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一次  1

那個晚上,下霧了。

霓虹燈艱難地穿過濃霧,把光線染成了五彩。隔著車玻璃,什麽也看不清楚,諸航隻覺得馬路越來越空曠,人煙越來越稀少。

這是輛大巴車,座無虛席,每個人的神情都非常嚴肅,個個目光專注地看著前方,沒有一個人說話。

諸航嘴巴有點幹,舔了舔嘴唇,清清嗓子,坐在副駕駛座的一位上校軍銜的領導轉過身,犀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諸航忙抿緊嘴。

大巴車拐進一個大門,然後又開了十多分鍾,在一幢高聳的大樓前停了下來。霧霾中,已經有幾位軍官和黑壓壓的學員在等著了。

緊接著,又有幾輛大巴車駛了進來。等所有的人員到達之後,一位領導講了話。原來這裏是南京軍區的某集訓駐地。

諸航暗暗吃了一驚,卓明隻講這次選拔參加世界網絡維和部隊的條件會非常苛刻,讓她做好思想準備。她沒想到參加選拔的人員會這麽多,她更沒想到,她竟然是選拔人員當中學曆最低的、年齡也是最小的。這次過來的學員都是由各軍區選送,也有從各大院校挑選來的,起點是碩士學曆,她是唯一特選人員。

諸航覺得自己是挺自信的一個人,而且心中懷著對首長摯愛的壯誌,認為什麽困難都不會畏懼,但此時此刻,往人群中一站,真的有那麽點想打退堂鼓了。

其實這還不是最最主要的原因。

第一次“離家出走”呀,她想首長,想帆帆,心中如同貓貓在抓,揪心揪肺。

領導講話結束,所有學員回房間休息,明早五時晨跑。好似又回到了讀書時期。諸航與兩位廣州軍區的學員同一個房間,兩位都是博士生。競爭如此激烈,哪怕是同一軍區過來的,也很少交談。兩位女子搶先洗了澡,便一人一盞台燈坐下來埋頭看書。

房間裏沒有任何通迅設施,沒有電視,手機暫時寄存於教導員處。諸航上繳時,特地還送上兩塊電池,悄聲叮囑教導員,萬一手機沒電,要及時換上。她擔心成流氓發什麽消息過來,萬一關機,會接收不到。

唉,小帆帆,諸航眉心不知打了幾個結。家裏是有呂姨,有唐嫂,有首長,可是天一黑,壞家夥隻認她,眼睛還要瞄著大床,硬要在她和首長中間擠個位置。今晚,他一個人可以占半張大床,會開心嗎?還有首長,會不會因為她的不見再次做出衝動的事?

捱不明的更漏,愁不完的心思,諸航一聲接一聲的歎息。

自然,這一夜無眠到天亮。頭暈暈的起床,晨跑時,兩條腿像踩在棉花中。教官吹口哨讓停下,她沒聽見,實實在在地摔了一跤。忍著,沒掉眼淚,心中卻已是汪洋一片。

上午,所有學員參加摸底理論考試。一出來,諸航就知自己沒考好。她實戰可能還行,但理論和人家是真的差了一大截。下午分數出來,她談不上墊底,但也差不多屬於被淘汰的對象了。

分數是公布在基地的內網上,誰都可以看到。吃晚飯時,諸航覺得別人看她的目光都帶著同情。同房間的兩位女子則婉轉的安慰她不要太在意,這個成績不說明什麽,關鍵是後麵的表現。諸航一聲不吭,她跑去找教導員,說要打個電話。

教導員寒著臉看著她,問要打給誰。諸航老實交待,是卓明。

關於她的身份,這個培訓基地知道的人很少,教導員恰巧是很少之一。

教導員沒多問,把她領進一間辦公室,指指桌上的座機,然後就出去了。

諸航講的第一句話是:“我學平太爛,不夠選拔資格。我要回北京。”

卓明沉吟了下,問道:“是真跟不上,還是你不想跟得上?”

“是真跟不上。”諸航回答非常肯定。

“那行,你回京吧,我找人去接你。後麵的壓力和事全交給紹華,讓他頂著好了。他在乎你,絕對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諸航呼吸發沉,嘴巴張了又張,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現在就回去收拾行李,讓教導員接電話。”卓明威嚴地命令。

諸航握著話筒手情不自禁地發抖,嘴唇扁了扁,她怯怯地問:“帆帆好麽,首長好麽?”

卓明口氣溫和了點,“你是不相信我對你的承諾嗎?”

諸航搖頭,眼中含了淚花,“不是,我??????我回房間溫書了。”她用力地甩了下頭,把泛濫到喉間的思念全部壓下。她不再逃避,不再軟弱,為了早日和帆帆、首長團聚,她會讓自己堅強。

卓明在那邊悄然鬆了口氣。

彌漫了幾天的霧散了,拉開窗簾,能看到不遠處的青山,樓下有大塊大塊的草坪。到底是江南,草坪已隱隱泛出嫩嫩的綠,幾棵廣玉蘭也綻開了花苞,草坪邊上有一簇簇的小紫花。餐廳的師傅說那叫二月蘭,是這個季節裏南京獨有的花。

十天密集培訓之後,學員們迎來新一輪的考試。教官們要求所有的學員利用無線網漏洞入侵計算機做一個演示。

學員們麵麵相覷,正常的黑客入侵必須借助於互聯網。如同沒有交通工具,你如何翻山越嶺抵達終點。

這次,諸航是從奴隸到將軍。

諸航利用無線係統高級備驅動程序中的漏洞來獲取筆記本電腦控製權的方法。即使電腦沒有連在網絡上,上網密碼、銀行賬號的詳細資料和其他敏感信息也一樣能盜走,她還能在這台電腦上讀取、創建和刪除文件。

