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落花有意轉學生,鐵壁銅牆顧律己。

陸兩兩日記:

2013年8月23日

全世界最忙的三個字——顧律己。

顧律己讀後感:

2020年2月15日

喲,陸兩兩,原來我這麽早就在你日記裏出鏡了啊。

1

“學姐,學姐,學姐。”

身側的玻璃窗被人輕叩三下,讓陸兩兩從知識的海洋裏上了岸。

她沒停手,快速寫完《王後雄》軌跡方程專項訓練的最後一道大題,才直起背,微抬頭看著逆在光暈裏的人。

來人是剛軍訓完的高一小學妹,身上套著肥大的迷彩服,汗津津的。

“有事?”

這幾天,來高三(7)班晃悠的小學妹絡繹不絕,而陸兩兩也經常用這兩個字來問她們。

小學妹嘿嘿一笑:“我來給顧學長送點東西。學姐給我指下顧學長坐哪裏好不好?”

陸兩兩點頭,捏著筆杆虛指著教室裏唯一那張幹淨到顯眼的書桌。

“喏,桌上沒放書的那張就是了。”

轉入新學校的第五天,她做得最熟練的事情就是幫人找到顧律己的桌子。

有時她甚至想,如果字典收錄“顧律己”這三個字的話,可以定義成:身高臉帥的男性生物,引發女生荷爾蒙衝動的原罪,多數家長望女成鳳的道路中遇到的最大挑戰,沒有之一。

順著她指著的方向看過去,小學妹浮誇地“哇唔”一聲:“顧學長連桌子都那麽與眾不同呀。”

“對啊,全班就數他桌麵最整潔。”陸兩兩涼涼地應著。

班裏除了顧律己的書桌,其他桌上全都摞滿了書,摞成一道道足以阻擋來自講台上的目光的書牆,連教室狹窄的過道上,也放著同學們憑個人喜好安置的整理箱,裏麵裝滿了參考書和試卷。

掛在天花板上的風扇轉得吱嘎吱嘎響,風吹得紙張嘩啦啦作響,看上去像是個淩亂的舊書市場。

速度地理好東西,陸兩兩坐在位置上等著。

她今天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得負責關好門窗。

隻見小學妹走到顧律己的座位前,麵容虔誠地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升降底座和一麵錦旗。錦旗比學校裏發的“流動紅旗”稍微大一些,上麵寫著“育德中學宇宙級門麵擔當”十一個鎦金大字,金燦燦的,很吸引眼球。小學妹麻溜地把錦旗架在底座上,下一秒,這麵錦旗就在顧律己的桌子上冉冉升起了。

陸兩兩很懷疑,這份金光閃閃的愛,十七歲的顧律己承不承受得了。

夏日帶著餘溫的微風裏,錦旗在顧律己的座位上驕傲地飄揚。

小學妹得意地叉腰,跟陸兩兩解釋送錦旗的用意:“我關注的微博大V說,如果有人在她微博評論下發出的帥哥照片被點讚最多,就送1000元。”她神情中還帶著自豪,“這種事情肯定要貢獻出顧學長的照片,於是我就輕鬆拿第一了!為了表示感謝,我決定送錦旗給顧學長。上麵的題字是我一個朋友幫忙想的。希望以後他繼續爭氣,越來越優秀,才不枉費我用一場青春喜歡他。”

說完又重重地點頭,給這場祝福予以肯定。

陸兩兩收起錯愕:“聽起來‘不明覺厲’。那你下周一早上,來不來我們班檢驗一下顧律己查收錦旗時的心情?”

她很期待那時候的場麵。

“唉……早自習不能偷溜出來。”說到這個,小學妹略有些羨慕,“真羨慕學姐能和顧學長朝夕相處。每天都能看到顧學長,學習也會有動力吧?”

