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洞房碩鼠

從宮門到薛府,沿街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紅綢飛花,彩車徐徐而行,伴著一路笙簫鼓樂,好不熱鬧喜慶。

一騎快馬迅速靠近,騎手是一個俊朗少年,滿麵風塵勞頓之色。少年直奔送親隊伍正中的花轎而來,跟在轎外的四喜嬤嬤眼神倒好,遠遠看到少年過來,忙示意隨行侍衛讓路。少年停了馬:“皇姐今日大婚,我特來送親。”

花轎內,桃幺滿麵愁容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初月。突然聽到外麵的聲音,頓時喜出望外,掀開轎簾喊道:“順王爺,您可終於來了!”

徐星辰滿心滿眼隻有躺在轎內軟榻上的初月。她穿著火紅的嫁衣,美極了,但鳳冠霞帔襯得她臉色越發蒼白,連胭脂也遮不住,她還瘦了好多。他不過有事離京了幾天,就聽說皇姐在宮裏遇刺。他快馬加鞭地趕回來,半途卻又聽說她昏迷不醒,父皇竟然將她賜婚給了薛曜衝喜。

星辰鑽進轎子裏,握住初月的手。她脈搏平穩,隻是虛弱了些,倒摸不出有什麽異樣。他皺緊了眉頭問桃幺:“你再詳細說說,皇姐遇刺是怎麽回事?”

“就是公主那天不小心睡著了,夢到有刺客來金雀宮殺她。公主讓我們倆分頭逃跑,我本來想去搬救兵,可是一路上誰也沒碰著,後來我見到公主的時候她就已經這樣了。禦醫說不知道為什麽公主一直昏迷不醒,大概是因為反噬快要來了吧……”

星辰掏出一本冊子,冊子上排列著十二時辰,後麵畫著十二支生肖的圖案,大部分都已經被朱筆抹掉,隻剩下四個:子鼠、寅虎、午馬、亥豬。“皇姐再上一次改變夢境是什麽時候來著?”

桃幺想了想:“那應該是公主夢到四喜嬤嬤掉井裏了,就救了她。後來有一天大約午時反噬就發作了,那天我到處都找不著公主,最後發現她跑去馬廄把一大盆糧草都給吃了,吃完還瘋跑了十裏地才醒過來……”

星辰氣得差得摔了手裏的冊子:“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還有這出?!”

“是……是公主不讓……”

星辰恨恨地將冊子上的午馬抹去:“也不知道這一回會變個什麽……我得想法子叫醒皇姐,要是在進薛家門之前就醒了,或許還有一絲回旋的餘地。”

星辰瞥見初月枕邊有一個小木盒,伸手取過來打開,裏麵放著一本《關山紀事》。皇姐晚上不睡覺,向來最喜歡讀一些情情愛愛的玩意兒,好打發漫漫長夜。他想到離京前最後一次見到初月時,她就是抱著這本書,滿臉陶醉:“我發現呀,全南桑的情愛話本都比不上這本遊記。這位關山先生四處做生意,每到一處就寫下當地人文,介紹給他的未婚妻,讀起來比任何才子佳人的故事都要令人心動。”

星辰靈機一動,翻開書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

“晚晚吾妻,江淮的蠶絲品質上乘,做的衣衫賣得最好,因著這份好,引得各地商賈往來貿遷,我亦不得不離家而去。渡船南下時,霸陵兩邊的楊柳,像極了你的眉目……”

初月的眼睛動了一下,仿佛要醒轉過來。桃幺驚喜地喊:“公主有反應了!您快繼續念!”

星辰覺得牙都快酸倒了,強忍著不適繼續讀下去:“……然在我的心裏,你的眼睛才是這世間最美的三月……”

轎子突然一停,鼓樂戛然而止。司儀拖著長音:“薛府到——”

轎外薛曜迎上前來,四喜嬤嬤看得心花怒放:這駙馬不僅是南桑戰神,還生得儀表堂堂,和公主甚是般配啊。

司儀又喊:“吉時到,請新娘下轎——”

花轎裏靜悄悄的。四喜嬤嬤戳了戳司儀,訕訕一笑:“新娘還躺著呢,下不來。且讓老奴將公主抬出來。”

“慢著。”轎簾被掀起,探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星辰走出來擋在花轎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薛曜:說什麽南桑戰神英俊神武,怎麽看都是個奸詐猥瑣之人。

“薛將軍,不是說衝喜嗎,這敲敲打打了一路,皇姐一點好轉都沒有,連薛家的門都進不了,衝的哪門子喜?這就是天意說這喜事壓根兒不該辦了。你們且在此候著,本王這就回宮麵聖,讓父皇收回成命。”

外麵是星辰在說話嗎,他怎麽聽起來很生氣的樣子?初月隱隱約約聽到有聲音,卻無力睜眼。我在哪?我不是遇到了刺客,替英雄擋了一鏢……後來發生什麽了?

“順王爺說她進不了我薛家的門?”薛曜絲毫不懼,踏出一步。

“皇姐根本就沒見好,怎麽能進你薛家的門!”

“既然她自己不能進門,那就本將軍來!”薛曜伸手一推,星辰覺得他手下似有千鈞,完全招架不住,被趔趄推出幾步。回頭一看,薛曜掀開了轎簾,一探手把初月撈出來,橫抱在懷裏,徑直往薛府大門走去。

星辰忙追上去,情急之下將初月的蓋頭扯落一半,露出瑩白如玉的半張臉。薛曜皺眉:“婚是皇上賜的,初月公主現在不僅僅是你的皇姐,更是我的夫人,還請妻弟自重。”

初月頭暈乎乎的。什麽賜婚,什麽夫人?她用盡全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抱著她的這個陌生男子,胸膛倒是十分結實,長相似乎也很俊朗,這雙眼睛,和英雄的眼睛一樣的亮……她在心底嘿嘿地笑:難道我在做夢,這就是我夢裏的夫君?

