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沒有你,我在哪裏都沒有關係

如果沒有你,沒有過去,我不會有傷心,但是有如果,還是要愛你……

——《如果沒有你》

曾雨在一星期內,相了四次親,小七和萊寶十分好奇,為什麽一夕之間,她就像突然開了竅呢?小七自從跟小伍結了婚,語氣中的痞味就越來越向小伍看齊,她揪著曾雨直問:“這離明年春天還早得很,你咋就發……”

曾雨知道她嘴裏吐不出什麽好詞來,捂了她的唇再狠狠地撕著她的臉皮,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反正你們努力給我去把帥哥找來就行。”

小七垮著臉,十分的不滿,道:“好歹我給你找了三個,你卻連個原因都不說給我聽,你對得起我的辛勞嗎?再說這窮鄉僻壤的,哪有什麽帥哥?”

曾雨整理著桌麵上的書稿,道:“也不是非要很帥的,可以是那種不很帥,不很高,但也不要太矮,文化層次高點,生活可以隨意點,不是很大男子主義,會懂得做一些家務,在家裏趿個拖鞋穿個大褲衩也沒關係,但是人前不要太猥瑣,嘴巴花一點沒關係,但是心腸不要太花……”

小七眨巴著眼,道:“小雨,你看上我們家小伍了?”

曾雨一扭頭,問:“你家小伍就是這樣?”

小七點頭,道:“你完全就在說我家小伍嘛!”

曾雨一陣惡寒,忙道:“剛才說的通通不算,重新來……”

小七又扁嘴,道:“憑什麽嫌棄我家小伍,我家小伍雖然嘴賤了些,但是普通人誰不是這樣,他算是凡人中人品不錯的了……”

曾雨聽小七劈裏啪啦地講一堆她老公的好話,低頭反省起自己來。

小伍就是一個特別普通的凡人啊,自己不就是想找一個普通一點的人嗎?為什麽拿小伍來做參照時,又覺得那麽不可接受?

難道說,飲過瓊漿的人,便再難接受二鍋頭了?

曾雨的心便又沉了,那瓶瓊漿啊,怕是她無法再次品嚐了。這次從家裏回來上班的頭天,媽媽打電話來,第一句話便是:“孟語回來了!”

她在聽到這句話時,鼓膜伴隨著耳朵中血液呼嘯的聲音輕微地震動著,好長一段時間,她都不知道要說什麽,媽媽也在那邊靜靜的,兩人似乎都在消化這個消息,曾雨久久後才嗯了一聲,媽媽又說:“他兩天前就回來了,可是沒有回家,他今天回家時,說買了一套房子,可能不住家裏了……”

曾雨緊了緊手中的電話,輕輕哦了一聲。

他依然還記得她說的那句話,她說,隻要他在,她就不會回家。

所以,即便闊別家中兩年,他也沒有第一時間回家,而是等她離開後,他才回家,他定是不打算再見她了,為了不見,他索性另起爐灶,另購蝸居,他為了她那句話,連家都不要了。

爸媽都不知道,她曾經說過那樣一句話,導致他不再回家,她想,要是韓爸爸知道其中緣由,定會很惱她吧,似乎,那個家,很難再回到以前的狀態了,那些曾摔碎過的裂痕,是那些爬在牆上的植物怎麽都遮掩不了的。它確確實實,是裂了。

曾雨打開手機裏的短信,指尖摩梭過屏幕上的文字,他不是說,至少她還能做他的家人嗎,現在他竟是連做家人也不再願意了……

當天晚上,她在群裏聊天時,網友們抱怨起她來。

小鳥:小雨,你今天寫的橋段怎麽悲悲戚戚的,把女主虐得慘兮兮的。

淅淅瀝瀝:因為女主不聰明啊,不懂得惜福啊,活該被愛離棄。

藍色沸點:我覺得,我覺得……小雨好像在寫她自己。

淅淅瀝瀝:之前那一篇你們不是說也在寫我自己嗎?哪有那麽多個我自己啊!

往南續北:其實就是你自己就是你自己就是你自己……每一個女主角都是你自己,你隻是將她們換了一個身份,換了一副外在的性格,但她們的心中,都住著你。你把對禽獸哥哥的感情,寫到小說裏去了,你還死鴨子嘴硬!

淅淅瀝瀝:怎麽是我了?難道你們覺得我現在很落寞?很灰澀?很淒慘?

小鳥:阿彌陀佛!佛祖說:風未動,幡未動,施主的心在動。施主,是與不是,得問問你自己的心!

淅淅瀝瀝:這哪跟哪啊?一派扯談!

曾雨放下手機,打開文檔,半天卻隻字未寫,都說文如其人,自己寫的東西,當然最能反映作者的思想與心境,所有認識她的人,看到她寫的東西,都知道她是在寫一個悲哀的曾雨,她自己又怎麽能夠騙自己,說那些都不是?

電腦裏依然在播放著那首歌,女聲如訴如泣地唱道:HEY,我真的好想你,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裏,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在想你……

真正讓她行動起來相親,是媽媽第二次打電話來,跟她說的那些話,讓她不得不讓姐妹們四處幫自己盡快尋覓良人。

那天媽媽說:“今天和你叔叔去孟語的新房子時,發現有個女人在他家,跟孟語很熟稔的模樣,打聽了一下,說是一個律師,長得很漂亮,比孟語小一歲,還沒結婚,對我和你叔叔十分熱情……”

頓了頓,曾媽媽又說:“丫頭,試試看能不能找一個合適的吧,人好就行……”

曾雨一笑,搶白道:“媽,我正努力找著呢,上次鄉黨委書記的秘書還約我這周去看電影呢,這個周末我可能沒工夫回家了啊。”

媽媽那邊頓了會兒,無不失落地說:“挺好挺好,去處處看,挺好的!”

曾雨定定地嗯了一聲,掛了電話,長籲了一口氣。

其實她心裏沒有兩年前那麽難過了,可能是感情沉澱了,即便這兩年她仍然抱著期望,可是如此聽聞時,也不是太難過……

知道他回來時,她的想法還挺多的,擔心見到麵時自己要如何,皮膚是否還水嫩,身材有沒有發胖,頭發雖然長了可是似乎分叉了,自己的精神是不是最好的狀態,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已經變得不再青春可愛了,盡管她那時不知道他們之間繼續的概率有多大,但她始終希望當他們再見麵時,能讓他看到自己仍然美好的一麵。

可是現在她覺得無所謂了,她怎樣對於他來說,都無所謂了。

很好,這樣她還輕鬆些,前一天那些緊張的情緒一下就放鬆了,她雷厲風行地將閨中好友全找來,要求她們安排她相親。

她火急火燎地趕場子一樣相了幾場,好友雖然覺得她的行為有些不靠譜,卻還是馬不停蹄地替她張羅著。她急啊,不靠這種方式的話,她周末找誰陪自己看電影呢?她二十五歲了,行情怎麽能差過那個已經三十歲的人呢?

