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有美一人,清揚婉兮(上)

卓紹華穿上大衣,把周文瑾與姚遠的資料放進檔案櫃中,查看了下電話記錄,沒有特別來電,關門下樓。

出大門時,勤務兵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首長,一會先去接夫人嗎?”他記得前幾日首長曾提過這件事。

卓紹華靠在椅背上,微微閉了眼睛,斜斜射進來的餘暉,因為俊挺的鼻梁,一明一暗,反倒顯得臉色沉鬱。

“不要,直接回家。”音調平緩,沒有任何異常。

此時,有一種陌生的情愫在胸膛激**,令他非常吃驚。這陌生的情愫叫妒忌。是的,他妒忌了。周文瑾說起諸航時浮現出的溫柔與珍惜,像滾燙的溶漿迎麵潑了過來,他來不及閃躲,隻得全部接受。

忍不住在心中一遍遍地質問:他們隻是惺惺相惜的師兄妹?

如果是,該怎樣?

如果不是,又能怎樣?

按照當初的約定,她是自由的。

彼時到此時,四個多月了,不知不覺中,她早已把他的生活打散得四分五裂,讓他生出了許許多多不可思議的遐想。

他忽視了她的感受嗎?她還那般年輕----

這是他不熟悉的領域,第一次,他感到茫然無措。

華燈下,暮色一點點成墨。

院門外停著輛黑色的奧迪,車牌號讓他一怔,推門車門,急急地就往院中走去。

院裏傳來痛楚的哭泣。

“上次來,佳汐還給我們泡茶,體貼地提醒你注意控製血壓。今天,佳汐她----”蒼老的婦人淚如雨下。

“要哭回家哭,有點骨氣好嗎?人家有妻有子,佳汐已經成了一捧灰,這裏不再是她的家。呂姨,請你讓開。”溫雅的老者喝斥。

呂姨焦慮地擺手,“沐教授,你別為難我,我隻是給卓將家幫忙的,不能做這個主。你等他回來好嗎?”

唐嫂不認識這突然闖進來的兩個人,抱著帆帆,詫異地站在走廊上。

“我是佳汐的父親,取回佳汐的畫和禮物,還需要他的同意?”沐教授橫眉豎目,又是跺腳,又是揮手。

呂姨苦著個臉求情,“沐教授---卓將,你可回來了。”她喜出望外地跑向跨進院內的卓紹華。

“爸爸、媽媽!”卓紹華點頭。

“我們受不起你這樣的稱呼。正好,你回來了,那就知會你一聲。佳汐生前的所有作品、她穿過的衣服、首飾我們全部要取回。如果你不肯,那我們向你買。”

卓紹華緩緩閉了下眼睛,聲音淡然:“唐嫂,把帆帆抱回屋。爸爸、媽媽,為什麽突然要這樣做?”

“為什麽我們不能這樣做?”沐太太跳了起來,“難道要等到有一天在垃圾回收站或者舊貨市場看到佳汐的東西嗎?你不再珍惜,可是我們要珍惜。”

呂姨忍不住嘀咕:“說話要有良心,沐夫人的東西我們哪件不珍惜?你去看看臥室、去看看書房,帆帆媽媽到現在還睡在客房呢!”

沐太太冷笑,“你是在打抱不平,嫌我們佳汐占了地,行啊,現在我們挪開,你們應該滿意。”

“不是,不是!”呂姨哭喪著臉看向卓紹華。

“爸爸、媽媽,請屋裏坐。”卓紹華說道,“佳汐是我妻子,她的所有衣物和作品,有著我們一起生活過的痕跡,我覺得應該留在這裏。你們可以隨時來做客,但不能帶走。”

沒有起伏的話語,卻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執著。

“你不配講這樣的話。”沐教授音量戛地提高,把一隻腳跨進院門的諸航給愣住,她的身後站著成功。

他們是在軍區大院門口碰到的,成功給小帆帆送新年禮物,諸航說我逛街剛回來。她手裏提著個來伊份的食品袋,裏麵鼓鼓的。

成功探頭朝袋裏看了看,“你這是買給自己的吧!”

