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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夕言:

一直沉浸在可怕的黑夜裏沒有辦法自拔,可是不管它有多讓人傷心絕望,漫長的黑夜總會過去,太陽還會照常升起,而破曉的時候,千絲萬縷的晨光,總會照到我的身上,也許我可以堅持,總可以等到這樣快樂的一瞬間。

……

……

“《聖經》裏麵說,在希臘文中,syn意即同在,paschein意即受苦或體驗,synpaschein,就是與他一同忍受痛苦,就是一同體驗他的苦痛,一同去忍受這世間不公平的一切。”

……

……

江俊夕孤寂一人坐在圖書室的窗前,望著窗外的情景。

橙色的霞光籠罩著整個校園。

熱鬧**了整整一天的校運動會就要過去,隻剩下男子一萬米的項目,操場上,跑道已經完全被清理幹淨了。

圖書室裏靜悄悄的。

江俊夕抱膝坐著,沉默無聲,就好像是一個被喧鬧的人世遺棄的小孩子,隻能停留在屬於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裏。

這樣就不用害怕,自己的傷痛被拆穿!

心痛如絞。

AIDS!

魔鬼般的字眼!

他得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病,他……還會有重生的機會嗎?!

無聲地攥緊手指,江俊夕透過玻璃凝注著遠方,眼裏的光芒不知不覺間變成一片沉寂的淒涼哀傷……

Synpaschein……共同分擔,就是重生!

真的是……這樣的嗎?

真的可以抱有……這樣天真單純的期待嗎?可是如果有著這樣期待的活下去,或許也可以……

獲得自己想要的生活……

運動會的最後一個項目是——男子一萬米!

樂晴在站在跑道外沿的人群中四處尋找著黎破曉,這個家夥,居然整整一下午都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而就在她尋找的時候。

“那是怎麽回事?”

人群裏,忽然有人叫出聲來,緊接著,站在人群中的樂晴聽到了黎風的聲音,“你幹什麽呢?這是男子一萬米!”

黎風的聲音有一點異樣。

樂晴頓覺不對,她慌忙從圍觀的學生中擠出來,在看清跑道的那一刻,她愕然地睜大眼睛,看著站在跑道內側的女孩子。

“破曉……”

黎破曉站在了跑道的內側,她依然穿著潔白的運動服,麵容平靜如水,而最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她的頭發上,係著一根紅色的絲帶。

紅色的絲帶垂落在她烏黑的長發上,更加映襯的那一抹鮮紅如火。

樂晴不知道破曉想要幹什麽,她吃驚地看著和那些男孩子一起做準備的黎破曉,她是要跑男子一萬米嗎?!

砰——

就在樂晴發呆間,裁判已經打出了發令槍,男子萬米選手跑出了跑道,而在跑道的內側,黎破曉居然同時起跑……

黎破曉在跑男子一萬米!

“破曉——”

樂晴拉著李占亭的手,在跑道的外沿跟隨著奔跑的黎破曉,她對著破曉大聲喊著,“破曉,你在幹什麽?你為什麽要跑男子一萬米……”

黎破曉卻沒有回答她。

紅色的絲帶在她的頭發上飛揚著,她微微地咬住嘴唇,一言不發地調整呼吸,一圈圈地跑下去……

樂晴愕然地看著黎破曉從自己的眼前跑過去。

整個操場的呐喊聲將運動會的熱情全部的發散出來,而在男子一萬米跑道上,那個係著紅絲帶奔跑的女孩子卻如此醒目地吸引了全校人的視線。

完全不知道破曉到底想要幹什麽。

樂晴呆呆地站在跑道旁,看著已經被男選手超了很多圈的黎破曉,在她身旁,響起了黎風疑惑驚訝的聲音。

“她腦子壞掉了?”

