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秘密戰役剛剛打響,阻力便接踵而來1
第1章
葉子荷靜靜地躺在病**,痛苦像泛濫的潮水,一浪一浪襲向她,要把她淹沒。
手術做得還算順利,醫生和李春江都很滿意。
她的半個身子被紗布緊裹,切除的部位正在一陣接一陣的痛。
沒了,什麽也沒了。這是術後葉子荷的第一反應,當她得知自己美麗的胸部被切除,冰冷的手術刀將她最引以為豪的**切成碎片時,她女人的幸福感瞬間崩潰,仿佛都隨那惡毒的癌細胞黯然死去。
是啊,作為一個曾經被幸福壓得喘不過氣的女人,葉子荷是那麽珍愛自己的**。她曾跟最親密的桃子說:“我最愛的,便是這對寶貝。”桃子鬥嘴說:“是他最愛吧,嘻嘻。”“去你的。”葉子荷打了桃子一下,可心裏,卻比吃了蜜還甜。女人間總是有一些私房話,葉子荷跟桃子之間總也說不完的,除了她們值得炫耀、值得說出來供另一個人分享的愛情外,便是她們怎麽說也不覺厭倦的身體。尤其葉子荷,近乎達到自戀的癲狂。她常常捧住自己的胸乳,喃喃自語道:“這麽好的一對寶物,咋就會長在我身上呢?”或者,就換上一件件新買的文胸,帶著欣賞的、陶醉的、
迷蒙一片的目光,在鏡前癡癡地站上一兩個鍾頭,然後長長舒上一口氣,撥通桃子電話,問:“桃子,我又買了文胸,你要看嗎?”
那邊的桃子也是用同樣不害臊的口氣,誇張地說:“當然要看,讓我看夠了再給他。”
可是,忽然地,有一天,葉子荷就覺得那兒不怎麽舒服了。這種感覺來得毫沒預兆,開始是隱隱的,一點一滴的,慢慢,就變得讓她擔心、讓她憂慮,甚至,有點睡不著覺。
葉子荷就是在那時患上抑鬱症的,當然,她自己並不知道。正如醫生所說,沒有哪個抑鬱症患者自己能意識到這點。
李春江不在的那些個晚上,葉子荷會久長久長地坐在鏡子前,憂傷而又戰栗地盯住那**的一片。這時候疼痛是不存在的,它在身體之外,心之外。彌漫住葉子荷目光的,是被那幸福層層疊疊包裹起來的日子。日子深處,像酒一樣發酵出芬芳的,是愛情。
隻要一打開愛情這扇窗,葉子荷立馬就覺被自己盯住的那片粉白躍動了起來,不可扼製。關於愛情的記憶,似乎都與這片粉白有關。
葉子荷至今還清晰地記得,李春江第一次捧住它時的那片顫。
那是怎樣一種暈眩喲,仿佛整個世界都捧在了李春江手上,仿佛她的前生和後世都化作了兩滴露水,跳動在李春江的手掌間。隻要他輕輕一含,她便徹底融化給了他。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美妙得近乎讓她想死去。在跟桃子私下悄悄交流愛情時,葉子荷說得最多的,便是“露水”這個詞。“知道嗎,我是他的兩滴露水,兩滴,不是一滴,我情願被他捧著,被他化掉。”而桃子,總是撲閃著眼睛,想努力感受她露水的滋味。或者,就壞壞地打斷她:“我才不做露水呢,我是桃子,永遠鮮著,不被他吃掉。”