“我和帆帆一起吃。”諸航把袋子藏到身後。

“吹吧,你家帆帆已經能上街打醬油了。”

“我吃就代表帆帆吃了。”

成功莫測高深掃了下她的胸部,邪邪地歪歪嘴,“我記得帆帆隻喝牛奶。”

“你個---成流氓。”諸航狠狠用包著創口貼的手推了他一下,奪路就跑。

兩人一前一後進院。

“我們之前都被你的道貌岸然給騙了,你要是有一點愛佳汐,你會在她死後不到半年就閃電結婚,而那個女人都要臨盆了。你不覺得羞恥,我們卻替你無地自容。不多說了,把佳汐的東西還給我們。”

“不行!”諸航大叫。

眾人回頭。

氣氛一下子靜默下來。

過了一會,沐教授罵道:“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講話?”

諸航不看他,跑到卓紹華的身邊,臉脹得通紅,“你說,和他們說實話。”

卓紹華用眼神暗示她噤聲。

“如果你不說,那我來說。”

卓紹華默然。

“你怕他們不相信,你給他們看佳汐的日---唔!”卓紹華突地一把抱住她,將她按在懷裏,把她未出口的話涅滅在他寬廣的胸膛中。

這樣的場麵,看在沐教授夫婦的眼中,更加刺眼。

“不要講話,我會處理。”他捂著她的嘴,貼在她耳邊,用隻有她聽到的音量。

“我不要讓你這樣受委屈。你要是不給他們看,那我潛進你的電腦,將它公眾。”她的眼神在發誓。

卓紹華閉上眼睛,一股暖流從心底升起,將他全身都融透了,可惜現在不是回味的時候。

“成功,帶諸航出去吃個晚飯,我一會再去接她。”她留在這,勢必也一樣會受羞辱,而她絕對要反抗的。

他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傷心。

多年的兄弟,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成功會意地點頭,拉過諸航,“快走吧,我都訂位了。伯父、伯母,新年快樂!”優雅地朝瞠目結舌的沐教授夫婦頜首。

諸航身子往下埋,他半拽半拖將她塞進了車。

“我不走,我要留下來。那些東西不能讓他們拿走,小帆帆已經沒有了媽媽,如果再沒有媽媽的衣物來做紀念,多可憐呀!”諸航紅著眼,拚命地掙紮。

成功警覺地眼睛一眯。

他把諸航押到一個叫做落日的西餐廳,特意要了角落的桌子。有一張屏風將兩人與外界阻隔開來。沒心情研究菜單,讓服務生按一般消費上,然後把服務生打發走,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麵,“豬,把剛才的話倒下帶,我要再聽一遍。”

諸航儼然不幸落入敵營的共產黨員,任你如何嚴刑拷打、利益誘哄,豬的嘴巴就像上了鎖,怎麽也撬不開。

“好,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是不代表你沒罪。”成功雙臂交插,冷冷地笑。“豬,你忘了我是做什麽的?”

諸航勉勉強強反駁道:“反正你不是警察,你無權逮捕我。”

成功目光迥然而明亮,“我是個婦產科醫生,自戀地講,是婦產科專家、權威。沐佳汐也曾是我的病人。”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諸航後悔得想割腹自盡,那些話她怎麽就脫口而出呢?

“佳汐和紹華結婚半年,紹華帶她來的醫院,讓我給她做檢查。佳汐各方麵指標都很正常,也沒有不良習性,兩人沒有刻意避孕,卻一直沒有懷上孩子。一周後,我約他倆見麵,告訴他們,佳汐這輩子靠她自己不可能成為一個母親的。”

視線如一柄利劍,狠狠刺向對麵的諸航。

“佳汐屬於免疫性不孕的一種,確切來說應該屬於宮頸免疫性不孕和抗透明體製不孕兩方麵的因素。簡單明了地講,就是佳汐的子 宮頸黏液中存在著大量的**殺手,它們會殺傷**降低**成活率,另一方麵又使得**識別不了自己的受體,無法與卵子結合。就算有幸受孕,因為透明帶結構的穩定,致使胚胎被封固在透明帶內,也無法著床。”

成功一口氣吐完一長串的專業術語,端起桌上的水杯潤了潤嗓,笑容古怪。

“這兩道重重的關卡,即使做試管嬰兒手術,那流產和發生畸胎的概率還是很大的。如果佳汐有幸做了媽媽,唯有一個非法途徑-----找人代孕!”

成功幽深而黑墨色的瞳孔輕輕**漾著諷刺笑意,諸航來不及調整表情,眼睛驚愕地瞪得大大的。

“我說對了嗎?”成功得意洋洋,“我怎麽就一直沒往這方麵想的,紹華沒有機會認識你這樣的人。我還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你給他下藥了,原來是這樣啊!”

