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不是撂挑子,他是在玩權術1
吳達功大驚失色,真是沒想到,馬其鳴會搞這種突然襲擊。
太卑鄙了,這種手段他也想得出!辦公室裏,他衝張皇失措跑來跟他匯報情況的幾個心腹吼。
這一手真是惡毒,打得他牙掉肚子裏還說不出。大練兵,你練個啥兵,全都練到了小姐懷裏!這事要是讓媒體一披露,他吳達功連辭職的機會都沒有。真是狠呀!啥叫個殺人不用刀?這種軟刀子,你朝哪裏喊冤去!
眼下,他還來不及喊冤,得盡快善後,越快越好。
妻子湯萍的話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吳達功把人全吼走,爬桌上寫檢討。隻有檢討,才是眼下最好的武器。這也是妻子湯萍想出的妙計。
可是爬了半天,竟連一個字也寫不出。真是的,這些年,除了簽字,哪還動過筆?他抓起電話,將秘書叫進來,說:“寫,寫得越深刻越好,越全麵越好,要從根子上找原因,要從思想深處挖。”他這麽強調著,忽然就看到一張臉,一張不顯山、不露水,甚至還有幾分討人好的臉。
馬其鳴!他近乎咬牙切齒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晚上,湯萍帶著一絲溫怒訓他:“你也真是,這個時候還敢馬虎,明明知道他不簡單,你還敢鬆懈。”
湯萍說的沒錯,這些日子她老在提醒吳達功,要他處處小心點,在徹底搞清馬其鳴的真實意圖前,千萬不可出紕漏。沒料……
“好了,你少說兩句!”吳達功也是一肚子火,這次督查引起的衝擊波真是太大,這兩天他簡直被搞得焦頭爛額,忍不住就衝湯萍吼了一句。
湯萍克製住自己,沒發火,沉默了一會兒,道:“達功,這麽下去不是辦法,我還是去一趟省城,再找找歐陽。”
“少提你那個歐陽,她管用嗎?若不是她,我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吳達功近乎無理取鬧了。他認定,那個歐陽不但幫不了忙,還會害大事。如果不是她,他吳達功能粗心大意,能一下子就拿馬其鳴當自己人?
他可是個比誰都謹慎的人啊!湯萍這次沒有生氣,她理解丈夫,這個時候,也隻有她能理解吳達功,能設身處地替他想。
她默默收拾東西,她偏是不相信,歐陽會坐視不管?
湯萍一走,吳達功更沒了主意,檢討已經交了上去,可是一點兒信息也反饋不到。駕駛學校誰也進不去,那兒就跟隔離區一樣,沒有馬其鳴的同意,怕是連隻蒼蠅也飛不進,真不知他要拿這些人怎麽開刀?
裏麵不少人可都是他吳達功的知己呀!毀在這樣一件事兒上,你說有多麽不值。如果真讓一刀切了,他這個光杆司令還怎麽混?
童百山!吳達功腦子裏驀地冒出童百山,這個時候,除了童百山,誰還能打探到消息?
就在吳達功下樓驅車,往百山集團去的空兒,湯萍突然打來電話,問他在忙什麽。吳達功支吾了一句。
湯萍問:“你不會是去找姓童的吧?”不等吳達功否認,湯萍又道,“這個時候,你應該冷靜,以不變應萬變,千萬別自亂陣腳……”
車速驟然慢了下來,快到百山集團的時候,吳達功非常沮喪地踩了一腳刹車,車子在原地停了十幾分鍾,然後一掉頭,原路返回到了公安局。
馬其鳴這一招,絕不是衝吳達功來的。
如果吳達功真能靜下心來,仔細地想想馬其鳴的過去,就會發現,這是他慣用的招數,隻不過每次對象不同。
當年做縣委書記時,紅頭文件下了一個月,賭博之風還是禁不住,馬其鳴就用這招,一夜端了十二個賭博窩點,當場沒收賭資三十多萬,一夜砍掉十多頂烏紗帽。都是不幸撞到賭博桌上的,其中就有他最器重也最看好的縣委辦副主任,一個懷才不遇、愛發牢騷的筆杆子。在開發區,不是賭博,也不是酗酒,是他最深惡痛絕的嫖娼!你真是想不到,天下哪有那麽多娼?