周末很快到來了,田小七很不夠義氣地拋下她回城裏看她的小伍去了,曾雨無親可相,也無人陪著看電影,又不能回家,就窩在單位裏寫東西。

單位裏一到周末就十分的清淨,同事各有各的家,一到周末就統統回家,領導雖然安排了人周末值班,可大家都寧願放棄值班工資也要回家,於是這兩年來,曾雨周末替同事省了很多回心,曾雨也就是因為周末的百無聊賴,才開始寫些東西的。

其實這種生活狀態很自由,不像第一天晚上來這裏時那麽害怕,曾雨早已對這裏的環境熟悉無比,一個人守著這麽一大棟房子也不會害怕了,自己想吃了就做些好吃的,懶得動時,也可以一整天不吃。周末不會有什麽人來辦事,領導讓值班的目的是為了防止有人在周末鬧事或者以防小偷,所以一整天窩在房裏也是沒關係的,於是她常常就穿著隨便舒適的衣服,頭發也不梳地宅上一整天。

所謂宅女,應當就是如此修煉出來的。

在網上跟網友胡吹海吹,一邊說自己要餓上兩天不吃飯,用來減肥,一邊往嘴裏塞零食。小七在上午十點時打電話來,一副還未睡醒的口吻,難得的是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她,她又替她找了一個相親對象,周日見麵。

“你不在,你讓我一個人去見啊?”曾雨不幹,沒有介紹人在場,多尷尬啊,那些自我介紹啊,那些探聽虛實啊,讓她自己去做,多別扭啊!

“我明天要去醫院做檢查,我跟你說哦,我可能有了哦!”小七在那邊得意揚揚地說,曾雨一愣,然後就樂了,連連恭喜。

“還沒準呢,所以明天我不能陪你,這次替你找的是小伍他堂兄,你放心,比我家小伍要好上那麽一丁點,我讓他明天直接去蓮花鄉找你,省得你又跑回城裏來。”

那好,不用回城!

“你明天好好打扮啊,別我不在場,你就又隨便了啊,你要知道,現在替你找一個合適的有多難,你還催得那麽急,我都將小伍他堂兄貢獻出來了,你要是再挑剔,我都不知道要替你找什麽樣的了。宅是可以,可別把自己宅剩了啊。”小七在那邊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訓斥著。

掛了電話,曾雨也覺得小七所言甚是,自己越來越向宅女的形象靠近,網上宅女變剩女的一大把,大家都貪圖著宅在家裏的自由無拘束,小七說這要是結了婚宅一宅倒沒什麽,還沒結婚的話,這一宅,可就宅掉了大好年華啊。

傍晚時分,碼字碼到**時,單位外麵有一些聲響,似乎有車子泊了進來,曾雨懶懶的,有些不想理會,敲著鍵盤的手一直未頓。她偶爾也煩周末還找上門來辦事的人,更煩這連周末上班時分都不屬的傍晚竟然還有人找來。現在她這般披頭散發亂糟糟的模樣,第一想法就是裝不在。這要是早一些時候,她還會迅速收拾一下,出去接待,現在這都什麽時候了,人家都準備晚飯的時間了,誰還跑來辦事啊?不見不見。

這會兒正是她靈感源源不斷的時候,對於外麵的響動,打定主意裝不在的她愣是繼續埋頭打字。

然而不稍一會兒,來人卻敲響了她的房門。

曾雨一驚,來辦事的人咋會直接敲她的住房門啊?心想莫不是領導?同事?

來不及細想,也不敢裝不在了,她應了一聲,飛快地用手指拔拔頭發,拿了皮筋將散亂的長發在腦後紮了一個馬尾,趿著拖鞋就去開門。

門一開,門內的人就愣住了,某些東西隨著那扇門的開啟,排山倒海地向她壓了過來,她剛剛在電腦上敲了什麽來著?思念成讖?她在寫女主角因為思念過度,出現幻象。她知道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她思念出來的幻象,卻一直覺得不夠真實。

與兩年前相比,他似乎瘦了一些,頭發短了些,人很精神,站在她麵前的身姿十分筆挺,他二十七歲時她覺得他像三十歲的人沉悶著,三十歲的他,在她眼裏卻依然如他二十七歲時般年輕。

曾雨想起自己亂糟糟的模樣來,一時有些無地自容,低頭時看見自己趿著的拖鞋還髒兮兮的,一個褲腿挽著,一個褲腿放下,想想自己的形象必然是十分的糟糕。靜默了一會兒,曾雨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硬生生地抬起了頭,瞅著他,喚了一聲:“哥!”

她感覺到門外的人神情明顯一凜,心髒也隨著他表情的變化,狠狠地一揪,一時便顯得有些無措。他們之間的隔閡並不是這兩年的時間內生出來的,經過那些吵鬧和冷戰,她也不知道他們現在的關係還能維係在哪一個層麵。她想起他在外麵購房不願回家,自覺他是介意她的,他還在為她那句話而僵持著,兩年的時間讓她已對那些事情深刻反省,可是他卻拘泥在她的蠻橫要求裏不肯輕易跳脫出來。他曾說,他希望她至少還是他的家人,曾雨想,事已至此,也許能消除她跟韓孟語之間隔閡的方法,隻有讓他知道她願意與他做家人。

曾雨將身子退開來,把門敞開,讓他進屋。

小客廳裏一團亂,椅子橫七豎八地擺著,一些雜誌報紙鋪滿了桌麵,前些天她換的一件外套搭在椅背上還沒洗,餐桌上是早上泡的泡麵,剩了半碗湯,一直擱在那兒也沒倒掉。臥室比客廳更亂,電腦旁邊到處是零食包裝袋,衣服堆在簡易衣櫃裏沒疊,衣櫃的簾子還沒放下遮擋,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妝品七零八落地散在桌麵。小七常鄙夷地說她已徹底淪落為宅女了,怎麽舒服怎麽過,長此以往,不得不剩!

