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相隔三百階
正午時分,江霖騎馬趕到了皇城外。出乎他的意料,守城的侍衛們並未阻攔他,而是自動為他讓開了道路,恭敬道了一句:“將軍請。”
城外雖然張燈結彩,貼滿喜字,城內部卻一片死寂。
這是一場注定有去無回的鴻門宴。
江霖目不斜視地騎馬而過,在他走出漫長的甬道後,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同時,一陣強力的風倏忽而過,吹起宣政殿高台上那人鮮豔如火的紅色嫁衣。
“江霖!”
看清來人後,蘇棠紅著眼眶喊了一句。她的手腳皆被捆在椅子上,絲毫動彈不得。
一個拿刀的侍衛站在蘇棠身後,冰涼的刀鋒抵著她脖子,隻差一點便能割破他的喉嚨。
從平地到高台,共有三百級台階。每一階上都站著一名全副武裝的侍衛,手中拿著五尺長的棍棒,神情漠然地注視著他。
心猛然揪痛的同時,江霖周身的乏力感愈發強盛,他翻身下馬,眼前登時一陣天旋地轉,手腳像是被灌了千斤重的水泥,不似往日輕盈敏捷。
——藥效發作了,要趕快。
他下意識拔劍出鞘,平時流暢自然的動作,現在做來卻有些吃力,劍似乎也重了許多倍。
“江霖,你要是動手,她就會立刻死在你麵前。”
威嚴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江霖回過頭,看見了身著九龍朝服的劉崢嶸。
劉崢嶸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道:“你沒有去潭州草堂,而是來了這裏,的確叫朕有幾分意外。”
江霖神色冰冷,抬起劍鋒指著他道:“你說過,隻要我交出兵符,你就會放她自由。”
“朕是說過。不過,朕盡心培養你多年,你卻為了一個女人而一朝背叛,辜負了朕的良苦用心,朕總該收回一些利息吧。”
迎著江霖殺機四溢的目光,劉崢嶸冷聲道:“如今你想帶她走,可以,隻要你一階一階登上了這三百階台階,朕就放你們二人走。”
江霖一頓,目光隨著三百階台階逐步向上,定格在了最頂端的紅衣新娘身上。
絢爛的陽光下,一襲紅衣的她簡直美得不像話。即便是用盡世上所有華麗的辭藻,也無法還原出她萬分之一的美好,道盡她千分之一的勾魂奪魄。
——他離他的夢,隻有三百階台階。
“江霖,不要聽那糟老頭子的鬼話!”
早已看穿了劉崢嶸的計謀,蘇棠帶著哭腔大喊道:“他隻是想拿我做人質來傷害你,他想要你的命,你千萬別中計了,快走啊!”
劉崢嶸神色一變,道:“魏國公主的情緒好像太過激動了,讓她安靜下來。”
身後的侍衛當即點了她的啞穴。一陣酸麻感湧上喉嚨,蘇棠再張嘴時,已發不出一點聲音。
劉崢嶸滿意一笑:“江霖,你決意如何?”
江霖收劍入鞘,側眸道:“如果你再騙我一次,我會親手殺了你。”
劉崢嶸做了幾十年的人間帝王,本以為早已淩駕於眾神之上,將天下人的生殺大權握於手中。但在與江霖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一股從未有過的膽怯和猶疑竟然浮上心頭,迫使他向後退了一步。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劉崢嶸不禁在心內暗罵自己沒用。對方已經服下了毒藥,不過是武功盡失的廢人,就算他有殺自己的心,也斷然沒有這個機會。
定了定神後,劉崢嶸目視江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冷笑。
江霖邁上了第一階台階,侍衛高舉起手中的棍棒,狠狠打在了他的背上。
盡管已有了心理準備,江霖還是被這驚人的力道打得肩膀一顫,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為虛弱了幾分。
藥效在持續發作,他原本引以為豪的資質和體力都在迅速瓦解。他從一個戰無不勝身強體健的戰神,正逐步變為一個肉體凡胎毫無根基的普通人。
甚至,因為藥理侵入血管會為身體帶來不可逆的損傷,他將會連普通人都不如。
就如劉景明所說——成為一個廢人。
心中知曉一切,江霖還是抬起腳,毅然決然邁上了第二階台階。
這一次,棍棒重重落在了他的小腿上。鑽心的疼痛從小而上蔓延至頭頂,江霖身形一晃,險些沒有站穩。
高台上,蘇棠看到江霖的舉動,除了心痛之外,更驚訝於江霖少有的虛弱。江霖的體質一向是魔王級別的好,無論是摔下懸崖還是受傷,總能迅速調整到最佳狀態,為什麽今天的他,看上去卻像是一片搖搖欲墜的落葉?
像是怕蘇棠擔心,江霖攥緊了拳頭,加快了腳上的步伐。
第三階,第四階,第五階……登上新一階台階的同時,一下下棍棒抽落在他身上各個部位,悶痛伴隨身體內部的無力感一同襲來,接連折磨著江霖的身心。
可他不能倒下,蘇棠還在上麵等他。
想到這,江霖抬起頭,迎著光朝蘇棠望去。
灼灼鳳冠下,她妝容絕美,一雙水眸瀲灩著柔柔波光,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
即便神情哀戚,淚灑嫁衣,她卻依舊美得如同一場夢境。
想讓蘇棠安心一些,江霖望著她張了張嘴,用口型道了句:“我沒事。”
可就在他邁上下一階台階的是,一擊悶棍從後麵直中他的肺部。一股腥甜之氣從江霖的喉嚨湧出,即便他已極力隱忍,還是不受控製地噴了出來。
鮮血落在白玉鋪就的宮階上,一白一紅,鮮明的對比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力。
蘇棠如遭電擊,不可置信地搖著頭,想要去喊他的名字,嗓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看她如此痛苦,劉崢嶸更是舒心暢快,故意高聲道:“江霖,你服下毒藥武功盡失,這幾日的體質本就脆弱不堪,根本不可能走得完這三百階台階。現在放棄,或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江霖為何會中毒武功盡失?!
蘇棠滿臉錯愕,聯係自己現今的處境,卻又很快明白過來——定是劉崢嶸以她為威脅,逼得江霖如此。
一切的疑問都在此刻找到了答案,蘇棠痛不欲生,淚水連綿不絕地灑落下來,打濕了繡著並蒂蓮的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