她微笑著這樣總結:傳統網站好比一幢沒有窗子、隻有一扇門的房子,而在我眼中,它對則是有著數不清窗子和旋轉門的房子,盡管你在前後大門上加了最安全的鎖,但我還是可以從窗口鑽進去。

所有的人再次看向她時,都是用一種嶄新的目光,其中不乏有火辣辣的。

洗完澡,躺在**第一件事,諸航就是翻開票夾,拿出小帆帆滿月時的全家福,傻傻地看著、笑著,聊以彌補思念。經常一看就是一個小時。

哪怕是博士生,隻要是女人,都有八卦的天性。室友從電腦上挪開視線,瞟了瞟諸航,涼涼地說了一個名字,問諸航有沒注意到這個人。

諸航把照片收好,“我沒任何印象。”

“他今天向我打聽你了,似乎對你感興趣。”室友語氣有點酸。

諸航象聽了什麽大笑話,把眼淚都笑出來了,“他腦子又沒進水,怎麽可能喜歡我這個已婚婦女?”

兩位室內慌忙托住下巴,異口同聲問道:“你結婚了?”

“兒子都虛兩歲了,是個調皮的壞家夥。”諸航一幅為人母的得意樣。

“你在編故事!”室友們堅決不相信。怎麽算年齡,諸航都不可能結婚、生子。諸航笑笑,站起身,把睡褲拉下一點點,指著一道淡淡的疤痕,“剖腹產的印記。”

成流氓的手術堪稱完美,猛一眼,看不出疤痕,但細細瞧,還是能看得出來的。有天晚上,小帆帆被悄悄挪到床的另一邊,她睡在卓紹華懷中,不知怎麽,說起了生小帆帆的情景。

卓紹華突然坐起來,擰開燈,眸光定定地落在這道疤痕上,他俯下來,吻了又吻。她打趣說這吻是不是去疤靈,這樣子,肚皮就會光滑如昔了。

卓紹華沒有笑,偷偷籲了口氣,珍惜地把她抱得緊緊的。他慶幸這孩子愛上了他,不然帶著這道疤痕,如何找尋屬於她的幸福?

“生帆帆時,你為什麽問我萬一手術失敗,我會怎麽做?”

她眨眨眼睛,不太好意思地紅了臉,“我算是健康寶寶,除了出過一次水痘,平時連感冒都很少,突然要做手術,有一點緊張。四周都是陌生人,唯有你熟悉些,可我又不知如何表達,就那樣說了。”

愛憐地吻吻她的發心,“我那時也不知該怎麽寬慰你,仿佛做什麽都不對。你進產房前,我很想抱一抱你,終究沒辦法伸出手。”

“你要是真抱,我也不會多想。”

“現在呢?”他低低地笑。

她嬌嗔地湊近他的耳朵,悄語幾句。俊眸一沉,擱在她腰間的手帶了熱度,急促地往下探去。

她抓住,朝一邊的小帆帆呶了呶嘴。

小帆帆大概怕熱,兩隻小手都伸了出來,小嘴還動呀動的,不知是想說話,還是想吃什麽。

卓紹華狠狠吸了口氣,無奈地將她往懷裏又攬了攬,“諸航!”如同咒語般,他一遍遍地輕喚,仿佛這樣能讓胸口的滾燙減輕一點。

“首長,你這樣叫我,會不會太生硬了點?”叫心肝、寶貝、小天使之類的,會讓人起雞皮疙瘩,但是心愛的人還是應該有個親切的稱呼。她的朋友們叫她豬,爸媽和姐姐叫她航航,首長叫她航吧!

她笑出聲來。

卓紹華表情有點古怪,把胳膊伸平讓她枕著,抬手把燈熄了。

“首長,你叫我親愛的妻,快,叫一聲!”她俏皮地在他腰間撓癢癢。

他一返身,懲罰地把她壓在身下,吻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撒嬌地求饒。

“我比你大十歲。”靜夜裏,他輕輕歎息,“這總是件尷尬的事。”

“愛情裏還有年齡限製嗎?梁實秋比他夫人大三十歲,我還不是天天寫情書。”

“我不是梁實秋,我是卓紹華。我不懂風花雪月,也沒有詩情畫意。愛上你,真的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對於上天的安排,我小心翼翼。直呼你的名字,似乎能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近點,讓你覺得我還沒那麽老,我們之間沒有代溝。”

聽著首長這樣的告白,天啦,諸航竟然心疼了,“首長,愛上我很有壓力嗎?”

“即使有,也是美好的,我甘之如飴。”他溫情脈脈。

“我一直覺得你才是天上的星。”有壓力的人應該是她。

他笑,其實她才是他天空中最璀璨的那顆星,而他何其幸運,將她深擁入懷。

兩位室友驚得眼珠都瞪出了眼眶,“那你一畢業就結婚了?”

諸航幹幹笑著,抓抓頭,“差不多,差不多。”

“你老公是你同學?”室友來了勁,書也不看,全撲到她床邊。

“不是。”諸航暗暗後悔話說太多了。

“那是你教授?”

“啊,那個??????”首長在軍中可是名人,不能實話實話的,諸航眼珠骨碌碌轉了幾轉,“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

“有多成熟?”

“非常非常成熟。”

“難道你嫁了個老頭?”室友倒抽一口氣。

諸航撇嘴,嗬嗬兩聲,“還好,不算太老。”

室友相互交換了下眼神,沒再問下去。

幾天後,同期學員中都傳遍了,年紀最小的諸航是一已婚婦女,老公是個老頭子。這話不知怎麽傳到了教導員耳中,他一怔,然後哈哈大笑。

半個月後,諸航憑借第一名的成績被入選進聯合國網絡維和部隊,第一站便是前往印度孟買執行任務,她的搭檔叫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