一萬米一共是二十五圈。

要在四百米的跑道上整整跑二十五圈。

十圈……

十一圈……

十二圈……

……

黎破曉已經忘記了到底過了多長的時間,轟然的呐喊加油聲慢慢地變小了,慢慢地,跑道上隻剩下了她一個人,還有那些圍觀沒有散去的同學……

細細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滴落,濡濕的黑發貼在了她的麵頰上,紅色的絲帶卻依然在淡淡的霞光中鮮豔奪目地飛揚著……

她的步子越來越沉……右膝開始越來越疼……縫在身後的號碼布上,那鮮明的Lpx —— Jjx醒目耀眼。

她知道他會看……

不管是一時衝動也好,是她一個人在努力也好,兩人之間的約定也好,固執的她就是要做給同樣固執的他看!

男子一萬米已經結束,黎破曉還沒有跑完那一萬米,她已經累得身體搖搖晃晃,胸口一陣陣撕裂火辣的疼痛,好似有一把火在燃燒著。

受傷的右膝蓋一陣陣疼痛傳來,她還是要咬緊牙關繼續跑下去。

跑道周圍圍滿了學生,樂晴和李占亭看著一圈圈跑過來的黎破曉,黎風和簡雨涵站在跑道旁,始終都沒有離開,他們的眼眸裏再也沒有了驚訝的神情,而是一種支撐般的等待。

跑道上,那個全身都是汗,如被水浸透了一般的女孩子似乎擁有著一種堅韌的力量,讓周圍觀看的人都在不自禁間動容。

紅色的絲帶在她的發間飛舞著……

猶如一麵勝利的旗幟……

江俊夕呆呆地站在三樓的圖書室裏。

他的目光凝注在黎破曉的身上,他看到了她身體的搖晃,看到了她的疲累與堅持,看到了她右腿朝前邁出時微微的顫抖。

墨黑色的眼眸裏透出了一抹複雜的光芒。

……

……

“隻要我們活著,就沒有可能認輸,隻要可以看到終點,隻要還有一線希望,那麽就算是……就算是膝蓋受傷,就算是每跑一步都會很痛,就算是這樣……隻要我還有力氣,我都會堅持下去!我要做給你看!”

……

……

江俊夕猛地轉過身,背對著窗戶仰起頭,然後用盡全力閉上眼睛。

心跳突然很奇異地加快了速度,江俊夕的呼吸變得稍微有些急促,手指在身體的一側,慢慢地捏緊,在一點點地攥到手心裏去。

金燦燦的夕陽鋪滿整個校園,整條跑道。

黎破曉覺得自己的肺就要爆炸了。

汗水從她的身上滾落,她的全身沒有一點幹的地方,好像是剛從熱水裏撈出來一樣,頭發上甚至還有著絲絲縷縷的熱氣漫起……

腳步越來越不穩……

她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一頭栽倒在地上……但是還剩下幾圈……也許是一圈……也許是兩圈……

隻要努力,就一定可以堅持下去!

黎破曉咬緊牙關,抬起頭朝前麵的跑道看去。

但是——

跑道旁的一個瘦高的人影讓她踉蹌的腳步陡然頓住,黎破曉吃力地大口呼吸著,心肺陣陣火辣辣的疼痛,汗珠從她的臉上成串地滾落……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定定地看著那個站在跑道線上的人。

江俊夕!

跑道周圍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江俊夕和黎破曉的身上,樂晴更是瞬間明白了黎破曉號碼布上Lpx —— Jjx的意義!

原來是黎破曉和江俊夕!

簡雨涵轉過頭走向了教學樓,黎風慌忙去拉她,卻被簡雨涵狠狠地甩開手去,黎風不知所措地看著簡雨涵遠遠地走開。

他忽然轉過頭,惱恨地看著站在跑道外沿的江俊夕。

燦爛的夕陽下。

江俊夕的目光凝注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我……我在做……”

黎破曉費力地呼吸著,喉嚨幹啞疼痛,汗如雨下,她望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我在做……向你承諾的事情……”

江俊夕的胸口一陣溫熱,他的麵孔蒼白卻透出一抹溫柔的顏色,“黎破曉……”

“堅持下去,決不放棄!”

黎破曉深深地吸一口氣,擦幹臉上的汗珠,鮮豔的紅絲帶垂在她白皙的麵孔上,“不會讓你一個人承受痛苦,隻要你相信我,我會做給你看!”

