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頁

等待你回來

十二月。

常青高中的八十五周年校慶日,作為常青市的大戶黎家,黎爸爸連同在美國的黎破曉的外公一起向學校捐助了修建一棟學生活動樓的全部費用,且為學校捐獻了一整套先進的教學設備。

同時,黎爸爸還無償地提供了香草牧場作為常青學圓慶祝校慶的場所,晚上,幾乎整個學校的學生和家長都來到了這片市郊最大的牧場,不僅有整台的晚會可以看,校方還特意準備了可以燃放整晚的焰火。

這裏,將是學生整夜狂歡的地方,而作為學生會會長的簡雨涵早早的來到,帶領一些學生幫助香草園的工人準備晚會,黎風一如往常地陪在她的身邊,李占亭與樂晴也是形影不離地忙碌著。

傍晚,晚會還沒有開始,香草園裏就已經聚集了很多的學生,打鬧歡笑的聲音不絕於耳,到處都充滿了一種年輕的活力。

常青市長途車站。

坐在長途汽車站的休息椅上的江俊夕將一張前往臨市的長途車票放在衣袋裏,他穿著單薄的衣裳,麵色帶著憔悴的蒼白,手臂被紗布簡簡單單地包紮著。

即便是這樣,他的眼眸卻還是有著從未有過的安靜。

少頃。

他從身側端起了一碗已經泡好的方便麵大口地吃起來,熱騰騰的泡麵讓他的麵孔變得不在清晰,他喝了一口微燙的麵湯,似乎泡麵太辣了,他咳了起來,然而隻有那麽幾聲咳嗽,卻讓溫熱的眼淚嘩地一下湧出了眼眶……流滿他蒼白的麵孔……

這樣悲涼的眼淚突然湧出來,完全的猝不及防。

坐在對麵的旅客訝異地看著他。

江俊夕轉過頭去將眼淚擦幹,再抬起頭來刹那,他看到了汽車站旁邊的公用電話,濕潤的視線就此定住。

傍晚。

天邊是淡淡的夕陽,帶著冬日的涼意。

黎破曉披著厚厚的外套,坐在自家的梧桐樹下,她的手裏捏著那一本厚厚的《聖經》,一直沉默不言地坐著。

隻是在這裏,就可以聽到香草園那一邊不時傳來的熱鬧歡呼,然而這一切,對於她來說,都仿佛是很遙遠的事情。

黎媽媽從房子裏走出來,她將一碗暖暖的雞湯放在了梧桐樹一旁的桌子上,再看看毫無反應的黎破曉,黎媽媽目光哀傷地轉回到了屋子裏去。

除卻不遠處傳來的嬉笑聲。

這片庭院,卻安靜的可以聽到落在地上的梧桐樹葉被風卷起的聲響,黎破曉抬起頭望著頭頂上那一片天空,而石桌上的雞湯,早已經涼卻。

就是在這個時間。

鈴——

在庭院最偏僻的角落,江爺爺的房子裏,忽然傳來一陣電話鈴聲,江爺爺並不在家,所以那鈴聲一直響著,也一直沒有人接聽。

於是。

梧桐樹下的黎破曉轉過頭去,看向了鈴聲傳來的方向。

喧鬧的長途汽車站內。

在電話接通的刹那間,江俊夕張開口,那一聲“爺爺——”還沒有喊出聲來,卻硬生生地鯁在了胸口,眼淚從他的眼中落下。

然而。

就在他沉默流淚的這一瞬,在電話的那一端,卻傳來一個女孩子安靜的聲音,“你好,請問你是要找江爺爺嗎?”

“……”江俊夕的身體猛然僵硬。

“……”電話那一端的黎破曉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她的聲音再次傳過來,“你先告訴我你是誰,等江爺爺回來……”

啪!

江俊夕猛地掛上了電話,然後整個人就好像是突然被抽離了全身的骨頭,他頹然地彎著腰癱軟在地上,眼淚刹那間瘋狂地湧滿了整張麵孔。

黎家的庭院裏。

黎破曉呆呆地看著突然被掛斷的電話,手中的電話傳來嘟嘟的忙音,那個人居然一句話都沒有說就掛斷了電話。

心裏突然湧起一陣很奇怪的感覺。

黎破曉慢慢地放下電話。

她轉頭走出江爺爺的屋子,然而,還沒有走出幾步,她忽然猛地轉過身來,恍若夢醒一般地死死盯著那個電話,眼眸裏的光芒瘋狂地顫抖起來。

瞬間。

黎破曉撲到那個電話前,她的氣息陡然變得緊張而又紊亂,蒼白的手指哆嗦著查著來電顯示鍵。

長途汽車站內。

但公共電話突然之間鈴聲大作的時候,正在公共電話周圍經過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地看過去,他們隻看到一個不停作響的公共電話,和靠在電話旁不停流淚的少年。

那個少年瘦的像根草葉。

即便沒有人接聽,電話鈴聲卻還在矢誌不移地回響著,一遍遍地重撥,一遍遍地響起,一遍遍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江俊夕卻僵硬地站立著,他的頭無力地靠在電話的一側,眼淚紛紛落下,手指緊緊地攥住,嘴唇裏傳出低不可聞的啜泣。

他本可以轉頭就走。

可是。

他卻做不到!

