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壹 弄璋弄瓦
“誰知,就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他來了,上天,終究還是成全了我!是不是因為老天也在垂憐我女兒,才保佑我殺人時無比順利……”
眾人看著呂至元,頓時嘩然。
這老頭兒自進入大理寺以來,一直埋頭站在角落裏,沒有任何人注意過他。因為對他的鄙棄,所以就算是說到和滴翠有關的幾個人,別人的目光也隻在他身上掠過,並沒有停駐。
然而此時,黃梓瑕卻舉著那根鐵絲,向他發問。
眾人的目光,隨著黃梓瑕,一起落在了他的身上。
呂至元在堂上陰影之中,努力隱藏自己的身影,他依然還是傴僂的身子,半舊的布衫的陰暗讓他的臉顯得輪廓也深濃起來。
他仿佛不明白似的,緩緩抬眼看著黃梓瑕,慢吞吞問:“你說什麽?”
崔純湛也附和道:“楊公公,你之前不是說本案與張家所藏的那幅先帝遺筆有關嗎?既然他家珍藏著,呂至元可曾見過那幅畫?”
“自然見過,就在魏喜敏死後,滴翠曾為了打發過來索要彩禮的父親,而將張家的畫取出給他,並且告訴了他,我們當時幾個人揣測過的,圖上的那三幅塗鴉內容。隻是當時呂老丈說不信,她才賭氣去當了十緡錢,交給了他。”
“所以那幅畫……呂老丈是真的看過的。”周子秦肯定地附和,但神情猶疑不定,“可是……可是你也說他是去討要彩禮的,他這種樣子,難道真的……會殺人嗎?”
“哼……我才沒有。我錢都到手了,幹嗎為了一個丫頭片子去殺人?”呂至元冷笑搖頭,一臉堅決道,“沒有!我沒有在自己的蠟燭內放過這種東西,或許是別人弄的,又或許是鐵絲混在香內,在香爐裏被燒成這樣的,與我有什麽關係?”
“但當時一片混亂之中,唯有薦福寺那個大香爐沒有倒,如果鐵絲是其中的,怎麽會被帶出來?而你說,這鐵絲是別人插進蠟燭芯去的,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將彎曲的那一頭展示給他看,“若是直上直下,插入蘆葦芯子或許還有可能,但這彎曲的鐵絲是在下麵的,除了一開始製作時你動的手之外,又有誰能將它彎曲的這一頭插入筆直捆束的蘆葦芯之中?”
呂至元又慢吞吞道:“哦……我老了,眼花了,可能是什麽時候蘆葦芯子之中混進了一根鐵絲,也沒有覺察到。但我敢問公公,我出了這一點岔子,又犯了什麽法?”
“你真的是無意之中讓鐵絲混進去的嗎?總之我不相信,因為你這看似不經意的舉動,事實上卻是整個案件的開端與重點,”黃梓瑕搖頭說道,“呂老丈,你對於這場殺人布局,實在是費了莫大的心思。案發前幾日的天氣本就壓抑,眼看就有雷雨,而你又注意到,一丈高的蠟燭,已經與大殿齊平,隻要插上一根鐵絲,便極易引雷。於是你在自己所做的那根巨大蠟燭的芯子中,插上了一根鐵絲。為了防止別人發現,你還堅決要自己親手立這根蠟燭——這樣,你就可以在蠟燭立起來之後,將原本藏在裏麵的這根鐵絲拉出。而等到梯子撤去,下麵的人,誰又能注意到燭芯燃燒的火焰之中,藏著一條細長的鐵絲呢?”
“原來……所謂的天降霹靂,是他一手引來的?”崔純湛目瞪口呆,“那,那他運氣也太好了,不偏不倚就讓霹靂炸掉了自己的仇人!”
“不,當然是有原因的,不然的話,天雷怎麽會在薦福寺的千萬人中,不偏不倚剛好選中了魏喜敏?”黃梓瑕將鐵絲展示給所有人看,“不知大家可注意到了,這根鐵絲上直下彎。上麵筆直的半根,不但有被灼燒的痕跡,而且,還有殘餘的一點黑灰。但下麵彎曲部分,卻毫無焚燒痕跡。這不是讓人很奇怪嗎?因為我看過呂老丈做這種巨燭的蠟燭芯,是把蘆葦芯子用麻布包裹紮緊之後,浸透蠟油,再裝上燒紅的鐵尖,插入半凝固的蠟燭之中。所以就算當時蠟燭爆炸了,鐵絲上紮的蘆葦芯子有麻布捆紮、有蠟凍住,也極難散掉。就算退一萬步說,真的散了,吸過蠟的鐵絲也會有一瞬間燃燒,燒出一層黑色,入水也無法洗去。可你這條鐵絲,下麵卻是完全幹幹淨淨的。原因是什麽呢?”