江俊夕的目光輕顫。

她轉頭跑向了她最後的兩圈。

在燦爛的夕陽映照下,在江俊夕的凝視中,她還在奮力地奔跑,堅持下去,決不放棄,那萬米的終點,已經近在眼前!

* *****

一個月後。

清晨的香草園籠罩在一片薄薄的白色霧氣裏。

秋日的空氣帶著淡淡的涼意,細細的水花飛濺著,落葉翠色的葉片上,凝成一片仿佛是晶瑩剔透的露珠。

江俊夕拿著水管站在香雪蘭花田邊。

他在耐心認真地為這片綠油油的香雪蘭澆水,淡淡的香雪蘭香氣遍布在他的周圍,那是一種沁人心脾的香氣。

“俊夕哥。”

在白色的濕潤霧氣裏,女孩子悅耳的聲音由遠至近傳來,江俊夕轉過頭去,他看到黎破曉朝著他的方向跑來,雙手輕擺的樣子就像是秋日裏的精靈。

江俊夕站在香雪蘭天邊,水花從他手中的水管裏飛濺出來,他唇角有著一抹柔軟的弧度,那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在澆水嗎?”

黎破曉站在江俊夕的身側,看著那些旺盛地成長的小香雪蘭,她調皮地笑起來,“爸爸出門了,早上都沒有人帶我跑步了,我也要和俊夕哥一起給香雪蘭澆水。”

她興致勃勃地從一旁拿起另外一根細細的水管,擰開水閘,立刻有水流從她手中的水管裏流出來,黎破曉拿著管子站到了江俊夕的身邊,和他一起澆灌香雪蘭。

兩股細細的水流流入香雪蘭花田裏。

“我聽爸爸說,香雪蘭這種花是要在冬天才會開放,是嗎?”她站在他的身側,認認真真地問他。

“嗯。”

熟知一切植物的江俊夕望著那一片香雪蘭,“它是要在秋天才長出綠色的葉子,冬天才會開花。”

“這麽說來,香雪蘭就是冬天的希望了,”黎破曉笑意盈盈,“大概是上天也覺得冬天太過寒冷孤寂了,就安排了香雪蘭在冬天綻放,這樣,即便是再嚴寒的冬天,也會被這鮮花的香氣所感染,變得美麗起來。”

江俊夕輕笑。

“等下我們一起去上學哦。”

黎破曉望著眼前那一大片翠綠的香雪蘭,唇角向上快樂的揚起,“我就在香草園的大門那裏等你,你要動作快一點哦。”

水花從水管裏向外飛濺著。

江俊夕輕輕地捏緊手裏細細的水管,他的目光純淨的就像那透明的水珠一樣,他終於不想再排斥她的靠近,他開始眷戀她的溫暖。

“好的。”

忽然有水流濺到了他的衣服上,涼涼的感覺讓他愕然地轉過頭去,卻看到拿著另外一根水管的黎破曉還是一副一本正經澆水的樣子,隻是她的唇角卻泛出一片無法隱藏的調皮笑容。

他明白了。

清晨的光芒中。

“啊——水好涼。”

那一片翠綠的香雪蘭花田裏,忽然響起一個女孩子驚訝的叫聲,細長的水流從江俊夕手裏的水管中噴射出來,在半空中劃過一個透明的水簾,噴在了黎破曉的身上,黎破曉驚叫著躲避,額前的黑發立刻濕掉了。

即便如此——

她的臉上卻有著燦爛耀眼的笑容,而江俊夕手執水管,看著她狼狽躲避的樣子後,他收起了水管,望著濕淋淋的黎破曉。

“黎破曉——”

得逞的江俊夕的樣子帶著點驕傲男孩子的不屑,“傻死了,笨蛋。”

“你才是笨蛋。”

黎破曉毫不示弱地反擊,她望著他,接著卻是調皮地莞爾一笑,“江俊夕是傻瓜,是一個大傻瓜。”

江俊夕別過頭去看著被霧氣籠罩的香草園,唇角卻全都是微微的笑意。

清晨的霧氣慢慢地散去。

透明的水花在空中飛濺著,在那一片芳香宜人的香雪蘭花田裏,江俊夕認真地調整著手中水管的高度,而黎破曉笑眯眯地跟在他的身後,烏黑的長發在清香的風中飛揚。

黎破曉總是很“聒噪”。

她時不時地會摘一些香草葉子到他的麵前去,煞有其事地請教香草的用法,江俊夕總是很耐心的給她講解,但在發現她唇角越來越調皮的笑容時,他也會很快地在她的頭頂上敲一個不輕不重的“爆栗”!