“成流氓,你講話好聽點,什麽叫我這樣的人?”諸航耳畔漸漸變成粉紅,她開始激動了。

成功不動怒,雙手平抬往下壓,“別嚷嚷,有人看咱們呢。現在該把細節告訴我了。紹華的個性我了解,絕不會接受這種有背人倫的事,佳汐找你的,花了多少錢?我對代孕市場的市價還是知道一點的----”

諸航抄起麵前的杯子,對著成功就潑了過去,雙手都在發抖。

水滴滴答答從成功的下巴落入淺灰色的羊絨毛衣V字形的領口,胸襟很快就濕了一大片。

端著紅酒和餐點的服務生怔怔地立在屏風邊,不敢上前。

成功拿起餐巾抹了把臉,笑嘻嘻的,朝服務生招招手,“早餓了,快擱下吧!看過《我的野蠻女友》嗎?”

服務生同情地笑笑,放下盤,忙置身事外。

“成流氓,向我鄭重道歉。”諸航很想一走了之,但這樣,不知道成流氓會幹出什麽樣的事。

“我道歉,剛才是我口無遮攔,對不起。”

成功一點都沒遲疑,神情還很嚴肅,到讓諸航吃驚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但今天你一定要滿足我的好奇心,不然我去問紹華。”

“你為什麽要知道?”諸航咬了咬唇,明白今天是逃不掉了,卻又不願束手就擒。

“如果不想講,就先吃飯吧!”成功氣定神閑地端起桌上的酒杯細細把玩,仿佛並不是那麽感興趣。

諸航皺著眉,久久沉默。

“你有沒覺得這家西餐廳裝飾得很一般?”她突然問。

成功攤開雙手,西餐廳一般都喜歡巴洛克的裝飾風格,似乎那樣很有情調。

“我知道一家餐廳比這高雅多了,座落在公園附近,門口是廣場,廣場上有音樂噴泉,餐廳有整片的玻璃牆對著廣場。夏天的晚上噴泉開著,在霓虹燈下特別的美麗。那兒每天晚上的桌上都會訂滿,但還有許多客人站在外麵等著翻台。餐廳的特色開胃菜是蟹肉餅配牛油果和西柚汁,特色湯是肉桂南瓜湯,沙拉是杏仁沙拉,主菜點的最多的是香熏法式雞卷和百裏香烤春雞配野蘑菇。”

“深藍色?”成功揚眉。

是的,那家西餐廳叫深藍色,是個以色列人開的,她在裏麵打工。

其實高檔西餐廳對員工的禮儀要求是非常嚴格的,上崗前都會接受培訓,她是半路空降過去。有位師姐因為論文不過關,一直畢不了業,找到她,她給解決了。師姐請她吃飯,就在深藍色。

她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從頭到尾一直在驚歎,最後傻愣愣地問了句:“在這打工是不是能賺很多錢?”

師姐問:“你想來嗎?”

她心血**,好啊!

那時,周文瑾出國半年多,她對學業失去了興趣,時間多得無處打發。

她在西餐廳也打工過,覺得自己能勝任。

師姐的表哥就是餐廳的大堂經理,一說,她就來了。經理找了領班帶她,培訓一周,她的職場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不到三天,她摔了一隻盤子,送咖啡時把某位女士的絲巾給潑髒了。礙於表妹的麵子,經理不好辭掉諸航,就把她發配到外麵做接待小姐-----專門給等著翻台的客人發號碼,維持他們的秩序。

腰裏別著話機,耳朵上綁著麥,像個話務員似的。這個工作諸航很適合,她是坐不住的人,在外麵可以走來走去,不需要腰站得多直,笑容要多熱情。

這樣的日子也沒多大樂趣,一天下來,從腰向下都沒什麽知覺,到是睡得很沉。

莫小艾憂心忡忡讓她回來上課,說她都被月光給曬黑了。

她覺得她的狀況像是一個孩子,找不著回家的路,不如就停下來歇一歇!