小小的景山開發區,似乎一夜之間,就像候鳥遷徙,突然地飛來一大群鳥,攪得真是沒法安寧。
這種事兒你沒法發文件,也不好在大會上講,但它確實影響極壞。不說別的,單是每天從工棚中,角落裏,甚至山腳下隨風卷起的那種套具,看了就讓人惡心得睡不著覺。怎麽辦?馬其鳴隻好把它交給派出所,抓,抓一個獎五百,抓一對獎一千。無論啥人,隻要撞到槍口上,沒說的,從開發區走人!正是這事,他開罪了開發區不少領導,包括曾副指揮。誰沒個死黨啊!
他把曾副指揮的同鄉兼得力助手,一位已經五十歲的高級工程師給打發走了,帶著羞辱回了原單位。當時曾副指揮是求過情的,讓他高抬貴手,放同鄉一馬,後來又跟他拍桌子:“馬其鳴,你到底想做什麽!”
是啊,到底想做什麽?帶著這個疑問,馬其鳴來到駕駛學校,望著台下一百多張灰蒙蒙絕望的臉,問:“你們說,我到底該拿你們怎麽辦?”台下鴉雀無聲,馬其鳴久久地注視著一張張低垂的臉,這是警察的臉,這應該是充滿正義、充滿威嚴的臉啊!可此時,你瞧瞧,你瞧瞧,簡直……終於,他發話了,他說:“這麽著吧,我也不逼你們,我手裏有張表,發給你們,你們自己填,也算是一次自我批評吧。”
警察們鬆了一口氣,等表拿到手上,臉嘩地就綠了。
表上的內容很怪,幾乎從沒見過。除了姓名、職務、單位,還有婚否、愛人姓名、感情狀況、家庭收入。再往下填,警察們就越發疑惑了,你犯的哪一欄,隻需打勾,其中有酗酒、賭博、不良男女關係。接下來是你犯了幾次,也是選擇,一次、若幹次。然後一欄是幾個問題,值嗎?對得起誰?
最後一欄,也是最令填寫者犯難的一欄,幾乎所有的人,到這欄都停下了,拿著筆,卻怎麽也擱不到紙上。
你能保證上麵所填屬實嗎?拿啥保證?
空氣靜止了似的,壓抑得令人想哭。
馬其鳴走下講台,默然離去。
交上來的表格一份比一份沉重,馬其鳴仔細地審視每一份表格,他的目光每次都會沉沉地落到最後一欄裏,那兒才是他想要的東西。
可惜,除了少數幾個填的是屬實,拿黨性,或人格之類的鏗鏘之詞外,多的,竟是一片空白!
這樣的空白令馬其鳴滿意。
他跟監察組的同誌說:“讓他們回去,不做任何追究,但是,大練兵不能放鬆。”
這場風波就這麽無聲地平息了,包括馬其鳴本人,也覺得上了生動的一課。他在後來跟袁波書記的匯報中說,當時他也很矛盾,真的不知該怎麽處理,是一位犯人教給他的方法。“沒什麽比良心的不安更折磨人啊!
”犯人這樣痛心疾首地說。“當然,我這法兒簡單了點,也不乏草率,我向組織檢討。”他又說。
大練兵進行到中間,人們突然聽到一個消息,吳達功請假了,病假,拿著醫院出具的證明,直接找袁波書記。袁波書記看完病情診斷報告,輕輕放桌上,問:“跟馬書記說過了嗎?”吳達功點點頭。“他怎麽說?”
袁波書記又問。吳達功吭了一陣,說:“他同意。”
“那好吧,肝上的病應該及早查,打算去哪兒查,要不要市裏幫你聯係?”
