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有美一人,清揚婉兮(下)

人生有些階段,過得特別艱難。這時候,一小點的溫暖都會如同一道白光,在夜行的路上,指引著光明。

諸航突地看清了前方的路。

她不是神童,不可能一晚上就把落下的課補上,但她有她的辦法。

她去找這次學分占得比重大的幾位任課老師,往那一站,來一句:“老師,我很喜歡北航,喜歡這裏的教學樓,喜歡這裏的食堂,喜歡傍晚照著操場的夕陽,喜歡博采眾長的老師,我不想被退學,我想留下。”

專業老師對她是又恨又愛,問:“你想讓我怎麽辦?”

“你能把考題告訴我嗎?”

老師撩了把頭發,“我還沒混到出題的份上。”

“那你給我畫重點?”

老師搖頭,“這個我幫不了,但是卷子歸我改。你想要多少?”

“不退學就可以。”諸航要求一點也不高。

老師揮揮手讓她離開,沒給她答案。

諸航心裏有了底,厚著臉轉戰第二場,如法炮製。

五天後,分數出來,諸航有三門課是及格的,還有幾門留著下學年補考,她可以邁著大步踏入大四了。

風也輕了,雲也淡了,一切看上去要怎麽美好就怎麽美好。

她仿佛又找到了大二時的那個諸航。

諸航這個人,要對一個人好,就真的可以做到兩肋插刀。要是不喜歡這個人,連半點應付都不肯的。

她和佳汐真的成了好朋友。

諸航離開北京時,居然對沐佳汐有點戀戀不舍。夜晚的火車上,她和沐佳汐一直在發短信。佳汐的手是拿畫筆的,習慣用眼睛去感受一切,她本能地排斥電子產品。她不會使用電腦,手機發短信也很慢。她告訴諸航,她和老公講話時都喜歡看著對方的眼睛,短信太沒有溫度。

想像美人與俊男執手相望溫情脈脈的畫麵,諸航的心奇特地如絲綢般柔軟。

愛情,似乎很奇妙,很美妙!

和諸航同行的梓然受不了她對著手機傻笑的樣,把被子一拉,蒙住整張臉。

諸航爸媽在鳳凰古鎮上開著一家湘西特色菜館,都是山裏的土菜野味,生意特別好。

八月下旬的一天,諸航接到沐佳汐的電話,她和朋友來張家界寫生十天,問諸航要不要和她一同回北京。

諸航立刻就答應了。

梓然在鳳凰隻呆了一個月,諸盈已經把他接回北京了。諸航一個人無牽無掛,收拾了行李就去張家界與佳汐會合。

佳汐比六月時黑了一點點,更瘦了,裙子卡著纖弱的腰,不盈一握。

隻有她們兩人回北京,同事們想去鳳凰玩玩。

兩個人買了臥鋪,占著一個包廂,很隱蔽安靜的空間。

太陽落山了,西方的太空披著紅霞,列車在這片霞光下穿山越嶺。兩個在餐車吃完晚飯,便躺下來說話。

佳汐像有心思,一直沉默著。

夜深的時候,諸航聽著佳汐輕輕歎了口氣,“航航,”她像諸盈一樣親昵地叫諸航的乳名,“有個朋友告訴我,要是我特別想要孩子也是有辦法的。”

“太好了。”諸航一躍從**坐起,“你的願意終於可以實現了。”

“但是風險很大。”

“什麽意思?”

“代孕,你聽說過嗎?”

諸航搖頭。

“就是借助別人的子宮,用我的卵子和我老公的**。這種事在國內是違法的,我們家是不能冒這樣的險,除非找個可靠的人幫忙。國內有些家庭為了給孩子有國外的綠卡或者香港戶口,都會想方設法去外麵分娩。現在人家不這樣了,直接找個外籍女子代孕,就解決問題。”

“你就找你那個知道內情的朋友。”

沐汐苦笑,“朋友是個男人,我需要一個代孕的女子。偏遠地區有些婦女願意為錢做這樣的事,可是我覺得質量不高。大學生願意代孕的有很多,你們學校有嗎?”