眼前突然一黑,被蓋頭再度蒙上。頭頂傳來薛曜冷冷的聲音:“夫人身體抱恙,喜宴另改他日,妻弟送親到此即可,請回吧。”

“皇姐!”星辰還想再追,卻被人拉住。回頭看到是他的近身護衛秦一霄,緊皺著眉頭搖頭勸他:“王爺,皇命難違。此時眾目睽睽,你若動手就是你理虧。公主現下昏迷不醒,料想薛將軍也做不成什麽,不如回去從長再議。”

不妙,這一切似乎有點太真實了,不像是在做夢?初月想動卻動不了:怎麽莫名其妙地就被賜了個婚?

聽得大門吱呀一聲在身後關上,這人抱著她左拐右拐地走了半天,感覺是進了後院。難不成真要送入洞房?徐星辰你再不追上來,你姐姐我的清白就沒了!初月心亂如麻,身子卻提不上勁,又怕被對方發現自己醒了,心一橫,索性繼續閉著眼睛裝死。

薛曜進了屋,把初月放在婚**。新房裏張燈結彩,四處一片火紅的喜慶,和初月的嫁衣融在一起。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掌心也是一手的紅,肩頭的傷口剛才又裂開了。

天色轉暗,下人進屋點起燈來。薛曜把初月的蓋頭掀開。她一動不動地躺著,雙眼緊閉,在融融的燭光下像睡得恬靜,讓人很難想象前兩天夜裏她張牙舞爪的樣子。

晚風拂過,吹落了一片花瓣。花瓣飄進了屋,無聲無息地落在了初月額頭上。

初月覺得額頭癢癢得厲害,暗暗咬緊牙關:徐初月你可千萬要忍住,天上落刀子也要忍住!千萬不能讓他看出來你已經醒了,不然……不然你今晚就要被人洞房了!

薛曜本想幫她把花瓣拿掉,看到自己一手都是血,又收回手來,俯低了身,輕輕地吹出一口氣。呼吸拂在臉上,初月覺得更癢了,卻偏偏不能動,忍得辛苦,不禁在心裏痛罵:吹吹吹,吹你個大頭鬼啊吹!

花瓣又飄了起來,打著旋兒,顫巍巍地落到了地上。薛曜又站著看了一會,轉身出去了,臨走前交代:“別吵了她休息,留人守在門外就好。”

初月聽到四下沒了動靜,又等了一陣,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這個殺千刀的,好端端的吹什麽吹,害她差點露餡。想她冰清玉潔的一個姑娘家,被這個登徒子抱了一路,現下還被撂在、撂在他**……

初月覺得一股熱度從耳根燒了起來,羞憤地坐起來,探頭望出去。門外有個人影守著,嚇得她立刻又縮回床裏,大氣也不敢出。這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她盯著頭頂大紅的床幔發呆,覺得還有些頭暈,閉上眼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又過了幾個時辰,初月漸漸醒過來:牙怎麽這麽癢?她抬手摸過去,卻摸到兩顆長長的門牙。初月嚇了一大跳,猛地從**彈了起來,慌慌張張地撲到銅鏡前。銅鏡裏映出來一個怪東西,額頭幽幽亮著金光,嘴裏呲著兩顆白花花的大齙牙,毛茸茸的尖耳朵一動一動,臉上還長著幾根胡須。她扭頭看看身後,屁股上慢慢地冒出一根長尾巴,悠閑自在地擺動著。

這回是……變了個老鼠?初月眼前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子時剛過,一輪皓月當空,皎潔的月光映出屋裏一片狼藉。家具上布滿了牙印,桌上的喜餅果子等也被咬得七零八落。雕花木床下,蹲著一個長著長尾巴的身影,懷裏抱著一條床腿啃得入迷。隻見漫天木屑紛飛,床腿眼看就要斷了,才意猶未盡地鬆了口。

這屋子裏已經沒有什麽可啃的了。初月把房門推開一條縫,鬼鬼祟祟地探出頭四下張望,見守在門口的下人早已睡去,並未驚醒,立刻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迅速跑遠了。

初月在暗地裏四處亂竄,兜著從新房被褥下掏出來的棗兒、花生,一路哢哧哢哧地啃著,掉了滿地的渣。牙還是癢得厲害。她**鼻子四處嗅了嗅,突然眼前一亮:那邊有磨牙的好材料!

這屋子裏麵沒有人味兒。初月躥了進去,徑直奔向角落的一個大木箱。木箱裏裝了半箱竹簡,初月樂不可支地鑽了進去,張嘴就啃。一卷卷竹簡犧牲在她口下,到箱子裏隻剩了厚厚一層木屑,初月撒歡亂滾了一通,滿意地磨了磨牙,窩在箱子角落睡了。

薛曜一邊和白裏起說話,一邊推門走進書房:“這個順王爺,聽聞向來溫順純良,頗得皇上喜歡。可他今日為了初月公主,竟然像是要抗旨的樣子,這和傳聞中的可不一樣。”

白裏起一邊點燈一邊隨口道:“聽說順王爺和公主是一塊長大的,向來很親厚,皇上賜婚這事來得突然,他有些不滿也難免。況且他不過是嘴上說說,也沒有真的抗旨……咦,這地上怎麽有木屑,莫非是進了老鼠?”

“書房本來就招老鼠。估摸現在都已經醜時了,天亮了再說吧。我今晚就在書房歇了,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