“沒有。是我自己熱愛學習,心無旁騖。”陸兩兩澄清了學習初衷,繼續說,“不過,你喜歡的顧學長確實很受歡迎。你多加油啊。”

“哎呀,追到是意外之喜,追不到是命中注定。放心吧,學姐,我看得很開的。”小學妹無所謂地擺擺手,眼神卻透著一道光亮,“我隻是感謝顧學長的存在,讓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很開心的事情。”

顏值使人盲目,愛情使人瞎了眼。

陸兩兩在腦海裏描繪出班上那個整天漫不經心的身影。

小學妹到底給顧律己打了幾層柔光才說出這樣子的話?

鎖好門窗,陸兩兩背起書包準備去操場找班主任報到。

班級學習成績排名前二十但體格弱雞的學生,被要求每天放學後在操場上加練體能。雖然體育已經不再是高考必考科目,但每個考生得體測達標,才能拿到畢業證書。

然而,剛出教室走到樓梯口,陸兩兩就被攔下。

麵前的女生站在低陸兩兩一級的台階上,個子高挑,長得是讓人眼前一亮的那種漂亮。可她的美看上去張揚,讓她這個人也沾染了些攻擊性。

所以在育德中學的女生八卦交流中,“江珧”兩個字並不得人心。

江珧對現在站的位置不太滿意,她想施加出來的壓迫感,在仰頭才能和陸兩兩對視成功的高度下**然無存。她雙手插兜,努力讓語氣更加挑釁點:“陸兩兩,聽說你是我情敵?”

“什麽情敵?”

江珧皺起眉。她討厭死了陸兩兩這樣裝糊塗,直接放話:“我喜歡顧律己,很喜歡。沒人比我更喜歡他。”

“你跟我說這個幹嗎?讓我祝福你們?”陸兩兩覺得莫名其妙,瞄了眼手表,敷衍地說,“也行,祝你們幸福。我趕時間,就先走了。”

話音剛落,她移步從對方身側擦肩而過。直到快下了半層樓梯,江珧才叫住她:“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不喜歡顧律己?”

沒頭沒腦被堵著說這些,被一再拖延時間的陸兩兩壓住心裏的不愉快,笑得一臉“世界和平”:“江珧,《滕王閣序》背熟了嗎?理解加速度嗎?知道函數f(x)滿足-f(x)=f(a+x)是什麽意思嗎?”

“……”

“都高中最後一年了,有那時間不如多看書多做題吧。”

隨後,她單方麵結束對話,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下樓。寬大的T恤被風灌得鼓起來,連同幾秒前的對話一起被吹到腦後。

不知道這個點了,在操場上“監工”的班主任能不能給她放個水。

2

與操場相距不遠的露天籃球場上人聲鼎沸,被人裏三圈外三圈地圍著。

一直活在傳言裏的顧律己坐在看台第三排,這個位置恰好被棚頂遮擋住陽光。他撐在膝蓋上的右手,拿著一個嗡嗡響的手持小風扇,左手操控著手機裏的貪吃蛇,全然不在意自己現在的樣子已經被存進了多少人的手機裏。

“阿律,你還不來救場,楚辭跟祝賀都快撐不住了。”言再被換下場,氣喘如狗,一屁股坐下來就開始哀號,搶過小電風扇對著臉猛吹,“哥們要‘精盡人亡’了。”

顧律己手晃了一下,手機裏的那條蛇差點就死掉。

“你先閉嘴救救老羅吧。你說一次成語,他得少活兩年。”

老羅是他們班的語文老師,目前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言再趕緊畢業。

“怎麽的,精力耗得快廢了我這個小身板。我說得有錯?”

“精疲力竭、力倦神疲、半死不活……言賤賤,你能不能更新下你腦海裏的詞庫。”

言再扶正帽子,假裝沒聽見,重新找回談話方向:“你什麽時候上場,我們都快被8班按在地上摩擦了。”

今天他們幾個球感都不好,誰投都不進,這都落後了9分了。

眾目睽睽之下要是輸了,他還怎麽在今天到場應援的妹子麵前做人?

