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四 背麵
昨夜燕平城江湖驚變,蒼鷹幫被都尉府剿滅,蕭燕當時非常擔心別人知道了蒼鷹幫是她麾下勢力,說不定飛雪樓也不安全,雖然明知這不可能,但為策萬全,還是緊急撤進了密道。
後來發生的事情表明,她的擔憂毫無必要。
其實整個蒼鷹幫裏,也就幫主忽爾巴知道她的存在,雖然裏麵還有她安插的監視忽爾巴的人手,但這些人的忠心毋庸置疑。
他們的家眷親人都在草原,加上窮山惡水出來的戰士大多悍勇輕死,對方是寧願戰死也不會被俘,更不會出賣她。
除此之外,蒼鷹幫沒有任何破綻,她跟蒼鷹幫也沒有財貨往來,就連蒼鷹幫搜集的天才小孩,也是忽爾巴直接送出城,有另外的人接應。
飛雪樓就是蕭燕的一個落腳點而已,跟蒼鷹幫沒有關係。它就跟其它在蒼鷹幫地盤上的商鋪一樣,隻是給對方交納保護費而已。在浮雕乾坤圖上,它鑲嵌的也是綠瑪瑙,跟蒼鷹幫的鵝卵石本就不同。
因是之故,蕭燕才覺得蒼鷹幫被滅,是因為都尉府在趙氏、魏氏的幫助下,清理燕平城市井幫派,而遭受了池魚之殃;再深入,這涉及的也是趙氏跟劉氏的爭鬥,是大齊內部的文武之爭,跟她沒關係。
“無論如何,近段時間還需謹慎,各處都要盡量減少活動,韜光養晦。同時,也要想辦法加緊排查包括飛雪樓在內,各綠瑪瑙之地周圍的民居商鋪,確認沒有人接近、監視我們,以防萬一。”蕭燕拿定了注意。
在敵國潛伏,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性命危殆,容不得她不謹慎。
“是!公主,蒼鷹幫沒了,我們的耳目就沒了,在燕平城成了瞎子跟聾子,往後大街小巷有什麽動靜,各處有什麽風聲,我們都很難掌握。我們在齊人的地盤上,已經真的處處皆敵,往後該怎麽辦?”忽爾巴不無沮喪的問。
蕭燕不滿的瞥了他一眼,“閉嘴!都尉府有這麽大的動靜,你事先竟然毫不知情,現在被人家連鍋端了,還這麽多話作甚?”
“公主......屬下也不知道會是都尉府突然行動,他們之前幾乎就是個擺設,燕平城有大小事都是京兆府處理,我們的人手都安插在京兆府了......”忽爾巴覺得自己很委屈。
蕭燕不耐煩的擺擺手,“沒了蒼鷹幫,我們還有其它據點,不至於就真的成了聾子瞎子。就是天才小孩沒法搜集了,這是最大的損失,可恨!”
說到這,蕭燕沒了繼續呆在這的興致。看著“殘缺”的浮雕乾坤圖,隻會讓她心氣不順。她需要換個地方,好好想一下後麵的安排。
一間裝飾典雅的胭脂鋪裏,帶著兩個小丫鬟的趙玉潔,在看過無數種胭脂後,還是沒有見著滿意的。這讓她有些不悅,對陪在一旁的中年婦人道:“你們這鋪子裏,就沒有一件好東西,這還怎麽開店?”
陪著的中年掌櫃不鹹不淡道:“不是沒有壓箱底的好貨色,隻怕客人給不起價錢。”
趙玉潔柳眉倒豎,“我可是從宰相府裏出來的!就連你們這間鋪子,我想要也隻是翻翻手掌的事,還買不起你們這一點好胭脂?”
中年婦人臉色一變,立馬笑得格外諂媚,連連行禮,“原來是宰相府的貴人,賤婦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請貴人到後院來,必有讓你滿意的。”
趙玉潔揮揮手帕,讓兩個丫鬟候著,自己跟著中年婦人去了後院。
進了正堂,中年婦人去裏間端出了一個精致的漆盒,恭敬的放在了桌子上,說出來的話卻是跟手裏的東西毫不相關:“白衣會、蒼鷹幫一夜覆滅,元神境高手不是戰死就是被俘,禦氣境、鍛體境雖也死傷極多,但也活下來不少。
“一品樓趁虛而入,已經開始接手白衣會、蒼鷹幫各堂口,收編大小修行者。但一品樓的規矩很嚴,對為非作歹之徒要嚴懲不貸,很多人都沒了下場。
“而且一品樓做的都是正經營生,油水不那麽多,聽說還有很多老弱婦孺要養,加入進去的修行者,例錢跟之前不能比,日子沒那麽寬裕、好過了。
“所以有不少罪行累累,亦或是受不得清苦生活的修行者,都逃散了出來,如今無處可去,惶惶如喪家之犬。”
聽罷這些,坐在桌前的趙玉潔曬然一笑,“黑幫裏的江湖修行者,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不就是求一個大魚大肉,任意瀟灑?
“他們習慣了大手大腳、揮金如土,一品樓要降低他們的生活水準,還要他們幹雜活,這對他們來說跟苦修沒多少區別,怎麽能適應?”