打工的日子過得也挺快,三個月後的一天,不知道怎麽了,那天客人特別的多。都八點了,外麵還排著一溜的人。

排在最末的是位美女。

美景和美人,都是自然而然吸引人的。諸航把號遞給她時,情不自禁對她笑了下。

五月的夜,乍暖還涼。美人穿著藕荷色的連衣裙,披了條綴著流蘇的七彩披肩,懷裏抱著一束白色的鬱金香,長發微卷,隨意地散著,卻一點也不覺淩亂,反而顯得特別的嬌柔。

諸航沒有經曆過瓊瑤時代,但聽諸盈提起過,這美人簡直是瓊瑤劇中的女主人選。人比花嬌,令人心生憐惜。

美女是九點多進入餐廳的,諸航摘下耳邊的麥,去廚房喝點水。出來時,服務生正要給九號桌上沙拉,她內急,請諸航送下,一再叮囑諸航要小心。

諸航翻了個白眼送過去,九號桌正是那位美女,一個人,有點奇怪。

“謝謝!”披肩摘下擱在椅後,美人的肩是那麽的纖弱。“你的膚色真好!”美人仰起臉,笑語嫣然。

諸航以笑回應,這才注意美人的膚色太過白皙。

“我可以邀請你和我一起吃晚餐嗎?”美人問。

諸航搖頭,“對不起,餐廳不允許員工和客人一起用餐。”

“沒關係,我去和經理講。你沒有其他的事吧?”

諸航老實地點點頭。

“答應我好不好,對於我來講,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美眸中流露出似水的懇求。

在這樣的目光下,諸航像被下了魔咒,沒有拒絕。

美人真的跑過去找了經理,經理要求諸航換下工作服,就當是下班。

“我叫沐佳汐。”美人嬌滴滴地向諸航伸出手。

“諸航!”

沐佳汐雙手平放在胸前,麗容因為激動而煥發出灼人的神采。“今天是我和老公結婚三周年的日子。當初,我們就是在這家餐廳相親認識的。”

諸航禮貌地舉起酒杯,向她祝賀,“你老公怎麽沒有一起來?”

“他出差了,但有打電話給我。”

“花是他請人送的?”美人麵前餐盤的位置和侍者開始所放置的一模一樣,像是不曾動過。

“是我自己買的,在這樣的日子裏,當然要有一束自己喜歡的花相配。我覺得夫妻之間不應在意誰給誰送什麽禮物,相愛就足夠了。”

諸航是個圍城外麵的人,無法附合,隻得專心吃盤中的東西。站了幾個小時,還真有點餓了!

“你是學生?”

“算是吧!”這一周諸航沒上一節課。

“真讓人羨慕,你很漂亮。”

諸航差點暈倒,“漂亮”這個詞向來和她無關。

“你是這麽年輕而又活力,我太沉悶了。”美人眼中掠過一絲哀婉,輕輕歎了口氣。

“你氣質很好。”

美人淡淡地笑,不以為意,可能聽多了這一類的誇獎。

“今天是你的節日,你許個願吧!”諸航純粹想活躍下氣氛。

美人一對長睫撲閃了幾下,雙手相握,像在教堂中祈禱的聖女,“我隻想要個孩子。你呢?”

諸航的願望是這學期早點結束,她想回鳳凰。

五月,一年中最好的季節,不冷不熱,不幹不濕,陽光明媚,花開正好,鳳凰古城裏定然是人流如潮,夜晚的花燈會把整個夜空都照亮了。

北京的五月,天動不動就陰著個臉,不知道是受這個的影響,還是心境的問題,諸航覺得日子翻過一頁都像是使盡了全部力氣,讓人擔心明天會不會來到。

周日,諸航不上班的,她要去諸盈家。諸盈要是知道她這麽混,不知會氣成什麽樣。

在姐姐家吃兩頓飯,然後再帶點菜回宿舍給莫小艾和寧檬解解饞。

寧檬又戀愛了,她說春天就該戀愛,不然多浪費。

諸航點頭,動物們一般都這麽做。

莫小艾苦著個臉,她現在活得很累,一個人當兩個人使喚。有兩位教授上課愛點名,說考勤當作平時成績,她戰戰兢兢地用真嗓子替自己點下到,然後又用假嗓子幫諸航點下到,這種雙麵人生的生活令她要崩潰。