葉子荷從此便成了李春江的露水,做露水是很辛苦的,得永遠保持晶瑩、鮮亮,保持那份搖搖欲墜的顫動感。
看到李春江每天都像陽光一樣吮吸著她,像夜晚一樣溫潤著她,葉子荷所有的辛苦就都變成了幸福。是的,幸福。
在葉子荷看來,幸福隻是一種為心愛的人晶瑩,為心愛的人墜落的感覺。這點上她跟桃子有巨大的分歧,桃子的幸福感是依賴一棵樹,讓樹成為她生命的全部。
葉子荷不,葉子荷覺得自己就是兩滴露水,永遠飽滿耀眼地跳動在他眼睛裏。
她幾乎認為,她跟李春江全部的愛情,都能濃縮在那兩滴晶瑩裏,露水的醞釀與釋放,便是愛與被愛的全部,便是此生來到這個世界的全部意義。
然而,殘忍的上蒼卻要毀滅它。
當然,葉子荷懼怕手術,固執地不肯接受治療,並不完全是舍不得這兩滴露水。她心裏,還有一個更大的怕。
這怕來自一個叫楚丹的女人。
這是她的又一個秘密,包括跟她最近的桃子,也並不知道她還有這麽一個秘密。
楚丹是在去年大雪紛飛的時候突然出現的。之前,葉子荷並不知道世界上有個女人叫楚丹,更不會想到這個女人會跟她的生活有關。
雪花飛揚的那天,葉子荷沒去上班,頭有點痛,胸口也憋悶,可能是天氣驟然變冷的緣故。
天氣的冷暖很能影響人的心情,心情又讓身體作出反應。
葉子荷本質上是一個敏感的詩人,帶點神經質,這是李春江跟鄭源相互評價妻子時說的。她覺得說得準,抓住了她的要害。她站在窗前,凝望著雪,雪落得很滋潤,飄然而下,沒有一點兒遺憾。
三河市的天氣已無法將晶瑩的雪花即刻吞沒,那片片晶亮便掛在樹上,落在草上。有一瓣,竟調皮地懸浮在她眼前的玻璃上,那份純美、那份脆弱,令葉子荷忍不住伸出手,想捧它進來。這時候電話響了,葉子荷以為又是恐嚇電話,那段日子她被一個又一個恐嚇電話騷擾著、驚嚇著,夢都成了一片猙獰。夜更是一片狼藉,身體更像嚴冬中的一株水草,急劇地枯萎著。這些,都是因李春江突然插手看守所的工作而引起的。
葉子荷捂住耳朵,想把那尖銳的驚叫趕出房間,可是,那叫聲頑固個沒完,隔一會兒便響起。葉子荷無奈地走過去,剛一接通,就聽見雪花一般的聲音:“是春江嗎?”
葉子荷愣了愣,不明白這片雪花來自何處,緣何要如此溫柔地落在“春江”這兩個字上?
那邊似乎明白了她是誰,很快用警惕的聲音說:“你是李夫人吧,我叫楚丹,從深圳來。”
“哦,”葉子荷輕吟一聲,懸起的心輕輕落下,她問:“有什麽事,春江這陣不在家。”對方也輕“哦”一聲,緊跟著說:
“我是他的老同學,很多年沒見麵了,怕是見麵也認不出來。
不過,這次到三河,倒是很想見一見的。”葉子荷沉默了一會兒,告訴對方,李春江去外地辦案,怕是這幾天回不來。
對方似乎有些失望,有片刻的茫然,不過她很快又說:“這樣吧,李夫人,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請你過來喝杯茶,這樣的天氣,悶在家裏是很寡味的,不如我請你一道賞雪?”