說著,趙玉潔聲音沉了兩分,“從現在開始,收攏這些人,將他們納為己用。燕平城沒了白衣會、蒼鷹幫,一品樓又不自恃清高,不賺黑心錢,可這市井中的賭坊、窯子、煙管、放貸錢莊並不會消失!他們需要依靠新的力量去生存,這是我們壯大自己的最好機會。”
說到這,趙玉潔的眼神就冷了些。
在趙氏的時候,她暗中培植了自己的江湖勢力,也算小有成就。可代州一事後,她苦心經營的羽翼,幾乎被趙氏一掃而空,隻剩下了一成不到的力量,幾乎失去了自己的“獨立王國”。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回到京城,她在蕭燕的幫助下,多多少少拯救了一些修行者,這才沒有成為孤家寡人。
如今,她深得徐明朗寵愛,隔三差五就會被對方賞賜很多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在宰相府裏很有地位。在她枕頭風的巨大威力下,徐明朗還分出不多不少一些產業,交給她打理,現在總算有財力可以重振旗鼓。
“小姐,現在燕平城是一品樓一家獨大,對江湖有絕對控製力,如果我們的行動被對方察覺,必然會遭受他們迎頭痛擊......”中年婦人遲疑著道。
趙玉潔擺擺手,這個問題她已經考慮到了:“不要明著去做這些事,隱蔽進行,動靜要小。具體的,先去賭坊、妓院、煙館這些地方,跟他們達成協議,再把那些修行者分批聚集到這些地方。
“平日裏不要大張旗鼓禍害人,隻要保證他們有穩定收入,不缺銀子,就能讓他們先消停一段時間。而後逐漸訓練他們,把這些粗鄙莽夫,都訓練成習慣在黑暗中行走的刺客、殺手。
“總而言之,我們不跟一品樓正麵碰撞,而是進入暗處活動。需要出手時,要做到一擊而中,隨即消失在人前。所以據點要隱蔽,要有掩護性。告訴那些桀驁不馴的修行者,不如此,他們就等著被一品樓收拾吧!”
說到這,趙玉潔端起茶杯,想要喝口茶潤潤嗓子,半途嗅到茶水的清香,就知道這茶葉很沒檔次,嫌棄的皺皺眉,幹脆利落的放下。
按照她的謀劃,她會將自己的勢力,徹底變成地下組織,平日不為人知,需要他們出麵解決麻煩時,就看準後迅速出擊,而後抹去痕跡。
這種行事方式,她是跟蕭燕這個北胡細作首領學的。蕭燕要麵對的大齊官府,她要麵對的則是一品樓。雖然對象身份不同,但道理一樣。
在趙氏,趙玉潔學會了如何修行,經營管理自己的勢力;在蕭燕身上,她學會了如何在黑暗中行走,如何隱蔽壯大自己,以及借勢。
她就像一塊幹燥的海綿,剛開始的時候一無所有,是靠著貪婪的吸收一切自己能看到的水分,才讓自己不斷變得強大。
趙玉潔接著道:“在燕平城裏,有很多青樓、糧鋪、綢緞莊、珠寶行等等,是各個世家大族的產業,因為有世家庇護,江湖幫派向來不敢去碰他們。
“一品樓雖然自己不賺黑心錢,但也隻能獨善其身,不可能將京城裏的賭坊、窯子這些存在都抹掉。我們控製了這些產業,你們再放出風聲去,他們受宰相府的人庇佑,那麽無論是一品樓,還是官府,都不會輕易上門找麻煩。”
說完這些,趙玉潔站起身,隨手拿起那個裝著胭脂的盒子。走到門口的時候,頓了頓腳步,抬頭看了看冬日灰蒙蒙的長天,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詭異、陰冷,而又鬥誌昂揚的弧度。
她在心裏默默念道:這世界有白天就有黑夜,有太陽就有皎月,既然有人走在光明裏,那麽我就借黑暗壯大自己。如果有人借正義之名橫行無忌,那我就成為無所不為的邪惡!
這世間最高的山峰,不隻是被陽光普照,也必然被月光籠罩。隻要能站在巔峰上一覽眾山小,頭頂再也沒有人可以對自己頤指氣使、呼來喝去,腳下有大眾蒼生雲集景從、俯首低眉,自身是黑是白又有什麽關係?
在生存麵前,誰又比誰高尚?
都是在人生這個戰場上廝殺,都是為了爬上高位,這天下哪家的鍾鳴鼎食,不是從底層百姓的血汗中提煉出來?誰又比誰善良?
“小姐......”中年婦人見趙玉潔站在門口良久不動,不由得出聲詢問。
趙玉潔忽然笑了笑,看著陰冷的天空道:“你說,人間的天空為何會有四季,為何會有陰晴風雨,為何不總是陽光璀璨?都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難道上天不知道,這麽冷的天,會有很多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在饑寒交迫中死去?”
中年婦人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趙玉潔臉上的笑容刹那消散,“你說,善良是不是高尚的?忠義是不是該被敬重的?”
“這......”
“如果善良那麽高尚,善良的人為何會忍受病痛和凍餓而死?如果忠義值得敬重,為何戰死沙場者的家屬,皇朝沒有好好保護他們,沒有讓他們不受欺淩?”
“小姐......”
“說到底,這個世界,強者擁有一切,弱者一無所有!”趙玉潔聲音冷得像是更古不化的冰川。
她想起每天夜晚的紅燭前,那個趴在自己身上聳動的蒼老身軀,內心就湧起陣陣無法抑製的煩惡感,這讓她很想嘔吐,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更想殺人,把眼前可見的所有人都殺幹淨,“從今天開始,我們的組織,就叫‘深淵’!
“你們都給我記住,弱小的人是行走在黑暗深淵裏的人,要想生存,要想不被黑暗裏的猛獸吞噬,就得殺出一條血路,從深淵裏爬出來!從今往後,‘深淵’裏的所有人,誰再敢談論善良,談論忠義,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