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上)

收起卡,出去到街角的甜品屋買了一盒香草冰淇淋,狠狠款待了下自己。她現在是有錢人了,是不是?

香濃的冰淇淋入口,如絲般迅即滑了下去,味蕾舒服地歎息。

在這個世界上,你就得承認錢是好東西。有了錢的插入,再複雜的事也會變簡單,再濃厚的情感也能變稀薄,再深的印跡也能抹幹淨。

何必去糾結?何必裝清高?何必要留戀?讓一切雲淡風輕,船過水無痕。

午飯呂姨做得非常的清淡,諸航多吃了點。飯後,唐嫂和呂姨午睡了,她陪小帆帆。

小家夥睡多了,人很精神,呀呀的像是和她在聊天。

她刮了下他的鼻子,想起唐嫂講小孩鼻子不能刮太狠,不然以後是個塌鼻子。男生的鼻梁高挺,才會讓麵容有立體感,那才叫帥。她就輕輕刮了他一下下。

“卓逸帆,”鼻子一吸,她暗罵自己沒出息,心中居然酸酸澀澀,“我叫諸航,諸子百家的諸,航行的航,我們倆朝夕相處十一個多月,應該算是好朋友啦!以後在街上遇到,要對我有禮貌,稱呼什麽無所謂。嗯?”

小帆帆咕呀咕呀的嚶嚀。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裏,終有一別。你乖乖呆著,送就免了。再見嘍!”嬰兒皮膚嫩,不敢親太狠。她抓起他的小手,用力吮了下,還咬了一口。

小帆帆嘴直扁,哈,他曉得疼了。

“小帥,祝你風華絕代,你祝我前程似錦。”她啵地送去一個飛吻,替他掖好被角。

“唐嫂,帆帆醒了。”她叫醒唐嫂,這才回房。

就一個包,提著非常方便。出門時,院中沒有一個人。分離總有點傷感,她就不把別人的心擾亂了。

她給首長留條了。

不當麵辭行才能別得輕鬆。真是不知該怎麽表達,她說這些日子承蒙照顧,他又會講讓你委屈了。

就是把刀擱她脖子上,她也不是個肯委屈自己的人。真的不委屈,隻是意外多了點,結尾差強人意。

門口那條大道落葉繽紛,都初冬了,樹葉還密得陽光透不進來。她走得很慢,以前都沒好好欣賞過小區的景致。這小區的設計過於硬線條,沒有多少居家的小溫馨,但非常大氣。也許這就叫經典-----過個幾十年也不會太落伍。

我行我素,老牛慢步。

站崗的小士兵目光如炬,握槍的手在北風中有點發青。她好同情地向他們致禮----少先隊禮。

小士兵熱血上湧,雙臂哆嗦。

她咧咧嘴,揮手離開。

不是周末,又不是節假日,去南京的火車票很充裕。她買了張晚上七點的,動車組,到南京是午夜。順便回程的也買了,後天早晨的。花了這麽多車資,至少要飽覽下南京的市容。別人問起時,千萬不能像個白癡。

唉,撒一句謊,就必須用百句話來圓。

火車站對麵有一排的小吃店,有家麵館看上去頗幹淨,點了碗蓋交麵充當晚飯。在首長家,飯來張口,這種日子不會有了。等麵條的時候,把南京的手機卡換上北京的卡。

短信有幾十條,監聽、房產、股票投資、一夜情等等的垃圾短信,不看了,統一刪除,同時把通話記錄也一並清理。

七點的初冬,暮色很濃了。進站前,行李先安檢,隊伍排得很長,她在隊伍尾端,無聊時隨便掃視。

街邊,一輛摩托車停了下來。開摩托車的男人不太高,屬於三級殘廢,壯壯實實的,穿了件風雨衣,頭上戴著個大頭盔。不一會,一個妙齡女郎跑過去,男人遞給她一頂頭盔,她跳上後座,圈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後背,車絕塵而去。