一聽雪,葉子荷的那份柔情動了,再說,突然冒出一個女同學,而且出言便是春江,葉子荷心裏,就多了那麽一層東西。她利索地接受了對方的邀請,問明地址,換一身素裝去了。
那天,她們坐在子水河畔的牧羊人家,一家集時尚與傳統為一體的休閑茶吧,烤著爐火,賞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仿佛舊知一樣,溫溫婉婉敘了一個下午。
這的確是一個不同凡響的女人,美,美得有點誇張,就連葉子荷這樣自覺還沒落俗的女人,也被她壓得有點喘不過氣。大約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緣故,她的目光沒葉子荷清澈,卻多了份處亂不驚的從容。
在陌生的葉子荷麵前,她的表現就像大姐姐一樣,坦然而又有點理直氣壯,迫於人而又有點施於人。
反倒讓葉子荷不知怎麽應對,隻好強壓住那份急於窺探的冒失,淑女一樣坐在她對麵,聽她講一個蒼涼的故事。
是的,楚丹再三強調,這是一個故事,就發生在她們讀書的年代。“因為時隔久遠,都有點想不起故事的主人公了,可是它就發生在我們係,一定的。看到你,我忽然就想起了這個故事,講給你聽吧,聽完了你可以講給春江,他那個人呀……”
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卻讓她講得繪聲繪色,而且一點兒也不俗氣,葉子荷不能不佩服這個楚丹。
大學裏,一男一女相愛了,愛得很深,愛得可以感天動地。偏是,畢業分配的時候,變故發生了。原因出在女方,她爸爸力主讓她出國,而且以婚約的名義。這在當時,是多少妙齡女子夢想的事,輕鬆出國,輕鬆留學,而且輕鬆擁有一門跨國婚姻。女方動心了,讓她動心的不隻這些,更重要的是,要嫁的男人還是個外交官。他是在一次社交場上認識她的,對她很傾心。她抵擋不住,真的抵擋不住,所以悄悄地,不敢跟那個男生打招呼,就那麽漂洋過海,做了外交官妻子。爾後,她便在異國的天空下,懷念那份未死的愛情。
若幹年後,那門婚姻結束了,不是離異,外交官出了車禍,無可奈何的事。而那個女人,也從跨國婚姻中醒來。這一醒,她便驀地想起過去的時光,想起初戀的情人……
她開始尋找,不知道要尋找什麽,但她就是想尋找。
葉子荷聽到後來,便覺得有點冷,很冷,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身體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楚丹也沒刻意挽留,隻是略帶傷感地說:“這麽好的雪,少了你,我賞著有何意思?
”
那個夜晚,葉子荷徹夜未眠。第二天,她再次接到楚丹電話,問能不能到府上一坐?葉子荷憂慮重重,卻張不開拒絕的口。等她滿腹狐疑地將不速之客迎進門,才發現,自己一晚上焦灼不安急於想知道的,便是那故事的結局。
故事沒有結局。任何一個故事,都隻有開頭,沒有結局。
這是宿命,也是人類全部的神秘所在。
有哪一個故事是徹底終結了的呢?
楚丹走了很久,葉子荷都沉浸在那個故事裏醒不過來,她不明白這個故事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不明白那個叫楚丹的女人為什麽要把這樣一個故事送給她?
她知道的,是自己越來越睡不著覺,越來越心慌,越來越覺得世界要毀滅。這天晚上,她終於忍不住翻起身,來到李春江的書房。她不知道要找什麽,但她必須找,而且她相信,一定能找到。果然,翻遍所有角落後,在最底層的抽屜裏,她找到一個塵封的夾子。這一下,葉子荷的世界便徹底坍塌了。
病房門響了一聲,葉子荷知道進來的是李春江。她閉上眼,閉得很牢。從手術後醒過來的那一刻,她便對李春江閉上了眼睛。不想睜開,永遠不想。她有點恨他,為什麽,為什麽要把她推向手術床,為什麽要讓冰冷的手術刀穿過她的胸膛?
為什麽要把那兩滴帶淚的晶瑩徹底粉碎?
沒了,一切都沒了。
第2章
桃子帶著朵朵,不可阻擋地趕到了省城。
一進病房,朵朵的哭便炸響了。這個可憐的孩子,直到高考結束,她才得知母親病重的消息。
“媽——媽——”
叫聲撕天扯地。
葉子荷死死地閉上眼睛,雙手死命地扯著床單。
她怎麽敢睜開眼睛啊!她寧願看到世界被毀滅,也不想看到朵朵的淚水。
可是她的淚水卻比朵朵更猛地**出來。
病房裏一時充滿了比窒息還要死的靜止。
所有的心都停頓在了哭聲上,淚水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波濤。
李春江泣不成聲,他的心早已成了一片汪洋。
早上他還接到鄭源的電話,說秦默再三問,能不能把葉子荷轉回市上,請最好的大夫治療?他一口回絕了。鄭源在電話裏沉默了許久,才問:“春江,你明白老局長的意思嗎?”