諸航曾經聽莫小艾說過,周末的晚上,學院後門都會停一堆的車,來接某些女生。出去幹嗎,莫小艾笑得很神秘,臉還會紅。

“你能幫我悄悄打聽下嗎?”佳汐問。

這種事諸航肯定不能托人的,諸航隻當八卦般在宿舍裏佯裝隨意地說了看到某個報道,有大學生代孕啥啥的。

寧檬手舞得像什麽似的,“切,代孕算什麽新聞。現在流行賣卵子,北大和清華的,雙眼皮、模樣清秀的女生價最高,一顆卵子能賣好幾萬,我們學院的估計也差不了多少。”

諸航像聽天書,這一年,她落伍這麽多?

“網上代孕中介有許多,都明碼標價,北京是37萬,上海和廣州是分期付款。你想要雙胞胎也可以。怎樣,人類非常邪惡吧?要是哪天我落泊了,我就去代孕,賺個幾十萬自己先享受著。”寧檬口沫橫飛。

諸航瘋狂地搜索著網頁,網上真的不少,北京就有專門機構,有地址有電話,保證候選孕母有五十人供選擇。

她把佳汐約了出來,手把手地教佳汐使用電腦,教她用拚音輸入法,然後進入那個網頁。

“這個不行,太專業,萬一遇到熟人怎麽辦?要找個隱秘點的,孕母要年輕。孩子出生後,先得送到福利院,然後我去抱養,這樣子才不會被人發現。航航,我公公、婆婆和老公都經常在電視上露麵,我不得不小心,你懂嗎?”佳汐說道。

諸航不是很懂。

佳汐苦笑,“這件事我家人都不知曉,是我偷偷做的。要是和老公商量,他絕對不會同意的。我隻說服他領養一個孩子。我貪心了,我想擁有一個有著我倆血脈的孩子。航航,求你,這件事隻有你和我那位朋友知道,你要幫幫我。”

清麗的麵容上梨花帶露,又有誰能拒絕?

諸航真的找到了一個隱秘的代孕機構,對外掛著治療乙肝的牌子,點進網頁,在下端才發現有一行代孕的廣告。

兩個人悄悄去偵查。

接待她們的是一位姓李的中年男人,自稱是負責人。

諸航代替佳汐發問,佳汐從一進來,就非常緊張,握著諸航的手一掌的冷汗。

開始,他以為諸航是想做代理孕母,很熱心地讓諸航登記資料,還說傭金會非常優厚。得知諸航是來找孕母的,嚇了一跳。

李總說他們公司不接受非夫妻雙方卵子和**的個案,那樣容易起糾紛。他們的孕母都是在校大學生,提供健康報告,按長相不同收費。而且一人隻代孕一次,下次就不會隻任用她為孕母。有專門的婦科專家負責做手術,絕對保證隱私安全。

佳汐似乎很滿意。

李總又說合同一簽,先預繳二十萬,一旦懷孕,再繳十五萬,孩子生下來後,結算尾款十萬,總共是四十五萬。

諸航覺得這個價格比寧檬講的要高許多,而且那個李總一臉生意人公事公辦的樣,她看著不舒服,輕輕拽了下佳汐,讓她好好考慮下。

佳汐坐得筆直,表情糾結,仿佛天人大戰。

“我們可以信任你嗎?”佳汐看著李總。

李總笑:“這個客戶自己定奪,你不會是我們公司的第一位客戶,也不會是最後一位。我非常有誠意,其他就看你們了。”

佳汐閉上眼睛,嘴唇緊抿,睜開眼時,臉微微發白,“好,我們接受這個價格,但是簽合同前,我想見下孕母。”

“不可以,孕母的隱私我們要保護。”李總一口拒絕。

佳汐沉默了一會,“你保證是大學生嗎?”