諸航握著包包的手指不禁握成了拳,倒吸一口冷氣。

那男人是姐夫駱佳良。

她希望是一個身高和體型與姐夫相似的人,可是那車,那車牌號,她不能自欺欺人。

駱佳良有個怪癖,對6和8這兩個數字有點偏執的喜歡。摩托車買好,去辦牌照,他找了許多人,才辦下尾號為8866的車牌,當時,他很是得意了一下。

諸盈沒好氣瞪他一眼,說他俗到骨子裏了。

他嗬嗬笑,圖個吉利唄。

這樣的車牌,瞟過一眼就記得了。

諸盈身高168,駱佳良隻有160。諸盈工作必須穿高跟鞋,與駱佳良站一塊,足足高出一大截。諸盈是南大畢業的,後來在北京找的工作。駱佳良也算本科生,民辦大學的本科,幸好考上公務員,這幾年混得還算順利,現在是辦公室主任。隻是他這個單位是專業局,那些工程師雖然沒有職務,個個手裏都有幾項專利,不能得罪。上麵又是領導,更不能忽視。回到家,麵對的又是漂亮能幹的妻子。於是,他見誰都點頭哈腰。久而久之,背有點佝。

這樣其貌不揚、能力平平的男人,娶到諸盈,讓許多人都不解。爸媽也愕然,當時還非常小的諸航也不喜歡駱佳良。他第一次去她家,她擋在門外,怎麽也不肯讓他進。她那麽美的姐姐,應該是英俊卓爾的男子才能相配。

可是諸盈鐵了心要嫁他,甚至不惜與爸媽翻臉。直到梓然出生,爸媽才勉強接受了駱佳良。

他這人到不記仇,滿腔熱情地對待諸家的人。諸航到北京上學,他比諸盈還疼諸航。

他的同事們愛拿小姨子開葷色玩笑,平時老好人似的他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不能瞎說,我家航航是個孩子呢!”

“喂,你到底走不走?”排在諸航後麵的旅客催促道。

諸航愣愣地往前挪動,渾身發冷。

姐夫有外遇了?她無法相信。她總覺得姐夫有了姐姐,睡著也會樂醒的。他沒有出軌的條件和自信,他所有的愛都應該不留點滴地給姐姐。

上了火車,諸航仍然回不過神。

她猶豫了下,給諸盈打了個電話。

“呃,現在用這個卡了?”諸盈問道。

“嗯!姐,我工作辭了,房子也退了,後天回北京。”她把列車班次報了下。

“好,我去接你。你就住我家複習,今年春節別回老家,爭取一次通過雅思考試。”

“不了,我在,會和梓然吵架的。我同學租的房子大,我住她那邊,她也要考雅思,正好一起複習。姐,你在幹嗎?”

“你回來再說吧,我在幫梓然檢查作業。”

“姐夫呢?”

“他今天有應酬。”

“喔!”她欲言又止。

動車組的車廂很潔淨,也很安靜,旅客們有的在上網,有的在看書、聽音樂,有的在假眠。她鄰座是個文藝青年,令人毛骨悚然,他在看本詩集。

側過身,發覺他正在看一首叫做《腹語術》的詩。

我走錯房間

錯過了自己的婚禮

在牆壁唯一的縫隙中 我看見

一切行進之完好 他穿白色的外衣

她捧著花 儀式

許諾 親吻

背著它:命運 我苦苦練就的腹語術

舌頭那匹溫暖的水獸 馴養地

在小小的水簇箱中 蠕動)

那獸說:是的 我願意

她怕詩歌,比文言文還要怕。文言文還能追根尋跡,詩歌完全是不知所雲,見仁見智。

但這首詩,卻讓她不寒而栗。

詩很有畫麵感,故事性也很強。是她敏感過度了麽,她在這詩中讀出誰都不是誰的唯一、沒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感覺。你若轉身,必有人走來。演出要繼續,A角缺席,B角粉墨登場,觀眾同樣掌聲如雷。

憑什麽篤定人心不能變?

手機在口袋中叮咚叮咚作響。

是莫小艾,長長地喘了口氣,“豬,你可開機了。”

“想我了?”她捂著嘴巴,不驚動鄰座讀書的人。

“恨你差不多。馳騁網遊公司老總要請你吃個飯,你什麽時候回北京?”

“啥時候打給你的?”