崔純湛與王麟、蔣馗等傳看這根鐵絲,若有所思。
皇帝對於宦官的死雖也有好奇,但並沒有太大反應,隻說道:“楊崇古,你從速道來。”
“是。以奴婢揣測,當時呂至元所做的蠟燭芯子,隻有這半根鐵絲長短。上麵直的、變黑的一部分夾在芯子中,而蠟燭的蠟麵下,其實根本就沒有芯子,鐵絲是**的,當然也就無從燒起了。”
眾人全都愕然,周子秦趕緊問:“那麽,他做這樣一個隻有上麵短短一截蠟燭芯的巨燭,又有什麽用呢?”
“因為,他要用那根蠟燭,藏一個東西。而這根鐵絲下麵彎曲的弧度,正是為了避開那個東西。”
周子秦一拍腦袋,立即說道:“他肯定是在蠟燭內藏了硫磺和炸藥!所以天雷劈下的時候,鐵絲引雷,蠟燭燃燒,旁邊的魏喜敏就被燒死了!”
“不對,爆炸後不久,我便過去查看了,在現場並沒有聞到濃烈的硫磺火藥氣味。”崔純湛立即反駁道,“而且,呂至元當時並不在現場,他又如何能保證蠟燭爆炸時,魏喜敏肯定就在蠟燭的旁邊,而且雷火燒到的,就是自己想要殺害的魏喜敏?”
周子秦抓了抓頭,隻能一臉疑惑地望向黃梓瑕。
“以上說的,是我們看見的證據,然而,本案還有一個,是看不見的證據。那就是——當時在場的人,夔王爺、周子秦、張行英、呂滴翠還有我,我們五個人離那支爆炸的巨燭或遠或近,但沒有一個人在蠟燭炸開之前看到過魏喜敏。”說到這裏,黃梓瑕轉頭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點頭,肯定地說:“當時本王確實沒有看見魏喜敏。因他是在公主身邊的人,若本王在薦福寺掃到過他一眼,必定印象深刻。”
“夔王爺這樣過目不忘的人沒有發現魏喜敏,或許可以說是因為魏喜敏混雜在了人群之中,所以離得太遠沒看見。可張行英與呂滴翠兩人,當時就在蠟燭旁邊,而且魏喜敏是傷害過呂滴翠的人,還穿著絳紅色的宦官服飾。他既然能在第一時間被火燒著,必定是離蠟燭很近的,為什麽同在那支巨燭旁,魏喜敏卻沒有被別人看見?”
在眾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之中,黃梓瑕終於說出了最重要的結論:“因為,那支蠟燭有一丈多的高度,一圍半粗,就算去掉上麵融化的蠟和下麵較細的地方,剩餘也足有八尺高,而魏喜敏的身高,隻有五尺半,足以藏在蠟燭之中!”
堂上一時寂靜,每個人都為這個瘋狂的想法而感到驚詫、錯愕、不敢相信。
“原本半透明的黃蠟,被染成了五顏六色,遮掩住了裏麵藏著的東西;為了空間更大,所以他截掉了蠟燭芯;燭身的雕花上可以戳出一些小洞,保證在裏麵的人不被窒息而死;彎掉的鐵絲,是因為需要避開魏喜敏的頭,而且,可以將雷火引導至蠟燭內部,讓糅合了朱砂、硫磺、黑油等易燃物的蠟燭迅速爆炸散落。”
張行英、周子秦、李潤等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看看黃梓瑕,又看看猥瑣傴僂的呂至元,不敢置信。
呂至元低頭望著腳下的青磚地,臉上還帶著冷笑:“公公,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藏著一個大活人在蠟燭裏?我又把藏著人的蠟燭送到薦福寺?你真是異想天開!”
“聽起來似乎荒誕不經,但我說過了,我手中,有確鑿證據。”黃梓瑕清清楚楚道,“第一,將蠟燭送到薦福寺的那一天,你明明通宵趕製蠟燭,疲憊不堪,為什麽還不肯假手於人,一定堅持要自己親手送到薦福寺,看著它立好才肯離開?”
“我虔誠向佛,這蠟燭花費了我數月心思,我不放心別人替我送去!”
