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君薨
陳宮,陳侯的寢殿。
外間跪著一大群人,內室,醫者令正在給陳侯治病,隻有曹夫人在內,連桃夭也在外侯著。
她焦急的盯著門口,默默流淚,陳完跪坐在她身邊,眉頭緊緊鎖住。
魯夫人低頭垂眸,神色恍惚沒落。
蔡姬看向自己的夫君,公子杵臼麵色悲痛,但她明白,那是裝的,說不準他心裏還怎麽高興著呢。
蔡姬一邊暗自冷笑,一邊又擔心著。
因為此刻陳宮外,己秘密集結了許多鐵甲,皆是公子杵臼的私兵,若陳侯遺言是他人繼位,那麽,血洗陳宮再所難免。
而同時,顏英也帶著護衛將陳宮裏裏外外,圍了一層。
明亮的陽光照著陳宮,劍拔弩張的氣氛同時籠罩著陳宮。
“阿母……”
陳侯屏退醫者,朝曹夫人伸出了手,曹夫人顫抖著握住,“林兒。”
陳侯虛弱的笑了笑,“讓阿母傷心了。”
曹夫人滿頭白發,蒼老的麵容彰顯出這位婦人一生的坎坷。
然而,她又是堅強的,“阿母這一生享過榮華,也受過苦難,親眼送你君父離開,親手送你兄長離開,如今……林兒,你可有怪你阿母?”
陳侯搖搖頭。
“你本不想做這個國君,是阿母趕走了你兄長,非要你來挑起這個擔子,若非如此,你便不會勞累如廝。”
“不。”陳侯笑道,“陳國的社稷總歸來人來擔負,兒也想有所作為,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陳侯咳嗽兩聲,曹夫人立即撫著他的胸口,悲痛看看著他,“林兒己經做得很好了……如今林兒大限己至,這君位。”
陳侯道,“陳完……”
“阿母知你信任陳完,陳完心善,可當真是為君之料嗎?一個人心思不在其位,何謀其政?他在朝中沒有任何根基,而公子杵臼窺覬君位己久,他又豈能甘心?你難道想讓陳國再起內亂嗎?”
曹夫人言語誠懇,“並非阿母幫自己的兒子說話,阿母在意的是陳國。”
“兒子知道。”陳侯拍拍母親的手,“兒子何嚐沒有這樣想過,兒子是擔心死後,嫮兒怎麽辦?”
“你且放心,有阿母在,沒人敢傷得了她,阿母當年能趕下你兄長,又豈怕杵臼?”
聽得母親的承諾,陳侯輕輕點了點頭,可是他心裏也知道,老母親年邁,不在是八年前那威嚴赫赫的陳國老夫人了,若公子杵臼當真要做什麽,母親又那能阻止得了?說不定還會連累了母親,可是如此情景,正如母親所說,他難道想讓陳國再亂嗎?
陳侯早己心力交瘁,無能為力了。
殿外,一片安靜,沒人敢出一絲聲音,大家都在等著結果,比起陳侯的病情,他們更關心是誰會是下一任國君?
隻有陳妧不耐煩的悄悄揉著腳,心中一陣嘀咕抱怨。
農家小院。
熊貲負手站在樹下,神色格外嚴謹,一陣微風揚起他的衣擺,引得環佩琳琅輕響。
此刻他的腦子回憶起,桃夭驚慌失措又痛哭失聲的模樣。
陳侯倒下了,她今後該如何?
彭仲爽來到他麵前,清了清嗓子,“太子……是擔心陳國的新君是誰?”
熊貲回過神來,“先生認為是誰?”
彭仲爽笑了笑,“這不明擺著嗎?自然是公子杵臼了。”
公子杵臼,熊貲微微歎息,“陳完其實可以一爭。”
“爭也是白爭。”
彭仲爽的直言道盡了陳國的朝堂內幕,熊貲轉身看他,不由得笑道,“先生看得透徹。”
彭仲爽也笑了笑,“原來太子喜歡那丫頭,早知陳侯這麽快就不行了,太子該早些去提親,如今陳國有喪事,提親一事隻能擱淺了。”
對於彭仲爽窺覬到他的心事,熊貲也不惱,“孤的想法恰好與先生相反,孤覺得,應該馬上提親才是。”
“啊?”
