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下)

沒有困意。

卓紹華站起身,走出書房。感冒的病毒來勢洶湧,他隻得與小帆帆隔離。才一個多月的小人兒,也會別扭,被唐嫂抱去睡,唔唔呀呀的,極不情願。

幾個房間的燈都熄了,寂靜讓黑夜顯得更深更沉,天空那麽貼近,密布著晶亮的星星。與星星相應和的,是散落在院角的低矮的路燈。燈光柔弱,徐徐灑了一院。

燈光裏,他看見有扇門沒關好,是諸航睡過的客房。他傍晚的時候進去過,想把大雜院帶回來的幾件東西整理下,身體有點發低熱,沒有心情,他站了站,便出來了。

比較而言,她比他瀟灑。

“向尊敬的首長匯報:我的任務已圓滿完成。從今日起,我將撤離到後方。敬禮!-----諸航!”

這張紙條壓在書房的電腦下方,在留言的未端還真的畫了一隻敬禮的手臂。

他盯著那紙條,咽一口氣,覺得胸口在膨脹,像困在無窗的車庫裏,有缺氧的感覺。

手機關機,然後找不著第二個可以聯係到她的人。

他把紙條揉成了一個團,又慢慢展開。

他帶了勤務兵去大雜院。

房東還記得他,忙著問諸航生沒生,生的是小子還是姑娘。他回答著,眼睛盯著緊鎖的房門。

從房東的話語中,他確定諸航沒有來過這裏。

“諸航想拿點東西,我忘了帶鑰匙。”他不動聲色地撒謊。

“我幫你開門。”房東熱心地打開門,開了燈。

他沒讓勤務兵進去。

這個租處他進來過一次,就是個臨時落腳點,一切都以簡便為主。電腦在,書也在。他的心輕輕歎了一聲,緩緩落地。

原來,他在緊張著、慌亂著。

他緊張真的失去她所有的消息,他慌亂---

胸腔嗡嗡轟鳴。

信手拿了把書翻翻,發現竟然是計算機專業的博士班教程,厚厚的《英漢大詞典》,擱在掌心很沉,雅思考試的各項資料,這兒一摞,那兒一堆。

佳汐是七月過世的,他知道諸航的存在是八月初。他沒有對諸航提過,在決定和諸航見麵時,他已經暗中觀察了她半個月。

他找了輛舊車,穿便裝,下午來,晚上走。

他沒見過那麽勤奮的孕婦,早晨五點,多少人趁著清晨的涼意抓緊睡眠。她一件寬鬆的T恤,大大的中褲,坐在井台邊,她一手握著書,一手在注滿井水的盆中嬉戲。

井台濕漉漉的,院中的月季在晨風裏,抖落夜露,顫顫地綻開花苞,送來一縷縷香氣。

她小聲地讀一會,便閉下眼,默誦幾分鍾,接著,再繼續。累的時候,她伸個懶腰,低頭拍拍高聳的肚子,說道:“知道了,你很餓,一會就去吃飯。”

傍晚來時,她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手指在鍵盤上如閃電般按個不停。她專注得連小孩在身後貼紙條,都不知。

他看了她半個月,相處了二個月,天天在眼前晃悠的一個人,突然不見,他隻是有些不習慣。

電腦和書放在一個箱子裏,另找了一個行李箱放衣服。

她的衣服---還真是不講究。

佳汐是個生活品味非常精致的人,用的護膚品,化妝台上擺得滿滿的,另外還有兩個抽屜擱著。有一個大大的多屜櫃,專門放她的內衣。裏麵什麽款式、什麽顏色、什麽出名的品牌都有。臥室裏專門為她建了個更衣室,她穿的成衣都掛在裏麵,像個小型的專櫃。