而在每一個早晨和傍晚。

在上學放學的路上,總是有那樣兩個騎著自行車的身影在你追我趕,就像是一場快樂的比賽,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的,江俊夕的笑容變得越來越多,黎破曉就像是一個守護天使一樣陪在他的身邊,讓他忘卻煩惱,獲得最簡單的幸福!

***** *****

晚上放學的時候。

參加完最後一節體育課的黎破曉三步並作兩步跑回教室拿自己的書包,等到她拎著自己的書包走出來,樂晴她們幾個已經站在了教室門口等著她。

“破曉,晚上我們約好吃烤肉哦,一起去吧!”

“不行啦!”黎破曉搖頭一笑。

“為什麽不行?!”樂晴很不高興地噘起小嘴,“平日裏你可是最愛參加這類集體活動了啊,不給理由堅決不行!”

“樂晴!”一個女生悄悄地捅了樂晴一下,朝著高三三班的教室門口示意了一下,樂晴轉過頭去看,果然看到江俊夕站在高三三班的門外。

“哦——”

樂晴似笑非笑地看著江俊夕,嘴裏的話卻是說給黎破曉聽得,“原來是要等你青梅竹馬的俊夕哥哥啊!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放過你們嘍。”

江俊夕聽到了這邊女生的起哄,他蒼白的麵頰上頓時出現了一片淡淡的紅暈,轉頭進了自己的教室。

“這麽容易就害羞?”樂晴誇張地張大嘴巴,被黎破曉在腦袋上狠狠地敲了一記,“樂晴,你以為誰都像你臉皮這麽厚!快點給我走啦!”

將樂晴這群瘋丫頭趕走。

黎破曉笑眯眯地走到了高三三班的教室門口,探頭朝裏麵一看,隻有江俊夕一個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班級裏並沒有其他的學生。

“怎麽隻有你一個人?”黎破曉好奇地走了進去。

江俊夕坐在窗口的位置,他看著窗外,臉上的紅暈竟然還沒有褪下去,卻還要在黎破曉的麵前遮掩。

“今天是我們班級和四班的足球對抗賽,所以大家都去觀戰了。”

“哦。”

黎破曉應著,坐到了江俊夕的對麵去,她看著江俊夕,忽然微微一笑,“你臉紅的樣子還挺帥氣的呢。”

江俊夕一愣,當他反應過來黎破曉的話時,他的麵頰卻更加的紅了,“你別胡說……”

“原來樂晴她們隻是開一個玩笑就可以讓你臉紅成這個樣子啊。”

黎破曉笑眯眯地,眉宇間的調皮意味更加得濃了,“俊夕哥,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啊?告訴我吧,我可以考慮讓你做我的男朋友哦。”

江俊夕的臉紅得就像一個煮熟的蝦子,“黎……黎破曉……”

“哈,臉紅了,臉又紅了!”

黎破曉笑得更加燦爛起來,趴在他的麵前對他孩子般天真地眨眨眼睛,“果然沒錯,俊夕哥就是喜歡我!”

江俊夕終於忍無可忍,“黎破曉,你知不知羞?”

“我臉皮比較厚一點啦!”

黎破曉捏捏自己嫩嫩的臉蛋,一臉無辜的樣子,“無論怎麽樣都不會臉紅呢,我也沒有辦法啊。”

她一副很無奈的樣子,眼眸裏卻有著掩藏不住的笑意。

江俊夕實在拿她沒有辦法!

“今天要去楚醫生那裏接受檢查對不對?”

黎破曉終於放他一馬,扭轉話題,“我跟俊夕哥一起去吧,楚醫生上次送我一本書,我還沒有好好得感謝他呢。”

“書?”