顧律己一丁點兒都不知道他心裏的煎熬,絲毫沒把這分差看在眼裏,語氣冷淡:“等球場再散散熱。”

言再很嫌棄:“開場前說,場上還有太陽曬,你不去,現在這片地陰了,你又說得散熱降溫。你怕不是個小公主哦?”

顧律己知道,這貨是又欠打了。他眼都不抬,空出的手熟練地箍著言再的脖頸,加大力氣,勒得言再脖子一緊。

“賤賤,知道為什麽叫你賤賤嗎?”

“我名字裏的‘再’字方言讀音跟‘賤’字一樣唄。”

顧律己搖頭:“主要是撩人者賤。”

言再很委屈,但言再不哭。

他拿過一瓶礦泉水,把它夾在膝蓋中間固定,再單手擰開瓶蓋,往頭上淋了一小半降溫,又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剩下的。

他仰頭喝水的時候,餘光瞄到對麵路旁一棵樹蔭下,正往這邊張望的一個身影。

眯著將近50度的近視眼,確認是這學期剛來的轉校生,言再立馬湊到顧律己耳邊,小聲揶揄:“看,轉校生又在‘視奸’你。”

顧律己受歡迎是常態,受到過明裏暗裏的打量不計其數,可他們班這個轉校生一來就天天在教室裏直愣愣地看顧律己,把他看得耳根通紅。

為這事兒,顧律己私下沒少被大家打趣。

顧律己條件反射似的抬頭,手機裏快要通關的貪吃蛇瞬間觸壁死亡,提示音震得他手掌發顫,順著手臂往上蔓延,一陣酥麻。

遠處,轉校生背著大書包,站在被斜暉拉得長長的樹影裏,姿態安靜。隔著一段看不清彼此神情的距離,可他仍然可以想象到,猶如被太陽高溫加熱過的眼神直射在他身上。

嘖,耳朵又紅了。

顧律己煩躁地低罵一聲耳朵不爭氣。

轉校生有毒!是不是該去提醒下她稍微含蓄點,律哥的臉皮薄,禁不住人這麽看?

但,轉校生初來乍到,看上去還內向,同學一場,這樣子是不是有點傷人麵子?

他向上呼了口氣,鬱悶地把擋在額前的劉海輕輕吹開。

眉目淩厲的人,因為這個動作,霎時變得可愛起來。

“阿律,你說說,轉校生小妹妹有可能獲得‘律嫂’這個光榮稱號嗎?”言再附到顧律己耳邊,“要是有人這麽直白不做作地每天看著我,我立馬給她跪下唱《屈服》。”

“不告訴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群禽獸看戲也就算了,還背著我在打賭。”

據說現在賭注是2賠8,押2的那方多數是賭徒心理,比如說言再,還想著萬一爆冷能一夜暴富。

“嘿嘿,憑我們的關係,透露點您的少男心思給我怎麽了。”

“我們隻是普通同學,沒那麽熟。”

“謙虛了,謙虛了,我們的鋼鐵兄弟情比天高比海深。那不如,我到時候把贏的錢分一半給你?”

噴在耳邊的熱氣,讓顧律己耳朵更癢了,他虛張聲勢地一把推開渾身散發汗酸味的言再,語氣玩味:“你當我是這麽好追的?”

他隨即站起身,在頭上戴上止汗帶,準備去為班級的分數發光發熱。

“那話怎麽說來著?落花有意轉校生,鐵壁銅牆顧律己。”

“閉嘴吧你。”

餘光裏還能瞥到遠處的身影,顧律己把手機扔給言再。

言再調笑:“怎麽不繼續等球場散熱了?”

顧律己回頭,像是在睥睨一個傻子:“我的蛇死了我還玩個屁。”

他摸了下發熱的耳垂。

都發現被轉校生盯著了還不走,他有病啊?