不知諸航以前是什麽樣,懷孕的她衣服數量不會超過雙數,大部分是寬鬆的運動服。所有的衣服洗淨後,團了團,全塞在一塊。

大概沒人會想到,他在那個小屋裏,彎著腰,把她所有的衣服拿出來,一件件地重新疊好,再整齊地碼在行李箱中。

勤務兵看了下手表,首長進屋一個半小時。

她也許不在意那些衣服,但是書和電腦,對她非常重要,他想她房東會告知他來過,那麽她必然要主動和他聯係。

猶豫了幾分鍾,他打開她的筆記本。這種行為不算君子,那又怎樣?他想多了解她一點。

開機沒有密碼,電腦維護得不錯,速度非常快。

哈,他笑了。

這隻是個幌子,當你試圖進入她的電腦內部,筆記本死機。再開機,電腦黑屏。看似機器問題,其實這就是她的保護層。

用最簡單的假像掩藏真正的秘密。

成立網絡奇兵以來,他對黑客們有了許多了解。

如果把網絡比作江湖,在這個江湖上,能人俠客層出不窮。

真正的江湖高手,不是指打敗天下無敵手,而是當別人侵犯時,他可以在彈指之間,將自己保護得固若金湯。

諸航,他默默重複這個名字。重複一次,便覺韻味無窮。

書房桌子上的手機嗚嗚地震動了兩下,這時候還有人發短信?

他是漠視短信這個產物的。總覺得發短信是那些無法當麵表達自己的人才做的事。學生找他谘詢課題,可以發郵件,可以在課堂上發問,如果發短信,他自動忽略。他與同事間的聯係也是,有事講電話,從不用短信來代替。

“今天是我生日!”

是成瑋,發錯號了?但他想了想,還是破天荒地回了下:“生日快樂!”

“一年隻有一個生日,還有二個小時,我就三十歲了。三十,多麽可怕的數字。你能出來下嗎?”

他再次懷疑成瑋發錯號碼了。

“對不起,我要帶帆帆休息-----卓紹華!”

“那我去你家,帶上蛋糕和紅酒,你隻要給我準備蠟燭就好了。”

卓紹華雙眉一斂,號碼估計沒發錯,成瑋要不是喝醉就是夢囈,他把所有的短信刪除,關機。倒了杯溫水,咽下兩粒感冒藥,上床休息。

明天中午,他坐軍用飛機去蘭州。

隔天早晨,剛起床,就聽到呂嫂在院中和人講話。

成功慵懶地傾傾嘴角,拾級上來,“早!”

“有事?”他有些詫異,七點剛過一點,成功這人可是隻夜貓子。

成功飛快地朝裏瞟了一眼,“今天我休息,想著上門給你賠個不是,雖然我不知是不是我的不是。”

“你在繞口令?”

“你那天在醫院給我臉色看,我挺委屈。”

他失笑,“你什麽時候這般敏感了?帆帆生病,我有些著急而已。這兩天事又多,今天還要出差,不然早約你了。”

成功聳聳肩,“好吧!不過我很有誠意,給你帶了瓶酒。”

“早晨喝什麽酒?讓呂姨給你倒杯茶。”

“行,酒留著我下次來喝。這酒可不一般,叫特基拉,是用生長十二年以上的龍舌蘭釀造的,在橡木桶裏至少陳放四年,才對外出售。口味十分獨特,國內很少見。昨兒成瑋生日,朋友送她的。我就偷來了。”

“哦!”他淡淡地應了聲,“你坐會,我洗漱去。”

成功點頭,瞧著唐嫂抱著帆帆出來,笑吟吟地張開雙臂。

“小帥哥,讓叔叔抱一個。”

唐嫂搖頭,“剛起床,一會要大便,不要沾了你衣服。”她這工作是成功幫著介紹的,看到成功,自然十分熱情。

成功忙把手背在身後,朝後麵看了看,壓低音量,“豬還在睡?”

“豬?”唐嫂愣了下,才明白過來,“你說夫人啊,沒有,走了有幾天了。”

“走?去哪?”