“對啊,就是這本《聖經》。”

黎破曉從書包裏拿出被她珍惜保存得很好的《聖經》,她微笑著在江俊夕的眼前揚了揚手裏的書。

“synpaschein就是重生,這句話就是從這本書裏麵得來的,它讓你和我都充滿了勇氣,所以這本書,是一本很神奇的書!”

江俊夕從黎破曉的手裏拿過那本被她稱為神奇的書。

沉甸甸的書放在他的手心裏,就像是生命那值得尊重和膜拜的重量,江俊夕將書放在了桌麵上,溫暖的夕陽灑照在整本書上。

江俊夕和黎破曉的目光在交匯的一刹那,兩人都無聲地笑了笑。

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看著窗外,在遠遠的天邊,大片的夕陽燦爛如火地燃燒著,金燦燦的霞光鋪滿了大地的每一個角落。

教室裏很安靜。

兩人都無聲地凝注著夕陽,唇角浮現出柔軟溫和的笑容。

“黎破曉,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和平常人一樣活下去,像一個最普通的十八歲男孩,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可以毫無顧忌地夢想未來,可以隨時隨地都暢快地笑起來,甚至可以,有一個女朋友!”

“……”

“可是我知道,我什麽也做不到,這些對於我來說都是奢望,你對我說重生,可是像我這樣的人,就連好好的活下去,都是一種奢望!我曾經痛苦的自暴自棄,我曾經憎恨我自己的命運,憎恨所有的人……”

“江俊夕……”

“但是後來,我終於想通了,”

江俊夕靜靜地凝望著遠處的夕陽,低聲說道:“就像是很久以前,我教你如何去聆聽夕陽,很多事情,也許我們辦不到,可是即使辦不到,我們也要用另外一種方式讓自己充滿了勇氣和力量,我們可以難過,可以傷痛,卻絕對不可以放棄!”

陽光鋪滿了整張課桌。

一隻略顯蒼白的手和一隻白皙柔軟的小手都放在那被陽光照耀的地方,他們在共同凝視窗外夕陽的時候,黎破曉的手指輕輕地一動。

她的手指碰觸到了江俊夕的手指。

那隻是很小很小的一次碰觸,江俊夕的目光無聲地凝住,他依然看著窗外,手卻不敢擅動分毫,因為黎破曉的手指停留在他的手指上。

他默然地垂下眼眸。

那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仿佛是自慚形穢,他慢慢地抽離了自己的手指,從她溫暖的指間,挪開了自己的手。

黎破曉的目光靜靜地移向了那隻離開的手,她唇角的笑容卻依然柔軟。

常青市醫院。

黎破曉坐在休息區內,江俊夕進入楚林訓醫師的辦公室接受檢查,她替他拿著書包,乖乖地守在外麵等著他。

眼前來來往往的都是醫院的護士和患者。

兩個人從黎破曉的眼前走過,頓時引起了黎破曉的注意,男孩子穿著白色的病號服,在他身旁的女孩子卻穿著幹幹淨淨的校服,兩人在黎破曉的麵前走過,黎破曉的視線停留在他們的手上。

他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黎破曉目送著他們遠去,她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抬頭看了看楚林訓醫師的辦公室房門。

她微微側頭,輕輕一笑。

楚林訓辦公室的門終於被推開。

黎破曉站起身來,她看到從門後麵走出來的楚林訓和江俊夕,楚林訓將一包調配好的中藥放在了江俊夕的手裏,對他認真地叮囑著什麽。

“俊夕。”

黎破曉跑到了江俊夕的身側,她看到楚林訓抬起眼眸看向自己,便馬上對楚林訓醫師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楚林訓醫師。”

楚林訓點頭,他看到了黎破曉手裏拿的聖經,“這本書你覺得好看嗎?”