曾雨快速地收拾了一下小客廳,讓韓孟語在她的小沙發上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茶,就進臥室去收拾亂得不成樣子的房間。

趁著收拾房間與自己的這段時間,她內心天人交戰地忐忑著,她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會來,也不知道他來這兒是想要做什麽,盡管她知道他回來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她始終沒有做好見他的準備,她曾反複在腦海中演練要是見到他,她要說些什麽、要如何開口、要用哪種態度……可是現在,除了要讓他知道她已然軟化的態度外,她也不知道還有哪些話題,是她能夠碰觸的。還有,她無法確定,自己能否將自己的情感控製好,不讓他輕易地發現。

換了衣服出來,見他未坐在原先的小沙發上,而是立在她掛在牆上的掛曆前。

那一幅掛曆是她元旦前去隔壁單位順回來的,她發現自己老愛走神忘事,剛好那種掛曆可以記事,於是她便養成了在掛曆上標注的習慣。起初她還沒發覺他看那個有什麽不妥,可是忽然想到這一個星期她為了區別記憶接踵而至的相親,將那些相親對象的姓氏特點標注在了相親日的旁邊時,頓時大窘,忙過去喚住他,打斷他的研究。

“哥,你還沒吃晚飯吧?”再次這般稱呼時,似乎比剛剛要自然很多,她想,再多叫幾次,她總會習慣的。

“你想吃什麽,我來做吧,這個時候估計也買不到菜了,可能不會有很好的招呼,你先將就點啊。”曾雨盡量對他笑得輕鬆自若,這般生疏的對白,放在他們之間雖然有些怪異,卻是她認為在他有女朋友的當下,是最合適的距離。

看他點了點頭,曾雨拿了圍裙就往廚房裏去。

廚房裏隻有一些土豆、黃瓜、辣椒,因為沒有冰箱,所以她平時也不敢買肉,多數隻買些不易壞的蔬菜備用,幸好還有一些雞蛋,好歹也算個葷菜。

將米洗好,放入電飯鍋內,她開始削土豆皮、切黃瓜、打雞蛋。所幸的是,韓孟語沒有繼續盯著她的掛曆研究,這讓她籲了一口氣,可是他卻在她忙活起來時,倚在廚房門口,什麽都不做地看著她。

這讓她才放鬆的心情,又緊張了起來,總覺得如芒刺在背,這一緊張就老愛出錯。

他有著她不容忽略的影響力,她將筷子弄掉是因為他;將辣椒蒂留下,辣椒丟掉,是因為他;拍黃瓜時滑刀了是因為他;煤氣灶打火三次未燃,難道還是因為他?

曾雨一臉窘迫,回頭跟韓孟語道:“我忘了,昨天就沒有氣了。”

同事們都走了,她不想一個人去充氣卡,索性就吃泡麵了。因為他的關係,她竟緊張得忘了沒有氣的事情來。

“氣站在哪裏?”韓孟語眉間微瀾。

“鄉下地方,氣站都還挺遠的,得等到周一他們上班了我坐他們的車去充……”

“那你這一天吃了什麽?”

“麵!”方便麵!

“為什麽沒有飯吃了,都不回家?”他問這話時,似乎帶了些火氣。

曾雨一時啞言,她為什麽不回家?因為,因為她回了,他便不會回啊!又或者,在她回了後,怕見到他也回啊?其實,她在躲他啊!

“因為,我值班。”她一個月值三個周末的班,拿三個周末的加薪,她高興,同事也高興。

韓孟語不滿意她的答案,看她的眼神,滿是對她不坦誠的責備。他進入廚房,她看他步步逼近,呼吸一屏。他在離她咫尺時停下,曾雨眼神慌亂,不敢再仰頭看他,急急垂下臉來。

他現在在她一臂之遙的地方,她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他,鼻息間可以聞到他的氣息,她懷念他的指尖,懷念他的鬢角,懷念他頸間脈搏跳動的頻率,懷念他衝她笑時將眼眯得狹長的模樣,她甚至懷念那天早上她貼著他的身體滑入被間的那種肌膚的觸感……

那一切的懷念,在他真正出現在自己麵前時,卻變得連懷念都遠得不可觸及。

他在她麵前一抬手,拔下氣卡,轉身往外走。

曾雨跟在他的身後,跑出了房外,看到他泊在外麵的車時,稍愣了會兒。

韓孟語上了車,曾雨在副駕駛座的位置坐下,看韓孟語發動車輛,忍不住沒話找話地問:“你換車了?”

“嗯。”他對她吝嗇言語,也是為了跟她保持距離?應當是,曾雨想。

他以前那個車,雖然不是頂好的車,可是也花了不少銀子,那輛車子被他保養得極好,他出國後,車子去哪兒了,她沒過問,對於他的事,她一概沒問。現在見他開一輛二手的吉普,她甚是驚訝,他根本不需要這種大排量高耗油的車子啊!這種車子跑野外鄉下才實用,他們單位的人,應當極少有開這樣車的機會,而且這種車子與他的氣質性格也極不相符,她更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買一輛二手的,原先那車子即便也不是新的,可是比這車要新很多啊。

“以前那車呢?”她忍不住地問。

她突然想起,現在很多事情都不比從前了,他已經有女朋友了,那些車啊房啊,會變化並不奇怪,而且她也無權置喙。

“我買房差了些錢,拿車子換了。”他說。

果然!他是為了買房……

曾雨笑笑,覺得自己笑得不大自然,又慢慢隱去,心頭悶痛,她撇過頭去看窗外,外麵的光線已十分的朦朧,道路兩旁的農家亮著燈光,昏黃昏黃的,雖然暗沉,那種燈光卻讓人極想念家。

按曾雨的指點,他們到了氣站,他們到時,老板一家人已經在吃晚飯了,老板在鄉裏做獨家生意,對待顧客十分的高調,全程就差讓韓孟語自助服務。

充完氣卡,韓孟語去隔壁的超市買了一大堆日用品和奶製品,曾雨走過去搭把手幫忙去提。

韓孟語在她搭手時,側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麽,頓了頓,終是沒說,默認了她搭手幫忙的行為。

上了車,曾雨揉了揉手板心,上麵一片紅痕,韓孟語見她揉手心,伸手扳過她的手板湊至眼前。曾雨因為他的碰觸,氣息一頓,看他察看自己手心的模樣,突然鼻間微酸。他見她手心隻是因為超市袋子壓得血流受阻而有些紅痕,於是握著她的手,用拇指在她手心幫她按按揉揉,她覺得不妥,掙開了,說了聲“沒事”,便匆匆轉過頭看車窗外。

回去的路上,有一小段路不是十分的平坦,但是這種車子在這樣的地方行駛,顯然十分的適合,曾雨似是自言自語地咕噥道:“你這車,跑鄉下才適合,不過其實現在鄉下的路已經十分好走了,村村都通了水泥路。”