他本可以不接這個電話,可是他又控製不住自己的手指,因為他已經漂流在外麵太久太久的時間,他已經太累,他太想聽聽一個與他有關的聲音,他太想接觸那份可望而又不可及的溫暖,他太孤獨太孤獨了……

隻是想要聽一聽那個聲音……

電話在他的耳邊回響著,他顫抖著抬起頭來,眼裏盈滿悲涼的淚水,那電話仿佛有千斤重,卻還是被他一點點地拿了起來。

終於。

他聽到了那一端傳來的聲音,那樣堅定清晰的聲音,他聽到她對他說話,胸口一陣抽痛,滾燙的眼淚順著蒼白的麵頰長劃而下。

因為。

就電話那一端的女孩子在電話接通的一刹那,用平靜溫暖,甚至是含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告訴他。

“江俊夕,我在等你回家。”

那一刻。

在人來人往的長途汽車站內。

江俊夕緊緊地攥住手裏的電話聽筒,頭無力地靠在電話機身上,全身都在竭力壓抑地哆嗦著,他死死地咬住嘴唇,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

電話裏,黎破曉的聲音帶著他渴望已久的溫暖,一點一滴地傳到他的耳朵裏。

“江俊夕,我們所有人都在等你回來呢,江爺爺每天都在溫室裏打理著你種植的那些盆栽,他說,如果盆栽枯萎了,你回來的時候會難過的。”

電話裏,黎破曉的聲音竟然是出奇的平靜和溫暖,就好像是對一個離家很久的孩子念叨著家裏的事情,讓他知道,家裏的人都在思念和等待著他。

“還有你種的那些香雪蘭就要開花了,你說香雪蘭是秋天長葉,冬天開花,你應該快一點回來看看它們,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把那些香雪蘭全都拔掉,你是知道我脾氣很大的,我真的會這樣做的。”

她在電話裏很認真地威脅他。

拚命流淚的江俊夕靠在電話機上,他聽著她威脅的聲音,竟在滿眼的淚水中破涕一笑,然而,那一抹淒涼的笑容過後,他的眼淚卻流的更加洶湧起來……

“我哥哥黎風因為你的事情被我爸爸狠狠的修理了一頓,他保證說,等你回來了要好好的補償你,還有我媽媽,我因為到處找你都生病了,她很生氣,說等你回來要好好的收拾你。”

“……”

“在你們班級裏,你的桌椅一直都完好無損地保存著呢,老師沒有安排人去坐你的位置,大家都在等著你回來,大家……大家為了你,學習了好多關於艾滋病的知識。”

“……”

“我攢了好多好多的糖果,各種味道的,就等你回來吃了,對了,我吃了幾個芒果味道的,芒果味道的比草莓味道好吃一點呢,那以後你吃草莓的,我吃芒果的。”

“……”

電話裏,黎破曉的聲音,如閑話家常,她平靜的聲音讓他感覺,他背負的所有沉重悲傷都不過是一片輕柔的羽毛,他心底所有的蒼涼都會過去,他也有一個叫做家的地方,而她,正在等待著他回去。

曾經發生的一切痛苦事情都可以煙消雲散。

她笑著對他說,最近所發生的一切開心或者是不開心的事情。

“我爸爸說,過春節的時候要做年糕給我們吃,因為明年就要升學考了,我爸爸希望我們兩個人還有黎風都能考上好的學校,吃了年糕就會年年高。”電話裏的黎破曉輕輕地歎了口氣,“隻可惜你啊,跑出去這麽長的時間都不回來,快點回來啦,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呢,你今天晚上就要回來,記得嗎?”

電話的另一端。

江俊夕死死地咬住嘴唇,因為破口而出的就是心痛的哭泣聲。

她的聲音還在他的耳邊響起,似乎還微微地笑了一下,“江俊夕你真是一個傻瓜,你不回來的話,香雪蘭都不會開花的,我就在梧桐樹下等著你,相信你的勇氣,相信我的勇氣,你知道你一定會很堅強的走回來,我就一直等下去,你要給我好好記住,我會一直一直等下去。”

她似乎把話都說完了,卻遲遲沒有等到他的回應。

“江俊夕,我要掛電話了哦。”

“……”

“我真的掛電話了哦,你要記得快點回來,你要是敢不回來,等到被我抓到的時候,我會狠狠打你的。”

“……”

嘟……嘟……嘟………

在十二月的微冷傍晚。

在人來人往,到處都是陌生麵孔的長途汽車站。

身穿單薄衣服的江俊夕,瘦弱蒼白的江俊夕,他握著已經掛斷的電話,用力地捏住酸澀的鼻子,無聲地靠在那裏,淚流不止……

而電話的另一端。

黎家的庭院裏。

黎破曉怔怔地望著已經被自己掛斷的電話,整個電話,從她眼裏瘋狂滾落的淚水浸痛了她的麵頰,濡濕了她胸口的衣裳,眼前是濕潤的白茫茫霧氣,她咬牙堅持著,讓他聽完自己那平靜溫暖的聲音……

現在,她再也撐不下去了。

“破曉,你怎麽了?”

當尋找她的樂晴走進來的時候,樂晴震驚地看到黎破曉蜷縮在電話的一旁,她把頭深深地埋到自己的手心裏,就像一個脆弱的孩子一般痛哭著,悲傷欲絕的眼淚從她的手指縫間溢出,滴落……

那一夜。

哭泣過後黎破曉披著外套坐在梧桐樹下,默默地看著庭院的大門處,而在那大門外,一條筆直的道路伸向了遠遠的地方。

黎破曉長久地望著那一個方向,她的手心裏,輕輕地握著那個男孩木雕,她已經握著木雕很久很久了,握到手裏小小的木雕溫暖無比。

不遠處的牧場裏,有著喧嘩熱鬧的聲音,而這些聲音,都是與黎破曉無關的,她隻要聽到一個聲音,江俊夕回來的腳步聲。

在她的身旁,樂晴一直陪著她,然後,李占亭和黎風走出來了,再然後,黎風回到牧場去,在簡雨涵的麵前說了幾句話,簡雨涵怔住,而在他們兩個人身邊的另外幾名同學,也已經聽到了他們說的話。

