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這天黃昏,阿寶來到“至真園”大堂,領班說,老板娘出去了。阿寶隨服務員進了包房,裏廂孤零零,坐一個常熟徐總,四目相碰,兩個人一呆。阿寶說,是我走錯,還是徐總認得林太太。徐總說,我是接了汪小姐電話,有三位外地太太來上海,應該不會錯,訂座隻有我一個姓徐。阿寶落座。徐總說,我曉得,寶總是不願意跟我見麵了。阿寶說,瞎講有啥意思,我是忙,我應該回請,上次常熟盛情接待,一定要謝的。徐總說,常熟這次,我酒多了點,抱歉,丁老板講了,出書計劃,寶總非常幫忙,有路道,有肩胛,我謝也來不及。服務員斟茶。徐總低聲說,老實講,也隻有男人,可以做我知己,理解我。阿寶笑笑。徐總說,女人麵前,我一般就是擺渡船,女人上船來坐,我劃到東,劃到西,地方一到,女人就下船了,隻有男朋友,可以長長久久。阿寶說,女人上了船,多數就不肯下來,準備搖夫妻船。徐總壓低聲音說,我要的女人,從來不上船,上船的女人,我不要,比如李李,蹲了河橋頭,東張西望,假癡假呆,有啥辦法。阿寶不響。徐總說,行船忘記翻船時,腦子容易發昏,上來女人有一點不對,擺渡船就可能改行,改運貨色,裝山芋,捉魚摸螺螄,水路也差,浪頭高,兩個人主張多,一個要東,一個要西,要裝棉花,要裝黃沙石卵子,我煩煞,苦煞,腰酸背痛,最後船板漏水,浪頭上來,有啥好結果。阿寶說,悲是悲了一點。徐總說,難怪我,船翻了幾趟。阿寶笑笑。徐總說,還是寶總懂經,堅持基本原則不動搖,守到現在,穩做童男子。阿寶笑說,人一過三十歲,哪裏有童男童女。徐總說,這句好。
講到此刻,服務員領進汪小姐,古太,陸太,林太。房間立即香氣襲人,一番寒暄介紹,汪小姐排位子,古太上座,再是常熟徐總,汪小姐,對麵坐陸太,林太,阿寶,門口留老板娘李李的位子,小菜上來。古太,陸太,表麵輕鬆,兩人四粒眼烏珠,骨碌碌打量徐總。徐總是老習慣,遇到陌生女賓,椅子就拖近一點,這次一拖,大約汪小姐勾牢凳腳,隻能保持原位。汪小姐靠近,徐總比較冷淡。另一邊的林太,端詳徐總片刻,微微一笑,轉過來與阿寶敘舊。古太講北方話說,兩位老總,百忙中趕來,我要先敬。於是三人吃了酒。徐總講北方話說,要不是三位美女光臨上海,本人現在還坐辦公室,吃蓋澆飯。汪小姐笑笑,為徐總夾菜,徐總身體一讓說,汪小姐,靠得太近了吧。汪小姐白了徐總一眼。徐總說,我先敬身邊的美女。古太不回避,與徐總幹杯,玉麵含笑說,如今美女成災,我一點電流感覺不到。徐總拿過服務員的紅酒壺,替古太斟滿。汪小姐說,北方話講,這叫二龍戲珠,須(虛)對須(虛),今天允許相互吹捧,可以恬不知恥。林太笑說,這句子讚,我記下了。古太說,咱三姐妹,跟兩位帥哥,好好走一個。三位太太紅顏飛春,五隻酒杯一碰,走了一個。徐總說,跟北方女子喝酒,境界就高。古太說,以前我一直覺著,上海人小氣,菜碼太小,三兩筷子,一盤菜沒了,蘇州也一樣,蓮子羹一小碗,冰糖燕窩一小盅兒,現在北邊的菜碟,逐漸也減量了,這就叫精致。陸太說,我的公公,算是老上海了,吃個小小的月餅,切四小塊,月餅不能直接咬。汪小姐說,沒聽說過。陸太說,天狗吃月亮,直接咬。眾人笑笑。林太說,我自小在眷村,河北人東北人江蘇人住一起,上海人最看不慣的,是廣東人魚翅撈飯,上好的材料,為什麽每人一大缽,吃得稀裏呼嚕。陸太說,記得頭一回來這邊,我就犯了錯,可尷尬了。古太說,和上海石庫門小白臉,弄堂裏私許終身。汪小姐說,陸太太水蛇腰,馬路回頭率,一級水平。陸太說,我不理解的,上海的蔥薑攤,一分錢三根小蔥,在我老家,大蔥都成捆賣,我到了上海同學家,見案板上三根小蔥,隨手給吃了,結果阿姨做魚找不到蔥,發了一通的火。我才知道,上海人買蔥,隻為做魚,平時根本不吃蔥。徐總說,本幫討論會,可以結束了,三位美女光說不喝,我敬一次。汪小姐鎮定說,酒喝到了現在,起碼也想想,三位美女怎麽來的。古太說,哎喲喂,該死,都忘了敬汪姐酒了,對不起,我先來。汪小姐說,徐總可不能喝了,再喝要出事兒,我們林太太,幹嘛來了,跟我們的寶總,就算四十多年沒見吧,迫切心情可以理解,不也得照顧別人情緒不是。林太笑說,那我讓寶總代表,跟汪小姐喝一杯怎樣。汪小姐說,我滴酒未沾,你們個個喝得跟玫瑰花似的,我跟寶總,有啥可喝的。陸太說,寶總目前,受到林太嚴重影響,男人女人,石頭跟水摩擦的話題,一點都沒發揮,這樣吧,還是隔開坐比較好,徐總跟寶總,換個位子如何。阿寶笑說,可以可以。徐總想立起來,衣裳後擺像是勾緊,一時立不穩。林太急忙搖手說,我不同意換。阿寶說,怎麽了,徐總那麽可怕。林太湊近阿寶,低聲說,我嚇到了,徐總要是坐過來,邊上的醋壇子,豈不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