“預付款繳了後,你可以自己判斷,大學生與風塵女子本質區別很大。”

佳汐點頭。

隔天,合同就簽了。

代理孕母是某大學的大四生,正在實習,比諸航大一歲,清秀溫婉的江南女子樣,詩詞歌賦張口就來,二胡拉得非常好,佳汐笑了。

諸航也替她籲了口氣。

手術做得非常快,二個月後,孕母懷孕了,佳汐替她租了一個單人公寓,每周和諸航去看她兩次。

“航航,我現在打字速度蠻快的,我要學著在電腦上寫懷孕日記,等寶寶出生後念給他聽。”十一月,第一波寒流剛到,北京城寒意蕭蕭。走出單人公寓樓,佳汐回頭看了看孕母住著的那個陽台。

“好啊!希望我走的時候,能看到小寶寶出生。”

“你要去哪?”

“我要到哈佛讀書。”路燈的光澤打在諸航的臉上,她看上去特別的青春、俏麗。“這是我的願望。我所有的平均分要拿到A,再通過雅思考試,我和導師說過了,他幫我申請。”

“是嗎?”佳汐的聲音隱隱有些失落。

“嗯!”

又過了兩個月,放寒假了,諸航這學期拿到了一等獎學金。從鳳凰過完年回來,諸航和佳汐見了麵,一起去看孕母。

孕母肚子隆起很高,插著腰對佳汐講,她沒想到懷孕這麽辛苦,她需要補償,至少十萬,不然她要把孩子打掉。

諸航火大了,“你敢,我們有合同。”

孕母冷笑,“合同又怎樣,你要和我打官司嗎?”

佳汐麵如土灰,安慰孕母,“行,我給你錢,你別亂動,當心動了胎氣。”

“不行,你這樣會助長她的氣焰。”諸航提醒佳汐。

佳汐歎息,“隻要寶寶好,一切都值得。”

三月,風和日麗,燕子歸行,北京街頭一切都染上了春意。諸航在聯係公司實習,準備畢業論文,打聽雅思考試的事。

突然接到佳汐的電話,說孕母不見了。

諸航跑去單身公寓,屬於孕母的一切痕跡都被抹盡,儲物櫃裏有兩個電影裏給演員當孕婦道具用的海綿肚子。

兩人慌忙給李總打電話,手機已停機。打車過去,那兒現在是家文化公司,剛開張兩月。

***

“於是,你就舍身取義了?你這隻蠢豬!”成功吼聲如雷。

“你個冷血的衣冠禽獸,關你什麽事。我和你講,這事要是你敢泄露半點,我滅你滿門。”諸航音量同樣不低。

幸好陣地已經從落日挪到了車內。汽車的密封性能很好,天寒地凍的,時間又這麽晚,沒人圍觀。

這個故事有點長,足足講了三個多小時。

“你有本事把全世界滅了。”成功真的要抓狂,他聽過的代孕傳聞不少,包括美國有位媽媽替女兒代孕,但哪一件都不及這件匪夷所思,而且這人還一臉的高風亮節,“你才二十歲,知道嗎,女孩子最寶貴的身子是要留給深愛她的人的。”

細長的眼眸蘊滿了痛心和婉惜。

“哈,這話從成流氓嘴裏說出來,真讓我意外。你要真這麽想,就不會時不時做罪魁禍首了。”

成功氣急敗壞地直喘,“豬,你和她們一樣,是隨便的人嗎?”

“成流氓,我真不知你吼什麽東東,我做錯了什麽呢?我沒有亂和別人上床,也沒有用錢出賣自己。朋友有難,我幫一把而已。你就沒有一點人情味嗎?如你的朋友需要輸血,你恰好是合適的血型,你會視而不見?”

“這兩件事能相提並論嗎?”

“我認為可以。”

成功心堵得窒息,他閉上眼,拳緊握著,抑製自己要掐死豬的衝動。

“豬,既然隻是幫一下忙,為什麽要和紹華結婚?”成功睜開眼,陰冷地瞪著她。

“哦,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諸航毫不示弱地迎視著他。

“說!”

“馬上要結束的故事有什麽好講的。”諸航看了下手機,十一點多了,還有幾十分鍾,就是新的一年,她可不想把煩躁的心情帶過去。

“什麽意思?”