“當然。”

黎破曉握著手裏的聖經,轉頭看著身旁的江俊夕,笑意盎然,“synpaschein就是重生,我對俊夕說過,這是一本神奇的書,我非常非常地喜歡。”

楚林訓點頭。

“楚醫師,我們該走了。”

江俊夕將中藥放在書包裏,對著楚林訓禮貌地鞠躬,“謝謝你的幫助。”

楚林訓微微一笑,“藥可能會更苦些,但要堅持不懈地吃下去,下次要記得按時來做檢查。”

江俊夕點頭。

他轉過身,走向了通往醫院大門的走廊,黎破曉一路跟隨在他的身邊,嘴裏總是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而她說的事情貌似都是很開心的事情,總是可以讓江俊夕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楚林訓看著他們遠去。

他看到,與黎破曉在一起的江俊夕,背影再也不是從前沉重的黯然,卻仿佛筆直了很多,堅定了很多。

楚林訓慢慢地放下心來,他微笑著轉過身走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裏。

醫院的外麵。

萬千道溫柔的霞光從江俊夕和黎破曉的眼前灑照下來,在他們同樣清澈的眼眸裏盈盈閃爍,流轉著燦爛的光華。

就在兩人朝前走的時候,黎破曉忽然微微地笑起來,她悄悄地伸出自己左手握住了江俊夕的右手。

江俊夕的手指一僵,眼眸裏的光芒也凝滯了。

她的手很暖很暖。

他卻默不作聲地想要從她的手心裏抽回自己的手,但是她依然微笑著望著前麵的綠樹,嘴唇輕輕地開啟。

“不許亂動哦。”

江俊夕驚愕地轉頭看她。

黎破曉的笑容明亮耀眼,那一抹柔軟的溫暖從她的眼底一直通透到她的心底的,她握緊了江俊夕的手。

“我啊,想要和俊夕哥一起牽著手走路,不管遇到什麽樣的事情,我都不會放開俊夕哥的手,因為俊夕哥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的話,如一股清澈的暖流注入江俊夕的心裏。

他終於不再要從黎破曉的手裏抽出自己的手,他相信了她的堅定與無畏,相信了她的善良與勇敢。

“破曉,除了爺爺,隻有你!”

江俊夕的眼前似乎有著一層濕潤的霧氣,他清澈的眼瞳仿佛琉璃般透明,“謝謝你給我這樣堅定的力量,讓我可以不用像從前那樣絕望,那樣毫無退路!”

“我讓你很感動對不對?”

黎破曉吐吐舌頭,朝著江俊夕眨眨眼睛,“俊夕哥,是不是很想哭啊?你哭一下吧,我不會笑你的。”

江俊夕愣了一下,回看黎破曉促狹的笑意,回瞪她一眼,“黎破曉,你以為我是傻瓜?我為什麽要哭?”

“哭一下我又不會笑你!”

“你休想。”

***** *****

晚上。

溫室花房裏點著閃亮的燈光。

黎破曉坐在桌子前,擺弄著那兩個可愛的木雕小人,一個是她,一個是江俊夕,她用手指按住那個江俊夕的木雕小人,偷眼看了看一旁正在雕刻的江俊夕,唇角浮現出一抹調皮的笑意。

“來,敬禮,真乖。”

黎破曉按著男孩木雕的頭,讓它朝著女孩木雕低頭敬禮。

江俊夕抬眸看了一眼黎破曉的舉動,故意不理會她,於是黎破曉更加得意,拿起男孩木雕不停地給女孩子敬禮,嘴裏還滔滔不絕。

“敬禮,敬禮,敬禮,敬禮,敬禮……好,俊夕真乖,繼續給破曉敬禮哦……”

她玩得不亦樂乎。

忽然,她的手一空,江俊夕已經從她的手裏拿過了自己的木雕,破曉馬上可憐兮兮地跟一隻小巴狗一樣看著他,忍無可忍的江俊夕拿過那個女孩木雕,學著黎破曉的樣子,很是潦草地讓那個女孩木雕在男孩木雕麵前彎下頭。

“哈。”

黎破曉一拍手,配合著他的動作歡欣笑語,“拜天地。”

江俊夕先是一驚,麵頰卻立刻紅了起來,他甩掉手裏的木雕,瞪著黎破曉,“黎破曉,你臉皮真厚。”

黎破曉衝著他做了一個鬼臉,吐吐舌頭,“我就這樣,哼。”

