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下晚自習之後聽到幾個同學在討論月亮。

“今天的月亮好圓啊。”

“當然了,今天是陰曆十五號。”

像是想到了什麽,林鹿初趕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難怪老覺得忘了一點什麽東西。

今天是農曆四月十五號,是晏溪行的生日。

他十八歲了。

她的月亮,今天是十八歲了。

給他發個信息吧還是。

林鹿初都已經編輯好了短信,但忽然覺得發短信不太正式。

她也好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所以她應該也是可以給他打個電話的吧?

現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回家了吧?

正要撥通晏溪行的號碼,林誌國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林鹿初背起書包往外走,接通他的電話。

“怎麽了?”

“我今天晚上有個局,離家裏有點遠,司機不能去接你了,你看你是搭公交還是打車還是讓你媽接你,都隨你。”

“哦。”

林鹿初掛斷電話,又看了一眼時間。

二十一點三十五分,現在還有公交車嗎?

一直走到校門口林鹿初才有勇氣打電話給晏溪行,按下撥通的手都在顫抖。

通了以後才響了一聲,幾乎是火速接通,但接通後兩個都是一陣沉默。

晏溪行在等她說話,但她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晏溪行,是我。”

“我知道。”晏溪行回答她,壓著聲音裏的激動和顫抖,他的初初,終於想起他了。

“沒有打擾到你吧?”

“沒有。”晏溪行忽然覺得心酸,以前的初初怎麽會這麽小心翼翼的問他,他們好像,又再次陌生了起來。

“我隻是想說,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

等待一個電話太久,久到準備了很多話想說,卻在真的開始通話時一句都想不起。

通話又陷入了沉默。

林鹿初往公交站牌走去,思考著這麽久沒有聯係過,能跟他說什麽。

“那你有什麽生日願望沒?”

“我的生日願望……”

“唔——!”

“啪嗒!”手機掉落的聲音。

“初初?初初?”

晏溪行聽到有點不尋常的聲音,還有一些急切地腳步聲。

“初初!初初!”

漆黑的街道上,除了遠處一點暖黃色的燈光,就隻剩手機屏幕上正在通話的亮光。

安靜的街道上,除了偶有一點風吹落葉的聲音,就隻剩手機正在通話另一頭急切喊著“初初”的聲音。

*

林鹿初沒有想過,原來五月,也有那麽寒冷的一天。

*

林鹿初在半夜的時候才被一位垃圾站的工作人員發現並送往醫院,一直到淩晨兩點,鹿姝爾和林誌國才接到消息在醫院找到她。

警察向他們確認身份後,才說出他們已經得到的答案,“我們的同事在接到報案後就火速去了現場,很遺憾的是事發地點沒有監控,並且那段路沒有路燈,平時很少有人會路過,所以大概率上可能也沒有目擊證人。”

“另外在距離事發地點不到五百米的地方發現了受害者的手機,事發前五分鍾她正在通話中,我們初步估計是因為她正在通話所以沒有發現異常,導致被嫌疑人捂暈帶走。”

鹿姝爾聽得心驚膽戰,還是慌慌張張的問一旁的醫生,“那我女兒……傷得怎麽樣?”

“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輕微腦震**,一根肋骨骨裂,另外……”醫生頓了頓,“有被人侵犯的痕跡。”

雖然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測,但在真實聽到醫生說出來的情況的時候,鹿姝爾還是覺得當頭一棒,整個人都懵了。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她的女兒還那麽小,以後該怎麽辦?