黃梓瑕不置可否,又說:“第二,薦福寺花了半年多才搜集了那麽多蠟用以製作那支巨蠟,結果蠟燭爆炸,一下子全部焚燒殆盡。普通的蠟會在遇火時燃燒得如此徹底,隻留下你最後刮走的那半罐子蠟嗎?你是怕剩餘的蠟太少,會被人知道自己的蠟燭是空心的,所以幹脆在裏麵加了大量遇熱即燃燒的顏料,將所有餘蠟一律燒光。”
呂至元看都不看她一眼,說:“你懂什麽?製作蠟燭時,為了渲染各種顏色,是必然要加入各色顏料的。”
“然而,你製作蠟燭數十年,難道就不知道,裏麵多加了朱砂、硫磺、黑油等,也許一碰到火,整支蠟燭都會熊熊燃燒起來?”黃梓瑕說著,又搖了搖頭,說,“更何況,你還犯了一個做蠟燭的師傅斷然不可能犯的錯誤,那就是在蠟中摻加朱砂。”
呂至元冷笑道:“誰說我選擇了朱砂?明明用的是與往常一樣的普通顏料,你無憑無據怎可隨便說我?”
“雖然在場的人並沒有什麽大事,但,我確實有證據。因為在事後,暴雨將蠟燭的餘燼衝刷到了魚池中,放生池中所有的魚都死了!”黃梓瑕說著,回頭看向嘴巴都合不攏的周子秦,問,“當時你曾撿了死魚回去檢驗,那些魚的死因是什麽?”
“是水銀中毒。”周子秦趕緊說道。
“對,這就是製作蠟燭時不可以用朱砂作為顏料的原因。因為朱砂遇火燃燒之後,會化為水銀,水銀彌漫到空氣中,所有呼吸到的人都會中毒,怎麽可以使用?然而你為了讓蠟燭易燃,依然還是選擇了朱砂!”黃梓瑕直視呂至元道,“之前我去你店裏時,曾看見你給蠟燭上紅色,那紅蠟絕對不是用朱砂做出來的,也絕不會冒毒煙。而為什麽偏偏在那一支巨燭上,你用了價高又危險的朱砂?你口口聲聲說自己虔誠,卻為什麽要給佛門法會製作這樣害人的蠟燭?你難道不怕蠟燭燃燒後的毒煙會殃及薦福寺內所有男女老幼?”
呂至元一時語塞,他站在背光之處,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一張臉仿佛在瞬間更顯蒼老。
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任何話。
“其實也沒什麽,不是嗎?你一開始就知道,燒不了多久,整支蠟燭便會炸開,到時候人群四散,那點水銀熏不死人。”黃梓瑕搖頭道,“但即使你精心布局,在蠟塊上,你還是露出了馬腳。薦福寺花了那麽久才搜集的蠟,你卻能在數日內又湊出足夠製作那麽大一支蠟燭的蠟油,我問你,你那些蠟從哪兒湊來的?你說你是多年存下來的,若你存有這麽多蠟,薦福寺還需要到全國各地搜買嗎?所以事實是,你一開始就根本沒有用上那麽多的蠟,因為蠟燭本來就是空心的,薦福寺給你送過來的蠟塊,很多都剩下了,一開始就沒用掉!”
見呂至元麵若死灰,卻沒法辯解,周子秦趕緊問:“崇古,我有個問題!雖然那幾日本來就氣息壓抑,眼看就是要來雷雨的天氣了,可如果雷雨一直不來,他又準備怎麽辦?”
“即使那條鐵絲沒有引來雷電劈下,但下麵的蠟油中,還摻雜著黑油和硫磺。隻要再燒一會兒,整支蠟燭還是會炸開,然後炸開的蠟塊全部焚燒,而被他藏在裏麵的魏喜敏,身上早已塗了易燃物,還是會被活活燒死!到時候他隻要說蠟燭出了岔子,炸裂後誤傷他人,依然可以辯解,隻是沒有天雷劈死人這麽玄乎而已。”
崔純湛皺眉道:“確實是……魏喜敏在蠟燭之內,而當時了真法師又剛好講到報應,天雷大作,鐵絲引雷,蠟燭炸開,一切就像上天在成全一般。大家在慌亂之中,隻會認為這個倒地的人是蠟燭旁邊的人被燒到,誰會在擁擠的人群中發現他是從哪裏來的?”
周子秦滿腦子疑惑,又問:“那麽,魏喜敏又為什麽會乖乖待在蠟燭之中呢?他當時可是在地上哀號打滾的,一個大活人,為什麽肯躲在蠟燭裏啊?”