諸航並不領情,她才不理那些教授呢,他們愛給幾分給幾分吧,她無所謂。莫小艾卻很在意。

周一去深藍色西餐廳上班,領班遞給她一個條,她展開一看,是沐佳汐留的。沐佳汐老公回來了,昨晚兩人一起吃晚飯,她為沒有見到諸航而遺憾。

諸航把那紙條往垃圾筒裏一扔,進更衣室換工作服去了。她認為這些都是工作中的小插曲,奏過就完了。

傍晚,下雨了。餐廳裏空調開著,到是很舒適。等待翻台的客人依然不少,諸航站在廊下,無聊地看著如絲如縷的雨絲。

“諸航!”一輛銀色的寶馬停在餐廳門口,沐佳汐從車裏跑出來,用書包遮著頭,一路跑過來,珠白的絲裙上沾了幾滴雨。“今天終於看到你了。”

她顯得特別高興。

諸航禮貌地笑笑,“今晚幾個人用餐?”

沐佳汐搖頭,“我在媽媽家吃過晚飯,剛好經過這裏,就來看看你。你什麽時候能結束,我們去喝咖啡?”

諸航不是很理解美人對自己莫名的熱情,如果美人不是有老公,她真懷疑美人是塊“玻璃”。

“要十點呢!你早點回去吧,雨不知什麽時候能停。”

“那我就陪你站會。”沐佳汐對排在最前麵的一對情侶笑笑,“我不是插隊,我和她是朋友。”

美人的笑是無法抵擋的,那男朋友連忙讓出個位置,“沒關係,沒關係!”

“你是不是找我有事?”諸航疑惑地問,她和美人好像沒有做朋友的環境和條件,包括年齡都不對。

“一定有事才能找你嗎?”沐佳汐嬌嗔地問。

諸航訕然地聳聳肩。

“最近功課緊嗎?這樣打工會不會受影響?”

“不會。”

“嗯,你看上去就是個聰明的女孩。”

美人太會講話了,上次說她“漂亮”,這次是“聰明”,諸航樂,她快天下無敵了。

“我讀書時特別辛苦,物理和化學對我來講就像是天書,數學那些公式,我怎麽都不會運用。每天去上學我都覺得是世界末日。後來我爸爸讓我學畫畫,我才輕鬆點。知道嗎,台灣有個畫家叫席慕蓉,她也是位詩人,她在讀書的時候,也是特別偏科。”沐佳汐甩了下頭發,露出雪白的脖頸,上麵係著條乳白的珍珠。

珍珠的光芒在門廊的頂光下,發出柔和的光,諸航多看了幾眼。

“老公補送的紀念日禮物。”

耳機裏傳來領班的聲音,有一桌客人買單,可以有一位客人進去了。諸航對沐佳汐笑笑,為那對情侶推開大門。

“諸航,你忙,我不打擾你工作了。哦,明天有空去轉一下吧,裏麵有我的兩幅畫。”沐佳汐遞給她一張入張券,“如果有課,不去也沒關係。那畫我還會取回來,以後也會看到。”

諸航接過。

沐佳汐原來是位畫家,小有名氣,畫風細膩,有著女性特有的溫婉、柔美。

學藝術的女生,在諸航眼中,都視同外星球來客。她向來與她們近而遠之。

她沒去看畫展,在宿舍睡了一天,午飯還是莫小艾買回來的。

沐佳汐看來真的是深藍色的常客,每周至少來一次,有時是一個人來,有時是和同事一道來。

諸航想和她不熟都不可能了。

梅雨季節終於過去了,六月來了,又該考試了。

莫小艾愁得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好。沒有一份耕耘,就不會有一份不勞而獲,平時過得滋潤的學生,到了考試就慌神了。雖然不及格可以補考,但也不是所有科目都可以不及格,如果學分通過率不足本學期所修學分的一半,將被試讀,兩次試讀,就可以離開學校了。

她霸占了複印機一個多小時,把一學期的筆記全複印了遍,準備留給諸航。

諸航把複印的錢給她,道了謝,筆記也接過去,卻是往枕頭下麵一塞,繼續睡覺。

“豬,這樣會被開除的。”莫小艾急道。

“條條大路通羅馬。”賺錢不是隻有上大學,你看打工也能賺錢,做槍手寫論文也能賺,到網吧替別人打遊戲也能賺。這學期,諸航沒向爸媽要一分零用錢,諸盈給的,她都存在那。

考第一門課的這天,諸航奇異的在八點就醒了,校園裏很安靜,她穿著七分褲和圓領T恤,下麵露出一小截小腿,上麵露著一大截兒胳膊,清清爽爽去網吧!泡了一夜的網蟲們此時都萎靡不振,正好可以消滅他們。

她先掃視了下網吧裏上網的人,自覺地把他們分類,再觀察他們在幹嗎。呆了會,覺得有些渴,出去到隔壁的小超市買水。手剛伸向一瓶農夫山泉,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突地抓住了她。

她扭過頭,沐佳汐沉著個臉,“諸航,今天早晨你不是要考試嗎?”