“和你沒有關係。”

四目相瞪,誰也不肯讓步。

鈴聲打破了車內的僵硬,是卓紹華的。

成功鐵青著臉說了個地址,然後雙臂交插,緊抿著唇,不肯說話。

諸航無聊地玩著自己的十指。

代孕的念頭冒出來時,沒有經過痛苦地糾結,也沒有苦思冥想。

四十五萬,對於一個二十歲在鳳凰山城長大的女生來講,是個巨大的數字。

小的時候,她是家中小掌櫃。店中一年能賺個幾千,爸媽就會笑不攏嘴。

四十五萬是四百五十個千。

諸盈在銀行上班,每月的底薪是四千元,然後做得多拿得多。她聽姐姐和姐夫聊過家裏的開支,如果沒有突發事件,一個月順順利利下來,兩人能省個一兩千就非常好了。

人生很危險的,時不時就跑出個意外。一年能省下多少呢?

不赤字就好了。

沐佳汐四十五萬怎麽來的,她沒有問過。如果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用沐佳汐的話講,天價都值得。

可惜孩子沒了,錢也沒了。

雙重打擊,沐佳汐倒下了。本來就是個柔弱的人,如霜打的玫瑰,枝葉蔞曲,花瓣凋零。一個感冒,就病了半個月。睡在病**的她,雪白的小臉埋在雪白的枕頭上,見者無不動容。

她坐在病床邊,無言地自責。

如果當初不是她找到這個網站,如果她簽合同時能謹慎一點,如果她提醒佳汐一同陪孕母去體檢,這些都可以避免的。

佳汐被喜悅衝暈了頭,她應該保持清醒。

佳汐擠出笑容與她說話,說沒關係,吃一塹長一智,下次咱們就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她在洗手間,聽見佳汐在外麵給朋友打電話,問能不能借點錢。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頭發不馴服地一根根豎起,唇角緊抿,眉眼強強地蹙著,仿佛在下一個什麽重要的決定。

她若做出什麽決定,計劃會非常周詳,無瑕可擊。

論文答辯結束,她的大學生涯完美畫上了句號。

她找到導師,說用一年的時間工作,賺點錢做留學費用,同時把雅思考試通過。導師說這樣安排非常好。

這些話,她同樣和諸盈說了一遍。還說工作也已找好,在南京,薪水不錯。

諸盈說有點實踐也好,但不要把錢放在心上,她和姐夫會籌出留學的錢。但她一時拿不出來,也需要一年的時間準備。

諸航約佳汐出來喝茶。

兩人喝薄荷蜂蜜茶,通體沁涼。

佳汐拿出一張紙,上麵寫著幾家公司的名稱、地址,聯係人的名字和手機號,“這幾家在IT行業的業績是最好的,我向他們介紹了你的情況,他們都想要你,就看你想進哪家了。”

諸航把紙折疊起來,搖了搖頭,“謝謝佳汐,工作的事有著落了。”她已開始《儷人行》的編程,相信會有很好的市場,也會有非常優厚的回報,給她留學應非常充足。

佳汐美麗的長睫一顫,體貼地點點頭,“那就好,但不可以委屈自己。”

諸航笑,“當然。”

佳汐給她夾了塊綠豆糕,“你工作後,我們可能就不能這樣經常見麵了,但要保持電話聯係。”

她含笑不語,把嘴中的綠豆糕慢慢地咽下去。

“佳汐,”佳汐拿起賬單,準備按鈴叫服務生時,她抓住佳汐的手,青澀的麵容一片肅穆。“不要再找別人了,我----幫你代孕。”

以為隻是力所能及的一件小事,說起的時候,字字重如千斤。

佳汐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這樣子至少不會再發生欺騙的事。”她故作調侃,“但我有三個條件,第一這隻是純粹幫忙,不要提錢的事;第二,我不和你老公碰麵;第三,孩子生好後,我就出國,我們---不再聯係。如果有一天我回國,在路上碰到,也不打招呼。”

佳汐眼中熱霧瞬地泛濫成災,她搖頭,“不可以,航航,我不能這樣自私,這對你不公平。”

“因為你是我朋友,我才願意。你不相信我子宮的質量麽?”她促狹地吐了吐舌,臉燙燙的,手卻涼涼的。

“航航---”佳汐抱著她泣不成聲,“那你讓我也為你盡點力,好不好?”