“零陵香,你忘記了嗎?錢關索聽呂至元說他那邊有上好的零陵香,於是買了送給公主府的廚娘菖蒲致謝。菖蒲一個下人,按照府中規矩,這種貴重東西自然要先給公主送去過目。然而公主婚後還未生子,怎麽會用這種不利懷孕的東西?而魏喜敏一來貪婪,二來有頭疾,零陵香對他來說正是好東西,於是順理成章拿去用了。一天一兩,到第七天香已用完,他又去向菖蒲討要,鬧出一場風波之後,跑去向錢關索要挾,錢關索帶他去了呂至元店裏——那一天正是薦福寺佛會的前一夜。那一夜魏喜敏徹夜未歸,而這個大家一致認為不敬神佛的魏喜敏,第二日在所有人都未曾事先看見他的情況下,在薦福寺突然出現,一出現便是滿身的大火,哀號而死,”黃梓瑕盯著呂至元,緩緩道,“呂至元將一切都計算好了,一是公主府的規矩,無論誰拿到貴重東西都要先進獻主人;二是利用錢關索,給他推薦了自己的零陵香;三是計算好了頭疾病人的用量,讓他幾日後準時來討要。一切都如他所料,魏喜敏自投羅網,並且在他的店內失蹤。而魏喜敏失蹤的那一夜,我想,應該是呂老丈在店裏用了加料的零陵香,讓他無知無覺一覺睡到了自己滿身大火才驚醒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呂至元身上,看著這個幹瘦老頭兒跪在堂前,一動不動,就跟一根已經枯死了多年的枯瘦樹根一樣,盡是灰黑的風霜痕跡,卻又滿是蒼勁的線條。
黃梓瑕聲音堅定,繼續說下去:“而孫癩子的死,也與你,脫不開關係。”
“不,楊公公,孫癩子這個案件,你可能是想錯了。”張行英默然看著沉默不語的呂至元,說道,“孫癩子死的時候,正是中午……我和阿荻都曾去過那裏,想下手卻沒有找到機會。那個時候,我們沒有在大寧坊見到呂……呂老丈,而且後來也很多人證實,中午時他正在西市店內趕製蠟燭,我不信他有機會殺害孫癩子。”
“他壓根兒不必在場,因為在叫人來維修加固自己房屋的那一刻開始,孫癩子就已經必死無疑了。”黃梓瑕轉頭示意周子秦,將他們當時從孫癩子家門上撬下來的鐵額展示在眾人麵前,說,“在孫癩子的房屋正門之上,裝了一個如今京城流行的鐵額,當時替孫癩子加固門窗的師傅替孫癩子裝上的是一個全新的,塗漆顏色十分鮮亮,而在案發之後,卻發現已經完全掉了漆。”
“這個鐵匾額……是錢關索弄的!”崔純湛頓時又一指委頓餘地的錢關索。
眾人的目光又再次聚集到錢關索身上。
原本滿臉死氣的錢關索,此時看看黃梓瑕,又看看呂至元,那雙一直呆滯的眼睛終於瞪大了,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他撐著地嘶聲喊了出來:“冤枉……冤枉啊!草民沒有殺人!草民的鐵額是……是在劉記鐵匠鋪打的,拿回來之後就堆在那裏,小人隻看了一眼!”
周子秦急不可耐,隻抓著黃梓瑕問:“以你看來,這個小鐵額和孫癩子的死有什麽關係?”
黃梓瑕反問:“你還記不記得,大寧坊的裏正曾對我們說過,在錢老板劈開孫癩子大門的時候,有一股黑氣衝出,大家都認為是滴翠的冤魂煞氣?”
“是,裏正說過,”周子秦看向張行英,撓頭皺眉道,“可問題是,滴翠又沒有死,怎麽會有冤魂煞氣之類的?”
“因為,有人在門上焚燒過東西,而在門被劈開的時候,灰燼受到震**,而裏麵又始終悶著,所以乍一開門,黑灰便立即飄**出來,也就形成了所謂的黑色‘煞氣’,”黃梓瑕指著那鐵額上麵燒得焦黑卷駁的漆色,說,“但屋內並沒有火燒的痕跡,唯一的灰燼,在空心的鐵製匾額之內。所以,孫癩子的死,凶手動的手腳,就在這裏。
“在發現孫癩子死後,大理寺便立即封閉了屋子,也不可能再有人接觸到這個鐵額,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前一天門窗加固好之後的那一夜,與第二日午時之間,有人在孫癩子的那個鐵額內,燃燒了什麽東西。而這個東西,我斷定,應該就是零陵香——因為在我們晚上過去查案時,王尚書的兒子王都尉護送我們一起過去,他聞到了屋內殘存的零陵香的氣息。他是京城有名的香道中人,應當不會聞錯。而我也敢斷定,這種零陵香,必定與當時迷倒魏喜敏的是一樣的,所以才導致孫癩子一直在被刺中兩處之後還維持那種姿勢,一動不動地死去。”
崔純湛忙問:“那麽,呂至元又是如何潛入那個密封的屋內,殺死孫癩子的?難道……他也知道下水道經過那裏?”