吳達功說:“不用了,我打算去西安,那兒有個老中醫,我是從醫學雜誌上看到的。”
袁波書記沒再說啥,甚至沒問工作交接的事,隻跟秘書輕輕說了聲:“送客。”
三河市公安局立時陷入了混亂,兩位主要領導不約而同地請假,誰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本來公安局的班子就是一個敏感話題,這下好,競爭雙方全都撂了挑子。這出戲,看馬其鳴咋往下演。
馬其鳴似乎泰然處之,並沒表現出人們暗想中的驚慌和無措。
他隻是召集中層以上領導,簡單開了個會,將工作臨時交付給局裏最年輕的副局長,然後坐車走了。
六月的賀蘭山風光旖旎,山野一派嬌豔,芬芳的山花開滿人的視野。馬其鳴趕到賀蘭山時,已是第三天下午五點,夕陽西斜,霞光均勻地塗抹在大地上。
站在山下,馬其鳴內心湧起一股少有的衝動。
來賀蘭山請秦默,是他突然作出的一個決定。
沒有辦法在李春江和吳達功二者之間作出取舍時,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秦默是在車光遠事件後突然提出辭職,住進山下這座療養院的。他女兒跟女婿都在療養院工作,住在這兒,等於是住進了家。馬其鳴對秦默並不熟悉,但對此行,卻充滿了信心。
秦默早早候在大門外,看到馬其鳴,他愣了一下,沒想他真會來。之前秦默已接到電話,一個很重要的電話,要他無論如何,跟這個不速之客認真談一次。
握手,寒暄,兩個陌生人用異樣的目光彼此打量了對方很久。
之前兩人雖沒見過麵,但對彼此的情況卻掌握很多。
尤其馬其鳴,他已徹徹底底將秦默了解了個遍。
進屋不久,馬其鳴開門見山說:“我這次來,是想請你回去。”
“回去?”秦默微微一震,這話顯然出乎他的預想。
他原想馬其鳴此行,是為征求意見而來。他人雖然在賀蘭山,心,卻一刻也沒離開過三河,尤其公安局的班子,也是他日日焦慮的事兒。
“吳達功撂挑子,李春江夫人住院,這個時候,我不請你還請誰?”馬其鳴開誠布公,絕無半點遮掩。
“撂挑子?”秦默大吃一驚,這麽重要的消息他竟然沒聽到。
“是啊,怕是你我都想不到吧,他會在這時候突然來這一手。”馬其鳴深深歎了口氣,在老局長秦默麵前,他不想有保留,他願意用自己的真誠換得對方的理解和信任。
一聽吳達功真撂了挑子,秦默當下變得激動起來。
這本是位不善言辭的老人,可一聽公安局現在群龍無首,他的焦急和不安便無法掩藏。他不停地問這問那,馬其鳴將他到三河後發生的事一一道了出來。秦默聽完,沉默了一會兒,道:“他不是撂挑子,他是在玩權術。”緊跟著,他又狠狠地道,“他怎麽老是這樣!”
馬其鳴敏感地捕捉著秦默的每一個表情,見秦默餘怒未消,他忍住內心因吳達功引起的不快說:“老局長,我想來想去,還是想請你出馬。三河的情況比你我想得還要複雜,眼下絕不隻是誰接班這樣簡單的問題,班子後邊,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啊!”
秦默猶豫著,遲遲不肯表態。看得出,馬其鳴的話觸動了他。其實這些話,當初他跟袁波書記也說過,隻是——
這時他女兒進來了,一看有人在,要走,馬其鳴叫住她,說:“你是秦嶺吧。我這次來,也想拜訪一下你。”
秦嶺微微一笑,馬其鳴接著道,“你有個同學在法製報社吧,叫何銳,記者部主任,是不?”
秦嶺點頭,不明白馬其鳴問這些做什麽,不過她的樣子似乎有點慌。
馬其鳴笑笑,說:“我有個人,想給報社推薦,還想請你幫個忙。”
一聽推薦人,秦嶺連忙搖頭,赤紅著臉道:“
我好久沒跟他聯係了,也不知道他那邊的情況。如果是這事,你還是親自找他吧。”
馬其鳴沒在意秦嶺的回答,目光投向秦默,問:“
有個女記者叫季小菲,你知道吧?”