“我不知道,上次來時這邊的路還有很多未鋪好,回去時掛了底盤,本以為還跟我老家那路一樣,想著還是換輛這樣的好些。”

曾雨想起他老家那路來,似乎明白了他的考量。兩年前這路也確實爛,但是她來這兒不久後,那路就已經修得很好了,現在蓮花鄉可比他老家的路好多了,她極少再暈車。說起來,她竟然不知道他來看她的那晚,回去時將車子掛了。

“你又不是經常回老家,也沒有什麽機會跑鄉下,買這車其實不實用。”曾雨嘀咕。

韓孟語瞥了她一眼,抿唇不語。

回到她的住處後,韓孟語將氣卡插好,嘀嘀嘀響了三聲,數字網上跳到了一百,曾雨洗了手,重新圍上圍裙,氣灶一打火,一股藍色的火苗呼啦冒出來,曾雨執著鏟子,往燒熱的鍋裏下油,將用水泡過的土豆絲撈出來下鍋時,那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音十分的熱鬧,她有條不紊地放佐料,放調味品,飄出的香味漸濃時,她掂著鏟子嚐了嚐味道,三兩下翻炒後,關火裝盤。

韓孟語一直靠在流理台旁抱著胸看她,看他曾經那麽擔心的小姑娘,最終也因為生活,學會了如何打理自己。離開她的這兩年,時間並不長,可是對於某些時刻的他來說,曾一度覺得是那麽的漫長。時光將她慢慢地改變,從開始到現在,他都能敏感地察覺出她的點滴變化,從開始到現在……

在這兩年內,曾雨將炒雞蛋這個菜,炒了足足有上百回,她往他的碗裏夾了一筷子的雞蛋,笑著說:“哥,隻有這個還算將就,你多吃點吧,雞蛋是我媽專門去挑的土雞蛋。”

她並不想像媽媽一樣婆媽,隻是她覺得沉悶的餐桌上實在缺少話題,她什麽都不敢問,又什麽都不敢提,甚至,她害怕他會主動提起他在國外的生活,或者他的女朋友來。

看著他與自己同坐一桌吃飯,她總生出一種恍惚的感覺來,似乎中間分別的那兩年,根本沒有發生過,他們仍然圍坐在同一張桌子邊,他的足尖抵觸著她的,他一如往常的食而不語。盡管時間地點變化了,可是他仍然是那個他,讓她生出時光未長情感未變的錯覺來。

隻是錯覺便是錯覺,曾雨緩慢地扒著飯,人會變,世事變,她對待他的心態也明顯不一樣了。從前,她從小心翼翼地接近他到在他麵前肆無忌憚,那些態度都與現如今她對他的態度迥然不同。兩年間,她一開始對他怨恨、氣怒,後來自我反省,慢慢地明白他、思念他。然而到現在,發現往事已成追憶時,她對他生疏、客套,甚至,為了消除他回家的顧慮,而刻意在他麵前卑微地示好。

他似乎吃得很香,當然,她也明白他根本不挑食。他願意留下來與她一起吃飯,證明他對她以前的態度其實不是那麽介懷的,這點讓曾雨有些小感動,她想,他們要是維持這樣的關係,其實也不太難,隻要他願意。

飯後,曾雨清理完畢,他問:“今晚回家嗎?”

曾雨聞言,便斂下眼來,他僅問她是否回家,而沒說他們一起回家,他願意見她,卻不願意跟她一起回家。憶及他已另安新家,剛剛那些似已看淡的情緒突然又糾結起來。

“我明天,有朋友來找,所以不能回家。”想起小七還給自己安排了一場相親,小雨放棄搭乘他的便車回家的想法,決定繼續留守。

韓孟語看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就飄向她身後掛曆的方向,曾雨見他起身,狀似打算離開,便也起身相送,他走到門邊時,突然一頓,曾雨跟在他身後,見他頓住,於是一愣,然後聽他低沉地道:“你要戴著我送你的求婚戒指,去跟別人相親嗎?”

曾雨好一會兒沒有反應過來,明白他在說什麽時,低頭一看,看到她用鏈子套在脖頸間的戒指,已溜出到了衣服外麵,戒指上的小鑽,瑩耀的光芒十分的顯眼。

曾雨以為他說那話,是介意這枚戒指,於是想也沒想就伸手繞到脖子後解下鏈子,喚道:“哥,這個還給你。”

他僵立在她的門邊,曾雨在他的背後,看不見他的表情,看他微抖的肩,覺得他似乎是生氣了,她縮回手,想想那枚戒指之於他來說,也是一敏感物,還與不還,想必都會刺激到他,畢竟對於他來說,這是個傷害。

韓孟語未再轉身,頓了一會兒後,腳步匆匆地離開了她的住所,曾雨看他走進漆黑的夜幕中,上了那個龐然大物,他發動車子時,乍然亮起的車燈打在她的身上,她覺得視線被那道光線刺得一片白茫,她用握住鏈子和戒指的手擋了擋光線,那束光卻久久未移開,她眯著眼想看清楚是不是車子出了什麽故障時,光束一移,車子調了個頭,駛了出去。

第二天,曾雨是被小七的電話吵醒的,前一天晚上她很晚才睡著,曾經的失眠伴隨著他的離開而離開,如今伴隨著他的回來又回來。

“快點起床刷牙洗臉化妝打扮!”小七在電話裏下達著命令。

曾雨依令起床,洗了一把臉才感覺沒那麽迷糊,清洗完畢時,她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

小雨看著鏡中黑眼圈嚴重的自己,開始往臉上撲粉,遮了遮後,仍然感覺臉色不佳,索性還上了些胭脂。

書上說女人一過二十五歲,就走向衰老。

她看著鏡中化了妝的自己,就覺得自己衰老了,多成熟的一張臉啊!