消息就是這樣傳出去的。

夜漸漸地深了,也更加的涼了。

當黎爸爸和黎媽媽拿著厚衣裳到庭院裏給黎破曉的時候,他們發現,站在庭院裏的,並不是隻隻是黎破曉一個人。

還有樂晴,李占亭,黎風,簡雨涵和一群高三年級的學生,而在牧場的那一邊,當熱烈燦爛的焰火在空中綻放的時候,已經有更多的人聞知了消息……

黎破曉隻是默默地坐著。

她麵色平靜地望著庭院大門外的那條道路,她呼出的氣息在冷冷的空氣中形成淡淡的白霧,她的手指冰涼,眼眸卻清澈無比。

她告訴過他。

她在等他回家,並且會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夜色深沉。

在一條長長的馬路上,一輛開往臨市的長途汽車忽然停下來,有個瘦弱的少年從車上走下來,長途汽車又重新開走了。

江俊夕沉默無言地站在馬路上,路邊的燈光昏暗昏暗,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夜裏,除了馬路旁邊的野草之外,整條馬路上就隻剩下了江俊夕。

江俊夕很疲累地坐在了馬路邊上。

他的眼眸裏閃動著孤寂落寞的光芒,輕輕地抿緊嘴唇,他微微地側轉頭,無聲地凝望著自己左邊的方向,那是常青市的方向。

他的眼眸裏凝著微弱的亮光。

冷冷的夜風從他如紙般蒼白的麵孔上吹過。

夜空中有著兩三顆星。

江俊夕就這樣坐著,手裏慢慢地撚弄著一根枯草,似乎已經坐了很久很久的時間,而周圍始終是一片凝重的夜色,整條馬路都是靜悄悄的,他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枯草忽然從江俊夕的手指間掉落。

江俊夕從馬路邊上站了起來,他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左邊,那是常青市,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右邊,那是臨市。

江俊夕垂下眼眸去。

他轉向了右邊的馬路,朝著臨市走去,而在他的背後,常青市離他越來越遠……

然而。

再走了幾步之後。

江俊夕慢慢地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他的脊背一點點僵直,手指攥緊成拳,蒼白的麵孔上流淌著靜靜的憂傷。

他轉過頭。

在漫無邊際的夜色裏,在冷冷的馬路上,孤獨一人的江俊夕像一個離家的孩子般無依地望著常青市的方向,他低下頭,從自己的衣袋裏,拿出一塊小小的木雕,那是女孩木雕,很漂亮的女孩子,總是燦爛無比地對他微笑的女孩子。

輕輕地捏緊手裏的木雕,他的身體冰冷疲憊,而凝結著溫熱淚水的眼眸裏,充滿了一片複雜深邃的傷痛……

破曉時分。

天就要亮了,微涼的霧氣在靜靜地彌漫著,遠遠近近的景物都變得模模糊糊。

黎家的大庭院裏,已經站滿了學生,在他們的身後,那些留下來的家長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們,而黎爸爸和黎媽媽站在庭院一側的台階上,黎風和簡雨涵,李占亭和樂晴一直都站在了黎破曉的身邊。

整個庭院裏,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黎破曉始終坐在梧桐樹下。

她披著厚厚的衣裳,如水般清澈的雙眸卻定定地凝望著大門外那條筆直的道路,她在等待,平心靜氣地等待……

……

……

“江俊夕你真是一個傻瓜,你不回來的話,香雪蘭都不會開花的,我就在梧桐樹下等著你,相信你的勇氣,相信我的勇氣,你知道你一定會很堅強地走回來,我就一直等下去,你要給我好好記住,我會一直一直等下去。”

……

……

周圍沒有一點聲音。

白色的霧氣還在蔓延著,在隱隱約約的白霧裏,那條長長的道路上,依然沒有一個人影,但是站在庭院裏的學生們卻沒有散去,即便是家長,也沒有辦法讓他們離開。

黎爸爸走到了江爺爺的身邊,將自己厚厚的外套披在了江爺爺的身上,江爺爺默默地擦幹自己臉上冰涼的淚水。

天邊是淡淡的青色,啟明星的光芒漸漸地弱了下去。

庭院裏。

黎破曉輕輕地呼吸著,樂晴擔心地看了看大病初愈的黎破曉,她走上前來,低聲說道:“破曉……”

黎破曉卻忽然站了起來。

樂晴怔住。

在淡淡的晨曦中,黎破曉慢慢地走向了那庭院的大門,她的目光中凝著一抹奇異的光芒,就好像是聽到了什麽一般,她輕輕地,屏住呼吸走過去……

黎破曉站了庭院的大門前。

被白霧籠罩的天地裏。

長長的道路上,重重的霧遮擋了人的視線,黎破曉默然地站立著,隻是在眼底深處,那一抹溫暖的光亮卻越來越清晰。

純白色霧中,有著急促而又稍微踉蹌的腳步聲傳來……

站在庭院裏的人都聽到了那個腳步,而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樂晴突然熱淚盈眶,緊緊地攥住了李占亭的手。

黎破曉始終站在大門前。

她望著那一片被白霧籠罩的道路,直到那個瘦弱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她的眼瞳裏,越來越近……

白霧漸漸散去……

遠遠的山路上,那個瘦弱的少年,已經很累很累了,卻還在微微喘息著一步步艱難地朝著她走過來,帥氣卻蒼白的麵孔上一片沉默的堅持。

走了整夜的他還是不懈地向前挪著自己的腳步,一步一踉蹌……

……

……

“即便看不見,你也可以選擇傾聽夕陽的聲音,隻要你充滿勇氣和堅持,即使有些事情我們可能會因為自己的原因而暫時做不到,但也卻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讓自己擁有力量等待奇跡的發生!”

