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豬食跟麵條
隨安對聖旨內容的好奇心不大,她就是盼著能多放點賞錢,可一直到了臘月初十,也沒見有人來放賞。
臘月十一,褚府眾人被恩準進宮謝恩,褚翌走了,隨安連忙出去。
方大娘窩在林先生小院的門口嗑瓜子兒,見了隨安忙招呼。
“大娘,這還沒過年呢,您這新衣裳就上身了,穿了可真精神!”
“大老爺打了勝仗,老夫人高興,這次的賞錢格外多,都快趕上九爺出生那會兒了。可巧我那天站的顯眼,老夫人身邊的徐媽媽見了跟我說了幾句,見我身上的衣裳開了個線頭,便把這件送了我,說是新的,她穿了有些瘦,白放著可惜了的。”
隨安真是先喜後驚,喜的是果真有賞錢,驚得是不知道她的賞錢叫誰昧了,她這會兒就想衝回去問問紫玉,好在理智慢慢回籠,勉強壓抑住激動,費了老大勁才笑著道:“可不是您穿了正正好兒,就像貼身量了您的尺寸做的一樣,您穿了這件衣裳,人也看著精神,我方才差點沒敢認,心裏還以為是哪家太太來府裏串門呢。”
方大娘被她奉承的合不攏嘴,隨安道要回去伺候九爺做功課,被方大娘拉住又多說了好幾句,兩人這才分手。
回了小院不久,七爺褚鈺、九爺褚翌跟王子瑜一起進來。
褚鈺邊走邊笑:“這頭一遭兒的名聲就叫九弟占了,柳永奉旨填詞是一段佳話,你這裏奉旨做功課,更是一段佳話……”
褚翌不以為然:“你何不說是一段笑話?!”
王子瑜笑的前仰後合,手搭在褚翌的肩膀上,整個人都快笑散了架,餘光裏頭見了隨安身影,才尷尬的收了笑,伸手握拳咳嗽兩聲。
褚翌見他收聲,這才道:“我托你做的詩都做好了沒有?上次才給我十首,還差了四十首。”
王子瑜連忙擺手:“這東西又不是現成的,那十首已經夠叫我傷腦筋的了。何況你這還領了旨意,若是再叫我替你寫詩,豈不成了抗旨?不成不成,我可不給你寫了。”
“我又沒照抄你的,”褚翌攬住王子瑜的脖子,往隨安那邊一推:“書房裏頭紙筆都是現成的,你今兒先做出十首來,否則就不叫你回家了,把你送給隨安當女婿!”
隨安聽了隻一愣就沒放在心上,她是知道王家的,就算褚翌敢送,王子瑜也不敢收,府裏老夫人縱然溺愛褚翌,也不會由著他給王子瑜塞人,王子瑜可是老夫人的親外甥。再者,褚翌又在兄弟們之間霸道慣了,隻有他能說的話,旁人若是真動了心思,那絕對得不了好。
王子瑜倒鬧了個大紅臉。
七爺褚鈺是成親的人,見了一挑眉,唇角一勾便笑,王子瑜的臉更紅了。
隨安的心思全在那賞錢上,聽了褚翌的話沒當回事,淡定的給三個人上了茶,走到王子瑜身旁的時候,見他渾身都要發抖,連忙放下茶杯,退到了門口,她可不能招惹。
許是身邊的人都是自己最親近的,褚翌幹脆把腿搭到椅子上,斜靠著跟王子瑜說話:“你真喜歡她?若是你今兒把四十首詩都做完,我就把她送給你,你若是怕舅舅舅母揍你,由我跟外祖母去說。”
褚鈺也摻和:“你跟外祖母去說,母親定要揍你,我看你們不如給這丫頭脫了籍,將她安置在外頭……,父親身邊的林參將你們還記得嗎,別看他有個懼內的名聲,聽說十三歲就置了外宅……”
王子瑜堅決不鬆口:“你自己謅幾首應付過去就是了,姑父難道還跟你討論平直曲折不成?”雖然嘴裏這麽說,餘光卻打量門口的隨安,見她一副充耳不聞的模樣,不禁有幾分失落。
他那點兒心思逃不過褚翌的目光,褚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攔住王子瑜不叫他走:“你寫幾首,我改改詞句總成了吧?”
連帶褚鈺也被拉住:“七哥你也做五首出來,否則我就去告訴七嫂你十三歲的時候帶著我去偷看芳華洗澡。”
芳華是褚鈺書房的丫頭,人長得美,又八麵玲瓏,深的褚鈺喜愛。
褚翌這樣一嚇唬,褚鈺也隻好幫忙作詩,卻又強調:“若是在你七嫂麵前胡扯,不用爹回來,我先揍你一頓。”
褚翌則深諳見好就收之道,哈哈笑著,叫隨安去喊他兩個小廝跟大廚房要一桌酒席。
隨安正愁找不到人問賞錢的事,兩個小廝武英跟武傑可巧過來。
“徐媽媽說各個房頭的自己領回去,咱們都是九爺這邊,賞錢便由蓮香姐姐統領了。”
隨安忙問是哪一日發下來的。
“當天就發了啊,怎麽姐姐沒領到嗎?”