“此案與下水道並無關聯,若凶手是從下水道潛入的,那麽屋內必定會有痕跡,就算被跟著錢關索湧進來看熱鬧的人踏平,也不可能會是那種夯實的地麵。何況當時呂至元正在店內忙碌,哪有時間前去爬下水道呢?”黃梓瑕讓周子秦將鐵額上的鏤空花紋掀起,說,“諸位可以看到,裏麵的殘餘灰燼之中,有兩道手指抹過的痕跡。在我們未曾查看鐵額之前,有誰會注意這個淹沒在孫癩子牆上一大堆符咒畫像中的東西呢?更不可能有人想到鐵額裏麵會藏著什麽東西。我想,唯一可能會到裏麵拿東西的,應該就是凶手了。而凶手從這裏麵拿走的,是什麽東西呢?”
她指著裏麵香灰中殘存的兩個痕跡,說:“這是一個較大的圓形痕跡,這東西若是個圓形,按照這個直徑來看,是絕對不可能從鐵額這些奇形怪狀的鏤空之中取得出來的,而若是一個扁平的圓片,凶手可以勉強伸入一根手指,將它從最下麵挪出來,從下麵這條長長的雲煙縫隙之中取出——可是,凶手並不是這樣取的,他是從上麵取走的,但上麵這裏,唯一的空洞隻能容許一根手指通過,能從這麽小的地方取出的這麽大的圓……是什麽呢?”
眾人都不禁看著那個小洞思索起來,堂上一時無人說話,唯有張行英站在堂上,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般看著滴翠的父親,而呂至元則失神地怔怔站在那裏,不言也不語,仿佛黃梓瑕所說的一切,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李舒白緩緩開口說道:“是個彈簧繃子。”
“是,就是用在弓弩上的那種繃子。在灰跡上刮擦的時候,會留下較大的圓形形狀,但再小的空洞,隻要將它旋轉幾下,就能毫不費力地取出。”黃梓瑕說著,將目光再度投向呂至元,仿佛歎息一般地說,“而呂老丈,當年曾應征入伍,他進入的,正是弩隊。”
“難道說,呂至元在這裏麵……裝了一個弓弩?”周子秦頓時驚呆了。
“不,隻需要兩個繃子而已。”黃梓瑕指著鐵額示意,“在對外的那一層塗上磷粉,後麵放上零陵香,零陵香之後,是用蠟封住的繃子,上麵放的,是兩片淬毒的薄鐵皮。”
“我想起來了!孫癩子半身的爛瘡,讓他隻能維持那個側睡的姿勢,而呂老丈曾當過多年弩兵,隻要根據大門與床的角度,調節好繃子,用蠟封住,即可對準那張被擠得隻剩那點空間的**,一個始終用那種姿勢睡覺的人!”周子秦頓時恍然大悟:“那日午時——或許不用到午時,隻要陽光足夠熾烈,照在鐵額上,磷粉受熱,引燃零陵香。這種安神催眠的香會讓孫癩子昏昏欲睡,而他的床正對著,就是大門口和門上的鐵匾額。等到零陵香燃完,鐵額內燒起明火,封住繃子的蠟在瞬間融化,被封在蠟內的繃子立即彈出,上麵放置的鐵皮以微向下的角度,直射入了孫癩子的體內。這香能讓魏喜敏在睡了一夜之後,還沒從顛簸中醒來的,在昏睡中的孫癩子可能壓根兒沒有感覺,就一命嗚呼了!”
“是的,在知道孫癩子找人加固房屋時,呂至元便已策劃好這一切了。他先弄到了錢氏店鋪中的一個鐵額——反正當時定的那批都是一樣圖案——改造了裏麵,又原樣封好,然後提著工具箱過去,故意假裝自己此時才發現是給孫癩子安燈盞托,吵嚷了一頓就走了,那些在裏麵趕工的人誰也沒發現,其實他已經換走了那個原來準備的鐵額,反正師傅們手腳很麻利,隻是拿著東西往留好的縫裏一嵌而已,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然而,如果這樣的話,當時在場的所有工匠,都有嫌疑換掉那個鐵額,是不是?”崔純湛立即說道,“而且,我們隻要看到他身上的毒鐵片,就可以按照角度找出凶器了。然而子秦和大理寺的仵作,都沒能在孫癩子身上找到任何鐵皮之類的東西呀!”