“這就是聆夕。”

……

……

黎破曉緩緩地推開了庭院的門。

江俊夕在距離她幾步外的地方喘息著站住,因為走了太多太多的路,他的額頭上有著細細的汗珠,眼眸幽黑深邃。

他看到了站在庭院裏的學生們,看到了那一雙雙善意的眼眸,看到了含淚的爺爺,看到了距離他幾步之外的黎破曉。

他忽然有些緊張得無所適從,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然而。

黎破曉卻一直靜靜地凝視著他,她認認真真地看著他,仿佛是要把他辨認得清清楚楚,看他是不是曾經的那個江俊夕。

良久。

她柔軟的嘴唇忽然揚起一抹溫暖的弧度,目光澄澈安靜如泉水,她微笑舉起手裏的男孩木雕,對離開好久終於回來的江俊夕輕聲地說道:

“歡迎回家。”

江俊夕眼角濡濕。

黎破曉走到了江俊夕的麵前,她看到了他疲累蒼白的臉色,她的手伸出,卻不輕不重地揪住了他的衣領,聲音中帶著一點點顫抖的賭氣。

“笨蛋,你讓我等這麽久!”

江俊夕鼻子酸澀,他沙啞地開口,“對不起,全是我的錯。”

“沒關係,我願意等你。”

就在那一聲之後。

黎破在江俊夕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用力地擁抱住了江俊夕,將自己的麵頰緊緊地貼在了他的胸前。

她擁抱了他。

江俊夕倏地睜大眼眸,他的身體在刹那間僵硬了。

冰冷的身體被瞬間的溫暖所占據,將近幾個月的出走的痛苦陡然化作胸口滾燙的感情,他竟然連一個擁抱都承載不住。

一切就仿佛是在夢中。

他們彼此緊握著對方的木雕像,在漫長的等待後相遇。

在那條有著微微薄霧的山路上,兩旁還未落盡的梧桐樹也隨風沙沙作響,黎破曉擁著瘦弱的江俊夕,她聽到了他胸口的心跳聲。

怦怦怦……

這樣真切的聲音……

她無聲地閉上眼睛,溫熱的眼淚浸透他胸口的衣裳,直透到他冰冷肌膚的紋理中去,暖和他本已經冰涼絕望的心。

“江俊夕,江俊夕……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了。”

很多年後——

當那一日守望在黎家庭院裏的人們開始回想記憶中的片斷時,才發現,原來一切浮光掠影的片斷都可以壓入記憶的最深層,然而,唯有那一瞬,那一份等待,那一次男孩與女孩的擁抱,卻依然刻骨銘心。

因為那也許是,在寒冷的冬天裏,最真切的一份溫暖。

* *****

陽光明媚的上午。

常青市醫院的走廊裏,忙碌了整整一夜的楚林訓從動物試驗室走出來,在走向通往自己辦公室的走廊時。

“楚醫師。”

女孩子明亮的聲音突然鑽入他的耳朵裏,楚林訓微怔,他在轉身的刹那間就看到了黎破曉一臉宛如晨曦般耀眼的笑容。

她活力四射,信心飽滿,“楚醫師,我答應你的事情,我做到了哦。”

黎破曉像一隻雀躍的小鳥,她的手指向了走廊一旁的休息區,驚愕的楚林訓循著她的方向看過去——

他的眼眸忽地亮起。

瘦弱卻依然精神很好的江俊夕站在休息區的椅子前,他望著楚林訓,禮貌地低頭,聲音中帶著真誠的歉意。

“楚醫師,對不起,這段時間讓你為我擔心了。”

楚林訓的辦公室內。

黎破曉留在了外麵,楚林訓和剛剛做完全身檢查的江俊夕相對而坐,楚林訓的目光在江俊夕明顯瘦下來的麵龐上掃過,他的目光中帶著一個醫生特有的敏銳。

“你最近身體怎麽樣?”

“沒什麽變化。”

江俊夕的聲音帶著稍微的沙啞,他在刻意躲避著什麽,“和平常一樣,我準備接著喝你給我的中藥,你今天……再給我開一點藥吧。”

楚林訓的目光在江俊夕微微腫起來的咽喉處停留了片刻。

他從辦公桌前站起來,走到江俊夕的麵前,看著江俊夕那輕鬆的笑容,楚林訓的鼻子忽然有些發酸,他低聲說道:

“把手臂伸出來給我看。”

江俊夕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無法麵對楚林訓認真的目光,隻能默然地低下頭,靜靜地說道:

“我真的很好。”

楚林訓沒有說話,他拿起了江俊夕的右手臂,然後將俊夕的衣袖挽上去,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一切正如他所料,江俊夕的手臂上已經開出現帶狀皰疹。

這是惡化的前兆。

楚林訓放下了江俊夕的手臂。

江俊夕沉默地低頭把衣袖挽下,遮擋自己難看醜陋的手臂,他靜靜地別過頭,輕輕地抿住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我會馬上聯係宇南市帝垣醫院的院長,把你送到那裏的艾滋病研究臨床基地去。”

向來都是雷厲風行的楚林訓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疊資料交給江俊夕,“這些都是艾滋病研究基地的資料,你認真了解一下,做好去的準備。”

江俊夕默然地拿著那些資料。

那些涼涼的紙頁上,寫著關於艾滋病研究臨床基地的全部信息,還有最新的藥物和治療方法,詳盡的讓人可以一眼看到艾滋病的可怕。

江俊夕微微苦笑。

良久,坐在辦公桌前的江俊夕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楚林訓,他看著站在窗前的楚林訓,眼眸裏出現一片濕潤的憂傷。

“楚醫師,我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楚林訓看他。

冬日裏的溫暖陽光照進來。

麵對著大窗的江俊夕,他的麵孔有著雪花般冰冷的顏色,含淚的眼眸中一片水晶般晶瑩剔透,瘦弱的身體讓他看起來像個泡沫一般易碎。

“如果……到了臨床基地……我是不是就不能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江俊夕捏著那幾頁資料,恍若虛無一般地微笑著,“就像是泰國的天堂之家,收留那些快要死的人,我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死……我不想去那個地方……”

楚林訓的身體無聲地一震,他凝注著江俊夕,眼前的這個少年的平靜卻讓他覺得自己有一種窒息般的挫敗感。

陽光中。

“你告訴我……”

坐在椅子上的江俊夕寧靜得仿佛不再呼吸,他認真地看著楚林訓,蒼白的笑容顫抖無力,微弱沙啞的聲音一片艱難的哽咽。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醫院的花園裏。

來這裏休息的黎破曉居然發現了一隻已經化為白色的蒲公英花種子,她開心地一笑,彎腰摘下了蒲公英,將潔白的小絨球一般的蒲公英送到嘴邊,用力的一吹,蒲公英種子便搖搖晃晃地飛向蔚藍的天空。

如水晶般晶瑩的光芒中。

透明純白色的蒲公英種子漫天飛舞,猶如純淨無瑕的純白色的天使。

“對不起,你是常青高中的學生?”