“或是蓮香姐姐忙,忘了我這邊也不一定。你們快去領了酒菜回來吧。九爺留了七爺跟表少爺吃飯。”
武英跟武傑走了,隨安靠在廊上盯著書房的動靜,心裏卻在想著蓮香。
蓮香跟自己是同一年伺候的褚翌,論資曆比她來的時間短,可蓮香的娘是老夫人陪房王媽媽的閨女,爹又在外院賬房上專管記賬,論起跟這府裏的親疏遠近,當然是蓮香甩自己好幾條街。
可自己也從來沒想著跟蓮香比,或者跟她打擂台。她自問這麽多年,遇到往後縮的時候絕對不往前邁一步,也不知蓮香對她哪裏來的那麽多防備。
武英跟武傑說著話,身後跟了抬著飯盒的婆子過來的時候,隨安已經隱隱有了猜想。
主母治家,若是給爺們選通房,一般會一下子抬舉兩個,免得形成獨房專寵,叫新奶奶進門反倒不好收拾。
褚翌的四個大丫頭,蓮香跟荷香是老夫人給的,現在的月錢也是從老夫人那裏領,芸香是褚翌乳娘的女兒,梅香卻是都不靠,憑著繡工出眾留在錦竹院的,也因此,錦竹院的大丫頭小媳婦的,漸漸以蓮香為首,丫頭們之間也有矛盾,可一旦有外人了,她們立即抱團,共同排外。
隨安便是那外人之中的一個,發現了這一點她也沒上趕著去巴結誰,隻本分的做好自己份內之事,不想這樣竟是入了老夫人的眼。
要不是紫玉提點,她還真沒想到。
褚翌十四,她十三,擱到現代也就初一初二的學生。褚翌模樣很好,個頭也高挑,可再好再帥,那也是個青春期兒童,她對他從無那種想法,也從無曖昧的暗示。日常接觸,把自己定義成少爺課堂上的跟班,不說一點差錯沒有,可大部分時間主仆還是十分相諧的。
她也相信褚翌對自己沒什麽想法。她被留在府裏的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母親亡故,爹爹重病,自己瘦骨嶙峋,褚翌也不止一次說過自己醜,她相信,見過自己最狼狽的醜樣,他絕對絕對不會喜歡上她。
由上推論,兩個人之間是清清白白,一目了然。
蓮香應該也明白,那她的排斥就不是因為情感,而是因為利益。
難不成老夫人選定的另一個通房丫頭不是蓮香?
這種事老夫人身邊的丫頭們應該清楚,得趁空去問一句。
想到這裏便有些煩躁,若是在現代,誰敢這樣占了她便宜,她早衝上去問到那人臉上了,就是麵對痞子流氓也不怕。可在古代,不講人權,隻看身家背景,她想留著小命贖身出去,便不能莽撞行事。
正想到這裏,褚翌在房裏喊她去斟酒。
隨安應了一聲進來,王子瑜已經做了五首,褚鈺也做了兩首,這一會兒的功夫能得了這麽多,可見褚翌的威力不僅在丫頭仆婦們之間厲害,在同輩人裏也是佼佼。
褚鈺發覺隨安一來,自家表弟的表情便不自然起來,扭扭捏捏仿佛屁股底下有根針,偏九弟渾不在意,不是指揮了隨安拿碗,就是叫她倒酒夾菜,把她當成小廝使喚。隨安呢,又一副木木訥訥,對酒席上的事兒一竅不通的樣子。
酒席剛過一半,王子瑜已經吃的雙頰通紅,褚翌笑:“你可別醉了,休想躲過做詩。”抬頭看了一眼一旁斟酒的隨安。
隨安領會,轉身悄悄出去,把酒壺裏頭的酒倒出大半,然後兌了涼開水進去。
褚鈺一喝就吐了,叫道:“這是金華酒?”
王子瑜已經上頭:“我喝著還好。”
褚翌趁機道:“你酒量淺就別喝了,這酒寡淡無味的很,上次外頭吃飯,我還沒吃東西呢,你就醉倒了,害得我回來吃隨安的豬食。”
王子瑜聽到他說隨安,又說吃飯,暈暈乎乎的露出一個傻笑:“我記得呢,半夜餓了,隨安給我下了碗麵條,好吃的很,比春風樓的大廚的手藝都好。”
褚鈺也是個人精,聽到這裏,心下已經是十分確認,他本來以為是個玩笑,可如今看來王子瑜竟然有幾分當真了。自家這個親弟弟可也不是吃素的,他若是不稀罕還罷了,若是稀罕,倒黴的一定是那丫頭。想到此,他悄悄打量褚翌,見褚翌長長的眼睫毛垂下來,不知在想什麽。
褚鈺心裏先打了個突,笑著道:“你那是喝多了,餓得很了,就是吃鹹菜也是香的。”
隨安在聽王子瑜說到麵條的時候臉色就變了,褚翌吃了她的豬食般晚飯,她卻給王子瑜下了一碗堪比春風樓大廚手藝的麵條……
她這會兒顧不上王子瑜再說什麽,腦子隻管盯住褚翌,見他抬起慢吞吞的抬起眼皮,烏目沉沉,隨安頓時覺得如同有一柄鋼刀在給自己刮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