直到顧律己的身影被人群淹沒,陸兩兩才收回視線,腳步散漫地走在去操場的路上,順便講過時的冷笑話:“從前,有個人叫陸兩兩,她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被人撒點孜然粉辣椒粉當成烤肉端上桌了。”

已經是晚上六點,太陽依舊努力發光發熱,而陸兩兩越走越消極怠工。反正都這個點兒了,說不定班主任等不到她,就收工回家了。

正好碰到人頭攢動的籃球賽,又給她了一個拖延時間的理由。

“陸兩兩,你在這兒磨蹭什麽,還不進來跑步!”

“來了!來了!”

陸兩兩歎了口氣,在班主任李和章犀利的注視中走進操場。她從包裏拿出手機,打開軟件,再利索地插上耳機,塞在耳朵裏。然後把書包堆在國旗杆下方,開始埋頭跑步。

VOA標準版英語聽力充斥著整個耳膜,地上跑動的身影被太陽越拉越長。

等下一圈,再跑到現在這個位置上,她的影子會比現在的更長。因為時間在過去,太陽高度角在變化。陸兩兩被各種試卷洗禮的腦子裏不時又出現一個知識點。

正如她前兩天交的學習目標那樣,希望在高考來臨之前,準備得萬無一失,然後功成名就,順利長大。

3

她要收回之前的話。

什麽功成名就地長大?每天跑個半死,能健康茁壯地順利畢業就很不錯了。

2000米跑下來,陸兩兩癱坐在書包旁,雙眼失神地望著地麵。

碎發連著汗水粘著臉頰,後背的衣服也濕了大半,貼在身上。

順了一會兒氣,她慢悠悠地從包裏掏出保溫杯,小口小口地灌著裏麵的溫水。

“這就蔫了,還得練啊。”神出鬼沒的李和章又到了跟前,“到了高三,你們就常待在教室裏了。勞逸要結合,身體是你們自己的,讓你們跑步怎麽好像都是幫我在鍛煉?”

陸兩兩沒力氣說話,隻能點頭回應。

李和章繼續:“這點你要跟顧律己他們學一學。雖說他們是太不在學習上用心了,但多運動總是好的。小孩子活潑點嘛……”

話音還未落,林蔭道另一邊便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口號聲:“8班漏油!8班漏油!”

小孩子太活潑了會被打嗎?

陸兩兩看著上一秒還口若懸河的班主任,眨眨眼。

李和章無奈地扶額:“喊的什麽亂七八糟的?以後還要不要跟8班做兄弟班了?”

“我們和8班,難道不是競爭關係?”

“我們是良性競爭,共同進步!”班主任嘴硬。

7班和8班同是理科次重點班,但因為7班的教師資源和重點班是一樣的,所以,8班班主任心裏憋氣,不管是考試分數還是日常表現,都想壓7班一頭。

當初陸兩兩轉學進來,因為育德中學規定轉校生不能直接進重點班,所以7班和8班的班主任都在爭取陸兩兩,而陸兩兩又是看在師資的份上,最後選擇了7班。

8班老師那個氣哦。

那頭球場上又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歡呼聲,似乎是球賽結束,有人在慶祝勝利。

李和章看到球場散出來的學生,也不管有沒有看清臉,直接扯著嗓子問:“那個誰,誰贏了?”

“老師,7班!我們班贏了!”

遠距離跟打電話似的一問一答,讓操場上所有人都知道了結果。

陸兩兩聽到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哎呀,張老師又得鬧別扭了。”

剛剛還掛在嘴邊的塑料兄弟情誼太脆弱了。

休息好,陸兩兩跟李和章打過招呼,便背著書包往學校的左花園走去。她跟南澄妙約好在那裏碰麵。

育德中學有個大花園,被一條主幹道劃分為左右兩邊——左花園有條爬滿紫藤的回廊,所以經常被拿來當作拍照取景的地方;右花園有一個噴泉水池,裏麵養了群錦鯉。南澄妙當初帶陸兩兩熟悉學校的時候特地說,考前喂錦鯉是育德中學的傳統之一。

南澄妙坐在回廊外的一張石凳上,非常好找。

一見陸兩兩坐下,她就搖著頭惋惜:“兩兩,你今天沒去看球賽真可惜了!”