“是的,淬毒的鐵片會徹底地泄露孫癩子死在密室之中的秘密,也就沒辦法讓人認為是天譴了。所以凶手當天下午必須要去大寧坊,他需要安排一場戲,將孫癩子的死鬧開,並且讓自己成為第一個接近孫癩子屍體的人。而那天下午,在孫癩子家附近的酒館之中,正要去算賬的錢關索,遇到了同樣要去討債的呂至元,兩人一起劈開了孫癩子家的門——呂至元帶去的小斧頭,錢關索劈開的門。他們兩人在所有人之前闖了進去,酒醉的錢關索把屍體直接就推到地上去了,假裝不明就裏的呂至元趁機將他的屍體翻了過來。然而,沒有人看到,就在此時,那兩個最接近屍體的人中,有人將孫癩子身上紮著的凶器拔下,然後裝出害怕的樣子,和對方一起退到門口。在眾人報官府和看屍體的一片混亂之中,凶手便可以趁機將鐵額中的機關取走了。”黃梓瑕說著,目光清朗地環視堂上所有人,“所以,在孫癩子死後,最早接近他屍體的人,就是那個凶手。”
她轉過身,目光落在依然還跪在那裏的錢關索。他滿臉複雜神情,不知是震驚還是欣慰,隻見他望著呂至元,臉上的肥肉在微微顫抖。
李潤問:“錢關索和呂至元,都是當時最早接近孫癩子屍體的人,你說得對,唯有他們有機會將孫癩子屍體上的凶器取走。可,為什麽你會認為,凶手不是錢關索,而是呂至元呢?”
“很簡單不是嗎?第一,錢關索沒有機會看那幅畫,所以能按照第二幅塗鴉殺人的,並不是他;第二,當時首先靠近屍體的,唯有他們兩人。兩人中,呂至元是清醒狀態,若錢關索拿走凶器時他一定能察覺;而如果是呂至元拿走凶器,錢關索那種狀態,卻不一定能覺察。”
呂至元依舊站在那裏,弓著背,低著頭,一動不動。隻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的青磚。
那裏,有一滴濕濕的痕跡,不知是他臉頰上滴落下來的汗,還是他眼中落下的淚。
夏日的太陽,灼熱地自堂外照射進來,雖然堂上人都站在背光的地方,但熱浪依然炙烤著所有人,讓人覺得心焦火燎。
在滿堂的寂靜之中,呂至元終於開口,他的神情雖然疲憊灰暗,但他抬起頭,那雙眼睛卻意外的銳利。
“是。我殺了魏喜敏,也殺了孫癩子。他們都該死,不是嗎?”他聲音沙啞,語氣也很平靜,“我有時也覺得很詫異,為什麽我所做的一切都這麽順利。其實我做好了外麵的空心蠟燭之後,也做了裏麵的內燭,就在魏喜敏過來找我的前一刻,我已經失望,決定要將內燭套入進去,放棄這個計劃了……誰知,就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他來了,上天,終究還是成全了我!我曾想,是不是因為老天也在垂憐我女兒,才保佑我殺人時,毫無阻礙,無比順利……”
“然而你在殺公主的時候,卻顯得格外倉促,我想,她應該不在你的計劃之中吧?”黃梓瑕望著他,低聲說。
這句話一出,滿堂頓時死寂,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皇帝頓時臉色劇變,難以自抑地一按桌子,呼地站了起來。
他瞪著呂至元,眼中滿是通紅血絲,低吼:“同昌……同昌也是你……下的毒手!”
呂至元站著一動不動,低著頭,隻晦澀地說道:“我從未進過公主府,甚至連公主的麵,都從沒見過。”
一直沉默不語的刑部尚書王麟,此時終於開口,說道:“楊公公,此事我也覺得有點疑問。你可別忘了,公主是死於九鸞釵之下,而九鸞釵,在公主薨逝之前,曾神秘失蹤。我想,一個香燭鋪的老板,是很難潛入公主府偷盜重重關鎖之中的九鸞釵吧?”
郭淑妃亦點頭,哽咽道:“同昌一直珍愛九鸞釵,此次更是因為自己的夢而慎重珍藏,誰知……誰知也能有人安排下種種手法,終究還是盜走了這支釵……”
黃梓瑕搖頭道:“不,奴婢認為,在重重關鎖之中的九鸞釵,其實用一個很簡單的手法便可盜取。”
皇帝指著她,厲聲道:“你快說!”
“口述或許難以描繪,還請大理寺為我準備一個箱子和一大一小兩把鎖,我便能為大家重現當時九鸞釵不翼而飛的情形。”
崔純湛立即吩咐人送來一口箱子,黃梓瑕讓人靠牆放著,然後向鄂王李潤借了那個裝綿紙的盒子過來,將自己頭上簪子的通心卷紋草按住,拔出裏麵的玉簪,用手絹包裹好放在盒中。
她將東西給眾人看過之後,讓李潤親手鎖上。等李潤將盒子放入箱子之後,她又請他用另一把鎖將箱子鎖上,鑰匙收好。
她指著箱子問垂珠等幾人:“當時公主將九鸞釵放入寶庫之中時,情景是否如此?”
幾個侍女都垂淚道:“正是如此,一模一樣。”
黃梓瑕點頭,然後向眾人道:“各位可以看到,這箱中東西,我未曾碰過一個手指頭,但這裏麵的東西,實則我已經竊取了。”
李潤愕然道:“不可能!你一直站在我兩步之遠,怎麽有機會竊取?”