昨晚沐佳汐來深藍色吃飯,聽到諸航向經理辭職,說要期末考,然後假期回老家。

沐佳汐當時還把手機號碼留給了她。

“考結束啦!”諸航耷拉下眼簾,不敢看沐佳汐那雙美眸中自己的臉。

“你撒謊,其實你一直在逃學,是不是?”沐佳汐咄咄地瞪著諸航,“你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我的事不要你管。”諸航甩開她的手。

沐佳汐力氣到很大,竟然沒有甩開,“我偏管,誰讓你是我朋友。”

“我沒有承認過,一直是你自己在說。”

“真的嗎?”沐佳汐受傷了,眼淚在眼眶中轉來轉去。

諸航看著她,沒轍,“好了啦,我是開玩笑的。你怎麽會在這?”她想換個話題。

“我去你們學院了,想等你考完試,帶你出去吃飯。”

諸航啼笑皆非,“你可以給我打電話,幹嗎要跑過去?”

“我想給你個驚喜。”

不是驚喜,是驚嚇。

網吧是去不成了,兩個人找了家西點店坐著,點了奶茶和麵包。

“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怎麽可以這樣揮霍歲月呢?”沐佳汐責備道,“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你爸媽不知多開心。要是知道你這樣子,你能想像他們怎樣吧?諸航,你太不懂事了。”

這些,諸航自己也想過,但她現在是迷路中,顧不上。

沐佳汐仿佛讀懂了她的心思,沒有再說下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其實在這世界上,每個人都不可能過得那麽順心的。比如我,家境好,工作好,爸媽好,連老公也是嫁得自己深愛的,可是我---不能生孩子。”

諸航愣著,想起她在結婚紀念日的那個心願。

“現在醫學很發達的---”她蒼白地寬慰。

沐佳汐美麗的麵容上布滿苦澀,“如果醫學真的那麽發達,那世上就不會有那麽多遺憾的。”

“有些丁克家族也過得非常幸福的。”

沐佳汐搖頭,“那種幸福隻是片麵的、暫時的。不管什麽樣的愛情,如果走入婚姻,沒有孩子,是不能支撐到老的。”

諸航輕輕地抽氣,“你老公要和你離婚?”

沐佳汐眼中溢滿心酸,“他永遠不會的。他是那種一承諾便會堅定到底的人,不管什麽情況都不可能改變。開始,他帶我悄悄去看醫生。先在國內,然後還去了國外,結果都是一樣的。我非常痛苦,一直哭,他安慰我說世上沒有子女的夫婦很多,兩個人作伴也很好。我很愛他,忍不下心來和他分手。我公公和婆婆催著我們趕快有個孩子,我是苦不堪言。沒想到我老公他找人弄了個檢查單,說他不能生育。”

“哇,你老公真的好愛你。”諸航脫口大讚,敬意立生。

“是呀,家裏後來就沒人再提過孩子的事。可是我心裏還是不好受。不好受也要裝著很開心。再濃再深的愛情,隨著時間都會變淡,不是指會出軌、變心什麽的,而是讓人會生出一種恐慌感、寂寞感,講來講去總是那麽幾句話,然後就各自做自己的事。要是有一個孩子就不同了,家裏會笑聲不斷,會有太多的共同話語,也會有一個共同努力的目標。”

諸航同情地跟著皺起臉。

“我想你現在是遇到了一些不開心的事,你本來肯定不是這樣的。你有什麽可難過的,這麽年輕,做什麽都來得及,選擇錯誤還可以重頭來起,有誤會還來得及解釋,掉了隊還能追上。答應我,不要消沉,好嗎?”沐佳汐拉過諸航的手,輕輕拍著。“我要是像你這麽大,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我不會嫁給我老公的。愛不是蜜裏調糖,也會苦澀難咽。我真怕他留給我的隻是責任,而不是愛。不說了,回去考試,我陪你。”

諸航在沐佳汐溫柔的凝視下,如同被催眠了,真的乖乖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