季小菲?秦默似乎不明白,馬其鳴怎麽會突然提起季小菲,等明白過來,馬上朗聲道:“知道,老季的姑娘,原來就是法製報的記者。”說到這,他才記起沒跟女兒介紹馬其鳴,忙一臉嚴肅地道:“這是三河市新上任的政法委書記。他要推薦的,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小菲。”
秦嶺“哦”了一聲,似乎對馬其鳴的身份不感興趣,不過她又問:“馬書記欣賞她,一個電話不就行了,怎麽反倒要我幫忙?”
馬其鳴實話實說:“這事目前我還不能出麵,最好能通過你這麵的渠道。記住了,不能讓他們知道是我在說情。”
秦嶺還在猶豫,秦默搶過話說:“馬書記安排的事,你還猶豫個啥,現在就打電話,告訴那個何銳,就說是我老秦讓他安排的。”
秦嶺紅著臉出去了,一提何銳,她的表情便很不自然。
馬其鳴暗自笑笑。何銳不隻是秦嶺的同學,還是她大學時的初戀情人,隻是後來分手了。
聽說是秦默不喜歡他,覺得他太張揚,硬把女兒嫁給了自己戰友的兒子。時光如水,也許一切都已成往事,不過馬其鳴能打聽得這麽細,的確是費了一番工夫。
這晚,馬其鳴住在了賀蘭山下。
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很快成了老朋友,秦默也是個不會繞彎子的人,馬其鳴的真誠贏得了他的好感。
他敞開心扉,跟馬其鳴談了許多,包括一些表麵上不能說的內幕。
不過一談讓他重新出山的事,他還是不肯答應。
這位心裏有著重創的老局長像是顧慮重重,再三說自己老了,早就到了退下來的年齡。再說,他也不想再一次品嚐失敗。
一說失敗,老局長秦默的眼裏便有晶瑩的亮光在閃動。
馬其鳴知道,當初秦默也是迫不得已才提出要退的,在那場激烈的權力交鋒中,車光遠非但沒保護好這些同誌,還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這便是殘酷的鬥爭。
馬其鳴深深歎口氣,他沒向秦默表什麽決心,隻是默默取出一幅字畫,打開,無言地呈給秦默。
老驥伏櫪!四個剛毅遒勁、揮灑飄逸的大字。一看這字,秦默驚了、傻了。他不敢相信地凝視住這幅字畫,直到看清下麵的落款和印章,才顫顫地問:“真是佟副書記寫的?真是他送給我的?”
馬其鳴款款一笑,說:“老局長,你就不要猶豫了,佟副書記可是等著你再建奇功呢。”
秦默突然複出,三河市一片嘩然。當秦默精神抖擻、步履矯健地來到大練兵現場時,現場突然爆響出一片掌聲。
接著,他給幹警們作了一次短暫的演講。人們發現,老局長不像了,不再是去年那個低迷不振、
滿肚子牢騷的老秦頭,仿佛當年那個機智多謀、
讓罪犯聞風喪膽的刑警隊長又回到了他們身邊。
演講結束,不少幹警跑過來跟老局長握手、擁抱。
看著這感人的場麵,馬其鳴發出會心的微笑。
緊跟著,秦默主持召開局黨組會議,對大練兵提出五點新要求。
以前不怎麽愛批評人的秦默這一次像是有意要來點新作風。
會上他嚴厲地批評了幾位拿大練兵當兒戲的中層領導,而且當場撤換了四位所隊長。
其中就有市場路派出所安所長。
這是一個信號。
躺在西安城妹妹家看電視的吳達功一聽到消息,頓覺情況不妙。他再也躺不住了,馬上給潘才章打電話,誰知電話響了若幹遍,潘才章竟然不接。
扔下電話,吳達功有點沮喪地軟倒在沙發上,腦子裏忽然就冒出跟秦默的一些事兒。
要說,他跟秦默關係是不錯的。秦默當刑警隊隊長的時候,吳達功是二大隊大隊長,雖說歸秦默領導,但兩人配合默契,隻有合勁,從沒相互拆過台。後來他們先後走上局領導崗位,中間雖有不少磨擦,但違犯原則的事卻從沒發生過。那麽,是什麽時候變得疙裏疙瘩的呢?