“昨天。”

她嗬嗬笑,不敢提自己已經見過那老總一麵。“我後天到北京,到時我約他。”看來,她的設計方案是通過了。“對了,你那兒能擠個人嗎?”她真的不想住在姐姐家。她一去,姐夫就會和梓然擠小床,把大床讓給她和姐姐。

莫小艾支支吾吾的。

“你有情況?”她嗅出點不明氣息。

“我----談了個朋友,他有時會過來看我。你要不介意,就過來吧!”

她很介意好不好?

“那我另外想辦法。”色欲熏心的損友,哼!

“我幫你留心下房子。”

“不用了。”匆匆收線。原先住的四合院沒有退租,住是能住的。隻是住在那兒,怎麽交待肚中的小帆帆哪去了呢?她可不願再欺騙善良的人民。

頭疼!

南京在下雨,不見得比北京暖和,空氣潮濕陰冷。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家錦江之星住下,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埋頭大睡。醒了之後,發覺都是午飯時分。出去吃東西,一眼看到一麵大大的湖泊,湖中有船,有袖珍的小島,不要問了,這就是玄武湖。

雨已經停了,她買了張南京地圖,抓緊時間去了趟中山陵,沒有爬到最上麵,在中間就折回,然後匆匆去雨花台、美齡宮、夫子廟、秦淮河轉了一圈,晚上十點多才喘兮兮回到賓館。

火車是隔天早晨十點的,她起了個早逛玄武湖。遊湖坐船,那種六人的,十五元一張,不算貴。

湖麵上有點小風,吹在身上涼嗖嗖的。一艘大的遊船劈波斬浪迎麵駛來,她坐的小船被波浪推開幾米。

同船的遊客說那樣的船隻隻提供給貴賓,裏麵肯定有重量極人物。

她腹誹著,不平地瞪過去一眼。

“小諸?”遊船的甲板上,一個中年男人愣住了。

她把臉轉向一邊,假裝看湖心的波紋。什麽也沒聽見,什麽也沒看見,好不!世界是大是小,和她沒關係。

“那人是不是叫你?”其他五位遊客是一塊來的,沒人姓朱(諸),船老大說他姓楊。湖中心又隻有他們這隻船。

“我不認識。”她沮喪地又想抓頭。

大船很快就駛遠了,她這才放寬心情吹風遊湖。

他們買的是一個小時的鍾點,船老大盯著時間呢,轉了一圈,就往回開。

碼頭上,早有人在等候著,笑吟吟地遞上手機,“紹華和你說幾句話。”

仁慈的上帝,這就是所謂的天網恢恢麽?

要不是後麵是湖,真想掉頭走開。她恨恨地接過手機,擠出一絲假笑:“謝謝小姑夫。”

晏南飛默契地擠擠眼,“不要謝,這隻是巧合,是不是?”

首長的聲音很平靜。“南京冷不冷?”

“不冷。”頭皮發麻,不辭而別是不道德的。

“帶充電器了嗎?你看下,你的手機沒電了。”

她汗顏,低頭認錯,“那----那個我換了手機卡。”他找過她?不都講清楚了,唉,難道是她的意思表達不夠直白?

“方便告訴我號碼嗎?”

她無膽拒絕,老老實實報出十一個數字。

“帆帆昨夜吐奶,鬧到淩晨才睡。我似乎有點感冒,該和他隔離個幾天。這個周日,我要去蘭州軍區出差幾天。”

她默然。

“諸航?”

“在呢,在呢!”

“那個賺錢的工作合同給你了嗎?”

“還沒有。”

“過來時,我找律師幫你看看。然後我和你一塊去簽合同。”

人多力量大?“嗬,你挺忙的。”碼頭上,遊人越來越多,晏南飛還在一邊等著,她想收線了。

“這個時間我抽得出來。好了,和小姑夫去吃點東西!晚上見!”

“不見的,我----回姐姐家。”聲音輕的,仿佛風一吹就掠過了。

“住幾日?”

