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俠女困情關

正是草木葳蕤的時節,庭院裏鬱鬱蔥蔥,翠幕中映著一道火紅的身影。少女一襲紅衣翩翩,手中一柄長劍舞得遊龍一般,出招間,周身的花葉竟定在空中。

少女身形一動,幹淨利落地收招。長劍入鞘,花葉四散飄開,簌簌落下。旁邊響起拍掌聲,老者開懷大笑:“好,好 !囡囡,這第九式——平沙落雁,你可算是練成了。”

蘇囡囡聞言喜不自勝:“太好了!那我馬上就去找師兄比試。師兄說了,如果我打敗了他,他就會答應我一個條件……”說話間一抹紅雲浮上臉頰,顯得十分嬌俏。

老者失笑:“爭強好勝,倒比你師兄這個年紀時要勤奮。”

蘇囡囡跺了跺腳:“師父您可別瞎誇我了,怎麽可能嘛,我師兄這麽厲害。”

“再厲害的人也有不懂事的時候。不過……你師兄現在怕是沒功夫跟你比試。”

蘇囡囡聞言皺眉:“怎麽,西昭那邊又出事了不成?”

“那倒不是,這回呀,是好事——”老者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地答道,“你師兄成親了。”

蘇囡囡手一顫,連劍都握不穩,長劍咣當掉落在地上。她顫聲道:“成……成親?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前兩日的事,說是皇上賜婚了一位公主。你在閉關修煉第九式,我特地吩咐眾人不得告訴你知道,不能因為這種凡俗小事,影響你成為南桑的頂級劍客……”

話音未落,眼前紅影一閃,蘇囡囡已經跑遠了。

初月在薛府老老實實呆了兩天,大致摸清楚了薛府情形。偌大一個薛府,隻有前院一扇大門能通到外麵。從前院出來,要過一條回廊才是後院。後院裏有個大花園,花園盡頭是柴房,柴房再過去,就是少有人至的後牆了。

薛家人丁不旺,後院傭人也就不多,一個老夫人說是前幾天出城禮佛去了,又帶走了一幫人。現如今隻剩一個薛大將軍,是個勤奮上進的好青年,日間不是在前院書房埋頭苦讀,就是在演武場打打殺殺,輕易見不到人影。

今日天朗氣清,是個適合遠遊的好日子。初月換了一身桃幺的衣裳,二人留心躲開府裏的丫鬟嬤嬤,溜進柴房,哼哧哼哧地架了條梯子出來,直奔後牆而去。

初月站在牆根下,抬頭看著高高的天,很是感動。翻過這道牆,前麵就是廣闊天地,大好河山。她仿佛聽到了自由在召喚,不由渾身是勁,架起梯子,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牆頭,開心地招呼桃幺:“桃幺你也快上來呀!”

桃幺沒理她。初月低頭往下瞅了一眼,頓時嚇得險些從牆頭摔下去:“薛……夫君你怎麽來了?今天天氣甚好啊,尤其是這高處,微風習習,十分愜意。夫君要不要上來和我一起坐坐?”

薛曜背著手冷笑:“我在薛府這些年,隻見過長出牆的紅杏,還沒見過爬出牆的人。”

初月連連擺手:“夫君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啊,我隻是上來吹吹風而已,沒有別的意圖。”

“你可知《女訓》第一句怎麽背?”薛曜說著,向白裏起使了一個臉色。白裏起會意,把梯子搬開三步遠。

初月大急:“哎呀,有話好好說,搬什麽東西嘛!我背還不行嘛,那個……心猶首麵也,是以甚致飾焉。麵一旦不修飾,則塵垢穢之。心……心……”

“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薛曜上下打量著她,“你看看你,衣冠不整,蓬頭垢麵,目露凶光,哪裏像個良家女子的樣子。”

初月立馬順著杆子往上爬:“是是是,我很不賢良的,這邊建議將軍立即休了我。”

“本將軍正有此意。”

初月大喜過望:“真的?!”