“卓將說夫人出去培訓。”唐嫂咂了下嘴,笑得有幾份神秘。

“別吊人胃口,有啥說啥。”

“我和呂姨琢磨著,卓將和夫人之間有點古怪,兩人不同房。月子裏,能理解,可是夫妻間一點甜蜜的樣子都沒有。夫人不給帆帆喂奶,也很少抱帆帆,完全不像個媽媽,也不---像個妻子。”

成功捏著下巴,細長的眼眸眯成了一條線。“不奇怪,紹華就是這樣內斂的人。別談你,我都沒看過他和誰甜蜜的樣子。”

唐嫂賠笑,“那是,他是將軍,嚴肅是自然的。”

成功心中卻好奇得要命,豬出去培訓?沒聽說過她從事什麽重要的工作呀,就是有,按照法律規定,也有四個月的產假。她這麽有奉獻精神?打死他都不信。

他在四合院呆了大半天,卓紹華坐車去機場,他才離開。卓紹華的言行,與平時無異。他問到豬,卓紹華就挪話題。

他隻能把疑惑生生咽下,很鬱悶地開車離去。

休息日,當然要撥半日陪女友。他現在這位女友有點長不大,不喜歡浪漫晚餐,要到必勝客去吃披薩。

他很能遷就,奉陪。男人,就是要能屈能伸。

必勝客的門庭有些花哨,他皺皺眉,拿起手機告訴女友,他先到了,讓她不要著急,他會耐心而又溫柔地等著她。

店裏人不少,一張張青澀的臉,瞧著就是滿腦子風花雪月的大學生。腹誹幾句,目光找尋一個適合情侶幽會的角落,尋到半路,他刷地一揚眉,笑逐顏開。

那個出外培訓的豬趴在菜單上,對服務生說道:“來個情侶套餐,大比薩,兩杯飲料,水果沙拉,冰淇淋要草莓和香草的,蛋糕---喂,這桌有人了。”

一道黑影罩住了諸航,她抬起頭叫道。

“豬,不在家好好帶孩子,跑這和誰幽會?”成功陰陽怪氣地雙臂交插。

諸航“咚”地跳起來,揪住他的衣襟,拖向最裏端的洗手間,“成流氓,你給我閉嘴。”

“怎麽,被我說中了?”成功笑得顛倒眾生,眸中卻流露出危險的氣息。

諸航謹慎地看了看後麵,咬牙切齒道:“別拿你的道德標準來對照別人。我警告你,一會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就當不認識我,不準眼神交會,不準上前套近乎。”

“你沒聽說過麽,井水不犯河水,河水卻愛弄混井水。我憑什麽聽你的?”成功撥開她的手,大咧咧地攬住諸航的肩,像哥倆好似的。

“把你的髒手拿開,然後無條件服從指揮。”諸航斜睨著他,可不像開玩笑。

“我不拿呢?”都已經是流氓了,那就流氓到底。這麽凶悍的氣勢,卻有著一幅纖弱的肩,惹得他不禁心生憐惜。

“真不拿?”諸航狡黠地撇了下嘴,下一秒,突地拽住他的一條手臂,身子一矮,將它反扭朝後。

“輕點,輕點,你這隻豬還來真的。”成功痛得直叫。

“嗬嗬,還記得我剛才的話嗎?”

識時務者為俊傑,成功沮喪地點頭。

諸航鬆開手,拍拍他的肩,“這才是人民的好醫生,謝謝合作。”

成功白了她一眼,揉著手腕,“我似乎沒怎麽樣過你,即使你去產檢,我都做到非禮勿視,你憑啥叫我流氓?”

“流氓也有好壞之分,別太難過,你屬於流氓裏的善良之輩。”諸航鄭重地告誡。

成功幾乎暈厥,好有說服力的理論。“你不會高看我吧?”

“不會,我一向看人很準。哦,找你的,女朋友?”

一個頭上戴著個蝴蝶發卡的女子推門進來,看見他們,委屈地咬緊嘴唇。

“不是。”成功暗暗咬了下舌,不知自己為什麽要否認。

“那她幹嗎像看情敵一樣看著我?”