“沒有幾日。”

“嗯,那好好陪你姐姐,我給你打電話。”他先說了再見。

接著,她的手機“咚”地一聲,有短信發過來,“諸航,我是卓紹華!”他知道她記不住他的號,預先知會一聲。

他們之間,因為小帆帆,兩根平行線生生打了個結。在前天,她提著包走出軍區大院時,她以為那個結,她已解開。現在,他重新又把那個結係上了。

她真是猜測不了他的用意。她能猜測的是,從現在起,她的行動被掌控了。

晏南飛三天前來南京主持個會議,今天會議結束,主辦方安排參會人員遊覽市區風景,第一站就是玄武湖。他在南京讀過四年書,南京的角角落落早踏遍了,沒什麽興趣故地重遊,卻推卻不了負責安排的黎珍的盛情相邀。

黎珍是他的大學同學,十多年不見。

他把諸航介紹給大家,一說是內侄媳婦,所有的人都麵麵相覷,迅速噤聲。晏南飛大舅卓明是誰,全中國沒幾個人不知道。內侄卓紹華,為人低調,卻掩不住光芒四射。

黎珍反應最快,忙熱情邀請諸航一同隨組遊玩。

“我十點二十的火車。”諸航婉言謝絕。

“那我們現在去吃個午飯。”黎珍隨機應變。

九點半就吃午飯,太誇張了。諸航啞口。

晏南飛笑笑,代諸航道了謝,請黎珍幫他也買張十點二十的火車票,他陪諸航一同回北京。

然後,他把黎珍一行打發走了,他問諸航想吃什麽,諸航隨手一指:“肯德基吧!”

泄憤地點了大號的漢堡、大份的薯條、大杯可樂、大碗芙蓉湯,眼角一揚,側過半個身子。和長輩一起,當然沒有晚輩付款的道理。

晏南飛笑容可掬地問道:“要不要再來份聖代?”

“好啊,我要草莓的。”不吃白不吃。

晏南飛掏出票夾付款,讓她找張桌子坐下,他等食物全了,再過去。寵溺的語氣完完全全當她是一小孩兒,想撒個潑都沒理由。

諸航悶悶地坐下,啃噬著指甲。

“沒吃早飯?”晏南飛瞧著諸航鼓起的雙頰,直咧嘴。

諸航眼都沒抬,“喔!”

“原來真有產後抑鬱症一說。”晏南飛招手,請服務生給他倒杯水。

諸航一口嗆住,咳得臉像熟透的小辣椒。“產後抑鬱症?”

“不是嗎?不然怎麽會一聲不吭地跑來南京,紹華惹你生氣了?”這孩子白皙的肌膚因為咳嗽而覆上粉紅色,顯得特別清新漂亮。

“我不是離家出走。”

“嗯,你是來走親訪友、遊山玩水。”晏南飛責備地瞪她一眼,“你現在是媽媽了,不比從前,不能這樣任性。你想過紹華會擔心你嗎?”

沒有心情再吃東西了,抽出紙巾擦了擦手,歎息道:“小姑夫,我講過了我真不是任性---”

“那你是有計劃有預謀的?我給紹華打電話問起你,他都接不上話。”

“他本來就不是個多話的人。”她嘀咕。

黎珍很快就送來了晏南飛的火車票,還有兩大袋南京特產,什麽板鴨之類的,體積很大。

他們作為貴賓,走的是專用通道,車上有他們兩人的專用包廂。黎珍與晏南飛握手道別,保養不錯的豐腴麵容浮出淡淡的暈紅,下車時,眼中水光瀲灩。

諸航脫口問道:“她是你大學時的紅顏知已?”

天陰灰灰的,車廂裏開了燈,燈光照在晏南飛的肩上,一側處在背光中,輪廓清晰,另一側被燈光照亮,他的表情有點模糊,似乎有點像跌入了時間之河。

“我說對了?”諸航彎彎嘴角,不指望晏南飛認真回答。

沒想到他接話了,淺淺一笑,些許落莫與感慨。“我和黎珍隻是同學,但我確實在那個年紀喜歡過一個人。”

諸航興奮了,長輩們對於戀情通常都非常隱諱,聊起,大部分是平淡無奇,有些卻**氣回腸。

“少男少女的喜歡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見鍾情式的,長大後也會有一見鍾情,但那是飽經世事滄桑、深知人間冷暖後的一見,鍾情是在一瞥後深思熟慮的理性結果,而年少時的一見鍾情,則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無自我保護的。”

“好深奧,你的意思是你有過兩次一見鍾情?”

晏南飛苦笑,“可能是吧!”