她的身邊忽然傳來男孩子的聲音,黎破曉回頭,看到了一個大約十五歲左右的男孩子站在自己的身邊,男孩子的麵孔出奇清秀,但臉色卻是蒼白,眼珠漆黑漆黑,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

黎破曉微笑,“對啊,我是常青高中的學生。”

“太好了,我叫徐家樂,”清秀男生有點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想考常青高中,成為常青高中的學生是我的夢想,到時候就能跟學姐你穿一樣的製服了。”

“可是……你生病了?”黎破曉遲疑地看著他身上穿的病號服。

“跟同學踢足球的時候扭傷了腳。”徐家樂不好意思地笑笑,對黎破曉很是尊敬,“學姐你怎麽會在醫院裏?也是身體不舒服嗎?”

“我陪朋友來。”

黎破曉微笑,邊說邊指了指徐家樂的身後,“如果你真的那麽想上常青高中,那你就要更殷勤的叫他學長哦。”

江俊夕走到了黎破曉的麵前。

黎破曉背著手笑眯眯地看著江俊夕,“怎麽樣?楚醫師有沒有因為你這段時間的‘出逃’教訓你?他說你的身體怎樣?”

“一切都還好。”

江俊夕溫和地笑笑,黎破曉注意到他的手裏捏著的幾頁資料,她好奇地看過去,“這是什麽啊?楚醫師給你的?”

江俊夕才發現自己的手指發硬,他居然一直都死死地卡著那幾頁資料,在黎破曉看過來的時候,他的心沒來由的一慌。

“沒……沒什麽。”

江俊夕慌忙將那幾頁紙塞到了一旁的垃圾箱裏,黎破曉怔怔地看著被他扔掉的那幾頁資料,她疑惑地看著江俊夕,但是在他們的身邊,徐家樂終於忍不住插到他們中間說話了。

“江俊夕學長好,我是想要考常青高中的徐家樂。”

江俊夕微帶詫異地看向徐家樂,而徐家樂卻將比肩站立的江俊夕和黎破曉看了一遍,眼裏頓時充滿了促狹的笑意。

“學長和學姐是情侶吧,看上去真是太般配了。”

“般配?”

一聽這話,黎破曉的臉上立刻出現了調皮的笑容,“我們真的看上去很般配嗎?”她興奮地用手肘捅沉默下來的江俊夕。

“俊夕哥,聽到沒有?他說我們很像情侶呢。”

她太過興奮的用手肘把江俊夕捅了個趔趄,“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又開始不好意思了對不對?!”

“黎破曉!”

江俊夕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在站穩之後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鬧了,而黎破曉卻笑得更加開心了。

她就知道,隻要一說到這個話題,靦腆的江俊夕就會臉紅得像個番茄,而她就喜歡看江俊夕臉紅的樣子,跟一個小女孩一樣。

黎破曉不說了,但開始一個勁地偷笑。

滿麵通紅的江俊夕無奈地揉揉鼻子,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黎破曉,你是女生,臉皮怎麽這麽厚?”

黎破曉吐吐舌頭,“你臉皮那麽薄,那我也就隻能臉皮厚了,不然,等俊夕哥對我表白的時候,我就變成老姑娘了。”

“我……我為什麽要對你表白?!”

“因為你喜歡我啊,真是的,這還用問!”

當這樣的爭論大有愈演愈烈的時候,站在二人麵前的徐家樂便認定了他們是情侶關係,為了停止他們的爭吵,徐家樂更是熱心的建議。

“俊夕學長,什麽時候我們一起踢足球吧?我足球踢的特別好,是我們初三年級的隊長呢。”

“這種事情等以後再約啦。”

黎破曉最先打斷了他的提議,拉起江俊夕的手臂,眼眸明亮,“我和俊夕哥要回去了呢,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哦。”

徐家樂看著黎破曉拉起了江俊夕的手,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是,我明白了,還是約會比較重要啊。”

“對,對。”一語點中黎破曉的下懷,她快速點頭的樣子就像是雞啄米,“徐家樂你這麽聰明,一定可以考上常青高中的哦。”

黎破曉笑起來的樣子燦爛如盛開的花。

江俊夕的麵頰已經漲紅,他有點惱羞有點無奈地從黎破曉的手裏抽出自己的手,轉頭就走。

“俊夕哥,等我啦。”

黎破曉手臂一空,轉頭就看到江俊夕已經朝前走了,她慌忙跟上去,再跑了幾步之後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似的跑回到垃圾桶前,伸手進去把江俊夕扔進去的那幾頁資料又重新揀了回來。

“你……”徐家樂吃驚地看著黎破曉一係列的舉動。

“不要吵。”

黎破曉在急忙中還不忘做一個“噓”的手勢,將資料放在自己的包包裏,轉頭去追已經走出去的江俊夕,拉住江俊夕的手,一臉小無賴的樣子對他笑著。

江俊夕每次都會瞪她一眼,再抽回自己的手。

但每一次,笑眯眯的黎破曉都會鍥而不舍地再次抓住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裏,強迫他握住。