“你已經做了。”不是佳汐,她現在還在迷路中。

“你留學的費用,在國外住的地方,哪所學校,都讓我來。”

“不好。”諸航搖頭。

“那我拒絕你的幫助。你根本不當我是朋友,為什麽隻能你幫助我,我不能幫助你?”

諸航苦惱地托著下巴。

“你喜歡哈佛對不對?哈佛附近房子的租金可不低,我當你在國外三年,三年的生活一切開支都是我來,學費你自己出,怎樣?”佳汐搖著她的手,可憐兮兮地哀求。

她無奈地笑了笑。

“航航,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佳汐緊緊地抱著她。

畢業那天,她在操場上和學弟們打了半天的球,累到虛脫。晚上和同學聚會,是寧檬架著她去的。

她喝醉了,回到宿舍,吐了三趟。

第三趟從洗手間出來,神智清醒了些,寧檬和莫小艾鼾聲正香。她輕輕拉開窗簾,對麵的水房還亮著燈。

她想起寧檬拿著望遠鏡站在這兒偷窺的情景,啞然失笑。

寧檬說周師兄走後,水房再沒出現那麽養眼的帥哥了。

色女啊,色女啊!

她轉身上床,倚著床背,悄悄拿下筆記本,開機,然後上QQ。哈佛與北京差不多是十二小時的時差,那邊現在剛好是下午時光。

周文瑾的QQ亮著,個人簽名是:到今天,我才知得與失如影隨形。

她切了聲,對準他的頭像,右擊鼠標,將他刪除。

窗外,暮色漸稀,東方泛出魚肚白,淡淡的曙光喚醒了帝都的淺眠,新的一天開始了。

“諸航!”肩被輕輕拍了下,諸航倏地睜開眼,發覺自己居然睡著了。

卓紹華手扶著車窗,臉背著燈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到是成流氓咬牙切齒的樣,看得非常清楚。

“回家吧!”卓紹華手臂抬高,擋著車窗,防止她的頭撞上。

“哦!成---成醫生,再見,謝謝你的晚餐。”諸航寓意深刻地看了看成功,提示他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諾。

“滾!”成功“咚”地一聲甩上車門,決心不再看那隻豬。她怎麽可以笑得那樣無所謂?在說了那一席話之後,在他身邊優哉遊哉睡著香?他坐在一邊,反到心潮起伏,氣息不寧。

卓紹華打開車門,欠身替諸航扣好安全帶,才繞過車頭,從另一邊上車。

成功撇嘴,吃不消了。這對半路硬湊上來的人,挺有那麽點恩愛的意思。豬蠢是沒辦法的,紹華怎麽也跟著起哄?

他砰砰用頭撞著車窗,瘋了,真的要瘋了。

一上車,諸航就迫不及待地問結果。

卓紹華神情平淡地說了句:“東西他們都拿走了。”

諸航眼倏地瞪得溜圓,“不會吧,你幹嗎要妥協?那些應該屬於小帆帆。”

“他們是佳汐的父母,我尊重他們。他們有些話也說得不錯,東西放在他們那裏,可能更妥善。回憶是他們唯一要做的事,我尊重回憶,而我不可能活在回憶中。那些不會出現在垃圾回收站,但肯定也不能一直象現在這樣保存,遲早要束之高閣。這不是薄情,我該珍視的是現在。”

他遞給她一個紙袋,裏麵裝著一杯熱豆漿和兩隻包子。他知道這頓晚飯,她不會吃得很香。

諸航訥訥地接過,眉和眼因鬱悶擠到了一塊,“他們是佳汐的爸媽,你可以和他們講實話,他們對你的看法會改觀的。”

他笑笑,指指包子,“快吃吧,要涼了。”

包子隻咬了一口,諸航就吃不下。她難受。

今晚的代價太大了,她為了想留下佳汐的東西,向成流氓出賣了秘密,結果什麽也沒改變。

心虛地看看首長,要不要老實坦白呢?算了,自我安慰成流氓應該會守信的。

一枚禮花突然在夜空綻放,路邊的行人跳起來歡呼。

原來十二點到了,新的一年哦!

