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三 此消彼長(下)

(也沒有那麽不適,所以今天還是兩更。)

眾人落座,趙寧問道:“大當家有何疑問?”

尺匕雖然是坐著,但腰板也挺得筆直,並不雄闊的上身,卻有堅如山嶽之意,“趙公子救了方某的兄弟,方某還未當麵致謝,是為失禮,在此鄭重謝過,請趙公子見諒。”

說著,來到堂中,抱拳躬身,一板一眼的將禮行完,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有這份大恩在,趙公子便是要方某赴湯蹈火,方某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但昨夜之戰後,一品樓已經是燕平城第一大幫,這份恩情太大,日後若不為趙公子所驅使,方某都自覺無顏見人。”

尺匕麵容肅穆,看著趙寧一字一句道:“包括方某在內,一品樓上下都可以聽從趙氏詔令,但方某想要跟趙公子約法三章,有些事情,趙公子就算殺了方某,方某也是不會去做的!”

趙寧笑得很親和,因為他知道尺匕接下來要說什麽。

尺匕接著道:“一品樓有三為三不為,若是趙公子能接受,日後一品樓就唯趙公子馬首是瞻;如果趙公子不能接受,一品樓寧願舍棄昨夜到手的一切,並償還趙公子的十萬金,也絕不低頭。

“收容棄兒,救治老弱,與奸惡之徒不死不休,這是‘三為’,一品樓將一以貫之,絕不停止!不欺壓弱小,不助紂為虐,不殘害忠良,這是‘三不為’,就算趙公子要方某人頭,一品樓也絕不會做!”

說完這些,尺匕盯著趙寧,“趙公子能否答應?”

趙寧正色道:“一品樓這三為三不為的規矩,深合本公子之意,本公子現在就能答應你!”

“好!你我擊掌為誓!”尺匕起身來到趙寧麵前。

“君子一言。”趙寧也站起身。

“快馬一鞭!”

兩人的手掌重重擊在一起。

再度回到座位,尺匕直視著趙寧道:“趙公子不會覺得,我一個江湖幫派,卻有這樣的幫規,太過道貌岸然、虛偽難信?”

趙寧歎息一聲,“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大當家的事跡,我多少知道一些,一品樓的過往,我也有所了解。如若不然,我怎麽會選擇扶持你們成為燕平城第一大幫派?”

尺匕了然,點點頭:“一品樓會穩固自己燕平城第一大幫的地位。”

“這還不夠。”趙寧卻搖搖頭。

“不夠?”尺匕不解。

“趙氏是大齊第一勳貴,你們隻做燕平城第一大幫是不夠的,得成為大齊江湖第一的組織,才能配得上我趙氏地位,更好為我趙氏所用!”趙寧的話,字字擲地有聲。

尺匕心頭一動,看趙寧的目光,多了幾分佩服之意,對於熱血大丈夫來說,雄心壯誌才是最吸引他們的東西,“一品樓的收益,需要給趙氏幾分?”

“半分都不要。你們可以全部拿來發展一品樓,這是我對你們最大的支持與承諾。”趙寧態度果決。

尺匕一愣,“此言當真?”

“君無戲言。”

尺匕心中對趙寧的感佩之情,至此已經達到一個頂峰,“趙公子胸懷大誌,方某敬佩萬分,自此之後,一品樓願為趙公子奔走效力!”

方大勇起初的確是個鄉下農夫,祖上三代都是耕田為生,他年少的時候,家境還頗為殷實,有良田百畝。雖然不是什麽鄉紳,但一年辛苦勞作,到頭來也能做到家有餘糧。

但不幸的是,縣裏的大戶——某個世家的旁支,田地跟他家土地相鄰,加上他家的田是靠著河邊、灌溉很方便的良田,這個世家旁支在收購田地、擴大家產——土地兼並的過程中,看上了他的田。

整個河穀地帶的良田,對方都看上了。

方大勇家的地是祖產,自然是不賣的,且態度堅決。為了抵禦這個擴張的世家旁支,強買他們村的土地,方大勇的父親還跟鄉親聯合起來,為了保護河穀的良田跟對方抗爭。

出頭的椽子是什麽下場,自然不言而喻。

勾結縣令的世家旁支,帶著官差以聚眾滋事為由,要將方大勇的父母抓進大牢。深知官府黑暗陰毒的方大勇父母,自然不肯就範,在反抗的過程中,被官差以毆打朝廷命官為由,當場給打死。

方大勇當天上山放羊去了,這才躲過一劫。

而後村裏的人就成了流民,被縣令驅逐出境。

無處可去的村民們,有的做了強盜,有的做了山賊,有的賣身為奴,有的四處流浪,有的成了餓殍。方大勇運氣好,在餓死路邊之前,被一個路過的鏢局鏢師,看中了他筋骨強健,是修煉的好材料,帶回了鏢局。

方大勇的修煉天賦的確少見,進了鏢局沒多久,就修煉到了鍛體境後期。然而不等他成就禦氣境,鏢局的總鏢頭——收養他的人,在半夜給殺手暗殺了。而後,整個鏢局也被同城的大鏢局吞並,並將所有禦氣境以下的人全都趕了出去。

後來方大勇才知道,鏢局的總鏢頭之所以被殺,是自己的競爭對手收買了殺手。而那個鏢局的背後,竟然就是之前那個兼並了他家土地的世家旁支。

方大勇已經不是孩童,還知道了該如何修煉,浪跡江湖數載也沒有餓死。到了十六歲,他的修為突飛猛進。

成就元神境後,方大勇先是趁那個世家旁支家主——家中唯一的元神境外出之際,潛入對方大宅,殺掉了對方宅子裏所有成年男人;而後他潛藏在暗處,等那個家主回來,看到大宅慘狀、心神大亂時,暴起突襲,將對方也一刀結果!