收拾妥當,小七的催命電話又打了來,道:“你還在單位呢?我讓他來單位找你啊。蓮花鄉實在沒啥地方適合約會的,要不然,你帶他去‘非岩’玩玩吧,他還從沒去過。”

小七幫她出著主意。“非岩”是蓮花鄉一個有些名氣的岩洞,兩年前才被開發,然後由所在地的集體經濟組織承包給了一個老板,那個老板在上麵花了不少錢,附近很多的人都進去遊玩過,曾雨在接待一些外地單位的同事時,曾帶他們去過幾次,對那裏還是比較熟悉的。

“可是那種地方,烏漆麻黑的,我跟對方還是第一次見麵呢。”曾雨覺得那裏用來第一次約會見麵,不是太好。

“你還怕他吃了你不成?你放心吧,小伍堂哥為人還挺本分的,不然的話,我們也不會撮合你們,而且黑的地方才適合考驗一個人的真實品性啊,嗬嗬……”小七在那邊笑得神經兮兮的。

“知道了,你安心地去檢查吧,掛了。”電話一掛,曾雨的心又沉重了起來,每次相親其實都很沉重,不是忐忑揣測也不是多麽的期待,不管是別人主動替她做媒,還是她要求姐妹們替她張羅相親對象,每次要見麵時,她就莫名地感覺到沉重,壓在心頭的那份力量,也不知道是自艾自憐的悲哀,還是不能言說的不甘。

聽到有車子進來的聲音,看看時間,剛好十點,她猜應該是對方找來了。於是在鏡子麵前再整理整理自己,就匆匆出去開門。

門外的那輛車與前一天韓孟語開的那一輛車的外形一樣,隻是青天白日下,她才看清它的顏色,她看著韓孟語從車子上下來,眉頭便擰了起來。

若說前一天他來看她是因為闊別很久後在所難免的重逢,這僅隔一夜的第二次見麵,就讓她看不出他的用意了。

“你朋友呢?還沒來?”他在她麵前站定,問道。

曾雨點頭,他又道:“我幫你把把關。”

曾雨一聽,愈加別扭,心裏有些小不快,她叫他“哥”,是她想滿足他至少還能與他做家人的想法而討好他的舉動,事實上,他們以前的那些曾經,並不能因為她對現在關係的定位而被忽視,他真的能以她家人的身份來替她把關?

曾雨雖然不以為然,卻也不好拒絕,小伍的堂哥在韓孟語到來後不久也將車子駛進了小雨單位的停車坪。

小雨自大伍下車就打量起他來,還好,他外形雖然不算高大,但已足夠與自己匹配。大伍直接朝他們的方向走了來,腳步有些匆匆,在他們麵前站定時問:“曾小姐?”

互打招呼後,大伍一臉歉意地道:“實在不好意思,本來約到十點,但是今天路上堵了好一會兒,我提前半小時出發,可還是遲到了。”

曾雨側頭看了一眼韓孟語,從市區的家到這裏,至少需要開兩個鍾頭,按照大伍的意思,路上至少堵了半個小時,可他十點到達這裏,那麽說他在七點時就從市裏出發了。

他還真熱忱!

小雨跟大伍介紹道:“這是我哥,說要替我把把關,你不介意吧?”

大伍有些愕然,卻馬上笑著伸手向韓孟語,道:“不介意,不介意,曾大哥對妹妹很重視啊!”

韓孟語伸手回握,道:“我不姓曾,我姓韓。”

曾雨額冒黑線,她知道他來把關的意思,其實就是來找對方的碴,看著對方疑惑的神情,她笑得尷尬,解釋道:“我們各隨父母姓。”

大伍頓悟地點頭道:“了解了解。”

曾雨覺得三個人忤在這裏,實在尷尬,於是想擺脫掉韓孟語,便依小七的主意,跟大伍先生道:“伍先生,七七跟我說你還從未去過‘非岩’,讓我帶你好好遊覽一番,現在時候也還早,不如現在去如何?”

大伍覺得這主意不錯,欣然同意,曾雨轉頭看向韓孟語,想對他道讓他留守,剛一開口說道:“哥你……”

“我也沒去過!”他斬斷她的話,淡漠地向她一瞥,然後看向大伍,浮上些客氣的笑來,道,“我們一起吧!”

曾雨無奈,便隨他去。三人決定隻開一輛車去,曾雨瞥了一眼大伍先生的車,道:“伍先生,還是開我哥的車去吧,你那車子的底盤有些低,有一段路不是十分的好。”

大伍先生沒有異議,曾雨看韓孟語時,看到他眼裏多了抹淡淡的得意來。

他得意什麽?得意他的破二手吉普比大伍先生那輛鋥亮的小車強?

曾雨坐上副駕駛座,以便指點路線。韓孟語發動車子時,瞥了她一眼,她莫名地回望他,就見他傾身將她的安全帶拉好,扣上。

大伍先生坐在後座,不斷地誇著這車,說他一直想買這種車來著,開著很帶勁,隻是這車在城裏轉轉,不大實用,他出於經濟考慮才買了轎車,叭啦叭啦叭啦……

男人喜歡說車,曾雨不大懂,興趣也不大,倒是覺得這大伍先生的話多也不是一件壞事,總比三人都沉默著強。

“韓大哥是做什麽職業的?似乎不大愛說話,韓大哥不笑時看上去挺嚴肅的,肯定是當領導的吧?”大伍比小伍大,卻比曾雨沒大多少。

曾雨見韓孟語不大搭理人家,趕緊圓場道:“我哥他是職業病,見誰都一臉的嚴肅,連我妹都怕……”一不小心又將曾媛扯進了話題,曾雨覺得自己這樣說有些不妥,於是煞住了話。

大伍一臉好奇地道:“韓大哥是什麽職業啊?小雨你還有妹妹?”

他將稱呼變為“小雨”時,開車之人突然按了兩下喇叭,其餘兩人看向前方,一條攔路狗被喇叭聲嚇得撒腿跑開了。

“這喇叭真強!”差點嚇死人!

兩人繼續剛才的話題,曾雨答道:“我哥在法院上班,話可少了,你別介意。”

大伍一臉崇拜地又誇上一陣,大伍先生居然在韓孟語麵前諂媚了,曾雨突然覺得大伍先生與韓孟語的差距一下就被明顯地拉了開來,曾雨十分不願意承認,卻不得不那樣去形容,大伍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了。

曾雨趁韓孟語偶爾看她時,用眼神表達她的不滿,責備韓孟語對人家的態度太過冷淡。

他裝作對她的意見無感,一臉淡然地繼續一言不發。

非岩在距離蓮花鄉十公裏的地方,雖然路況不是十分的好,但是也不稍一會兒,便可抵達。

韓孟語他們將車子泊在山腳下的停車場,非岩的洞口在半山腰,要爬上好一陣,曾雨替大家買好水,又向相熟的售票員要了一個票價折扣,三人便隨導遊小姐進入了洞中。

非岩可以說是整個市區內最大的一個岩洞,也是一個比較有特色的岩洞,開發的老板也做了些功夫,看上一看還是很值那個票價的。

洞內十分寬敞,進入後感覺溫度不如外麵的冷,導遊小姐介紹說該洞冬暖夏涼,一般的岩洞,都有這個控溫的功能。幾人往裏走時,洞內一片漆黑,開發者在不接待遊人時行節約之事,是關閉所有的燈光的,導遊小姐一路將燈打開,洞內乍亮,各種形狀的奇石在五顏六色燈光的照射下,曆曆在目。被導遊解說一番,本來沉寂千萬年的石頭,都被賦予了生動鮮活的象征意義,讓人對這些石頭的形成,生出種鬼斧神工的驚歎之情來。