“可惜什麽?沒當場聽到大家是怎麽喊出‘8班漏油’的嗎?”

“不是這個。我們班顧律己,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關鍵時刻神來之筆。球賽結束前,我們班還落後兩分,可萬萬沒想到,他壓哨進了一個三分球。”她激動得手舞足蹈,“他今天運氣逆天,腳踩在地上跳都沒跳起來,看樣子就是時間來不及了隨便扔的,但球偏偏進去了!一球成神!帥呆了!”

陸兩兩嘴角僵硬,今天顧律己出現的頻率實在太高。

南澄妙沒注意到陸兩兩微妙的表情,點亮手機屏幕,塞給陸兩兩:“我們學校貼吧炸了。首頁帖子被‘顧律己’淹沒,連帶著以前關於他的帖子都被翻出來。”

粗略掃過學校貼吧的首頁,陸兩兩發覺她又可以重新定義顧律己了。比如,一個占據學校貼吧半壁江山的男生。

看看這些標題:

“言情小說男主角的人設——顧律己,連打球都這麽帥!”

“在市中心遇到顧學長,跳舞機玩得帥到沒朋友的顧學長終於向夾娃娃惡勢力屈服。”

“聽說顧律己跟隔壁學校的人打架了,有知情人士來八一八嗎?”

“天哪,遊泳課跟顧學長班撞一塊了,拚死轉播顧學長的肉體。”

肉體。

鬼使神差地,陸兩兩手一哆嗦,頁麵快速地跳轉了。

觸屏手機就是這點不好,老是讓人手滑。

發帖的樓主為人很真誠,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直接放出顧律己穿著泳褲站在泳池邊上的熱身照。拍攝距離有點遠,但仍可以看得出他勻稱修長的體形,肌肉不算明顯,沒有電視上那些健身先生的過度誇張,但線條清晰,隱約蘊藏著少年感,像是雕塑大師手下的一座最精雕細琢的得意作品,再也不需要累贅的修改。

南澄妙看到手機裏的照片,不禁咋舌:“陸兩兩,你們這屆優等生膽很大啊。”

說是這麽說,她卻越湊越近。

陸兩兩推開她的臉,拿著手機的手舉高不給她看:“有本事眼睛別往屏幕上瞟。”

“我的手機你還不給我看,太過分了啊。”

“少兒不宜,我不能讓你被汙染了。”

“什麽少兒不宜呢,給我看看。”

身後傳來一個好奇的聲音。

緊接著,陸兩兩的手落空了,手機冷不防地被人拿走。

兩人顧不得打鬧,忙轉過身,等看清眼前的一群人,陸兩兩更慌張了。

其中,“肉體”的正主,此時正衣裝得體地站在不遠處。

“言再,你把手機還給我!”

南澄妙急得跳腳,衝上去就想把手機搶回來。

可惜言再手更快,把手機遞給了身後的人:“這照片真辣眼睛!顧律己,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夏風吹得林蔭道沙沙響,顧律己接過手機,掃了一眼網頁,臉色倏地陰沉。他被偷拍這事兒是常態,可一想到優等生用豪放如探照燈,細致像顯微鏡的目光,看了他的半裸照……

顧律己麵上有點熱,說不清是惱怒上火還是不好意思,但在一幫兄弟麵前,他不能。

顧律己繃著臉,不緊不慢地走近,停在與她一臂距離的地方,利用身高差居高臨下地看著陸兩兩,強撐著一副少年的驕傲:“你知不知道,剛才你看的照片是被偷拍的?”

跟顧律己第一次認真對話,就是來自道德層麵的壓製,陸兩兩老老實實地點頭。

“被放在貼吧上也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陸兩兩耷拉下的腦袋,更低了。

“你不經允許看我照片,還說少兒不宜,是不是做錯了?”