“假的。我可不是什麽君子,不做那成人之美的蠢事。”薛曜扭頭吩咐白裏起,“派人好好看著她,她一天不知錯,就讓她在上麵晾一天。”

“你!你要是不放我下來,我就跳下去,等摔傷了看你怎麽和父皇交代。”

薛曜不屑:“無妨,反正外人不知道你醒了。最好再斷個胳膊斷個腿什麽的,也省得再叫人看著了。”

初月氣得直拍牆頭,一不小心手下一滑,一個不穩,徑直往牆外栽了出去。完了完了。她絕望地閉上眼睛:薛府這牆還挺高,這一栽下去,怕是真要摔斷個胳膊腿,搞不好人都得摔傻了。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初月隻覺耳邊響起一陣風聲,接著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是英雄又來救我了嗎?我甚至能聽到他那堅定的心跳,感受到那胸前火熱的柔軟……等等,柔軟?

初月猛地睜開眼睛,眼前不是英雄,是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滿麵尷尬地看著她:“那個……這位姑娘,能否鬆手。”

初月順著看過去,見自己雙手牢牢扣在人家胸前,頓時汗顏,忙不迭地鬆手跳下地來。突然聽到院牆內似乎有響動,她嚇得一抖,瞥見姑娘身後停著一輛馬車,二話不說撲上前去,死死抱住車轅不撒手:“女俠,救人救到底,您帶我離開此地吧,不然我就死定了!”

蘇囡囡打量了一下初月身上的服色,問道:“你是薛府的侍女?那你可認得前幾天嫁進來的那個公主?”

初月點頭如搗蒜:“認得認得,隻要您帶我走,您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您!”

蘇囡囡眼睛一轉,一把拎起初月丟進馬車裏。初月摔了個四仰八叉,疼得齜牙咧嘴。心中叫苦:這女俠怎麽跟薛曜一個德性!

院牆那頭,薛曜見初月栽了下去,故作優哉遊哉地在牆根下地跺了幾個來回,才高聲問道:“夫人可還好啊?”

牆外無人回答,他方覺不妙。他輕巧地翻過牆去,見外間的街巷中空空如也,不見半個人影。白裏起跟著翻了出來,見狀愣道:“夫人呢?難道有人接應?”

薛曜臉都青了:“這麽一會兒工夫她跑不遠。別愣著了,把人都帶上,跟本將軍找人去!”

馬車骨碌碌地往前走著。初月感激涕零,恨不得三叩九拜:“多謝女俠救命之恩!”

蘇囡囡小心地撫平了衣裳上的褶皺,又從侍女手中接過一支珠釵插在發間,才端坐著問初月:“我看你一心想逃出薛府,莫不是薛府裏有人欺負你?”

初月低頭抹淚:“可不是麽,那個狠心的,把我晾在牆上,要摔死我!”

“薛府竟有如此心腸歹毒之人?”蘇囡囡麵露了然,“我知道了,你伺候的一定是新嫁進來的那個公主。我早就猜到那個狐狸精不是什麽好人,果然不出我所料!”

自己幾時成了狐狸精?初月暗暗把這筆賬記在薛曜頭上,順著蘇囡囡的話頭:“對對對,就是她!這薛府我實在是呆不下去了,多虧女俠仗義相助。”

蘇囡囡擺擺手:“既然路過遇到了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是應該的。”她突然想起了什麽,正了正頭上的珠釵,往窗邊一靠,向初月拋了個秋波,問道,“你說,我與那狐狸精相比,孰美?”

初月忙笑:“自然是您美,您美。女俠,我看也差不多了,要麽您就在這放我下去吧。”

“別急呀!”蘇囡囡拉住初月,“這個毒婦,怎麽能任由她如此胡作非為!我今日就是要去薛府拜訪的,正好帶你一同回去,會會那個狐狸精。你不要怕,我同薛將軍熟識,一定為你討回公道!”