導遊引著他們一直往裏走,大伍先生顯然被洞內的景致吸引住了,聽導遊小姐的解說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比畫著,曾雨起初跟在他的旁邊,因為對洞內景物比較了解,有時也做一些小提點,韓孟語一直跟在他們後麵,沒說過什麽話,有的時候在極暗濕滑的地方,他會提醒曾雨小心腳下。

大伍先生是在貿易公司做事的,喜歡研究投資,對於這個岩洞的開發生出些興趣來,一邊聽導遊小姐講解,一邊探聽著開發這個洞的成本資金和營利情況,曾雨見大伍先生更有興趣將話題轉在投資收益上,於是也就不再多言,隻隨著導遊的遊覽進程,跟隨在後。

進到整個岩洞的中部時,有一段路因為燈光損壞,變得十分的黑暗,導遊提醒著大家小心,大伍先生經導遊提醒才想起回過頭來,將手伸向曾雨,想扶上一把。

“不用不用,這裏麵我挺熟的,你隻顧往前走便行。”曾雨見他伸出手來,想也不想就回拒掉。

曾雨低著頭,看著腳下,光線雖暗,卻隱約可辨別那些反射了些水光的岩石,手在伸向鐵欄杆時,在空中被另一隻手握住。

曾雨詫異地轉頭看向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後的韓孟語,不遠處的彩色燈光淡淡地映在他的臉上,讓她看不出他的神色,她抽了抽被他握住的手,他便緊了緊,然後直接將握住她的手揣進了自己的外套口袋裏,在口袋裏與她十指相扣。

曾雨再次感受到了那種心跳如擂的感覺來,甚至有一會兒,她覺得他們似乎又回到兩年前那般,他們在父母的眼皮底下,偷偷地牽手,偷偷地踩對方的腳背,在無數個黑暗的夜裏,偷偷地擁抱、偷偷地親吻……

現在,他在她的相親對象麵前,故伎重施,是何意圖?

他現在這般行為,是餘情未了?是挑釁?是為難?或者,是吃醋?

又或者,隻是他想!

曾雨一直都知道,他就是那樣的人,想什麽,便做什麽,隻要他敢想,他便敢做,很多時候,他甚至不去考慮其他人的想法,就像他以前無所畏懼旁人目光,就像他以前毫不顧及父母感受,隻是一個勁兒地逼她,他何曾怕過什麽?什麽道德、規矩、限製啊,在他眼裏,都不算什麽,隻要法律允許,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低下頭來,手在他的掌心扭動著,掙紮著,卻掙脫不了他的五指山,他們從一前一後的位置變成了關肩而行,晦暗的光線讓人無法發現他們的鬥爭,他口袋裏的秘密,除了他們自己,誰也無法知道。

“你這是幹什麽?”趁導遊小姐用小喇叭講解時,她壓低聲音質問他。

“我最重要的東西遺失了,無論誰拾得,不管對方是善意取得還是惡意取得,我都有權要求他歸還原物。”他不看她,卻用同樣低沉的聲音輕淺地回應她。

他的話,讓她的小心肝持續撲通跳著,曾雨一時覺得有些茫然,他這個時候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嘛,還來糾纏她做什麽呢?曾雨又在他的口袋裏掙了掙,他的手絲毫未鬆,於是曾雨有些生氣,她對他將她物化的比擬十分不滿,惱怒地回道:“你丟了東西跟我有什麽關係呢?”

“有,”他目光灼灼地看她,道,“你收了我的戒指,就說明你默認了我的邀約,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然成立。”

他在跟她拽什麽規定?她對於法律隻知道些皮毛,他說的那些,她不僅聽得似懂非懂,對於他套用的法律規則,她也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她知道這樣說下去不是個辦法,他雖然不多語,可是她從不認為她能在說理方麵說贏他,前方大伍雖然還在跟導遊小姐談意甚濃,可是眼下他們已走至燈光璀璨的地方,他們隨時會發現韓孟語與她的小動作。

他低睨著她,好一會兒,才喃喃道:“為什麽你還是和兩年前一樣,那麽看不開……顧慮重重……”

突然感覺扣住她的手指一鬆,她的手瞬間就從他的口袋裏抽出,不敢多想,她快走幾步,趕至大伍先生身旁,對於他,她連回望的勇氣都沒有。

曾雨腦中一團紊亂,思緒不能,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舊事重提,她一時無法消化他言語裏的含義。後麵的遊程,曾雨變得十分沉默,一路都心神恍惚,腦海裏是厘不清的複雜關係,一會兒是與他的過往,一會兒是他這兩年對她的不聞不問,一會兒又是媽媽滿是失望地告訴她他有女朋友的事情。那隻被他握過的右手,似乎一直留有餘感,她心虛地用左手搭在右手手背之上,掩飾著。

最後三分之一的路程是水路,非岩最大的特色就是它有一條十分長的地下河,可以行船,導遊小姐常常劃著小船,放開喉嚨唱著山歌,不論導遊小姐的音色如何,那聲音在空曠安靜的岩洞裏回響不斷,似餘音繞梁,是KTV裏效果精良的音響效果都無法比擬的。

大伍先生對此十分的感興趣,在導遊的鼓勵下,也亮了嗓子唱了起來,唱完後他要曾雨唱,曾雨已經毫無遊樂的心情,拒絕了他三番四次的要求後,他仍不依不饒地要求,她突然就覺得心煩不已。

大伍先生因為遊興甚濃,對於她的情緒便未十分在意。一行人從洞內出來,乍見光明時,都各懷感受。

大伍先生心情不錯,感歎道:“真是個不錯的岩洞。”

曾雨對於後半程的遊覽完全無感,隻一心盼著早些出來,聽大伍先生對這景點發表感歎,向他回以虛應一笑。

韓孟語不再落至最後,他雙手插袋,一派悠然地走在前麵率先下山。曾雨與大伍先生跟在後麵,大伍先生不時提些問題,說些以前的遊覽經曆,曾雨也隻簡單地回應著,她的那隻右手,一直蜷成拳頭放在身側,未敢鬆開。

上了車後,曾雨主動係好安全帶,係安全帶時,她瞥到自己的右手手背上,還餘有淡淡的指痕,於是氣惱地轉頭瞪了韓孟語一眼。

大伍先生讓曾雨指定一個好一點的餐館,去解決三人的午餐問題,曾雨引著他們去了自己偶爾消費的某家環境尚可的酒店,挑了一個小包廂,點了菜,大伍先生的話匣子又開了。

出人意料地,應和大伍先生的不再是曾雨,而是一路上都少言寡語的韓孟語。

結束一個話題後,韓孟語問:“伍先生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呢?”