“你太沒有自知之明了。”成功哼了聲,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你配做情敵嗎”。

諸航笑笑,並不在意,“我等的人也該到了,你陪你朋友去吧。走的時候不要打招呼。”

成功狠狠地瞪瞪她,換上迷人的微笑,迎向女友。

對於一個經常動手術的醫生來講,不管外表如何文弱,談不上是大力士,對付一個兩個人,是沒問題的。剛剛故意讓那隻豬得逞,有遊戲的成份,也有一份好奇。讓她如此緊張兮兮的人是誰呢?

女友埋怨他沒預先找好位置,現在餐廳人多,隻得和別人拚桌。

他到覺得很不錯,這個角度恰好可以看到豬。

豬等的人來了,不是美男,不是帥哥,是個劉海煎得齊齊的學生妹,小鼻子小眼睛,背個雙肩包,看人怯怯的。但在看到豬時,兩人一起跳了起來,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豬,我想你!”

“小艾,我也好想你!”

成功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豬,那兒有個男人在看你。”莫小艾有個特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別看,那種男人看多了會失身的。”諸航回道。

莫小艾八卦了,“你很了解他?”

“小艾,我剛從南京回來,哪有機會認識那種人,是不?”

“對對!”莫小艾點頭。

服務生走馬燈似的開始送餐送飲料,諸航把兩杯冰淇淋一起端給莫小艾,“都是你愛吃的,今天吃個夠。”

莫小艾眼波閃動,“豬,你賺錢了?”叉起一塊沙拉中的果肉遞到諸航嘴裏。

諸航笑笑,“快了,你把畫稿帶來了嗎?”

莫小艾放下叉子,把桌上的食物往邊上挪挪,從背肩包裏拿出筆記本,“我沒有什麽信心,你看看吧!”

莫小艾迷漫畫,迷得一塌糊塗,光看已不能解癮,於是,她選修了漫畫設計。諸航設計的遊戲裏麵的人物,讓她嚐試畫畫,這也是她的第一次創作。

諸航也不是行家,看了兩幅,說道:“人物形像有那麽點味道,但不夠豐滿,可能還要加工。你把它拷貝一份給我,我帶去給開發商看看。”

“如果不能用,也沒關係啦,你和他們講,讓我跟在後麵學習就可以了。”

“行。”

兩人收起電腦,刀叉上陣繼續吃東西。

“豬,你還準備出國嗎?”冰淇淋太冷,莫小艾呲牙咧嘴。

“新年過了,我就要參加雅思考試。”

莫小艾歎氣。

“幹嗎一幅怨婦的表情?你有男友了,不會太寂寞。”

莫小艾臉一紅,埋頭吃披薩。許久,牙一咬,抬起頭,“我前兩天和寧檬通電話,你知道的,她消息最靈通。那個--周師兄元旦過後回國,房子和工作都找好了。”

諸航叉子在空中停了半秒,然後向披薩進攻。

“你說話呀!”莫小艾急了。

“說什麽?”諸航掩飾地咳嗽一聲。

“是周師兄,你怎麽可以無動於衷?當時,你為他--頹廢成什麽樣,大三當了幾門課,差點退學。”

“喂,不是一回事,好不好?”諸航敲了下盤子,聲音並不大,還是驚動了許多人。

“別自欺欺人了。你自己看著辦吧,不要他回來你飛走,然後一隔又是幾年。人心是會變的,世上沒幾個癡男。”莫小區咕噥。

諸航哭笑不得,“你怎麽像我姐似的?”

“我是為你好。”莫小艾急赤白臉。

“冰淇淋要化了,快吃吧!”

“你怎麽不吃?”漂亮的女友幽怨地在桌下踢了成功一腳,那兩個學生妹有什麽好看的,眼睛都直了。

成功收回視線,打量女友修飾得毫無瑕疵的麵容,嘴角慢慢綻出笑容,“我喜歡看著你吃。”

“你的眼睛長在後腦勺上?”女友冷冷地問。

“我看你都是用心在看。”成功不動聲色。

“那麽,你的眼睛是留給別的女人?”

成功笑得人畜無害:“親愛的,講這些有助胃口嗎?”