彭仲爽張大著嘴。
質子府。
蔡季與蔡國使臣在一起。
“公子無須擔心,蔡國的十萬大軍己經集結在邊界,若陳侯立他人為君,這十萬大軍便會直搗宛丘。”
蔡季站在書架下,使臣獨自飲著酒,“公子杵臼繼位為君,離公子歸國之日便不遠了,老臣是極力支持公子的。”
蔡季聽言,轉過身來見使臣一幅悠哉之色,他嘴角微勾,朝使臣一禮,“季謝過使臣。”
使臣捋捋胡須,並沒有起身還禮,“公子客氣,他日公子歸國不要忘了臣的功勞便是。”
“自不敢忘。”蔡季微垂雙眸,目光一閃而過的陰鷙。
陳宮,司宮走出內室,眾人立即抬起頭,桃夭搶先問道,“君父可要見我?”
司宮尷尬的搖搖頭,“公主稍等,君上要見正卿大人。”
桃夭頗為失望,其餘眾人心中有所了解,又有所猜測。
公子杵臼立即起身,拭了拭眼角的淚花,隨司宮進了內室。
內室有些暈暗,隻有幾盞銅燈亮著,似乎印證著陳侯燈枯油盡。
公子杵臼跪在陳侯榻前,哭泣起來,“君上不是病情有好轉嗎?怎會突然就……是否那醫者令無能,臣這就去把他押來……”
“杵臼!”陳侯還未開口,曹夫人在一旁厲聲道,“你兄長的身子早己被陳國掏空了。”她看不慣他裝腔作勢的模樣。
公子杵臼啞然,又哭道,“是臣弟無能,未能給君上分憂。”
陳侯看著這個弟弟,倒是笑了笑,“杵臼,寡人讓你進來,是有要事與你談。”
“嗯?”公子杵臼抬起頭,淚流滿麵。
“阿母,兒子想單獨與杵臼說。”
曹夫人點點頭,拄著拐杖出了內室。
“君上想說什麽?君上有什麽讓臣弟去辦的,臣弟絕不推辭。”
陳侯再次笑了笑,目光將公子杵臼打量著,公子杵臼心虛,心中猛的一緊。
“君上?”
“杵臼還記得小時侯的事嗎?”
“嗯?”公子杵臼不明白他此言何意,但聽陳侯繼續說來,“寡人,厲公,還有你,我們三兄弟一起學習,騎馬,狩獵,我們跟隨君父一起上戰場……”陳侯似乎沉浸於一片往事之中,“那一場戰役,寡人與你被困在山穀之中,中了敵人埋伏。”
公子杵臼倒也記起了,“是呀,我們沒有吃,沒有喝,足足餓了三天,敵人還乘夜偷襲我們……”公子杵臼突然想到什麽,也正是那夜,他們突圍時,一支利箭朝他飛了過來,是陳侯擋在了他的身前。
公子杵臼身子一顫。
陳侯定定的看著他,突然變了臉色,重重的說道,“杵臼,你欠寡人一條命呀。”
“君上,阿兄……”
公子杵臼垂下了雙眸,雙手緊緊握住,心中一片複雜,隨之又湧起一股狠勁,他提及往事做甚?難不成,要讓我還他一命?
哼!如今他還有這個能力嗎?
公子杵臼小心的四下看了看,生怕有什麽埋伏。
陳侯卻是咳嗽兩聲,更引來公子杵臼一驚。
陳侯瞟他一眼,眼中有戲虐之色。
“寡人此時提及,要讓你記住這一點,以後善待嫮兒,不可做違背嫮兒意願之事,還有,也不可為難公子完。”
什麽?
公子杵臼猛的抬起頭,但見陳侯神色的嚴肅。
“寡人可以將君位傳給你,這總比你逼宮竄位的強。”
“君上,臣弟絕無此意……”公子杵臼聞言大驚失色。
陳侯揮手,懶得與他爭辯,“寡人要你發誓,寡人之言可否做到?”
“臣……”話己挑明,說到這份上,公子杵臼一咬牙,“自然做得到,臣弟對陳國列祖列宗發誓,若有違背,便,便不得好死。”
陳侯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又將他看了一通,這才緩緩從懷裏拿出一份遺詔,“這便是立你為君的詔書。”
原來他早己準備好了?
