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浪費唇舌的感覺

“你真的想好了?真的要去東都?”暗影匿於夜色之中,黑衣蒙麵,唯剩下瞳仁裏偶爾泛起的光亮。

陸歸舟深吸一口氣,“我不想離開,對於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那些事,我會替你解決,也希望你不會後悔!”暗影轉身。

“你後悔嗎?”陸歸舟問。

氣氛有些冷凝,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才幽幽的說,“不悔!”

陸歸舟微微一笑,身後再也沒了動靜,他抬頭望月,月色清冷,清輝灑落一身,後不後悔不是嘴上說的,真正的答案是在心裏。掌心裏捏著一塊骨片,幽然輕歎,終是丟進了水井裏,有些事到此為止吧!

天還沒亮,陸歸舟已經上了馬車,直奔東都。

府衙門前的斷頭台,圍攏著不少百姓,熙熙攘攘的都來看熱鬧。沈郅執意要來,沈木兮拗不過,便讓春秀陪著他,殘忍歸殘忍,現實始終是現實。

“春秀姑姑,你說會有人來救他嗎?”沈郅問。

春秀撇撇嘴,“這種壞蛋,死了活該!何況那離王殿下不是把所有人都抓了嗎?這會都在斷頭台上,誰還會來救他?”

沈郅眉心微皺,“希望如此!”他是真的怕極了這些人,這些人會傷害娘,會傷害陸叔叔,若是都殺了,倒是極好的。

“郅兒,你是不是有心事?”春秀蹲下身子問。

沈郅上前,輕輕抱住了春秀,“姑姑,我有點害怕,娘真的徹底安全了嗎?他們真的會被殺光嗎?如果他們還有同黨,會不會再來找娘的麻煩?”

春秀輕歎,“春秀姑姑讀書不多,沒郅兒懂得多,所以有些事沒辦法回答你。但我知道,你娘做事很有分寸,我們應該相信她,支持她!她如今,隻有我們了。”

“姑姑,你說得對!”沈郅點點頭,“我不該讓娘擔心的。”

“真乖!”春秀何嚐不是滿心擔憂。

薄鈺那混賬東西和滿是城府的魏側妃都在東都,沈大夫這一去就如同紮入了龍潭虎穴,怕隻怕不死也得扒層皮,奈何誰也鬥不過離王府。薄雲岫連自個寵愛的側妃都紮了一刀,萬一真的惹毛了,也往沈大夫身上紮一刀,春秀簡直不敢想。

監斬的是縣太爺和黍離,薄雲岫沒有到場。

趁著大家都去看熱鬧,沈木兮撐著身子起身,她當然知道有些事在不做就沒機會了,比如這後院裏的藥引,再不采摘就會消融,她所有的努力都會付諸東流。

蛇群被斬殺,卻不能確保,完完全全一條都不曾留下,為了以防萬一,解藥還是得備著。

“沈大夫?”劉捕頭站在回廊裏。

“你不是受重傷嗎?”沈木兮壓抑。

劉捕頭臉色慘白,輕輕揉著胸口,“自然是傷重,不過我料想你也快上東都了,這兒的東西勢必得用起來,否則你定然心有不甘,這不……緊趕著來了。”此事除了他們兩個,無人知曉,當然得劉捕頭親自來一趟。

“謝謝!”沈木兮點頭。

兩個病患湊在一起,幹什麽都得大喘氣,一個兩個冷汗涔涔,瞧著好生狼狽。

“這些是什麽花?”劉捕頭問,“為何我此前從未見過。”

“冥花。”沈木兮環顧四周,“尋常不可見,唯有死蠱身上才能生出這詭異之物,既是劇毒又是解藥。我把這些冥花研磨成粉末,與那些藥煉製成丹藥,你好生保管,若是那些蛇自此消失倒也罷了,若是再次出現,也能及時救人,免得無辜枉死。”

劉捕頭頷首,“沈大夫宅心仁厚,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你平安順遂。”

沈木兮微微一怔,麵色慘白的笑了笑,“你這話……”

“我知道,離王府的小公子和側妃先行回了東都,你此行需得小心。在這裏,他們是龍困淺灘,但是去了東都,那可是他們的地盤,未必會放過你!”劉捕頭無奈,滿臉憂心,“實在不行,半路上跑,總歸是有機會的。咱們這些人都是受過你恩惠的,你若是有需要,咱們可以鼎力相助。”

聞言,沈木兮忙不迭搖頭,若是這些人敢幫著她跑,薄雲岫肯定不會放過他們。她饒是要走也該是自己幫自己,如此就算被抓也不會連累旁人。

劉捕頭一聲歎,不再多言。

後院裏都是從藥廬裏搬出來的物什,沈木兮用起來得心應手,忙碌能讓人忘了傷痛。

遠遠的,某人麵色無溫的佇立,沒有靠近半步。

因為顧念沈木兮的傷,薄雲岫並沒有急著離開,隻是東都的傳話侍衛一波接著一波的來,但他全然不理,固執得像個任性的孩子,什麽話都聽不進去。

臨走前,沈木兮回了一趟湖裏村。

這地方她生活了這麽多年,連沈郅都是在這裏出生,自然是有深厚的感情。穆氏醫館已經沒了,村民們動手收拾了一番,卻再也不見當初的模樣,而穆中州的衣冠塚就在村尾位置。

領著兒子,沈木兮畢恭畢敬的拜祭師父,如今要走了,真的是萬般不舍。

“這些年穆大夫和你救了咱們不少人,整個村子裏的人都受過你們恩惠,可惜啊……”村長感慨,“穆大夫連屍身都找不到,而你又要去東都了。沈大夫,你們還能回來嗎?”