女友怔怔地看著他。

“別委屈自己,生氣了,就吼出來,或者摑一個巴掌過來,這樣子含譏帶諷,會內傷的。我是婦產科醫生,可不是內科醫生。”

“你---”

“慢慢吃,我先去買單,然後到車上等你。”成功溫柔地摸了下女友鐵青的麵容,站起身來。

諸航與莫小艾也已結好賬,兩人肩並肩,有說有笑地往外走。

成功遵守承諾,隻目送她們一程。

和朋友一起的豬,看似純得像張白紙,為什麽能和紹華做出那麽複雜的事呢?成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莫小艾陪諸航一同去了馳騁公司,老總馬帥親自接待了他們。

諸航先把莫小艾的畫稿給他看,他隻瞟了一眼,便把筆記本合上了,似笑非笑,“諸小姐,上次我們對你的遊戲,叫啥名的?”他拍拍頭,眉皺著。

“儷人行。”諸航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很是嚴肅。

“對,儷人行,我們找了專家看了你的方案,是有那麽點興趣。這個如果立項,就不是一個小工程,而是耗資非常大的項目。要成立一個龐大的團隊,前期的研發、設計、潤色、運行,後期的宣傳,找人代言,有可能就是我們公司明年主要的工作。所以這件事,我們要慎之又慎。”

“我以為貴公司已經考慮成熟了。”諸航說道,“如果馬總覺得立項有難度,請不要勉強。在網遊領域,美國與日本起步比較早,國內是最近幾年才進入。但是縱觀看來,網遊麵向的人群以男人、學生為主,遊戲類型大部分是智謀、格鬥、撞關、尋寶,唯獨忽視了女性白領這一塊。女性白領,知性而又細膩,既是事業女強人,同樣也是溫柔嫵媚的女子。也許你會講她們沒時間玩遊戲,錯了,那是沒有她們喜歡的遊戲。在她們放鬆下來時,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遊戲,會令她們入迷,因為每個女人心中都有一個無法實現的夢。我想會有其他公司對之感興趣的。”

馬帥吃驚地看著諸航,“諸小姐,這應該是你的第一件產品,何以這樣自信?”

“第一件怎樣?第一百件又怎樣?我從中學就泡網吧,別人都忙著上網聊天、打遊戲,我就坐在那邊看,哪一類人愛玩什麽,能玩多久。哪一類人因為找不到喜歡的遊戲,悶悶不樂。我看了六年,選修了服裝設計、藝術史、文學史,才開始設計《儷人行》。這不是一個盲目的衝動,也不粗糙。我了解自己,當然更了解我作品的價值,所以我自信。”諸航揚起下巴,目光灼灼。

“針對白領女性的遊戲隻是我的開始,以後我會設計中小學生的益智遊戲,讓家長們對遊戲這個詞要換一種嶄新的目光。我沒有把我的設計給一些三流的小公司,一上來就找了國內數一數二的馳騁,我以為馳騁敢於創新。不過我理解馬總的,打擾了。”

她點了下頭,把桌上的案宗收起。

馬帥按住了文件夾,“諸小姐,我想我該慶幸你隻是個設計師,你隻有二十三虛歲,不然我會有危機感。”

“馬總喜歡這個方案?”此時,諸航沒了剛才的沉著鎮定,流露出孩子般的驚喜。

馬帥按下座機的通話鍵,“吳秘書,把《儷人行》的合同拿進來。”

“小艾!”諸航轉身,高舉雙手,與莫小艾擊掌歡呼。

馬帥輕笑搖頭,“我個人非常喜歡這個方案,我也谘詢過公司裏的幾位女性,她們也非常期待。諸小姐,這次我想來個大動作,在遊戲研發伊始,就找好代言人,然後安排你接受雜誌、電台采訪,把聲勢造出來,你必須要配合公司安排,可以嗎?”