陸兩兩麵上有點燒,她不該手賤點開的。

顧律己注意著陸兩兩越垂越低的腦袋,心裏的悶氣漸漸消散,他話鋒一轉:“知道錯就好,下周一交800字的檢討給我。”

陸兩兩訝異地抬頭:“哎?檢討?800字?”

在場的其他人互相擠眉弄眼,看轉校生的熱鬧不嫌事大。

“為什麽?”陸兩兩皺眉。不,應該是“憑什麽”?

“因為……”顧律己遲疑了一會兒,“你不寫的話,我就去告老師。”

所有人都錯估了顧律己的臉皮厚度。

十七歲的人了,告老師這種幼稚的話還能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言再聽不下去了,陰陽怪氣地對著楚辭說:“你不寫的話,我就去告老師。”

被笑著看熱鬧的楚辭一個巴掌拍在後腦勺。

陸兩兩拿不準顧律己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能做得出來,猶豫了片刻,才皺著臉應下來:“行。畢竟也是我做錯了。”

不就是800字嗎,語文作文寫的800字多了去。

沒想到轉校生這麽好欺負,顧律己輕咳一聲:“那下周一等你交檢討,我們這件事就翻過不說了。”

把手機塞回陸兩兩手裏,他臨走前還是沒忍住說:“記住,以後不要再那麽看我了。你的行為已經給我造成困擾了。”

可惜陸兩兩沒把這話聽進耳朵裏,她的思路早就跑偏,專心地打腹稿寫800字檢討的大綱。

顧律己見該說的都說完了,就沒再管她,帶著在一邊看戲的兄弟團大步離開。

風中留下他“天涼王破”的一句話:“我要去找人封了那個破貼吧。”

而他們中有個男生走在最後,看著她們的方向欲言又止。

身後有人喊:“祝賀,快點。”

“來了。”祝賀還是什麽都沒說,終於轉身跟上了前麵的人。

顧律己一行人離開之後的幾分鍾內,這塊地方的空氣安靜得過分沉重。

南澄妙還在想,最後祝賀的遲疑是什麽意思,半天想不出個苗頭,便看向仍在愣神的陸兩兩,看樣子,她受的打擊非常大啊。

她為難了一下,雖然很不會處理這種場麵,也還是拍著好朋友的肩膀,幹巴巴地安慰:“兩兩,振作點,別傷心。”

“我沒傷心,我隻是在想檢討書要怎麽寫。”

麵臨人生中第一次寫檢討,她得更慎重點。

不過很明顯,她說的話,南澄妙一個字都不信:“兩兩,我知道,被喜歡的人當麵拒絕,肯定是不好過的。不過苦海無涯,你早點回頭是岸。”

……

陸兩兩不懂。

“什麽喜歡?你是說,我喜歡顧律己?”

“難道不是?”

“我什麽時候喜歡他?”

兩個人麵麵相覷。

南澄妙說得底氣不足:“可,大家都知道你喜歡他啊。”

陸兩兩更無語了:“我是當事人,我怎麽不知道?”

“……”

“不是。我做了什麽事讓大家都這麽誤會?”陸兩兩打起精神問。

“因為你老是看他。”

“呸!我哪有看……”不對,她好像想起來了,陸兩兩瞪大眼睛,“該不會是說我每天看他的那個方向吧?”

“是吧?”

“我發誓,我隻是單純地看著窗外!而我看出去的窗口剛好就是顧律己的座位。”

剛轉進班級,陸兩兩臨時被安排坐在最後一排的空位上。每天下課,陸兩兩都習慣性地盯著窗外的山腰位置發呆。

仔細想起來,顧律己坐在靠窗第五排,可不就是能對上她的視線嘛。

明白過來的南澄妙也替好友無奈:“可偏偏是顧律己哎,很容易被人喜歡上的顧律己。而且你每天都光明正大地盯著那方向看,在大家看來,那邊就隻有顧律己了。”