沈木兮自己都說不好,還能不能回來,所以無法回答,隻能無奈的笑了笑,“我會盡力的。”

“穆大夫的衣冠塚,我們都會打點的,每逢清明,你且得空回來看看。”村長搖著頭,“自己路上小心!春秀,你跟著沈大夫走,可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春秀拍著胸脯哽咽,“村長,放心吧!等我們在東都落了根,一定回來看你!”

村長憨厚的笑了笑,“你這丫頭,以後少吃點,免得嫁不出去!”

“知道了!”春秀翻個白眼。

沈木兮卻紅了眼眶,再也說不出話來。村民都在村口相送,她不忍回頭,牽著兒子的手急急離去,惟願此生還能再過這樣安靜祥和的日子。

此去東都,山高路遠。

今日作別,莫問歸期。

坐在馬車內,沈郅和春秀時不時扒在窗口往外看,沈木兮身子虛弱,便一直安安靜靜的閉眼小憩。好在離王府的馬車極好,再顛簸的山路也走得極為穩當。

待沈木兮再睜眼,車隊已經駐紮在信陽城外,並未入城。

今夜的月色極好,一湖清水泛著月色波光,四周密林環繞,軍士們紮營安寨,點起火把,火光隨風搖曳,越顯得靜謐安好。

“娘,你醒了!”沈郅站在馬車下,大概是去湖邊洗了手關係,袖口高高挽著,白淨的胳膊悉數露在外頭,“娘你快下來,離叔叔在抓魚呢!”

“離叔叔?”沈木兮愣了愣。

春秀忙不迭解釋,“就是離王身邊的隨扈,黍離!”

點點頭,沈木兮下了馬車,山風吹得人格外舒服,銀輝傾瀉,這般溫柔的月色,簡直把人的心都柔化了,“湖邊不安全,必須得小心。”

“我跟春秀姑姑去烤魚吃,離叔叔抓了好多魚呢!”沈郅笑嘻嘻的牽著春秀離開。

春秀不解,“你幹什麽?”

“別問了,走吧!”沈郅做了個“噓”的動作,拽著不明所以的春秀快速離開。

之前,黍離的確在湖邊抓魚,不過現在嘛……唯有薄雲岫一人站在湖心的大石頭上,靜靜的望著被風吹起陣陣漣漪的湖麵。

有美如斯,煢煢孑立;負手而立,清冷孤寂!

沈木兮站在岸邊,腦子裏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那時候她還以為他想不開,要尋短見,最後推搡著與他一道落水,差點真的把他嗆死。

如今想來,竟是好多年前的囧事了。

斂眸,轉身,她抬步就走。

腰間頹然一緊,沈木兮愕然驚叫,隻覺得有溫熱的東西緊貼著脊背,身子騰空而起,耳畔冷風呼嘯,再睜眼已經穩穩落在了湖心的大石頭上,與薄雲岫隻有一衫之隔。

她慌忙推開他,然則石頭不大,兩個人站必須靠得很近,否則很容易滑下去,身子一歪,眼見著是要紮進水裏了,又被他撈了回去,再次撞進溫熱的懷抱裏。

“薄雲岫!”她惱他,“你幹什麽?”

“本王的名字從你嗓子裏匍出,繞唇齒間而過,是什麽感覺?”他問。

沈木兮一愣,終是撣開他擱在她腰間的胳膊,即便腳下空間有限,她也要與他保持最遠的距離,堪堪站在石頭邊上,“你問我什麽感覺?我現在就告訴你。浪費唇舌的感覺!”

“沈木兮!”他說,目光灼灼,袖中雙手蜷握,“你如此厭惡?”

“明知故問!”她查看四周,身上有傷,若是真的遊回岸上,也不知道是否有這體力。萬一受了風寒,吃苦受罪的還是她自己,想起那苦哈哈的湯藥,她便心生畏縮,“把我送回岸邊。”

他站著不動,月色鋪滿周圍,淩淩波光襯得這張絕世無雙的容臉,像極了再世的妖孽。目中漾開微光,唇角勾起一絲妖冶,漸漸的展開雙臂,衝她敞開懷抱。

沈木兮身子繃直,狠狠咬著後槽牙,“薄雲岫!”

明月夜,鳥齊飛。

午夜的湖裏村,闖入了一批不速之客,刹那間火光衝天,鮮血迸濺;手起刀落,一夜之間被斬盡殺絕,無一人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