林誌國心裏也很不是滋味,一瞬間擊向心上的重錘,差點把他錘暈過去。

鹿姝爾有些站不住,林誌國趕緊上前扶住她。

“如果晚上你去接她了,沒有參加那個狗屁飯局,如果你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接她,如果你對她上一點心……”說著說著,鹿姝爾的眼淚就落了下來,“所以這麽多年了,你還是沒把她當女兒。”

林誌國認識她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哭,那種感覺他沒法形容,但就是讓人覺得很沉悶。

他甚至都沒法反駁。

鹿姝爾的手機忽然響了,拿出來發現是封靈打給她的。

之前林鹿初在海城入院的時候,就是封靈通知她去看看的。

“喂。”鹿姝爾的聲線都是抖的。

封靈也是聽得清清楚楚,“我打電話給你,是想知道初初的情況怎麽樣了。”

“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當時因為初初在跟溪溪打電話,所以溪溪很想知道初初現在怎麽樣。”

“受了一點傷,總之,不太好。”

封靈歎了一口氣,“對不起,雖然溪溪當時就發現了異常報了警,但是因為溪溪對B市的情況並不了解,也沒有幫上什麽忙。”

鹿姝爾心中有氣,但也知道自己不應該怪封靈或是晏溪行任何一個人。

沉默了許久,她還是開口,語氣懇求,“封醫生,麻煩你,幫幫她吧。”

*

痛。

渾身上下都是痛的。

好冷。

她想抱住自己,可是手腳卻好像被人抓住。

林鹿初艱難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片慘白。

一幀一幀的畫麵閃現在她眼前,慌亂,殘暴,惡心,不管她怎麽躲,都躲不掉的肮髒。

“嘔——”

林鹿初忽然吐出一大口血,濺在臉上,脖子上,被子上,每一處,都綻開一朵嬌豔的花。

“初初你怎麽樣?”鹿姝爾撐了一晚上,靠在床邊並不安穩的睡去,聽到一陣咳嗽的聲音,睜開眼就看到林鹿初一臉的血。

“沒什麽大礙,應該是因為氣血攻心,過於激動才吐血的。”

林鹿初陷入昏迷,醫生檢查完體征之後和鹿姝爾說明情況。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林鹿初再次醒來,天已經快黑了,鹿姝爾和林誌國都在。

她張了張嘴,準備說話,卻發現自己隻能發出嗚咽。

她說不出話。

但總歸還是有點動靜,很快鹿姝爾就發現她醒了,趕緊過去問她感覺怎麽樣,林誌國也放下手頭的工作,過來關心她的情況。

林鹿初還是張了張嘴,仍然沒有聲音。

“初初,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林鹿初搖頭,嘴巴雖然在動,但根本沒有聲音。

她顫抖著伸手抓住鹿姝爾的袖子,眼睛裏都是恐懼,她說不出話了,她是不是不能說話了?

“你怎麽了,你說話,你告訴媽媽,你怎麽了?”

林鹿初忽地鬆開她,急切地找著什麽東西,摸到鹿姝爾的手機,顫顫巍巍的在上麵打字。

轉過去給鹿姝爾看。

鹿姝爾抱著她的頭摸了摸,“你乖,別害怕,媽媽現在就給你找醫生,有醫生在,。”

鹿姝爾走了之後,林誌國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她,尤其是看著她一直哭,更加覺得心裏五味雜陳。

但要他說點什麽,他又不知道能說什麽。

現在的道歉,對林鹿初來說,也是於事無補的。

他伸手去握林鹿初的手,一開口連聲音都有些顫抖,“初初,有爸爸在,不怕。”

林鹿初躺在病**,蒼白臉色無聲流淚,像一隻破敗的娃娃。

有什麽東西好像死掉了。

在她的心裏,或者說,她的心死掉了。

死在了那個有著皎潔月光的晚上。

巷子裏很黑,她被捂住嘴拖進去的時候,磨傷了腳和腿。

很痛,血肉模糊的痛。

被按在地上撕碎衣服的時候,即使呼救都沒法呼救的時候,她在那樣幽暗潮濕的環境裏,看不到希望,卻能看到天上那顆,在那天晚上又大又亮的月亮。

可是它掛在天上,光再亮也照不進小巷,照不到正在小巷裏死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