初月想跑,可女俠勁兒大得很。她掀開車簾,見馬車跑了一圈,不過是從薛府後邊繞到了前邊,迎麵就是薛府大門,不由一臉絕望。

初月被蘇囡囡拖著進了薛府大門,見仆役兵丁滿院子跑來跑去,上下一片混亂,也不知出了什麽事。初月瞥見周嬤嬤迎了上來,忙抬手遮住臉。

周嬤嬤問了安,躊躇道:“蘇小姐,老夫人前幾日出城禮佛去了,少爺這會兒不巧也有事,不方便見客,您看……”

蘇囡囡笑嘻嘻的:“沒事,我坐這兒等著師兄就是了,您先去忙吧。”

待周嬤嬤一走,蘇囡囡騰的站起來,氣勢洶洶地往後院方向走去:“你過來,帶我去見見那個公主!”

初月戰戰兢兢地問:“女俠見到了公主,要做什麽呢?”

“那還用問,自然是撕爛這狐狸精的臉!” 蘇囡囡握緊了腰間的劍鞘,初月隻見眼前隱約寒光一閃,不禁汗毛倒豎。

二人進了後院,離初月的屋子近了。初月道:“女俠,要麽您在此稍候,我先去查探一下公主在哪裏。”說完迅速鑽進花木叢中,沒影兒了。

初月輕手輕腳地摸回了自己房間,一進門,桃幺跪在屋子正中,眼淚汪汪的。桃幺見她回來,又驚又喜:“公主您不是跑了麽,怎麽才沒多大一會兒又回來了?哎呀,將軍還在四處找您呢……”

這可真是前有虎狼後有追兵。初月轉身想跳窗,窗戶剛開了一條縫,就遠遠看到薛曜和白裏起領著一隊護衛往這邊走來,忙蹲了下來,露出一雙眼睛偷偷往外瞄。

“師兄!”蘇囡囡看到薛曜,百靈鳥一般清脆地喚了一聲,興高采烈地跑了過去。

“師妹?”薛曜詫異,“你怎麽來了?”

許久不見,師兄還是這麽的英俊迷人。蘇囡囡看著他,眼都舍不得眨:“師兄,我已經學會平沙落雁了,你什麽時候和我比試一場?”

“我現在有要事要處理。還有……”薛曜沉吟片刻,終於開口道,“師妹,你以後還是不要再來薛府了。”

“為什麽?!”蘇囡囡如遭雷擊,“難道是因為那個狐狸精?師兄,我早就聽姑姑說了,那個女人在宮裏的時候就古怪得很,大家都說她被髒東西附體了,是個災星。她還,她還苛待下人!我方才還在外麵救了一個你們府上被她扔出去的侍女,可以作證……”

被扔出去的侍女?薛曜心中一動,又別過頭去不再看她:“好了,不必說了,和她無關。”

蘇囡囡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師兄,我知道你心中還怨我爹爹當年彈劾薛暮哥哥,害他辭了官。可是……可是這些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這不公平……”

薛曜不欲多言,轉身就走。蘇囡囡哭喊道:“我不許你走!你答應過我,隻要我練成了第九式,你就會和我比試的,你是師兄,怎麽可以說話不算話呢……”見薛曜頭也不回,她心中劇痛,拔劍便砍了過去。薛曜毫無躲閃之意,眼看長劍就要落在他身上,蘇囡囡手腕一動,劍鋒險險擦著他的肩側落了下去。她哽咽道:“你明知道我舍不得真傷你……你、你好狠的心!”

蘇囡囡心中鬱氣難平,舉劍亂砍一氣,一旁的花木被砍得枝葉橫飛。見薛曜看都不看她一眼,隻得恨恨收手,含著淚羞憤地衝了出去。臨走前撇下一句:“我……我不會就這麽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