大伍先生畢業於某名校的國際貿易專業,對這個問題回答得很有自信。

“那個學校在國內排名還不錯,我的大學同學在那所學校兼了一些課程教學,他曾經跟我提及過,那所大學的學生就業率高,學校硬件措施不錯,但是學風並不太好,學校的教育模式不夠開放,所以學生故步自封,隻求掌握現有知識,缺乏創新能力。雖然學校名氣在,就業容易,但是學生將來的成就,不會太大。”韓孟語如此評價。

曾雨卻忍了忍想翻的白眼,這個喝了些洋墨水的人一回來,居然說話這麽不客氣,簡直就是無禮了。

“我覺得個人的成就跟個人後天的努力有莫大的關係,學校隻是個人努力的一個起點罷了,韓大哥那樣說,恐怕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說得有些偏頗了。”

“好,那你說說,按你學校的聲譽排名,你卻隻在一個中型貿易公司做一名普通職員,這是你的努力起點方向不準,還是你個人後天努力的價值體現?”

曾雨聽聞韓孟語如此明顯的質疑,差點噴茶,這挑釁意味也太明顯了,大伍先生脾氣好才沒有當場發飆。她終於見識到他的辯才,似乎他就是那樣,觀念裏隻有針鋒對芒尖、是非與曲直,沒有婉轉周旋,也不留給對方回旋的餘地。他平時少說話是對的,他的那些彬彬有禮、斯文內斂的形象,看來也隻是對那些跟他沒有利害、不起爭端的人適用。

“我們公司雖然不是省內數一數二的大公司,但是在經濟形勢不好的現在,我們公司仍然能盈利而沒有出現虧損,就足以證明實力還是很強大的,我的同事也都是精英型的,我這樣的學曆,公司裏一抓一大把。”

“言下之意,伍先生對自己的現狀很滿意,覺得自己的位置很適合自己,而且是理所當然的。伍先生不覺得我那同學的評價很中肯嗎?貴校的學生,確實故步自封。”韓孟語交疊著腿,手隨意搭在腿上,背靠在椅背上,看似坐得隨意,可那一臉肅穆的表情,讓大伍先生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被審問的犯人一樣,審問自己的人每句話都讓他絞盡腦汁地去想辦法回應,最後還讓對方又把話給堵了回來,不禁冷汗潸然。

“不說這個了,上菜了,我們先吃飯吧。”曾雨實在看不下去了,在心裏將韓孟語批駁了好一陣,可是她心裏雖然不滿,卻不敢替大伍先生幫腔,一則是她幫不過,二則是她怕惹惱了他。

飯局開動,替大伍先生算是解了個圍,大伍先生雖然對韓孟語的一番論調感到窩火,卻不敢再在言語上與他進行辯駁,他剛見到韓孟語時以為他是一個性格沉悶、寡言少語的人物,卻不想他的辯機殺氣重重,說起話來不留餘地,即便自己的辯才與他相當,也不能說出那樣不留情麵的話來。於是開餐時,他一語不發,隻專注於食物,不再主動挑起話題。

所幸韓孟語也是一個食不語的人,吃飯時,剛剛那一派審訊尖銳的模樣便消融了,這讓大伍先生鬆了口氣。

席間變得有些安靜,隻有曾雨不時招呼大伍先生吃食,以及喚服務生拿這拿那,大伍先生雖然覺得曾雨還不錯,卻因為曾雨大哥的態度,淡了那份心思,一心隻想吃完了走人了事。

曾雨知道這事肯定吹了,一進房就對韓孟語發飆了。

“你是我什麽哥哥?你替我把什麽關?你這是在把關嗎?你明顯就是在搗亂,在作梗。”她對他大小聲地咋呼著,周末單位無人,她無須再藏著掖著自己的真性情,對著他,她就是有著憋了又憋的怒意。

“我根本就不是你哥,你十二歲時就這樣對我說過。我也不打算做你哥。”他不再沉默地由她任意妄為,與她杠上了。

“那你也不是我的什麽人,憑什麽管我的事?我相親找男朋友不應該嗎?難道我還得等你?你都有女朋友了,還來糾纏我做什麽?你也不用因為我的關係,買房子打算搬出去,那裏始終是你們韓家的,你結了婚那裏也還是你的。隻要你不搗亂,我會馬上把自己嫁出去,我會離開那裏,我根本不會打擾你……”她衝他吼,吼著吼著,就吼出莫明其妙的眼淚來,她覺得自己一哭,就沒氣勢了,可是心裏就是覺得委屈,那眼淚忍也忍不住地就流了滿臉。

韓孟語被她的話氣到了,一把抓過她,他咬牙切齒地隱忍,在看她哭得稀裏嘩啦時,又變成了強烈的無奈。

曾雨在他抓住自己時,以為他想打她,於是愣了一下,在還未反應過來時,他又將她一把擁住,當鼻間滿是他的氣息時,她原本慌亂的心情,被突如其來的一種安心所取代。他的懷抱啊!她曾多少次因為夢見這個懷抱而哭醒啊,她本以為這個懷抱她可能再也享受不了了,可是現在卻驀然重拾。她一度覺得因為曾經失去過,所以失而複得時便倍加珍貴。不可否認,即便知道他有女朋友,他對她來說,還是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她對他的懷抱還是貪戀與渴望著。她在刻意疏遠他、排斥他的同時,仍然被他吸引,仍然對他心存愛戀。

怎麽辦?她要怎麽辦?