“新年快樂,首長!”諸航俏皮地敬了個禮。

卓紹華將她的微笑攥住,牢牢鎖著眼底,“新年快樂,諸航!”但願明年今日,也可以看到這張笑臉。

嬰兒室還亮著燈,窗戶上映著唐嫂走來走去的身影。

“哇,他不會也在等著跨年?”諸航對卓紹華小小聲地說。

“他應該是在等你。”小帆帆剛看見諸航進了院,笑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唐嫂抱回嬰兒室,然後他就嚶嚶地哭。沒有眼淚的,是假哭,等著諸航聽到哭聲跑進去抱他、哄他。

諸航嘿嘿笑,新的一年,她的人氣見漲!

小帆帆已經困到不行了,眼皮耷著,唐嫂想悄悄把他放上床。一沾床邊,他就騰地睜開眼,小嘴扁著、哭著。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唐嫂回了下頭,熟睡的小帆帆同時也睜開了眼,黑葡萄般的眼珠定定的,專注地捕捉著外麵的聲響。

“睡了麽?”諸航輕手輕腳地進來,壓低了音量。

唐嫂還沒說話,懷裏的小帆帆突然咯咯笑了起來,張開雙臂往諸航懷裏撲來。

諸航回頭看卓紹華,他聳聳肩,臉上寫著“我沒說錯吧”。

她抱過小帆帆,狠狠地親了他一口,“小壞蛋,這樣討女人歡心是不行的,帥哥要矜持,嗯?”

小帆帆小手拽著她幾根頭發,笑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唐嫂,你去休息吧!”卓紹華對唐嫂說道。

唐嫂沒講客氣話,年紀一大,折騰到半夜,真吃不消。

卓紹華張臂欲抱小帆帆,平時一到晚上就來不及往他懷中鑽的小家夥,今天不知怎麽的,裝著沒看見他,隻顧向諸航獻著“媚笑”。

清冷的眼彎成半月,他不禁莞爾。帆帆呀,真的得了諸航的真傳。

“乖,咱們不玩了,讓諸航回屋睡覺,明天一起上街玩,好嗎?”管他聽得懂聽不懂,做父親的語重心長。

小帆帆窩在諸航懷中,一會抬頭,一會埋頭,玩起了躲貓貓。

“他現在沒睡意,你把他按**也沒用,我把他抱去客廳玩,你去洗漱吧,好了再來抱他。”諸航說。

“要不,你今晚帶他睡?”他沉吟了下,慢悠悠地提了個建議。

諸航下巴狠狠地砸在地上,首長在說夢話?

她和小帆帆同床過一次,是的,但那是在白天,在唐嫂的眼皮底下。讓她單獨帶這個小壞蛋睡,後果不堪設想。

“嗬嗬,想法不錯呀,但我力量太薄弱,勝任不了。”

“我幫你!”

啥?

客房的**第一次鋪上了一大塊墊子,足足占了半床。如果諸航控製不住自己內急,估計也不會把床衝跨。床頭櫃上擱了幾塊尿片,還有恒溫的奶壺。小帆帆夜裏要吃夜宵的。幾件小衣衫整齊地碼著,是隔天給小帆帆換。

“你不會是說真的吧?”諸航要哭了。

卓紹華認真地點頭。

小帆帆這家夥對陌生的環境非常適應,看著**那塊墊子,象看到久違的親人,歡喜地就往**撲。

她生怕他會滾到地上,急忙上床護著。

“你確定今晚會非常平安?”諸航忐忑不安地回頭。

卓紹華衝她鼓勵地笑,彎下身子與她對視:“現在已經是淩晨了,天很快就亮了。”