諸航直眨眼,車開動了都不知。

“二十二歲時喜歡一個小女生,一腔熱情,不聞不問,頭腦發熱,許下這樣那樣的誓言,後來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那份走到白頭的自信。年輕時,人總是擅變的。有了閱曆,有了挫折,整個人慢慢沉澱下來,這時的戀情才是真正的戀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訴她,我能給她幸福。男人過了三十五歲,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諸航有些不理解,“你的意思是三十五歲前男人講的話都不能相信?”

“哈,”晏南飛大笑,“我隻是指我,你別聯想到紹華。”

“你很幼稚?”

“曾經是。”

“替你的初戀女友感到同情,但願她不太深愛你,不然,她會覺得受到傷害。”她一直都覺得“愛”是一個凝重的詞,一旦出口,便如千斤重,別拿幼稚當借口。

“你很幸運,愛的人是紹華,他非常有擔當。”晏南飛語重心長。

“啊,過江啦!”她站起來,趴在窗邊看下麵滔滔的江水。江中有幾艘大型的貨船鳴著笛駛過,遠處一大片蘆葦叢在風中飄**。

姐姐說過,南京是六朝古都,又有江南秀麗的山水,又有曆史的滄桑斑痕。與北京相比,它更多一份雅致與細膩。可惜她來去匆匆,沒有領會得到。

她問過姐姐為什麽不留在南京工作?當時,姐姐是可以留校任教的。

姐姐說,她想換個環境而已。

她睡了一會,醒來,晏南飛不在包廂。回來時,他身上有淡淡的煙味。

“你抽煙,小姑姑有沒有意見?”她笑問。

“不要太過,是可以接受的。她畫畫時,偶爾也會抽幾支。她最愛的事,是畫完畫之後,暢飲一杯法國紅酒。”

“你們生活非常愜意。”

“還行!”晏南飛的笑是伉儷情深的幸福滿足。

列車在石家莊站停靠時,諸航焦躁地揉揉頭發,嗬嗬笑道:“小姑夫,一會我們到站就兵分兩路啊,這一路謝謝你的照顧,我們後會有期。”

“你另有什麽計劃?”晏南飛不太讚成地看著她。

“沒有,我的終點站就是北京站,隻是我需要去辦點事,我和首長有匯報,他同意的。”

“那件事我不能知道?”

“每個人都有隱私的,是不是?”

晏南飛沉吟了下,“好!”

車到北京站後,晏南飛等著諸航離開了十分鍾,才起身下車。不遠不近,正好可以將她的身影罩在視線內。

月台上人很多,一個身著灰色大衣、頭發整齊地盤起的女子踮著腳四下張望,諸航叫了聲,歡快如孩童般地向女子跑去。

女子的麵容與諸航有幾份相似,但她因為年紀的緣由,多了幾份知性、翩然的氣質,眉目間淡淡的風韻如畫。

她疼惜地將諸航摟住,接過包,不住地上下打量

晏南飛微笑來不及展開,突地凝在了嘴角,連驚愕都來不及掩去,就那麽與女子的視線撞上。

“姐,你怎麽了?”諸航發覺姐姐的臉猛然間蒼白如雪,眼神慌亂不安,握著她的手一片冰涼。

“沒---沒什麽。我們走吧,梓然還在學校等著呢!”諸盈閉了閉眼,咽下泛湧的痛楚,拖著諸航,僵硬地離開。

諸航悄悄回了下頭,想和晏南飛揮下手。

那人被什麽驚著了,目光筆直,一臉不敢置信的呆滯。

諸盈的家在一幢紫紅色的四層樓裏,老式的公寓,以前住的是拿政府補貼的工程師們。後來,他們都換了新房,這兒就另行分配,駱佳良及時地搶了一套,恰好趕上和諸盈結婚。

在北京能有自己的房,對於工薪階層來講,是件了不起的事,雖然它小得完全可以叫巢。

進走廊,往左拐第一家,就到了。

一樓,卻帶了個小院,種著幾株一人高的柔順的植物。

駱佳良的摩托車就擱在院角,諸航多看了幾眼。車保護得極好,上麵還遮著塊擋雨布,兩個頭盔擱在擋泥板上。一隻是黑的,一隻是紅的。那天的妙齡女子戴的就是那隻紅的。

諸航悄悄瞄了下諸盈。

諸盈低頭開門,鑰匙怎麽也對不上鎖眼,她氣急地用腳踢了下門。

駱梓然愕然地看著媽媽,又斜了眼諸航。

他在和諸航生氣,到現在都沒叫一聲小姨。

這人隻比他大十二歲,充什麽老呀,哼,和他搶東西吃、搶電腦玩。有次爸媽都出差,委托她去開家長會。她把手背在後麵,問老師,我家梓然在學校乖嗎?如果不乖,就給我打,別手軟,不打不成才。