公子杵臼一陣興奮,成功就在眼前,他迫不及待的伸手接住,低頭看起來。
“寡人……咳咳……”陳侯再次咳嗽起來,公子杵臼毫無查覺,隻盯著詔書,雙眼發光,陳侯見了,搖了搖頭。
片刻,陳侯又道,“你與魯夫人之事……”
“哦,啊?”公子杵臼手上的詔書,“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他抬起頭,驚鄂的看著陳侯。
陳侯迎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
“君上……”公子杵臼尷尬不己,“君上想說什麽,臣弟沒有聽清。”他緩緩拾起詔書,一時眼神閃爍不定。
陳侯又道,“你們的事,寡人早己知道,寡人不想追究,不過還留有一份遺詔,若他日,你違背了對寡人的承諾,這份詔書將會出現在公族族長的案前,甚至你們的醜事也將公諸於眾,朝中必有你的政敵,你的君位是否坐得穩,還是一個未知,你也別想著找這份遺詔,因為你永遠也找不到。”
陳侯一口氣說了數句,字字鏗鏘,公子杵臼頓時癱倒在地,一幅不可思議的神色。
“是否覺得寡人手段陰毒?
公子杵臼不由得咽了咽口水,額上冷汗淋漓,他想的並非這件事,而是,他與魯夫人合盟下毒,看來,他並未查覺。
公子杵臼心中一驚,卻又是一陣放鬆。
“君,君上……”他結結巴巴,眼珠亂轉,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且記住寡人今日之言。”
“喏,喏。”公子杵臼胡亂答應著,隻想著早些離開,“臣弟一定善待公主,一定不為難公子完。”
陳侯這才閉了閉眼,隻希望這件事真的能威嚇住他,他早己知道自己的弟弟與魯夫人之間的事,他沒有阻止,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遏製住他,他能做的也隻有這麽多了,原本還想為嫮兒尋一位良人……
說了這麽多,早己是強弩之末,但是他還要撐住,他還要再見女兒一麵。
“你退下吧,讓嫮兒進來。”
“喏。”公子杵臼磕頭一拜,拿起詔書十分狼狽的退出了內室。
他一出來,外間眾人都緊緊看著他,突然發現他手裏的東西,“正卿,這是……”
公子杵臼又換上一幅悲痛之色,“是君上的遺召。”
“啊。”眾人頓時議論紛紛,公子禦寇也很好奇,但見陳完規矩的端坐著,不言不語,這才沒有跟著說話。
而蔡姬更是迫不及待想搶來觀看。
卻見桃夭上前,“季伯,君父可要見我?”
“是,是,嫮兒快進去吧。”
話剛落下,桃夭風一般的衝進內室。
這邊眾人皆起身,“正卿,詔書上寫的什麽?”
“是否傳位詔書?”
“是要傳位於正卿嗎?”
突然,“咚咚”幾聲響,“都給我住口。”原是曹夫人用拐杖狠狠的敲了敲地麵,眾人皆噤聲,又跪回原地。
曹夫人微顫著起身,公子杵臼趕緊相扶,曹夫人看他一眼,
“杵臼將詔書拿來。”
公子杵臼雙手奉上。
曹夫人目光一掃眾人,“族長你來念吧。”
“喏。”角落處,有一老者起身上前,朝曹夫人一禮,恭敬的接過詔書。
眾人屏息聆聽,連陳妧也端坐了身姿。
族長九十有餘,老眼暈花,念得緩慢,眾人聽得專注,隻有魯夫人神絲外遊。
她以為陳侯會見他,但是,等了這麽久,終是沒有。
她是他的正妻呀,是他的夫人呀,為什麽臨死都不懇相見?
她多麽想走到他麵前,告訴他,他本不可這麽快就死去,隻因她多年來,在他飲食裏下藥,並非毒藥,甚至是上好的補藥,但長期食用,他原本虛弱的身子卻是無法承受,隻會越來越差,最後衰竭而死。
她想看到他驚訝的模樣。
她還想問他,他是否後悔過,那怕隻有一絲絲一點點。
不,她不要他這麽就死去,不留給她片言字語。
魯夫人如此想著,猛的站起身子。
引來眾人詫異。
“君父……”
然而,內室裏傳來一聲嘶心肺烈的哭聲。
眾人又是一驚,卻也明白,陳侯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