他的笑眼望著她的清眸,也不知道誰眼底的波光映進了另一人的眼底,想看得更清,卻在更近之後,發現一切更加模糊了。

“但願我不要讓你失望。”諸航強行拽回視線,心情有點不淡定。

他帶上門,在門前又站了會,聽著諸航在裏麵自言自語。他看出小帆帆睡意就要來了,睡著的小帆帆,會非常乖。他沒什麽要擔心的,和諸航在一起,小帆帆會得到最好的嗬護。

在第一眼看到諸航時,他就這麽的篤定。

他去了趟畫室,打開櫃子,拿出一個銀白色的筆記本,這是今天他唯一留下的佳汐的物品。

本本是銀白色的,隻有十一寸,非常小,他當她是買回來看看電影聽聽音樂的。

本本正常放在畫室的桌上,佳汐沒有帶進臥室過。

佳汐走後半個月,他才打起精神進畫室整理遺物。筆記本下方壓著一張鍵盤表,這是剛學打字的人才會有的。

他怔住,職業本能讓他打開了佳汐的筆記本。

那篇日記放在E盤中,文件夾的名字叫《親親我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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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0日,晴,零下八度,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宗醫生把化驗報告拿給我,說航航成功受孕了。我捧著化驗單,哭成了淚人。真的很不容易。上次的陰影還在,我生怕這次還會有排斥反應。如果再來第三次,我就沒有信心再堅持下去了。宗醫生說預產期是十一月初,那是北京最迷人的季節,天氣還沒冷,我喜歡這個季節,已經等不及那一天的來到了。是他還是她呢?不管了,都是我的親親寶貝。

3月8日,陰雨。從早晨就開始下雨,畫院今天有活動,慶祝婦女節,我沒有參加。我買了海鮮比薩去看航航。大雜院裏都以為我是她姐姐,說我倆長得不像。她趴在電腦前,忙著做她的事。她一點也不像個孕婦,沒有妊娠反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生活一如往常,皮膚白裏透紅,走起路來風風火火。我的寶貝也會象她這般健康吧,真好!

4月2日,晴。今天逛了一天的童裝店,我想我真的有點瘋了,沒有辦法定下心來做任何事,腦中心中隻想著孩子,真想今天就能抱在懷中,那時紹華臉上會是什麽表情呢?肯定會比平時豐富一點吧!童裝很好看,可惜一件都不能買,紹華會覺得奇怪的。晚飯時,我在桌上提了下抱養孩子的事,他說媽媽是不好做的,各方麵都要準備好。不要因為是抱養就有所輕視,抱進來就要對他的人生負責。我按捺不住喜悅,說我已經準備好了,問他能勝任父親嗎?他沒有說話,跑去接手機了。我想他的答案也是肯定的。開心地打電話給航航,她也非常開心,她的程式寫得很順利。我問過那個有什麽用,她說幫女人圓夢的。唉,對於計算機,我是完全的外行,我不明白她講的話,但那個不重要。

5月1日,勞動節,悶熱。今天放假,街上到處都擠滿了人,紹華去廣州出差,我陪諸航去產檢。她的孕相很明顯了,肚子尖尖的,隆起很高。醫生讓我聽胎音,聽到機器裏傳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我哭了。航航說裏麵的那個小人非常調皮,會踢她,我又傻傻地笑。那種做媽媽的感覺越來越濃了。

……

7月10日,小雨。誰會想到在這種天氣裏,我居然會感冒,熱度怎麽也退不了,呼吸都是滾燙的,我怕傳染給航航,抑製住不往大雜院跑。醫生說我心律不齊,要保持心情的安寧,情緒起伏不能太大。對於一個準媽媽來講,這個要求過分。不過,我會盡量做到的。小的時候,我也有過心律不齊,身體動不動就生病。發育之後,就沒犯法。這次也不會有事的。感冒,討厭的感冒!

卓紹華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煙,拆開,抽出一根,在桌上敲了敲,點燃,用力地狠吸了一口,然後點擊E盤,格式化。

日記從七月十號後就沒有了。

七月十四日的晚上,佳汐因為心髒病突發,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