“不明白!”李春江幾乎是在衝鄭源吼。鄭源勸他不要激動,說老局長也是一片好意,還說袁波書記也很關心子荷的病情,托他轉告他,不要太過傷悲,盡最大力量治療,要相信科學,等等。
說這些還有什麽用?李春江到現在才明白,所有的關心和安慰到了一定時候,都是一把鹽,隻會讓流血的心更痛。
他默然離開病房,怕那滾滾的淚水將他擊倒。桃子走出來,紅著眼問:“你不怪我吧,朵朵她擋不住……”李春江搖搖頭,這樣也好,遲早總是要知道。
護工玉蘭抹著眼淚出來,她的傷心讓李春江再次感受到情感的力量。是啊,一個隻陪伴了妻子三個月的護工,都能天天陪著流淚,自己又怎麽能在這時候將她狠心地帶回三河,去肩負所謂的使命呢?
李春江決計誰的話也不聽,他要徹徹底底做一回好丈夫,就守在葉子荷身邊,一刻也不離開。
老局長秦默卻不甘心。
三河市一家賓館裏,一個秘密會議正在召開,參加會議的都是秦默精挑慎選的精兵強將。這些年,三河市公安局真可謂人事複雜,秦默去賀蘭山療養後,不少同誌被吳達功移到了閑職上,他們大都憋著一口氣,現在總算等到機會了。馬其鳴也在場,這些日子他忙得真是夠戧,網一旦撒開,魚便會反撲。
今天這個會,就是精心布防的。馬其鳴先是講了一通形勢,他說:“就目前掌握的情況看,三河市公安內部確實存在著驚人的黑幕,一個十分隱蔽的團夥暗藏在公安內部。他們組織嚴密,分工明確,手段殘忍,觸角已伸到公檢法多個執法部門,甚至已滲透到三河乃至省上的權力部門。憑借這張關係網,他們為那些觸犯了法律而又不想接受懲罰的犯罪分子提供庇護,提供私通串供的機會,給公正執法製造障礙。
權錢交易的幕後,是變相的法律援助,是公然替犯罪分子開脫罪行,減輕處罰的惡行,或者幹脆找人頂罪。這夥人猖狂至極,居然能將無期徒刑犯人從監獄中撈出來,居然敢將十年有期的犯人采取易人術,從獄中替換出來。
這是典型的踐踏法律,蔑視和破壞法律的尊嚴。
他們的組織極其隱蔽,幕後老板深藏不露,爪牙活動在各個角落,隨時都可能對知情者反撲。所以,擺在我們麵前的絕不是一場輕鬆的戰鬥,要想挖出這個團夥,將他們一舉粉碎,從現在起,大家必須高度警覺,嚴守保密紀律,直到掌握確鑿的證據,才可以公開行動。”
馬其鳴講完,老局長秦默開始布網。隨著工作的層層深入,秦默已從懺悔的陰影中走出來,再也不提那些傷心話了。
馬其鳴也從內心深處理解了他。的確,對一個公安局局長來說,秦默確實有值得譴責的地方,是他沒有嚴格履行自己的職責,沒有把三河這片藍天守護好。可是,對一位老同誌而言,在複雜的現實麵前,又能怎樣?
秦默布防完,輪到大家發言,提前派到看守所的小侯說了一個新情況。“
童小牛跟劉冬天天打架,潘才章卻不聞不管,從跡象上看,他有點……”小侯沒把話全說出來。秦默哦了一聲,目光投向馬其鳴。這事馬其鳴也已聽到,感覺有點怪,潘才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或者,他想拿這件事試探秦默?