想著想著,吳達功便恨起一個人來。
潘才章。
這個下午,秦默陪同馬其鳴看完基層情況,往回趕。
兩人在車裏說起看守所的事,秦默心情沉重。他告訴馬其鳴,三河市看守所情況複雜,裏麵窩的事兒,怕是比他知道的還要多,很擔心啊!馬其鳴沒說話,關於看守所的情況,他已掌握不少,他跟秦默有同樣的擔心,隻是現在,他還不敢確定那些傳聞是不是事實,他需要時間,更需要秦默的支持。
車子猛然一個急刹,車子裏的馬其鳴跟秦默同時彈了起來。等鎮定下來,才知是有人攔車。
攔車的不是別人,正是蘇紫。
司機緊張地朝後望,蘇紫的這個舉動真是把他嚇壞了,她幾乎是從路邊樹蔭下一個斜刺衝出來的。此時,蘇紫跪在車前,手裏舉著告狀信,馬其鳴跟秦默都愕住了。
幾秒鍾後,秦默想下車,馬其鳴突然伸手攔住他,跟司機說,掉頭。
車子一個急轉遠遠去了,蘇紫被甩在大街上。
秦默似乎不滿地咳嗽了一聲,馬其鳴理解他的心情。
一陣沉默後,他說:“有些事光聽一麵之辭不行,蘇紫口口聲聲喊冤,可所有的材料都證明,她丈夫陶實是畏罪自殺,拿不出鐵的證據,你我都無能為力。”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故意掃在前座的秘書小田臉上,看到小田警覺地豎起耳朵,馬其鳴接著說,“除非,有人拿出證據。”
第3章
潘才章在自己的辦公室迎來了秦默和馬其鳴,看到對方的一瞬,潘才章有點抖。那件事兒雖說不了了之,潘才章卻像是有了心病,總感覺隨時都要被逮進去。這還不算,秦默突然複出,弄得他更為緊張。秦默倒像是不在乎,他掃了一眼辦公室,說:“馬書記前來視察,你陪我們到獄室看看吧。”潘才章“哦”了一聲,忙不迭地引著馬其鳴跟秦默朝獄室走去。
這一天的獄室格外安靜,疑犯們好像提前得到了消息,表現得都很中規中矩。馬其鳴挨個看了看,心裏還算滿意。
不過臉上,卻始終露著嚴厲,他知道,光看是看不出什麽的。
他這次下來,目的還是想引起下麵的重視,哪怕做做表麵工作也行,總比什麽也不做強。
聽完匯報,又四處走了走,馬其鳴這才把目光對在潘才章臉上,良久,他就那麽注視著他,什麽也不說。心裏,卻在反複地想,這個人,到底是怎樣一個角色?
這天的視察幾乎是在冷場中結束的,送走馬其鳴跟秦默,潘才章長長地吐了口氣,然後重重地倒在沙發上。怪,真是怪,這兩個人,到底玩什麽名堂?隱隱的,他感到有一隻大手朝他伸來,這次不像上一次。
上一次是明打明衝他來的,他早有提防,該塞的窟窿早就塞好了,可能出現的情況也都預防到了,所以事到臨頭,他應對自如,坦然得很。這次不,這次看不到風波,甚至風都不吹,一切平靜得就像寂靜的湖麵。但是,他心裏,卻惡浪滾滾。
想想剛才的景致,潘才章仍止不住冒虛汗。
盡管馬其鳴什麽也沒說,但那眼神、那表情,分明是有很多內容在裏麵。他抹了把汗,對自己今天的表現很惱火。憑什麽就要怕他們?
這種情況以前很少有,就是車光遠在大會上衝他狠狠發火時,他也沒抖過,沒怕過,甚至還在暗笑。可今天……
他的耳朵裏再次響起秦默說的一句話,一句能把他淹死的話。
陪馬其鳴看完會議室裏那一麵麵錦旗和獎牌後,一直沉默著的秦默突然說,這些可都跟老潘的心血分不開啊!