“行是行的,最好是春天前。我明年要到國外讀書。”

“現在交通和通訊都方便,不會影響諸小姐。”

精幹的女秘書拿著合同從外麵進來,諸航接過,“這個是我人生重要的開始,我得找我的律師看下。”

馬帥大笑,“應該的。來,諸小姐,我們握個手吧,合作愉快。”

諸航大大方方的接住他的手,“謝謝馬總。”

馬帥把她們一直送到樓下,才道別。

莫小艾直拍心口,“豬,剛才我緊張死了,你什麽時候這樣厲害的?像個談判高手。”

“我研究過心理學呀,他如果不想要我的設計,估計連麵都不會見,早讓保安把我們哄走。他那樣講,隻是欺我是新人,想壓價,我偏不讓。”

莫小艾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我還是計算機研究生呢,和你一比,像小塵埃。”

“別長他人氣勢,滅自家威風。你理論強呀,我隻是重實踐。曾經---我想休學來著。”諸航自嘲地笑了笑。

古龍小說裏,有個劍客叫西門吹雪,他和葉孤城是一對偉大的對手。因為了解所以尊重,因為尊重所以珍惜。但最終,葉孤城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他抱著葉孤城的屍體,孤獨如潮水般滅頂襲來。

周文瑾不是西門吹雪,她亦不是葉孤城。她和他隻是平凡的普通人,可是在她對計算機完全失去興趣的時候,他的出現,讓她找到了新的目標。戰勝他,是她的快樂。

在那場關鍵的比賽中,他卻勝得不太光彩。她得知之後,心中說不出來的滋味,於是放任自己。

讀書是為了找工作,她能找到工作,又何必去讀書?

那時,她開始給《儷人行》編程。

莫小艾很了解地點頭,“明白滴,你輸不起啊!”

“去你的。”諸航笑著推了她一把。

“豬,你現在是有錢人,請客!請客!”

“行,咱們晚上去海吃一頓。等我先接個電話。”她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陌生號碼。

“找誰?”

“小諸,紹華去蘭州出差了,你在家吧,我想小帆帆了,讓呂姨多抓把米,我過來吃晚飯。”

諸航捂著話筒,悄悄瞄了下身後的莫小艾,不著痕跡往路邊走了走,這才做出一幅尊敬的口吻:“小姑夫好,嗬嗬,帆帆今天乖,已經睡下了。朋友正好有事,我現在外麵。”睜著眼睛講瞎話,麵不改色,心不亂序。

“你在北京城吧?”晏南飛呼吸有點急促。

“當然,北京是我家,我不在這,還能在哪。”

“那行,咱們見個麵,不會太久的。”

“小姑夫,我真在北京,你不信,我找個座機打給你。”諸航就差舉手發誓了,“我對帆帆爸爸現在沒意見,也沒做什麽事影響他工作。”

晏南飛在電話那端樂了,“我知道小諸是好孩子,你姑姑今晚有活動,家裏就我一人,吃飯冷冷清清的,想找個人陪。小諸嫌棄姑夫太老麽?”

諸航訕然地耷下眼簾,踢飛一顆小石子,“怎麽會,小姑夫風流倜侃、風華正茂,正是人生黃金年華。”

“你這樣講,我就有自信了。我到哪找你?”

諸航轉身抱歉地看著莫小艾,眼珠骨碌碌轉了幾轉,說了個地址。

“不要解釋,你要我放鴿子。行,那這一頓算你欠我十頓,我會好好記著。”莫小艾很通情達理。

“你這是敲詐。”諸航強烈抗議。

“那麽你帶我一塊去呀,我不介意麵對陌生人的。”

“好了,好了,十頓就十頓。”小艾不是寧檬,對吃不講究,一碗牛肉麵也能吃得眉開眼笑,“我送你去坐車。”

公車來得很快,莫小艾上車前回了下頭,一臉諱莫如深,“豬,我怎麽覺得你好像沒離開過北京呢?”

