彎,稚嫩的藍白色校服上有打碎成塊的日光。

這張照片,她才看到過。

畢業大合照裏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