“先不管他,隻管幹好你的工作。”馬其鳴說。
這個時候,任何過早的行動都會給對方以警覺,馬其鳴已接到不少電話,都在摸他的意圖。
他的反常和平靜完全將對方困惑住了,這正是他要的結果。
負責外圍調查的二組組長說:“
三監頂人坐牢的中年農民已經調查清楚,是南平人,以前在童百山建築公司的一個工地幹活。因為老婆生病,一次性向童百山借了不少錢,頂人坐牢很有可能是童百山安排的。
他老婆目前還在那家工地做飯,但穿著打扮明顯比以前好,像是換了個人。”
“叫什麽名字?”馬其鳴問。
“李三慢,老婆叫周翠花,有個孩子,上初一。”
二組組長接著匯報,“李三慢獄中的名字叫周生軍,真正的周生軍是三河市某領導的內弟,也是個農民。
幾年前因為一樁小事跟人打架,誤傷了對方,致成重傷害,判了十年有期。據調查,周生軍現在在沙漠邊沿一家農場放牧。說是放牧,其實很有可能是在替這位領導經營農場。”
“派人接近周翠花,從她身上打開缺口。”秦默說。
一切布置完畢,會剛散,袁波書記卻來了。進門便說:“我很想聽聽這次會,怕你們不同意,沒敢進,現在談談可以吧?”
馬其鳴顯得很不安,上次他找袁波書記匯報。
袁波書記像是很猶豫,馬其鳴便很不客氣地質問道:“袁波書記,你在任期間,三河市表麵上繁榮一片,可暗中卻湧動著這樣大的一股暗流,難道你對得起市委書記這個職務嗎?”
當場將袁波書記問得臉都紅了,尷尬了半天,說不出話。
馬其鳴之所以敢跟袁波書記這麽講話,是以前在佟副書記家老遇麵。兩人還在棋桌上動過手。
緣由是袁波書記想悔棋,馬其鳴堅決不讓,連輸三盤的袁波書記很沒麵子,說馬其鳴得勢不讓人,典型的霸道作風。馬其鳴說:“我又不是你三河的幹部,你想咋就咋。”這話把袁波書記說怒了,一把掀了棋桌,非要跟馬其鳴理論,還差點摔了馬其鳴的杯子。
後來還是佟副書記說了半天好話,袁波書記才饒過馬其鳴。
袁波書記問:“進展如何?”
馬其鳴匯報說:“工作剛剛布開,要聽消息怕還得等一陣子。”
袁波書記笑了笑,他知道馬其鳴的個性,一旦要做,就不會讓他失望。不過他還是很鄭重地說:“這事牽扯麵廣,調查起來難度一定不小。加上公安內部目前人跡混雜,你們一定要慎而又慎。”這些天,袁波書記也是矛盾重重。本來,他是要阻止馬其鳴的,車光遠的教訓真是太深了。
作為三河市的一把手,作為市委班子的“班長”,他有責任保護好每一位同誌。可馬其鳴態度堅決,仿佛已經橫下心來。再說,他們已背著他提前行動了,這個時候再阻止,怕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不過心裏,還是替他捏了一把汗。
秦默一直在想著什麽,等馬其鳴跟袁波書記匯報完,他接過話道:“袁波書記,得想辦法讓李春江盡快投入工作。”
袁波書記“哦”了一聲,他今天來,也有這方麵的想法。
他用目光征求馬其鳴的意見。馬其鳴略顯難為情地說:“他夫人住院,又是癌,這個時候,怎麽好拉他回來?”