就此,他報了大仇。

那個大雪天,回鄉祭拜過父母,方大勇再次踏入江湖,便建立了一品樓。

一品樓的第一批幫眾,不是什麽江湖浪人、市井悍徒,而是一群快要在一間破廟裏凍餓而的老弱婦孺,他們同樣是失去土地的流民。所以一品樓的第一個堂口,是一間酒樓——那些老弱婦孺的長處隻有做飯、釀酒。

......

從一品樓離開,回到鎮國公府,趙寧徑直來到自己的地下室。

在那副獨屬於他的乾坤圖前,趙寧對著黑暗的大齊江山站了片刻,而後從一旁的箱子裏,拿出了好些顆夜明珠,將它們鑲嵌在了穹頂的凹槽裏。一束束明亮的光芒,經過符陣的調整,落在了燕平城裏。

燕平城的市井街坊,被一寸寸照亮,就像是迎來了晨曦,從此跟黑暗兩不相幹。

趙寧的目光,落在半空那個劉氏雕像身上。這個雕像下,原本有根根紅色絲線,跟城池裏的許多建築相連,現在,這些絲線已經被趙寧剪掉,因為城池裏的那些建築,都被照得很亮。

龍形浮雕前,雖然三省六部等等官衙的座雕還是暗的,但代表“都尉府”的座雕,已經有夜明珠的光束落下。這讓原本亮著的“大都督府”座雕不再孤零。

趙寧走到一個沒有名字的雕像上,掏出一柄小刀,寫上了“一品樓”三個字,而後調整頭上的穹頂,讓夜明珠的光芒落下,照亮了這座雕像。

打量著變得光明的燕平城,趙寧眼中多少有一些笑意。

雖然這些被照亮的地方,多是大街小巷與諸多市井平民建築,世家大族的府宅依舊被黑暗包裹,但這已經讓整個燕平城,都顯現出一種被光明包圍的態勢。

扶持一品樓滅了白衣會、蒼鷹幫,統一了燕平城江湖,眼前這座變得絢爛的城池,就是趙寧目前的收獲寫照。

從今往後,在這座城池裏,任何一個從黑暗處走出來的人,但凡是踏足街道,亦或是進入某些市井建築,都將被光明照得無所遁形。

趙寧又看了劉氏雕像一眼。

距離這個雕像被照亮,為時不遠了。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黑暗的飛雪樓上。

飛雪樓附近,已經是一片光明,所以它的黑暗就顯得很突兀。而這,正是趙寧想要的。他要時時刻刻盯著這裏,從這裏麵出來的人,將帶著他的光束,照亮越來越多的地方。

“除卻範式,大齊有十三門第,這裏麵有跟徐明朗不是一條心的,也有對徐明朗虛與委蛇的,真正唯徐明朗之令是從的世家,並不是太多;罪惡深重,在戰爭到來時有害無益的家族,也不是很多。這兩者加在一起,共有六個家族。”

趙寧負手看著眼前的乾坤圖,漸漸陷入沉思,“這六個家族,包括劉氏在內,我必須在一年內解決一半!”

......

蕭燕站在自己的石室裏,望著麵前石壁上的浮雕圖畫,這副另類的大齊疆域圖,現在讓她的麵色越來越低沉。

一些世家宅邸裏的珍珠,依然是那麽耀眼,飛雪樓和各種商鋪上的綠瑪瑙,也仍舊璀璨,看著讓人舒心;但那些在市井街坊裏,密密麻麻的暗色鵝卵石,則讓她的雙眼感到刺痛!

伸出手,遲疑了許久,雖然極度不情願,但蕭燕還是將那些暗色鵝卵石,一顆一顆摳了出來。每摳一顆,她的眼神就要陰鬱一份,每丟棄一顆,她的牙齒就要咯吱作響一次。

當初為了將這些鵝暖石安放上浮雕乾坤圖,她可是費了很多心思,消耗了很多時間,一段時間才能增加一顆新的。在她看到這些鵝卵石,已經占據小半個燕平城的時候,她是那樣高興、振奮。

曾經的高興與振奮有多深刻,現如今的痛苦、煎熬就有多難消受。

每一顆鵝卵石,都是蒼鷹幫的一個據點,大到分舵,小到窯子。

如今,它們在一夜之間,全都沒了!

摳掉最後一顆鵝卵石,蕭燕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感覺渾身的力氣消散了大半。這副浮雕乾坤圖裏半丈方圓的燕平城,也因為這些鵝卵石的消失,而顯得空**了許多。

沒了它們的陪襯,珍珠與綠瑪瑙雖然看起來依然光鮮,但怎麽都給人一種不穩固不堅實的單薄感。而那些缺了鵝卵石的凹槽,則像是一柄柄刀子,刺得蕭燕心頭發疼。

“都尉府,趙氏,魏氏......趙七月,趙寧!你們也就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千萬不要得意,在不久的將來,我定會挽回這一切!”蕭燕牙關緊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