他真想裝著不認識這人。

最最讓人討厭的是,這人說話不算話。講好十歲生日,她陪他一天,給他買一套幾米的畫冊,結果,她跑南京去了,足足一年。

門開了。

門內,駱佳良腰裏紮著圍裙,甩著手裏的水。身後的廚房裏熱氣彌漫,菜香飯香交雜著飄了過來。

“航航到了呀!”他的臉龐很大,眼睛很小,笑起來眉眼全擠在一塊。

“姐夫好!”諸航叫了聲,把手中提的一個禮品袋遞過去,那是晏南飛硬塞給她的。

“在外那麽辛苦,幹嗎亂花錢?姐夫家都有的。”駱佳良嗔怪著, “我家航航乍這麽瘦呢?”

“這是骨感美。”諸航不自然地摸摸臉。

“美這個詞和你無關,請別亂用。”駱梓然板著個小臉,換鞋,進屋。

“怎麽這樣和小姨講話?”駱佳良瞪了梓然一眼,給諸航遞上拖鞋,“盈盈,你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他溫柔地轉向妻子。

諸盈混亂地看著他,那神情像看著個陌生人。

“姐有點不舒服。”諸航小聲道。

駱佳良皺起眉,進廚房關了爐火,“那快進屋躺著去。銀行工作壓力太大,神經整天緊繃著。”他去攬諸盈的腰。

諸盈突地一縮,“不用管我,你把航航和梓然照應好。”

“知道,他們重要,你也重要。”駱佳良笑眯眯地,先去擰開臥室的燈,鋪好床,把睡衣遞到諸盈手上,“你上床,別忙睡,我燉了排骨竹筍湯,給你盛點。”

“我沒有胃口,你出去吧!吃好檢查梓然的作業,讓航航進來和我睡。”

駱佳良歎了口氣,“其實你不用這樣拚,獎金少拿一點沒關係,我會賺回來。航航出國的學費不是有了嗎,房子,咱們等這兒拆遷,不急,反正梓然還小。”

“兩個孩子都在外麵,你別說些有的沒的。”諸盈躺平,閉上眼睛。

駱佳良嗬嗬笑著,轉身出去。

外麵兩人,也不用筷子,已趴在桌上用手捏了起來,像比賽似的,嘴巴塞得鼓鼓的。

駱佳良一人一巴掌,把兩人推了去洗手間洗手。

“姐夫,你最近工作怎樣?”吃了大半飽,諸航才有空抬起頭。

駱佳良在給兩人剝蝦,一口菜都沒顧上吃。“姐夫還是老樣子,開不完的會,出席這樣那樣的宴請,安排好職工的勞保與福利,有人生病了去看望,領導出差得訂票----嗬嗬,我就是一單位的管家,沒啥成就卻忙得象個陀螺。”

“姐夫謙虛了呀,你這工作可是很討人歡喜的,有沒有小MM暗戀你?”諸航鬼鬼地擠擠眼。

駱佳良嘿嘿地指指自己,“我這樣子暗戀別人還差不多,誰暗戀我,眼睛有毛病。”

“那姐夫暗戀上誰了?”

“你沒問題吧?”駱梓然冷冷地插了進來。

“乍講?”諸航好謙虛。

“爸爸有媽媽了,需要暗戀嗎?”駱梓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非常輕蔑。

“難講,愛情如同發神經,搞不清什麽時候會發作。”

“我爸爸又不是某人,他很正常。”

“某人是誰?”諸航獰笑著問。

“我這輩子不管是暗戀還是明戀,都給了盈盈。嗬嗬,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駱佳良把蝦沾上醬汁,一人嘴巴裏塞一隻,成功堵住兩人的嘴。