徐家樂看著他二人走遠。

他們相攜的身影在溫暖的冬日陽光裏分外醒目和美麗,十五歲的徐家樂揉揉頭發,清朗的麵孔上都是帥氣的笑容。

“看起來,他們果然很般配呢。”

***** *****

傍晚。

黎家的溫室花房內。

江俊夕照例在打理著那些花花草草,而黎破曉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看書,她時不時會抬起頭來看江俊夕一眼,眼裏閃動著淡淡的遲疑。

“我查了一下,從我們這裏到宇南市,如果坐車的話,大概要兩個小時左右。”

正在看書的黎破曉忽然笑著說了一句。

江俊夕手中的動作一頓,他的目光在刹那間黯然,長長的身影立在了花架前,如僵住般一動也不動。

黎破曉眼珠明亮,仿佛沒有察覺到俊夕的黯然,“如果我想去看你,隻要兩個小時後就可以見到你,而且……就像是感冒之類的疾病一樣,早一點接受治療,就一定可以早一點好起來,那裏的醫院,總歸常青市的醫院要好很多很多。”

江俊夕轉頭,漆黑的眼眸裏有著脆弱的固執,“黎破曉,你看過那些資料了?”

“嗯。”

黎破曉居然點頭承認,她的臉上有著平靜而又自然的神情,“我看過之後,感覺很開心,不,應該說,我覺得非常非常開心,因為我終於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治療俊夕哥的病。”

“別說了,我不會去的。”江俊夕轉回頭來不看她。

他沉默了一下,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然後一言不發地拿起一旁的水壺,為那些擺在花架前的盆栽澆水,清涼的水澆在一片片花葉上,花葉變得更加鮮豔起來。

他在花架前忙忙碌碌。

“俊夕哥……”

黎破曉看著他的背影,聲音溫和起來,“為什麽要抗拒去更大的醫院呢?楚醫師都給你安排好了,他是真的想要幫你,說不定在那個研究基地裏,就會有攻克艾滋病的藥物,也說不定在俊夕哥你與病魔抗爭的時候,就會有人研發出艾滋病疫苗……”

水流嘩嘩地澆在了盆栽上。

江俊夕沉默地逐個給花澆水,甚至有些花已經澆透了水,他還是澆下去,漫溢的水花濺到他的衣服上,他的麵孔上。

“俊夕哥。”

黎破曉合上課本,她不再對他嘻嘻哈哈,而是用很鄭重很認真的態度對他說,“你去楚醫生說的那個研究基地好不好?我不想讓你拖延自己的病情,一旦……病情惡化了……”

江俊夕的手驀地一抖。

水壺從他的手中掉落,摔在他的腳下,涼涼水頓時流了他滿腳,黎破曉吃驚地從桌子後麵站起來,瞪大眼睛。

“俊夕哥……”

江俊夕呆呆地站立在那一片水流中。

他的目光凝注在落到地上的水壺,有汩汩的流水從壺嘴中流淌出來,他的目光中,光亮逝去,隻剩下一片靜靜地哀傷。

“破曉……有一件事,其實我一直都想告訴你……”

溫暖的花房裏,他緩緩地抬起頭來望著黎破曉,微弱沙啞的聲音中帶著止不住地顫抖和怯懦。

“……我……怕死,我真的怕死。”

他的聲音輕得可怕,仿佛一片羽毛般脆弱。

然而如此輕的聲音卻如重錘一般狠狠地砸在了黎破曉的心上,黎破曉的耳膜轟轟然,而在她的眼前,江俊夕那張年輕蒼白的麵孔,竟在刹那間不再清楚。

黎破曉的聲音全部鯁在了喉間。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想要留在這裏。”

江俊夕的視線靜靜地穿透了那片透明的玻璃窗,他的目光悠遠而又哀傷,“在這裏,至少在一個很短暫的時間內,我可以忘記我在生病,我甚至幻想……其實我和你們一樣充滿希望的活著,我還可以逃避……艾滋病給我帶來的絕望陰影……這樣的逃避,就好像在我閉上眼睛睡覺的時候,我可以想象自己是一個健康的人……”

“可是……”

江俊夕的眼眸一片透明,越來越多的哀傷如水般在他的眼底裏緩緩地流動,“一旦去了那個地方,我就沒有辦法再做一個普通人,我更沒有辦法麻痹自己,我隻能承認我患的是艾滋病,是絕症,我就要死了……”

江俊夕的喉嚨忽然哽咽。

他低下頭去,用手指擦掉眼角濕潤的淚珠,拚命地咽下胸口翻湧的悲傷,然而再抬起頭來,眼裏卻有著無法擦幹的淚花。

黎破曉悲傷的視線卻一眼掃到了他從衣袖裏隱隱約約露出來的手臂。

她的眼眸驀地瞠大。

“俊夕哥……”

黎破曉身體一震,幾乎落下淚來,又急又痛地快步上前拉他的手臂“你的手臂上長了什麽東西?這是什麽……”

“這什麽也不是。”

江俊夕卻害怕一般地將她退開,他將自己的手臂放在了背後,躲避黎破曉的目光,“我沒有事,我一點事都沒有。”

“惡化了……”

黎破曉倉皇無奈地看著他,眸光傷痛,“已經惡化了對不對?所以楚醫生才要求你去帝垣醫院,所以他才說……”

“別說了,我絕對不會去。”

江俊夕退到了玻璃花房唯一一麵牆前,他拒絕了黎破曉,默默地把頭抵住了那冰冷的牆壁,眼眸裏盈滿了孩子般負氣無奈的倔強。

“不管這是懦弱還是逃避,就算是隻能活一年,或者是幾個月,甚至是幾天,我也想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活著,我不要死在醫院裏。”

黎破曉的胸口一陣陣劇痛。

她靜靜地看著他,眼珠裏透出深深的悲傷,整個玻璃花房裏靜寂無聲,甚至可以清楚地聽到呼吸的聲音。

窗外,冬日的夕陽染紅了半個天際。

“江俊夕,你明天可以回學校了。”

花房的門被人用力地推開,黎風冒冒失失地衝進來,臉上帶著自得的笑意,洪亮的聲音大得甚至可以引起回聲。

“我們都跟校長爭取過了,校長說隻要其他班級的學生沒有意見,家長會不投訴,你就可以……”

他滔滔不絕的聲音忽然卡住。

因為即便是有心沒肺的黎風,也終於察覺到了花房裏的氣氛,那樣壓抑沉默的氣氛,讓他臉上的得意瞬間變成了不解和疑惑。

“你們怎麽了?”