秦默堅持著自己的意見。“這案子沒李春江不行,單憑我們,會走許多彎路。”這是實話,從他重新出山的第一天,就感到缺少李春江的被動。在三河市,李春江雖是第二副局長,但卻是一根頂梁柱,尤其事關三河公安腐敗的重大問題上,李春江更有發言權。見兩位領導仍不表態,秦默這才告訴馬其鳴,當初,李春江從季小菲手裏得到那封信後,一開始也矛盾重重,生怕一不小心踩上雷區。
可是陶實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鄭源的小車司機,出事的時候鄭源正好在車裏。陶實投案自首,鄭源像是變了個人,鬱鬱寡歡,工作上也少了許多勁頭。
說到這,秦默抬眼望了望袁波書記。他發現,一提鄭源,袁波書記的表情便稍有點不自然。秦默穩定了下情緒,接著說:“正是鄭源的變化,讓李春江下決心要插手這件事。
當時我阻攔過,他聽不進去,直接從車書記那兒請了命,著手調查潘才章跟童小牛。後來車書記出事,此案不了了之。
李春江不甘心,暗中讓蘇紫上訪,想通過蘇紫給方方麵麵施加壓力,甚至想借助社會輿論……當然,他的想法是天真了點,可我敢斷定,春江手裏一定有線索,要是他親自指揮,我們的步子可以更快一點兒。”
袁波書記有片刻的走神,仿佛某根神經被牽住了。
不過他很快鎮定過來,說:“老秦講得有道理,我們對春江關心不夠。去年他跟著受了不少委屈,有人還想將他調離出公安係統,是我在會上發火頂回去的。
這麽著吧,你們再商量商量,必要的時候,可以用用這把尖刀。”
“尖刀”是三河私下對李春江的評價,他曾出色地指揮偵破過“三·一八”特大綁架案,還有轟動全國的勞模被殺案。再棘手的案子,隻要到他手裏,迷霧沒有穿不破的。
商量了一會兒,馬其鳴說:“要不,我親自去趟省城,看看他妻子?我來三河,還沒跟他有過接觸。”說話間,馬其鳴臉上滑過一層歉疚。
秦默當下道:“我陪你去。”
朵朵像一隻鳥,偎在母親身邊。可憐的孩子,自從來到醫院,便一刻也沒離開過母親,就連吃飯也是玉蘭阿姨給她提。仿佛一場淚水,就讓她長大,突然間懂事了許多。那天她抓著李春江的手說:“爸爸,我要你救媽媽,要你找最好的醫生,我不要媽媽離開我們,不要!”李春江忍著淚,點頭答應。朵朵還是哭個不停,“爸爸,從現在起,我和你都不要離開媽媽,一步也不離開,直到媽媽好起來,你能答應嗎?”李春江心裏,仿佛刀子在絞。
他想,一定是女兒在怪他,怪他沒能看護好子荷,怪他粗心得竟然沒能早一點兒知道她媽媽的病。
她已經三天沒合眼了,讓她睡,她說睡不著,非要坐在媽媽跟前,不停地安慰,不停地鼓勵。
葉子荷再也無法閉上眼睛,她怎能忍心女兒為她揪爛心呢?
她捧住女兒粉嘟嘟的臉,一口一個朵朵,叫得令人心碎。
這對母女,真是讓人又羨慕又嫉妒。
這天葉子荷做完化療,剛睡著,朵朵便拉著李春江,要去街上。李春江問她做什麽,她不說,眼神裏仿佛藏著一個小秘密。到了地兒,李春江才恍然明白。
女兒真是長大了。
因為化療,葉子荷的頭發已開始脫落,那烏黑發亮的頭發,每落下一綹,都要引出一大片傷心。朵朵帶李春江來的地方,是省城一家有名的假發店。真是個細心的女兒。
他這麽感歎著,眼前忽然就飄起那一頭美麗的烏發。
他曾是那麽的貪婪,那麽的眷戀,每每望見那烏黑發亮瀑布一樣盛開的秀發,他的眼神總是癡癡地凝住不動。當妻子撒嬌地偎在他懷裏時,他撫住的,必先是那長長的青絲,那份柔軟,那份潤滑,到現在還令他心醉。可是,什麽時候,他忽然就變得粗心了,變得對它視而不見。想想,他的確已好久好久沒捧過它了。