花房裏。

江爺爺在忙碌地打理著那些盆栽,時不時地會朝花房一側看一眼,在聽到他們兩個人說話的時候,他就會忍不住微笑起來。

江俊夕爭不過黎破曉,無語地端起一旁的藥碗喝著已經煎好的中藥。

黎破曉嗅到了中藥汁苦澀的味道,看著江俊夕一飲而盡,她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不忍睹的樣子,她怕極了藥的苦澀。

江俊夕剛剛把喝光了的藥碗放在桌子上,就有一隻潔白的小手捏著一顆已經剝好的水果糖放在了他的麵前。

“快點吃糖。”黎破曉說道。

一粒水果糖晶晶瑩瑩地出現了江俊夕的麵前,江俊夕無奈地一笑,將水果糖拿過來吃到嘴裏,這些天來,每一次他喝完藥,她都會準備一顆水果糖給他吃。

並且每天的口味都是不一樣的,今天是芒果口味的水果糖。

“吃了糖嘴巴就不苦了,你喝的那些藥光是聞著就讓人很受不了了,感激我吧,我對你會不會太好了呢。”

“以後不要再給我糖。”

江俊夕將藥碗推到了一旁,看著笑嘻嘻的黎破曉,“我又不怕藥苦,別總是給我糖吃,不要把我當小孩子一樣哄。”

“你本來就是小孩子!”

黎破曉假小子一般地撇嘴,看到江俊夕皺起眉頭,馬上伸手指向了一旁的江爺爺,大聲地說道:“在江爺爺的麵前,我們兩個都是小孩子,怎麽?你想比江爺爺還要大嗎?江俊夕,你想造反啊!”

“我說在你麵前我不是小孩子!”

“誰規定隻有小孩子才可以吃糖,江俊夕你就是一個死要麵子的傻瓜。”

黎破曉的伶牙俐齒讓他的牙根直癢癢,他瞪著她,“黎破曉你就知道強詞奪理,又野蠻又不講道理。”

“江俊夕你敢這麽說我,你想挨打是不是?”

“又開始拌嘴了?”

江爺爺端來剛剛煮好的紅豆沙,就看到兩個人又開始了拌嘴,這樣的拌嘴他這些天已經聽了無數次,每一次都讓他忍俊不禁。

“你們兩個還真是樂此不疲啊!”

“我不跟你說了。”

黎破曉聽到了江爺爺的笑聲,她頑皮地朝著江俊夕吐吐舌頭,轉頭去幫江爺爺盛紅豆沙,三碗紅豆沙盛出來放在桌子上,冒著暖暖的熱氣。

“一定很好吃。”黎破曉端起紅豆沙就要吃,江俊夕卻忽然出聲製止她,“你不要在這裏吃東西,回家吃去。”

黎破曉怔了一下。

她抬頭看到江俊夕有些為難的神色,江爺爺看著俊夕,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黎破曉頓時明白了江俊夕的心思。

“江俊夕果然是傻瓜!”

她輕笑著說話,江俊夕抬起頭來看她。

黎破曉用勺子舀起一勺紅豆沙喝下去,順勢白了他一眼,“一起吃飯是不會被感染艾滋病的,就算我跟你吃的是同一碗我都不會被感染,你是傻瓜啊,都不會去看書的。”

江爺爺看著黎破曉的樣子,再看看俊夕原本蒼白的麵孔上居然出現了一片淡淡的紅潤,他默默地轉過身去,偷偷地伸出衣袖擦幹眼角的淚珠。

“黎破曉……”

江俊夕安靜地看著她閃亮的眼眸,她的嘴角粘著紅豆沙,他微微地笑起來,“你為什麽一點都不害怕?以前你不是還……”

“傻瓜。”

“……”江俊夕默默地看著她。

“有一句話叫做,因為無知,所以恐懼,可是還有一句話是——”

黎破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周圍都是紅豆沙暖暖的香氣,她對著他笑,雙眼亮晶晶的恍若燦爛的星辰。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曉語:

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是一門心思的想要幫助俊夕,因為在我的眼裏,俊夕隻是生病了,就像是我們一起走在人生的路上,俊夕摔倒了,而我隻需要扶起他,然後我們再一起走下去,就是這樣的簡單,而這樣的感覺,這樣一種溫暖的愛,就像是一本書裏所說過的一句話——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