“不信的話,請鄂王爺將鑰匙給我,我打開給你看。就像當初公主將鑰匙給侍女,讓她們去取東西一樣。”她回頭看著噤若寒蟬的侍女們,笑道,“當然,一定要幾個人一起去,可以互相監督。”
她走到箱子前,示意四個侍女站到自己身後,問:“寶庫內一排排都是架子,你們當時站在哪裏?”
侍女們想了想,便依次走位,站在了她的身後。
“因為周圍架子的遮擋,你們隻能站在我的身後,看得到我的背影,卻不能看到我的手在幹什麽,不是嗎?”她說著,麵牆打開了箱子,然後將裏麵的盒子取出,放在已經合攏的箱蓋上,又打開了小盒子,然後大聲說道,“東西不見了!”
聽聞她的宣布聲,不僅侍女,就連堂上眾人都圍了上來。隻見黃梓瑕站在空空如也的打開的箱子前,手裏捧著打開的空盒子,回頭看他們。
墜玉嚇得臉色煞白,說:“是的!就是這樣莫名其妙不見了!垂珠,垂珠你說是不是?”
垂珠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沒有應答。
黃梓瑕冷冷說道:“這是一個,隻有親手打開箱子的人才能實施的方法。”
周子秦恍然大悟,立即問:“這麽說,你就是在開箱子的時候,將東西塞進自己的袖子或者懷中,然後假裝箱子裏已經是空的了?”
“不可能呀!”落佩立即道,“當時一發現東西丟失之後,公主立即下令搜查所有人,別說當時去取東西的垂珠和我們了,就連棲雲閣的侍女們每人都搜身、搜房間,九鸞釵那麽大的一支釵,若是垂珠藏起來的,早就立刻發現了!”
“當然不可能藏在身上。”黃梓瑕將自己的袖子挽起,以示裏麵沒有任何東西,“我隻是在箱蓋再次打開的時候,借助那一瞬間,將東西送到了別人都不會注意的一個地方而已。”
她將空箱子往後一拖,在箱子與牆角的夾縫之中,她親手用手絹包好,放在鄂王親手鎖住的盒子中的那支簪子,赫然就在地上。
在眾人愕然的低呼聲中,黃梓瑕將手絹打開,取出裏麵的玉簪插回自己頭上的銀簪之中,然後將盒子捧還給鄂王,說道:“在所有人搜身、搜房間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想到,將那隻箱子從架子的最下層拉出來,看一看箱子背後的空隙中,藏著什麽東西。而棲雲閣的寶庫中,唯有那個箱子下墊著碎布,想必是垂珠早已謀劃好,因怕自己掀起箱子讓簪子滑落的時候,九鸞釵會發出聲響,所以預先在那裏鋪了布條,以減輕聲音,是不是?”
垂珠怔怔地聽著,雙膝一軟,跪了下來,癱倒在地。
郭淑妃跳了起來,怒吼:“垂珠!居然是你!你……公主平日對你不薄,你居然……你居然敢謀殺公主!”
“沒有!奴婢隻是……奴婢隻是拿走了九鸞釵,奴婢……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垂珠哭著,連連搖頭,“奴婢怎麽敢對公主動手?就算借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萬萬不敢啊!”
駙馬韋保衡,他原本憔悴失神的麵容,如今更為難看,幾乎已經麵如死灰。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張了張唇,卻沒說出任何話。
“你給朕從實招來!”皇帝大步走到她麵前,指著垂珠喝問,“你是靈徽身邊人,她素日最為倚重的就是你,你為何要故意盜走九鸞釵,讓公主焦慮成疾?”
“因為……因為……”垂珠顫聲說著,卻不敢開口,隻是痛哭著倒伏在地,幾近暈厥。
黃梓瑕回頭看著茫然地跪在堂旁瑟瑟發抖的錢關索,緩緩地說道:“當然是因為,你的父親錢關索。”
垂珠依舊哭著匍匐在地,沒有抬起頭來。
而錢關索則身體一震,那肥胖又鬆垮的脖子一寸一寸地轉過來,看著因為哭得太過厲害,仿佛身體在抽搐的垂珠,嘴唇劇烈顫抖著,卻無論如何也擠不出一個字來。
“到底怎麽回事?給朕一五一十說清楚!”皇帝直接麵向黃梓瑕,一拂袍袖,指著她喝道。
“是,我想這件事,應該從十年前說起。”黃梓瑕見錢關索茫然不知所措,垂珠伏地哭得幾乎暈厥,而皇帝就站在她麵前等待答案,隻能說道:“那時錢關索因為窮困潦倒,所以賣掉了女兒杏兒。杏兒入宮之後,被改名為垂珠,分到了公主的宮中。垂珠聰穎勤快,經過十年的磨煉,成為了公主身邊最不可缺少的人——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自己的父親出現了。在她即將因為公主的幫助而嫁給朝中前途大好的青年官員時,這個從小拋棄了她的父親卻出現了。而本朝以來,官吏與商戶之間,雖已有較多通婚,但一個商戶女與一個由公主親自銷除奴籍又親自指婚的侍女,在夫家看來,到底應該是哪個更好一些呢?”