李春江心裏再一次湧上悔恨,為粗心,為漸漸生起的麻木,為日月褪掉色的愛情。他甚至還不如朵朵……
站在假發店裏,李春江忽兒就明白過什麽,隱隱的,好像已經觸摸到妻子患抑鬱症的答案。
朵朵挑得很仔細,望著突然間長大的女兒,李春江百感交集。精挑細選後,朵朵滿意地對一款發出微笑。
付了錢,出了門,朵朵開心地說:“
我一定要讓媽媽重新漂亮起來。”
一層濕潤從李春江眼裏滑過。
過了廣場,穿過馬路,朵朵忽然說:“爸,你先回去吧,我想再轉轉。”李春江愣神兒地說:“一個人轉啥轉,要轉爸陪你。”
“爸——”朵朵撒了聲嬌,這是她到省城後第一次跟李春江撒嬌。李春江這才反應過,女兒大了,有些地方當父親的還真是不好意思陪她轉。
兩人分手後,朵朵徑直去了一個地方,一家韓國美胸連鎖機構。朵朵是在網上查到這個地方的。之前,她並不知道有這個行業,當然,如果不是母親突然被切了胸,她也想不到要找這種地方。一提胸,朵朵的心頓然暗淡下來。她想哭,大街上,陽光下,朵朵想哭。母親沒胸了,美麗的母親,嫵媚的母親,沒胸了!朵朵的淚嘩地就噴了出來。她捂住嘴,沒讓聲音把明媚的陽光擊碎。我的母親——她這麽吼了一聲,在心裏。
天下哪個女兒不懂母親?朵朵相信,母親寧可把生命失掉,也不想失去那一對驕傲。是的,驕傲。
朵朵認為母親最值得驕傲的,不是那頭長發,也不是她美麗的麵孔,是胸。朵朵堅信無疑,這點上她跟母親的心是那麽的相通。
在美胸中心熬煎了兩個小時,朵朵拖著軟遝遝的步子走出來,陽光仿佛一瞬間全碎了,亂片飛舞,尖嘯落地,朵朵邁不動步子。
這個天真的孩子,還以為美胸中心就能把母親的驕傲恢複出來。
她坐在街心花園的欄杆下,抱住頭,忽然間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陽光懶懶地灑下來,灑得街市一片頹廢。朵朵心裏,是比頹廢還更為沮喪的難過。等她起身往回走時,時間已過去一個多鍾頭了。
大街上人綢如織,省城的街道,永遠灑滿了擁擠。
穿過馬路時,朵朵忽然覺得背上有雙眼睛,她嚇了一跳,加快了步子。到豐華商場,借著櫥窗玻璃,果然看到有人跟蹤她,一個男人,看不清年齡,不過像是很潦倒,跟乞丐差不多,但絕不是乞丐。
朵朵的心緊起來,感覺有點接不上氣。
作為公安局局長的女兒,這樣的情況總是發生。
幸好,離醫院不遠了,朵朵邊跑邊往後留神,那家夥的腳步居然也跟著快了起來,恍惚中,她覺得那張臉似曾見過。
第3章
跟蹤朵朵的不是別人,正是朱牤兒。
朱牤兒如今逃到省城。他相信越是人多、
繁華的地方就越安全。想想這一年多發生的事,朱牤兒真是心驚肉跳。
醫院逃出來後,朱牤兒還抱著一絲幻想,想去醫院看妹妹。誰知剛摸到醫院,就看見病房外站著兩個漢子,凶煞一樣。
朱牤兒知是那夥人,趕忙逃出來,連夜往家跑。半路,又遇上追他的車,朱牤兒算是死裏逃生,先是躲在吳水一家建築工地,又差點兒讓工頭出賣。幾番周折,才算逃到了省城。
妹妹的死訊是他第二次逃到三河市時聽到的,朱牤兒哭了一場,發誓要替妹妹報仇,還沒等他想好咋個報,追他的人已到了。朱牤兒看見小四兒帶著幾個打手,往他臨時躲的一家廢舊倉庫撲來。他從倉庫後牆翻出去,就往提前看好的大沙河跑。沿著大沙河,朱牤兒跑了一天一夜,最後暈倒在沙灘上。是牧羊人楊四救了他。
楊四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看上去很老實,他告訴朱牤兒,自己是給沙漠邊上的農場放羊。還問朱牤兒為啥會倒在這裏?