沒有人回答他。

水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玻璃窗外的陽光帶著些許冬日的寒意。

黎破曉望著江俊夕消瘦的背影,她輕輕地咬住嘴唇又鬆開,如同化石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 *

江俊夕在第二天回到了常青學園。

那一天還沒有到早操的時間,常青學園的大部分學生卻都集中到了操場上,李占亭站在一個擺放在校門口的桌子前,向每一個走入學校的人遞送一份艾滋病知識普及傳單。

簡雨涵和樂晴站在樹下,終於,她們看到了跟隨在黎風身邊的來到的江俊夕,兩個女孩子頓時笑容燦爛地迎了上去。

“江俊夕同學,歡迎回學校。”

笑嘻嘻的樂晴最先開口,心情大好地朝著站在江俊夕和黎風身後的黎破曉擠眉弄眼,“我套用了破曉的台詞哦,破曉,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她笑著看破曉。

黎破曉卻無聲地垂下長長的眼睫毛,沒有說話。

這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反應讓樂晴怔住,轉眼之間自己準備的一肚子話就全都忘記了,而她身旁的簡雨涵忙打開圓場。

“江俊夕同學,”美麗的簡雨涵溫和地笑著,“請跟我來,為了你的歸校,我們特地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哦。”

在所有人都伴著江俊夕走向學校大禮堂的時候。

還沒有從怔仲中緩衝過來的樂晴一把拉住了走在人群後麵的黎風,“黎風,破曉到底怎麽了?”

黎風聳肩,表示自己也很不解,“我也不知道,從昨天開始,她就沒有和江俊夕再說一句話了。”

什麽?!

從昨天開始,黎破曉就沒有和俊夕說過話?!

樂晴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她更加的驚訝起來,無法想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常青高中的禮堂內。

高三年級的學生都集中在這裏,而江俊夕被簡雨涵等人推到了禮台上的一個投票箱前,投票箱正對麵的黑板兩端,分別寫著兩個詞——留下,離開。

再寫著留下的那一側,劃滿了清晰的“正”字。

而在寫著離開的那一側下麵,空****的一個字都沒有。

江俊夕似乎明白了什麽。

他緩緩地低下頭去,胸口一陣陣溫熱。

“這是我們昨天發起的高三年級大投票,投票的題目就是——你想讓江俊夕留下還是離開?結果是,所有的高三年級學生都願意讓你留下。”

學生會長簡雨涵微笑著為他解答,“雖然我們還不能讓整個學校的人都接受你,但是我們這些朋友都想讓你留下來,而且家長會那邊如果有投訴,還有我們這些同學在為你頂著,你總該相信我們。”

簡雨涵把手指向了站在禮台下的那群高三年級的同學。

江俊夕轉過頭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雙雙善意的眼睛,微笑的嘴角,那些,都是即便不熟悉,卻還是與他相伴三年的高三學生。

“江俊夕——”

站在樂晴身邊的李占亭爽朗地一笑,“雖然你平日裏不言不語好像很冷僻的樣子,但是當我們知道你拒絕和我們接近是想要保護我們的時候,我們這些人,又怎麽會讓你一個人孤獨的離開。”

“對的。”樂晴拚命地點頭,“我們大家都是這麽想的。”

“你可以留下來,但是不要當我的情敵哦。”

黎風直截了當的表白讓站在禮台下的高三年級學生嘩然大笑,就連江俊夕也忍不住揚起了唇角。

簡雨涵的麵孔一紅,眼裏卻出現明亮的笑意。

“對了,還有破曉。”

樂晴想起了一直都沉默的破曉,她轉過身去尋找站在台下的破曉,“整個高三年組都投票了呢,卻獨獨不可以缺了破曉,你可是江俊夕力量的源泉。”

黎破曉被樂晴推到了禮台上,黎風把粉筆塞到了破曉的手裏。

樂晴心無城府地笑起來,“快點再去補上一筆,這樣,我們三年級的把江俊夕留下大投票活動就圓滿了。”

那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黎破曉的身上,每一雙眼睛裏都含著期待的笑意。

黎破曉握緊手裏的粉筆。

江俊夕站在她的對麵,他望著她,她的肌膚白皙晶瑩,烏黑的長睫毛下,那一雙如清潭般的眼眸蘊藏著他怎麽看也看不清的東西。

黎破曉從他的麵前走過,走到了那麵黑板前。

接著。

江俊夕聽到了一陣驚訝的抽氣聲,而站在江俊夕身邊的樂晴甚至震驚的都失聲叫了出來。

“破曉,你弄錯方向了。”

江俊夕轉過頭。

黎破曉站在黑板前,她抬起頭,然後在黑板上寫著離開那一側的下麵,用粉筆認認真真地劃下了一筆。

江俊夕的目光唰地黯然下去。

整個禮堂,在刹那間鴉雀無聲。

誰也沒有想到,本應該最支持江俊夕留下來的黎破曉居然選擇讓江俊夕離開,而黎風等人更是呆呆地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俊夕哥……”

黎破曉放下手中的粉筆,她站在黑板前,靜靜地凝注著江俊夕,她的目光帶著一抹凝重的痛楚,輕聲說道:

“就請你,答應我這一次,你去研究基地,好不好?”