不容易,一個人在這樣艱苦而危險的崗位上默默奉獻十四年,真是不容易。
這叫人話嗎?全公安係統誰不知道,他潘才章最恨什麽,就是別人提他的光榮曆史。一個人在同樣的位子上坐十四年,除了皇上,誰還能心甘情願?十四年,有人可以把三河市的實權部門挨個兒坐過來,有人能從鄉下的小秘書攀升到副市長的位子上。而他,就像綁在樁上的驢,一步也動不了,甭說升,挪個腳步都不行。難怪有人開玩笑,老潘啊,你這才叫無期,好好坐吧,牢底厚得很,坐不穿。
獨自發了會兒悶,潘才章衝新調來的幹警小侯說:“去,抱個西瓜來,他們不吃,我吃!”
誰知,西瓜到了嘴裏,是苦的、酸的,咽下去,胃裏便火辣辣的。潘才章心想真是撞上鬼了,怎麽全都成了一個味兒,苦焦味兒。
正生著悶氣,百山集團副總老黑打來電話,問他晚上有沒安排,要不要聚聚?潘才章一聽,沒來由地就火道:“聚個頭,再聚,我水都喝不下了。”
老黑聽他的口氣不對勁,問是咋回事兒,是不是挨了老秦頭的剋?潘才章“**”了一聲,說:“他哪是在剋,他是拿痰淹我。”
老黑安慰了幾句,忽然壓低聲音問:“那事兒怎麽著了,人家彭老板可急著呢。檢察院這邊,已經說通了,就等你的信兒哩。”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潘才章的火又上來了。
那事兒就是強奸犯的事兒,當時姓彭的提出來,潘才章拍著胸脯一口答應,說隻要女方改口,公安這邊的事由他操練。其實這事要放在往常,潘才章很快就辦了,用不著拖這麽長的時間。
但凡進到這兒的人,隻要想出去,潘才章總能讓他們如願。
可是這一次,他遇到了阻力,豈止是阻力,到如今,他都有點不想再操練了。他跟老黑說:“跟姓彭的約個時間,讓他把東西拿走,這事兒到此為止。”
老黑突然說:“使不得,老潘,萬萬使不得,再想想,你再想想……”
“想個頭!”潘才章狠狠地壓了電話,一腳將盛西瓜皮的盆子踢開。一陣破響中,幹警小侯跑進來說:“潘所長,那個劉冬又叫喊了,說是肚子痛,非要去醫院。”
“不是昨天才去過嗎?什麽病也沒有,他叫喊什麽?”
潘才章怒道。
“是啊,昨天醫院徹底查了,沒病,可,可剛吃完飯,他就叫喊肚子痛。”
“不行,再不老實,讓他蹲鐵籠子去!”小侯領命而去,不大工夫,又跑來,這一次,小侯說出的話讓潘才章啞巴了。
“劉冬不蹲鐵籠子,大吵著要進高壓室。”
“高壓室在哪兒?”小侯問。
“什麽高壓室,一定是這小子腦子出了毛病,去把王副叫來。”小侯揣著疑問去叫王副所長。潘才章卻在緊急地想對策。
這個劉冬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強奸疑犯。
由於原告一方接連幾次推翻自己的口供,加上當事人也就是女方事發後精神出現錯亂,暫時還不能取證,所以原本簡單的案子越弄越複雜。
而劉冬自己卻一點兒不收斂,這個紅星麵粉集團董事長的妻侄大約在外麵驕橫慣了,加上他姑父上次跟他壯了膽,越發目中無人,竟然敢大聲嚷嚷著要去高壓室。
所謂的高壓室,在第一看守所應該是個秘密,跟高幹病房差不多,內容卻比那兒複雜。
這是潘才章幾年前的發明,不同的疑犯自然會有不同的需求,這是潘才章的邏輯。既然有需求,就應該有不同層次的滿足。
所以他發明了這個高壓室。
但這隻是限於他和王副等幾個人之間的絕對隱秘,一般的獄警是無權知道的。他們隻知道那兒是禁閉室,關進去的疑犯多是童小牛這樣的慣犯和帶有某種身份的人。
但是劉冬這小子,居然把它喊了出來。
王副匆匆忙忙趕來了,潘才章將小侯打發走,問:“劉冬怎麽知道高壓室的?”