朱牤兒撒謊說,媳婦讓人拐跑了,他追,結果迷了路。
楊四疑惑地盯住他說:“沒見有人打這邊過呀,這兒鳥都很少飛來,過隻蒼蠅我都能認下。”
朱牤兒說他們往內蒙跑,人販子是內蒙的。楊四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金牙:“你個小王八羔子,跑反了,跑反了,內蒙是往西北向跑,你跑到東北向了。”朱牤兒“天呀”一聲,狠狠擂了自己幾拳,表示天大的後悔。
在楊四的住處吃過、喝過,楊四問朱牤兒想不想放羊,想放就留下,放三五年就能掙個媳婦,不想放,拿幾個包穀走人。
朱牤兒見這兒天高皇帝遠,心想莫不如先給楊四放陣羊,等那夥人不找了,再想法兒進城報仇去。
這一放就把冬天放沒了,等春暖花開,朱牤兒心想該走了。這天他趕著羊,正愁咋個跟楊四說。
冬天時他把五隻羊放丟了,楊四沒罵他,隻說拿工錢頂。
他想要走楊四一定不會饒過他。
正愁著忽然就見楊四跟幾個陌生人說話,就站在農場不遠的沙梁子下。再仔細一瞅,朱牤兒嚇壞了,那夥人裏麵竟有一個很熟悉的麵孔,朱牤兒嚇得東西都沒敢拿,丟下羊就跑。
這一跑,朱牤兒就跑進了省城。他想省城這麽大,那夥人抓不到他。這天他溜出來,原本是想跟季小菲打個電話,問問事兒怎麽樣了,咋還聽不到那夥人被抓的消息?
沒想就看見了李春江。
李春江朱牤兒認得,在看守所的時候,李春江給他們講過話,後來還找他了解過事兒,都是些跟潘才章有關的事兒。朱牤兒當然不會亂說,不過他卻因此把李春江認牢了。
朱牤兒先是跟在後麵,猶豫著該不該走上前去。
他有一肚子話要跟李春江說,這一年,真是把他受罪死了。
如果能拿肚子裏的秘密換回平安,他情願把所有的秘密都說出去。可真能換到嗎?
朱牤兒不敢確定。
逃出看守所前,朱牤兒拿到過一樣東西,是從高壓室童小牛抽屜裏偷的,不過沒能帶出來,藏在看守所小院一個極隱蔽的地兒。這東西如果交給李春江,相信童小牛一夥有好日子過。
朱牤兒一直跟著李春江父女,從假發店跟到他們分手,還是沒下定決心。他的內心矛盾死了,經曆了這麽多劫難,朱牤兒變得比以前成熟,也更有心計了。他手裏握著的,可都是些要命的證據,也一定值不少錢,到底該不該全說給李春江?
直到他跟蹤朵朵到醫院,還是沒能拿定主意。
馬其鳴跟秦默來到省城,兩人絕沒想到,他們會無功而返。
談話是在省城一家賓館進行的,馬其鳴少了許多客套,甚至沒對葉子荷的病情表示過多關注。隻說:“
你的心情我們能理解,請相信,我們跟你一樣難過,一樣盼她早日好起來。”接著,話鋒一轉,“你現在必須回去,三河的情況你最清楚,而且你也付出過努力,相信這一次,汗水不會白流。”
秦默的目光緊張地盯在李春江臉上,從醫院到賓館,秦默似乎已經感覺出些什麽。還好,李春江並沒當場拒絕,不過也沒答應。他顯得很猶豫、不安,臉上充滿痛苦。
“春江……”秦默欲言又止,這個時候,他真不知道該怎麽勸說自己的戰友,把一個男人從身患絕症的妻子身邊拉回到衝鋒前線,自己是不是殘忍了點?馬其鳴擺擺手,說:“這樣吧,春江,你考慮考慮,我們也多想想辦法,眼下絕不能丟下子荷不管,最好能找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