禮堂內。

簡雨涵拉了拉樂晴的手,但是樂晴對著她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所有人的眼眸裏都透出一抹渾然不解,因為那是一個隻屬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謎題。

“難道……”江俊夕的嘴唇輕顫,消瘦卻依然清秀的麵孔上,一片屏息的蒼白,“你一定要這樣逼我?你一定要……”

“我要你活下去。”

濕潤的眼淚在黎破曉的眼眸裏閃爍著,她一瞬不瞬地望著他,仿佛這樣就可以硬生生地直望到他的心底裏去。

“即便是一個很痛苦很艱難的過程,即便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艱辛,即便是這樣,江俊夕你也必須要活著,我才不管你有多難過,更不管你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我就要你活著,除此之外我什麽也不管。”

她一遍遍地重複著那個字眼。

江俊夕的心底一陣陣疼痛,他如石膏一般僵在那裏定定地望著她,係在她頭發上的紅絲帶如火焰一般閃耀在他的眼裏,閃耀在他的心裏。

“你說如果能夠過正常人的生活,哪怕你隻能活一年,幾個月,幾天你都願意,可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你這樣做。”

“……為什麽?”

“因為那對我來說太殘酷,因為我想有更多的時間和俊夕在一起,因為我要的不隻是幾天,幾個月,一年,我要的是十年二十年,我要的是更長久的時間,我想要一輩子都和俊夕哥在一起。”

“那是我根本辦不到的事情……”他的聲音忽地帶著脆弱的急促。

“你可以!”

眼淚瞬間從黎破曉的眸中掉落,打濕了她烏黑的眼睫毛,“你還沒有努力過,還沒有為自己抗爭過,你憑什麽說自己辦不到?!就當是為了我,為了自私的黎破曉,為了讓所有關心的人不傷心。”

“……”

“江俊夕,不止你一個人害怕死亡,我也害怕,我也害怕俊夕哥突然離開我,我不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不想放棄希望,哪怕是最後一分希望,如果……如果你死了我會很傷心很傷心,我會難過死的……”

江俊夕慢慢地握緊自己的手,每一下呼吸都讓心髒一陣陣抽痛。

黎破曉默默地凝注著江俊夕,她清澈的眼眸含著清亮的淚珠,卻有著一種深沉的堅韌,宛如那些在突破雲層的一米陽光。

“我不要你死,江俊夕。”

心痛如沸。

僵硬如石的江俊夕忽然別過頭去,他的麵容愈加的蒼白無力,緊緊地閉上眼睛,痛楚的眼淚嘩嘩地落下來……

冬日的陽光依然溫暖。

空氣一下子靜得出奇,仿佛一瞬息間,什麽都已經改變了。

有高大梧桐樹的枝葉通過禮堂的窗戶延伸進來,隨著風輕輕地搖擺著,那一陣沙沙的聲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重複著。

站在禮堂裏的人,都怔怔地看著他們兩個人。

瘦弱的身體在寂靜的禮堂裏輕輕地搖晃。

良久。

江俊夕眸光黯然,聲音有著一種沙啞的脆弱:“你有沒有想過,即使我接受治療,我也許還是隻有死路一條。”

“……我想過。”

“那你為什麽還……”

“接受治療,還有一絲機會,可是放棄治療,卻隻能等死。”

黎破曉的心底一片滾熱的疼痛,她輕聲說道:“也許,在俊夕你為自己生命抗爭努力的時候,就會有克製艾滋病的特效藥或者是疫苗出現了,那個時候,俊夕哥就可以活下來,作為一個健康的人活下來。”

江俊夕的麵容雪白,“我還有那樣的機會?”

“如果你現在放棄了,你就絕對沒有這樣的機會,可是……如果你堅持,即便命運慘痛無奈……隻要是還活著,我們總有機會,總有希望……”

她抬頭看著他寧靜蒼白的樣子,她把自己的手先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然後含著眼淚對他輕柔溫暖地微笑。

“俊夕哥,我會一直陪著你,陪著你堅持下去,陪著你一起等待奇跡,因為有一句話,我其實很早以前就想告訴你,很早以前……就想讓你知道……”

她把手從自己的胸口移開,然後慢慢地放在了江俊夕的胸口。

白皙的小手貼合在他的心口,黎破曉的目光真誠宛如灑滿陽光的海麵,那樣深邃的感情從她的眼底裏泛了上來。

“我喜歡你,江俊夕。”

禮堂內響起一陣震驚的抽氣聲。

那些看著他們的同學都聽到了黎破曉的表白,他們先是吃驚,然而在驚訝過後,他們的眼眸裏卻不約而同地出現了感動的清光。

那仿佛是天籟般溫暖的告白。

江俊夕的喉嚨一陣陣哽咽,他的眸光顫了顫,有一種滾燙的感情就要突破他的胸腔,在他的心理左右激**,竟然讓他激動地疼痛起來。

心跳仿佛就要停止了。

江俊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忍住眼眸裏那一片濕潤的淚水,停留在身體一側的手慢慢地抬起,然後覆上了壓在自己胸口的那隻小手,他靜靜地用自己的手包容了她的手。

黎破曉破涕為笑。

在冬日的陽光中。

緊緊交握的兩隻手,卻仿佛是充滿了神奇的力量,總可以帶給他不可思議的溫暖,總可以讓他感覺到一種堅強的力量。

希望無處不在。

正如在冬日裏綻放的香雪蘭,隻要堅持下去,即便是在嚴酷的寒冬,你也可以看到那一片迎雪初綻的潔白花朵。

曉語: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和俊夕的未來會是如何,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但我終於可以相信,我擁有足夠的勇氣和他一起承受苦難,也許這就是無畏的年少輕狂,我卻已經決定要做那個人,那個在他痛苦難過的時候,可以與他分擔,給他堅強力量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