眾人都默然無語,隻看著全身顫抖伏在地上的垂珠。
而垂珠終於抬起頭,眼淚泉湧,無法抑製。她努力想睜大眼看自己的父親錢關索,然而終究被淚水模糊了眼睛,無論如何都看不清。
她隻能喃喃說道:“是……我熬了十年,終於要熬出頭了,可你……可你為什麽忽然又要出現,為什麽要斷絕公主替我鋪設好的錦繡前程?你知不知道,若是我真的與你相認了,我大好的婚事就完了!就算對方不會悔婚,我一個商戶女,以後在夫家,又怎麽做人?”
黃梓瑕默然看著她,輕聲說:“然則,你的父親一直期待著與你重逢。”
“是啊,被自己賣掉的女兒,居然沒有死,居然還在公主府中過著那麽好的日子,他喜滋滋地捧著那個金蟾回去,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女兒有出息,卻不知我憂慮得整夜沒睡,我好怕……好怕自己隻是個商戶女的身份被人發現。”垂珠委頓地坐倒在地上,從眾人旁觀的角度看來,她那種絕望的神情動作,與她的父親錢關索,幾乎是一模一樣。
錢關索終於囁嚅著,低聲說:“可……可我們見麵的時候,你很爽快地給我看過胎記,我還聽到了你的笑聲……還有,還有那個金蟾,是你自己要給我的,不是我要的……”
垂珠怔愣了一下,呆呆地沒開口。
黃梓瑕便問:“錢老板,你不覺得,與你說話的‘你女兒’,和現在垂珠的聲音,並不一樣嗎?”
錢關索頹然點頭道:“是……不太一樣了。”
“和你說話,給你看胎記,又把金蟾給你的人,不是我,”垂珠終於顫聲開口,目光畏懼地投向皇帝和郭淑妃,“她……她是……”
“是同昌公主,不是嗎?”見她始終不敢說出口,黃梓瑕便幫她說道,“雖然我不知道公主為什麽要冒充錢關索的女兒,但在公主府之中,我們曾見過她身邊一個小瓷狗。那種瓷狗,隻是市井中最普通的玩物,與周圍富麗堂皇的環境格格不入。當時我便覺得奇怪,因為公主小時候曾被碎瓷器割破手腕,聖上珍愛她,因此下令,她的身邊不能出現陶瓷的東西。那麽,這個小瓷狗是哪裏來的,在公主死後,又是誰將它摔碎,企圖隱瞞呢?”
垂珠呼吸急促,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卻什麽也沒說。
“現在想來,那應該就是錢老板送給她,換來了金蟾的那一個小瓷狗吧。而在公主薨逝之後,她身邊的人——應該就是你,為了隱瞞,而毀掉了小瓷狗。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將它從高台摔下,然後假裝不經意,走到合歡樹下,將那一堆碎瓷片踩入泥中,神不知,鬼不覺,”黃梓瑕搖頭道,“而且,除了小瓷狗之外,我想,能讓廚娘菖蒲和你就算撒謊、就算引火上身也要盡力隱瞞,而且還能將聖上賜予的東西隨便送人的,也隻有公主了。”
“是……”垂珠終於出聲,她不敢再看麵前眾人,頭垂得極低極低,低若不聞地喃喃道,“誰知道呢,我聽菖蒲說起錢……錢老板要找自己手上有胎記的女兒,因我手上燒傷後早已沒有胎記,便隻假裝不知。誰知公主卻湊巧在裏屋睡醒,聽到了此事,說自己每日無所事事無聊至極,便讓我幫她在手腕上用眉黛畫了個胎記,又和我商議如何騙過他。看她如此興致勃勃的模樣,我也隻好答應了,憑記憶給她畫了我手上的胎記,又給她出主意隔著屏風說話,隻想讓她騙一回好玩就算了,誰知他們說話間偶爾提起小瓷狗,錢……錢老板巴巴地就去找了來送給她,一來二去,公主竟樂此不疲了……”
錢關索呆呆地跪在堂上,這一刻他身體的顫抖也停止了,仿佛他已經感受不到自己遍體鱗傷的痛,他隻是跪在那裏,怔怔地,卻想不明白,茫然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