諸航嚼著鮮美的蝦肉,她從駱佳良憨笑的麵容上,真找不出說謊的痕跡。

飯後,駱佳良就催她洗澡進臥室去陪諸盈。她想裝模作樣偷看下梓然的作業本,被梓然用生命威脅,她摸摸鼻子,沒進梓然的小屋。

頂著一頭濕發,小心翼翼推開臥室的門,發現諸盈沒有睡,眼睛瞪著天花板,在發呆。

她走近,在床邊坐下,用大毛巾擦拭著頭發。

諸盈幽幽地把目光轉向她,直勾勾地盯著。

“姐?”諸航訝異地喚道,姐姐的眼神很怪異。

“航航長得真快,我還記得你剛會走路,抱著我的兩條腿,跟我要糖糖吃。”諸盈眼中一柔,坐起,接過毛巾,輕柔地替諸航擦拭。“好像還是昨天的事。”

諸航不好意思地笑,“我小時黏姐姐呀,你放完假回校,我都會哭著追上半裏路,要媽媽哄很久才作罷。”

“媽媽講你夢裏都在喊姐姐。”諸盈手僵在半空中,眼中慢慢地浮出一團熱氣。

“同學都羨慕我呢,她們是獨生子女,我比她多一個又漂亮又溫柔的姐姐。”諸航撒嬌地依進諸盈的懷裏。

“調皮!”諸盈寵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航航,乖,努力把雅思考試過了,早點出國,能有機會留在國外就留吧!”

“不要,爸媽年紀大了,我要照顧他們。”

“我會照顧的。”

“這也是我的義務,何況我會想姐姐、梓然還有姐夫。”

諸盈輕輕歎了口氣,“如果姐姐不想你留在國內呢?”

“為什麽?”諸航愣住。

“你不聽姐姐的話?”

“不是---”

“別問了。來,躺下,讓姐姐抱著。姐姐有點冷。”

諸航眨眨眼,聽話地鑽進被窩中。諸盈熄了燈,溫柔地伸過手臂,將她攬進懷中。

她有點害臊,真的,已經有很久很久沒這樣被人抱過了。

今夜的姐姐仿佛特別柔弱。與其說是姐姐抱她,不如是說她是姐姐的一個支點,抽開,姐姐就站立不住。

姐姐的懷抱很軟,有股暖暖的香氣,她沒抵擋多久,就睡著了。

半夜裏,被一聲尖叫嚇醒。

諸盈不知做了什麽惡夢,眉頭痛苦地蹙著,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沽沽流下,身子哆嗦個不停。

她大聲叫著姐姐。

諸盈睜開眼,一把抱緊她。

“姐,沒事了,那隻是個夢。”

諸盈上下牙打著戰,“航航,航航---”

“我在的,姐姐!”她輕拍著姐姐的後背,喃喃低哄。

諸盈到天明,再沒敢合眼。

諸航睡到自然醒,起床時,屋裏隻有她一人,梓然上學去,姐姐和姐夫都上班了。她的早餐和午餐,駱佳良用不同的便當盒裝著。諸盈留了個條,讓她去雅思報名處看看考試時間。

諸航是準備出門的,她要和莫小艾見個麵,還要去大雜院把自己的行李給取過來。

莫小艾早晨有課,兩人約好下午在必勝客見。她帶了身份證,先去了雅思考試報名處。

報好名,就坐車去大雜院。

她想好,行李先寄存在莫小艾那裏,等她找到租處再拿走。

大雜院的門永遠都是一半開著一半掩著,誰進來,那門就吱呀呀地叫著,比門鈴還管用。鄰居們都出去忙活,院中隻幾個老人在。

她禮貌地招呼。

老人們熱情地圍上來,“今天怎麽過來了?”

“我來看看奶奶們。”

“寶寶呢?乍沒帶來?”老人們有點小遺憾,“像你還是像他爸爸?聽說是個大胖小子。”

“聽誰說的?”她怵著。

“你老公呀!”

她笑得像哭,“他---什麽時候來過?”

“大前天,來把房退了,你的東西裝了兩大箱,一個小軍官扛走了。我們問起你,他說在家帶孩子。瞧他多體貼,多會疼人。”

“是呀,是呀----”很疼,心也疼,頭也疼。

首長吃錯藥了?一個舊筆記本,幾本書,一床被,要了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