諸航半張著嘴,吸了一口冷風,一口汽車的尾氣,把眼淚都咳出來了。

晏南飛開著車,張看著路邊的店鋪,好不容易找到了個汽車的泊位,向一個花店的小姑娘打聽了下,才找到諸航說的那個地址。

愣了有十秒,硬著頭皮推門進去。

電子遊戲廳裏一片噪音。

大廳裏擺放著投籃、賽車、格鬥、射擊等所謂內容健康的遊戲機。不少孩子在玩兒,音樂聲、刹車聲、廝殺聲、射擊聲此起彼伏。一個女孩子在跳舞毯上又蹦又跳,銳聲尖叫。晏南飛回頭瞅她一眼,綠豆芽身板兒,一張少女的臉叫脂粉搞得慘白,塗著時尚的藍唇膏,一望而知是90後。

角落裏有個小門,進去走過一段灰暗的過道,裏麵藏著幾十台電子賭具。紫紅的燈影下,諸航在玩瘋狂三色機。她運氣不錯,五十元的遊戲幣投進去,嘩啦嘩啦從吐幣口裏湧出一堆硬幣。

“要不要玩兩把?”諸航看見了他,笑著遞過一把遊戲幣。

晏南飛心中是波瀾起伏,其實他一直也在納悶,自律而又沉穩的紹華怎會和這麽個小姑娘走到一塊呢?可是從見到諸航第一眼起,他就不忍心亂懷疑諸航一下。他堅持他們之間是愛情,而愛情從來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看著眼前這個笑得一臉惡作劇的孩子,他承認紹華與她之間的距離應該是天與地。

他接過遊戲幣,但他手氣不好,一把遊戲幣陸續投進去,一無所獲。而諸航在鄰台拍克機上又贏了一堆硬幣。

“還好,不算血本無歸。”他自我解嘲。

諸航自豪地一撇嘴,“那當然,我是誰呀!”

她湊到他耳邊,“這個其實是有規律的,前提是你要摸著它的脾性,你信嗎?”

“信!”晏南飛忙不迭地點頭,生怕她又玩上了,“我們出去吃飯吧!”

“這裏的盒飯做得很不錯,我請客。”

晏南飛啼笑皆非,“小諸,你沒看到別人的眼神麽,姑夫在這裏已經像個笑話了。”

諸航嗬嗬笑,“小姑夫來這裏,是這個店的榮幸。你等我換下錢。”

她贏著是不少,皺巴巴的鈔票抓了一手,就那麽胡亂塞進了口袋。

出了遊戲廳,晏南飛覺得北京今晚的空氣是那麽的新鮮、芬芳。諸航堅持要請客,他沒敢答應。

諸航嫌餐館點菜煩,最後兩人去了家咖啡館,裏麵有商業套餐供應。

等餐前,兩人各點了一杯咖啡。他替她放上方糖,用銀匙攪拌著,眼睛微微抬了下,佯裝不經意地問:“小諸,那天來車站接你的人是?”

“那是我的隱私。”諸航扮了個鬼臉。

晏南飛笑,端起杯子,“這算什麽隱私,我都看得非常清楚了,你倆長得有點像,是姑姑?”

“小姑夫什麽眼神,明明那麽年輕,怎會是姑姑,是我姐啦!”

手中的咖啡杯一抖,潑出半杯,“這咖啡太燙了。”晏南飛抽出紙巾擦拭著,麵容扭曲。

“我這杯還好。”諸航喝咖啡是名幅其實的喝,一口就咽下半杯。

“小諸這麽大的,多數是獨生子女。她是你堂姐?”

小姑夫有點八卦嘍,“在我們那兒,喊堂姐要加上名字,某某姐,我姐當然是我親姐姐!”諸航很幸福地顯擺著。

“你們---之間相差好幾歲?”晏南飛顫微微地咽了下口水,擱在桌下的那隻手哆嗦起來。

“嗯,十八歲。”

一隻蝴蝶能引起一場大的風暴,這叫蝴蝶效應。諸航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晏南飛瞬間也驚得魂不附體。背脊後寒毛直豎,渾身像跌入了一下冰窖。然後又像被扔進了一個融爐,烈煙與大火熏得他無法呼吸。

“姐妹倆相差這麽多很少見。”大腦已不聽指揮,他隻是憑著本能在回答。

“這是計劃生育整的,不然應該有很多。嗬,我是漏網之魚。”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晶亮的雙眸,閃躍的眉宇,說話時鼻子皺皺的俏皮樣,認真時鼓起的雙頰---