“誰跟你說我交女朋友了?誰跟你說我買房結婚了?誰說我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了?”他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她聽得真真切切,卻不明白他一連串的質問是什麽意思。她強抑住自己的哭泣,認真地聽他說話,她覺得他的話裏,似乎有她所期望聽到的某個希冀,她小心地壓抑住抽泣聲,生怕錯漏半字地側耳細聽。

“我離開前,等了你半個月,我以為你說隻要有我在你就不會回去的話是一時氣話,在我跟你說了那麽多後,在你知道阿姨生病後,在你對我消氣後,你就會在我離開前,回來跟我說將那些話收回去。可是,我等了那麽久,等來的是我爸在我下飛機的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我,你在我離開後肯回家的事實。”

她難道就從不考慮一下他的感受?當時他站在一群異色人種中間,滿目都是陌生的人物時,他想起他與她如今已隔了一個大洋的空間,他不僅無法再觸及她,連他的感情也被她流放至此,他自己都無法形容當時的自己那種空洞的感覺。

出國交流的機會令單位同事個個虎視眈眈並激烈競爭,但競來的結果卻絕對不如同事想象的那般美好。他每天忙碌到不可開交,一邊努力地練習英語口語,一邊記憶著冗長的專業術語單詞,那些學術交流會開完一場又一場,然後總結筆記寫了一份又一份,論文寫了一篇又一篇,用腦如此頻繁,卻讓他仍有時間突然就在某個英語單詞寫到一半時頓住,腦中忽然想念起她來,然後心裏某些東西就會排山倒海地湧上來。

從她出現在他的家裏起,他們從沒有分別這樣久過。她在讀書時,一年中雖然會有幾個月不見,但那個時候他對她的想法還很單純,絕不像現在這般,在嚐到了愛情的甜蜜後,又莫名頓失,他再也無法將一切都當作沒有發生過。

他不敢給她打電話,他害怕某天打電話回家時被她接聽,他總是避免在周末時往家裏打電話,他怕聽到她的聲音,他覺得那個時候她的點滴對於他來說都可能是一場蝴蝶效應。他怕聽到她的聲音自己會被思念淹沒,他更怕她突然又跟他說她把他讓給別人了,她不要他了。沒有一個人在麵對自己喜歡的人時,是絕對勇敢且強大的,他曾經隻在他母親決意與父親離異時,這般害怕過。他總是樂觀地想,她將他的戒指收下沒有退還給他,就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有效,不算斷絕,但他的害怕也多數源自這個認定,他怕她在電話裏說出決絕的話來。若她要求與他分手,隔著一個大洋的他,什麽都做不了,定是無法挽留或安撫。所以他寧願兩年來對她不聞不問,想的就是即便他們的感情無法保鮮,他也要將這段感情先冰凍起來,他要保證至少它在他回來前不會腐壞掉。

“我將出國交流時得到的所有獎金、論文稿費攢下,回來時加上我的住房公積金與所有存款,再換掉以前的車子,才攢夠了一套房子的錢,你所擔心的那些流言蜚語,都會隨著我們婚後離家別居而減少直至消除,不同父母住在一起,也能讓父母不會因為我們的關係覺得尷尬而去離婚。在我沒有處理好這些以前,我連家也不敢回,就怕你知道我的回來,再次離家出走,逃得遠遠的。等我弄好這一切,等著你回家時,卻發現你在知道我回來後,相親相得不亦樂乎,火急火燎地到處找男人打算將自己嫁掉。阿姨說你周末打算不回家,去跟人約會時,你不知道我心裏的感受。我十二歲時因為我媽媽的關係,我堂哥嘲笑我,我曾有不顧一切地想要毀掉他的憤怒情緒,與當天我得知你與他人約會時想要自我毀滅的感受,一樣強烈。

“你為什麽不能相信我呢?為什麽在那個時候甚至將我放在你的對立麵呢?難道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不能並肩作戰嗎?我並不是不知道你的擔心與害怕,你所有的顧慮,早在你產生以前,我都已經顧慮到了的,你太不了解我了,我的風化思想,比起你來,其實更守舊、更衛道,在我打定主意與你走這一步前,你肯定不知道我在心底已經為那樣的感情糾結了多久,直到我認為我有足夠的能力及勇氣顧全這段感情時,我才突破重圍地站在你麵前。你肯定也不知道,我們開始後的那段時間,我最害怕聽到你叫我‘哥’,那個稱呼是對我最強有力的推拒,你每次喚起,我都會與我的道德觀進行一番爭戰,還會揣測你是否想要以此自省,來跟我保持距離。我回來見到你時,你的那一聲稱呼,還真如冬雷陣陣,一個字就讓我感覺被滅頂了。”

他將她撐開一些距離來,從他襯衣的胸前口袋裏拿出一張折疊著的紙來,展開在她麵前。曾雨透過婆娑淚光,看見那張折痕處略現磨損的紙,竟是兩年前她糾結萬分時所列的優劣對照表。那表上的字跡因為時間及翻看頻繁等關係,已顯得模糊淡化,列在右邊的十大壞處,被他用筆一項一項全部劃去。

“在我回來以前,它還有兩項沒有達到你消除顧慮的標準,我每天都看它,那是我努力的方向與堅持。在我將它們全部劃掉,在我想我可以向你交一份滿紙美好的未來時,你卻解下了那枚戒指,想要退還給我,你還當著我的麵,與別的男人相親……

“小雨,你告訴我,我這兩年做的這些,都白做了嗎?我明明覺得我就要做好了,可是晚了嗎?”

曾雨覺得自己突然就崩潰了,她壓抑了兩年的那些委屈、悲傷、後悔、倔強的情緒,在這一刻瞬間崩塌傾瀉,她再也不想憋了,也無須再憋了,她索性仰麵大聲哭泣起來,說是釋放也好,說是發泄也好,她很久很久都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哭泣了,在他說完那些話後,在她清楚明白他的打算後,她對他突然就沒有了防禦能力,那些曾攪得她混亂不堪的思念、猜忌、傷心與嫉妒的情緒,突然就煙消雲散,心頭的輕鬆竟讓她不知所措得隻能放聲大哭。

韓孟語抱著她,任她哭泣,他覺得空落落的心現在被漲得滿滿的,那些擔心失落慌張在她大聲的哭泣中如塵埃般落定。他知道伴隨著她眼淚落下的,還有那些她一直介懷的顧慮,她肯將自己落入他懷裏,不論是哭泣著還是歡笑著,隻要她肯在他的懷裏表達她的真實情感,他都覺得欣慰且踏實。

她哭到抽搐時,他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進行著安撫。她在他的安撫下,漸漸收起了爆發的情緒,不知道是因為流淚的關係還是出汗的關係,她鬢旁的發絲全黏在臉上,眼淚鼻涕擦了不少在他胸前,她哭得無力了,也懶得去介意這些,靠在他胸前感覺他的安撫,那種既安心又暢快的感覺,讓她希望這一刻,即萬年。

兩人相擁良久,曾雨覺得腿都站得有些酸了,卻又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之前因為哭泣得太過用力,現下感覺有些筋疲力盡,當抽噎漸止時,她靠在他胸前就有了濃濃的睡意。

韓孟語見本已平複情緒的她,在他準備離身之際,又有眼淚從閉著的眼中溢出,他扯過棉被來,將她蓋住,自己和衣躺在她的身旁,看她再次平複情緒,沉沉睡去,無奈犯上心頭。希望這一次,她不會像上次那般,在醒來後,用那種不可原諒的眼神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