“這……這……”王副結巴著,不敢說。
“是不是你跟他說的?”潘才章氣憤地拍了下桌子,“你這個人,讓我怎麽說才好?”看得出,潘才章這次是真火了。
“眼下啥時候,做事還能這麽沒腦子。”
王副剛要陳述理由,潘才章擺擺手,說:“算了,現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時候,我告訴你,劉冬的事情可能要黃,你也有個思想準備,該怎麽做,你應該清楚。”一聽這話,王副馬上反應過來,說:“你放心,這事兒我會辦好的。”
果然,王副去了沒多久,劉冬便不再鬧了。
但是,“高壓室”三個字,卻像陰雲一樣突然壓住了潘才章的心。
就在這個晚上,汽修廠家屬樓老季家裏,秘書小田正跟季小菲展開一場談話。
季小菲是兩天前出院的,她的傷還沒完全好,臉上的傷雖然結了疤,但胸部被童小牛猛踹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但是她一分鍾也不想在醫院待了,不隻是那些天天跑來假惺惺跟她道歉的人令她煩,其實她心裏,還在惦著另一樁事。
童小牛砸店不是沒有來由,也不僅僅是那篇稿子惹的禍。
童小牛的手下發現了她跟蘇紫的接觸,懷疑她把什麽東西交給了蘇紫。所以,那些借口跑來跟她道歉的人總是明關心暗恐嚇地提醒她,叫她少管閑事,不要往是非窩裏攪。“
你最好別抱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是到百山集團好好上班吧。”他們說。
可是,季小菲怎能就此罷手?那些證據,可是她冒著生命危險調查到的啊!再說了,她已答應蘇紫,一定要幫她討回公道。
季小菲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凡事不做則罷,一做,就要做到底。
“他到底怎麽說?”季小菲仍是判斷不準地問小田。
“他說必須要有鐵的證據。”
“這麽說,他已經在相信蘇紫了?”
“我想是的,今天他的表情很痛苦,這我能看出來。”
“可他為什麽不組織力量,展開調查?
他是堂堂的政法委書記,不會跟我們一樣束手無策吧?”
季小菲的臉上充滿困惑。
“這正是我要跟你談的,小菲,我們可能錯怪他了,馬書記不是那樣的人。也許他有什麽難言之隱,可我相信,他正在著手調查此事。相信我的感覺,不會有錯。”
“但願如此吧。”季小菲的語氣明顯不如小田那麽自信。
這也難怪,經曆了一係列打擊和報複後,她開始變得成熟,也變得多疑。
“小菲,我們應該重新振作起來,盡快找到那個人,說服他,讓他站出來作證。這樣,真相才能大白,陶實才能鳴冤。”
“很難,田秘書,就憑你和我,很難找到那個人,就算找到,也不敢保證他會站出來。”
季小菲還要說,小田卻忽然生出一絲失望。不知為什麽,聽季小菲到現在還稱他田秘書,他的心裏禁不住湧出一層感傷。望著眼前端莊秀麗卻又愁容滿麵的季小菲,他忽然想,什麽時候她也能跟自己一樣,把對方當成生命的另一半呢?
老季回來了,一看小田在,就沒好氣地說:“
你再別把她往歪路上領了,難道她吃的苦還不夠?”
“爸……”
季小菲趕忙阻止父親,目光不安地躍在小田臉上。
這些天父親對小田的態度越來越壞,說出的話也越來越生分,這讓她十分難堪。老季卻不管女兒怎麽想,仍舊氣狠狠地說:“田秘書,你是大領導身邊的紅人,惹了事有人罩著,我家小菲可是平頭百姓,往後那些事兒,你給我拿遠點。”
小田挨了嗆,心裏很不是滋味,艱難地站起身,想告辭。
可心裏,真是舍不得走。
季小菲紅臉道:“你先回去吧,謝謝你來看我,有事我們可以隨時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