“小姑夫?”諸航震愕地看著緊緊抓住她的手臂。

“小諸!”他想摸摸她的臉,他想把她抱在懷裏,他想問---

他沒有勇氣。

襯衫被冷汗都浸濕了。

“好好吃飯。”服務生適時地送上餐點,解了他的圍。

諸航不解地點點頭,小姑夫像受了什麽重創,眼神灰暗迷茫。

“最近工作不順心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晏南飛勉強擠出一絲笑,“小諸的名字是誰取的,像男生的名。”

“姐姐呀!航就是飛行,同學說我是隻會飛的豬。”

“這樣啊,你想往哪飛?”他木木地問。

“大雁也是向南,我不想標新立異,肯定也向南。”

一根利刺狠狠地戳進他的心,他疼得眼前發黑。

“小姑夫,謝謝你請我吃晚餐。我該回去了。”

他聽到諸航在說話,他應該起來送她,女孩子孤身夜行不安全,可是他兩腿發軟,站不起來。

“不要坐公交,打車回去。到家給我個電話。”他叮囑。

“才八點多,沒事的。小姑夫,再見!”

他深深地凝視她遠去的背影,一股熱浪湧滿了眼眶。

公車台挨著諸盈家的公寓樓,進屋前,諸航看了下院子,摩托車不在,駱佳良又加班去了。

梓然在屋內寫作業,她把路上在肯德基店買的一盒蛋撻討好地拿進去。

“別煩我,正想題呢!”梓然不耐煩地斜視她。

“我幫你做。”

梓然按住作業本,像受了什麽侮辱似的,臉脹得通紅。

諸航一吐舌,慌忙往外跑。

“馬上聖誕節了。”梓然扔出來一句話。

她回身,房門關了。

抓抓頭,懂了,她得給這小子買禮物。

諸盈聽到聲響,走了出來,“航航,你去換衣服,我給你下幾個餃子。”

“我吃過了,姐!”

“餃子不當飽,是你喜歡的芹菜餡。”

諸航聽話地進了臥室,諸盈剛剛在聽音樂、看書。姐也時髦了,居然聽陳楚生的歌。

她擰擰眉,這歌是新歌吧,以前沒聽過。

他說他愛她,他讓她等他

他說他總有一天出人頭地後回來娶她

她也很愛他,是他的青梅竹馬

她讓他放下牽掛

卻禁不住淚濕了眼眶

有時候愛情讓人相信地久天長

有時候又讓人肝腸寸斷

曾經的他為愛奮不顧身

他穿過人海來到了上海

在充滿欲 望的空間 他漸漸迷失開始彷徨

她也曾等待 他也很無奈

她給他寫很多的信

一封一封卻石沉大海

有時候愛情讓人相信地久天長

有時候又讓人肝腸寸斷

有些人錯過卻不再回來

-----

陳楚生的嗓音低沉磁性,很適合演繹這類的傷感情歌。快男裏麵,諸航喜歡張傑多過陳楚生,她關上音箱,打斷這幽怨的吟唱。

諸盈撈起餃子,一回身,諸航看到姐姐眼眶發紅。

“姐?”諸航對於姐姐,總有一顆細膩而又纖柔的心。

“熱氣熏的。”諸盈輕描淡寫地說道,給她端作料。“今天報上名了?”

“報好了,考試在元旦後麵。”

“這幾天別出門,在家好好看書。”

諸航默默地吃著餃子,看姐姐這樣,她不敢提搬出去的事。

“姐夫又加班?”

“年終了,辦公室事多。”

諸航戲謔地問道:“姐,你怎麽從不查姐夫的崗?”

“有什麽好查的。”

“姐夫也是一枚熟男,還殘留些魅力指數,說不定----姐?”

額頭上吃了一巴掌,諸航委屈地抱著頭。

“吃好,把碗洗了,把家裏地拖一下,你太閑了。”諸盈瞪瞪她,去給梓然放洗澡水。

“我隻是打個比喻麽,未雨綢繆。”諸航聲如蚊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