陸兩兩雙手抱頭:“可,我是冤枉的,這是個誤會。”

而且,憑著江珧和顧律己說的話,不難看出,這個誤會已經深入人心,廣為流傳了。

“不行,下周正式開學時,我一定要當麵澄清。”陸兩兩信誓旦旦地說道。

4

晚上,陸兩兩的房門伴隨著一聲“我進來嘍”的通知被敲響。

這儼然就像是一個測試她反射弧長短的口令。

陸兩兩立刻正襟危坐,仿佛一秒前伏在書桌上的身影並不是她。

她腰杆挺得筆直,雙手不停地變換動作,最後才規矩地交疊放在書桌上,仿佛已經把自己調整到了最佳姿態。

下一秒,房門被打開,走廊的暖黃燈光瀉進來,與屋裏麵的白熾燈光融合。外麵客廳的喧囂溜進來,鑽入她的耳朵。

那是比她小七歲的表弟跟他小姨家的姐姐弟弟一起玩鬧的聲音。

表舅媽例常端著一杯熱牛奶,放在她的桌上,借著這個動作快速地掃過她的桌麵,然後坐在床邊,聲音溫柔:“在複習物理?今天在學校裏怎麽樣?”

“都還挺好的。各科老師對我很照顧,我的複習進度都趕上去了。就是物理有點薄弱,我想多做做題。”她喝了一口牛奶,仍覺得這個答案不夠讓表舅媽了解她的校園生活,又加上一句,“放學後,還去操場上練了體能。”

“你媽媽說你一貫很自覺,所以才放心把你留在這兒。不過別太辛苦了,勞逸結合。數學要是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表舅媽是一所初中的數學老師,不過都是通用數學係出身,還是可以應對高中的題目。

陸兩兩乖巧地點頭:“好的,謝謝舅媽。”

心裏已經想著,如果下次作業上有不會做的數學題,就先去問表舅媽,不用留著等去學校找老師了。一回生兩回熟,這樣子,她們之間也會更熟悉些。

“那我先出去了。你不要看太晚,早點休息。”

“好,舅媽晚安。”

等到門關上,繼續做了幾頁習題後,陸兩兩從抽屜裏拿出了一個筆記本,翻到一張空白頁上。

她用娟秀的字跡寫下:

今天開心的事:

複習終於趕上班級進度了,老師還誇了我。

在操場上跑了五圈,鍛煉身體,早睡早起。

跟昨天比起來,今天的我跟舅媽更熟悉了一丟丟。

總之,陸兩兩,你很棒。

這是陸兩兩的姐姐,陸初見教她的事情。

陸初見比陸兩兩大五歲,現在在帝都讀研。

因為要轉學到新環境,知道自家妹妹是什麽德行的陸初見就對她說,有什麽事情對別人開不了口,就寫在日記裏,特別是,可以寫一寫一天的開心跟難過,然後誇誇自己。

如果高興的事情多一點,那就可以提醒自己,你這天過得很幸福。

陸兩兩覺得這個辦法挺好。

因為外公重病,她媽徐女士陪著在外求醫,成為留守兒童的陸兩兩,被直接通知要轉學到她表舅家附近的高中就讀,順便托付給表舅一家照顧。

離開前,徐女士對陸兩兩的叮囑總結起來隻有兩個字——要乖。

我照顧你外公已經夠累的了,你別讓我再多操心記掛你,要乖。

好好學習,我不接受重點大學之外的結果。多聽老師的話,要乖。

表舅一家人都很好,雖說是關係較親的親戚,可人家畢竟沒義務照顧你,所以別給人家惹麻煩。要乖。

於是,性格敏感的陸兩兩,在徐女士劃定的準則裏,力求不給別人添麻煩地度過這一年的寄養生活。

她努力地融入班級,也希望表舅媽能感受到她對自己善意關照的回應。

所以,一些消極的情緒和讓她煩悶的事情,也會被她藏進日記裏。

比如今天的“遠離顧律己,高三會過得更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