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加速度(一)
周日下午,學校給高三放了半天假,學生稱之為放風,疲累一周的童悅也喘了口氣。
淩玲把孟愚叫來,嚷著要包餃子吃。
童悅看看你儂我儂的兩人,摸摸鼻子回家去。
錢燕正在陽台上給花澆水,聽到開門聲回了下頭,扔下水壺大呼小叫地迎上來,“悅悅你乍不打個電話回來呢,我今天都沒買菜,這可怎麽好?”激動的樣子像是與失散多年的親人重逢。
“沒有關係的,媽,我就回家拿幾件衣服。爸爸呢?”童悅四下望了望。
“還能去哪,找那幾個臭棋簍子下棋去了。”錢燕拿毛巾拭了下手,從臥室裏拿出錢包,“不行,你難得回來一趟,我還是去買幾個熟菜回來。你先坐會,冰箱裏有我做的酒釀,你拿出來吃。”不等童悅說話,她風風火火地下樓去了。
童悅無力地聳聳肩,站在屋子中央,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愣了一會,走進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非常小,隻放得下一張單人床一個小衣櫃。她隔壁是彥傑的房間,和她一般大。原先兩人的房間是相通的,她十二歲那年,才用木板隔開的。
彥傑房間的門也開著,她朝裏看了看,床單和枕頭像是新鋪的,薄被散發出陽光的味道。
“悅悅回來啦!”童大兵開門進來,衝她嗬嗬地笑。
“爸怎麽不下棋了?”童大兵沒什麽其他嗜好,就愛下個棋。
“你媽媽讓我回來陪你說話。”
“幹嗎這樣隆重,我又不是什麽貴賓。”童悅嘀咕。
“你媽媽很疼你的。”童大兵搓搓手,有些懇求的看著女兒。
“我知道的。”童悅低下眼簾,拉著爸爸坐到沙發上。童大兵不善言辭,到是童悅一直在說話,他負責點頭,嗯嗯哈哈的。
“對了,悅悅,彥傑今天也回來的。”童大兵突然冒了一句。
“哦!”
“送他女朋友回來,順便找朋友打聽房屋貸款的事,他們好像相中了一套房,不過不便宜呀,上海的房價嚇人呢!”
“青台的也可怕。”童悅掉頭看著窗外。窗戶開著,聲音一下子散在風裏。
錢燕跑了一頭的汗,買了一碟花生米,還有一碟涼拌海帶,“這家生意真好,我厚著臉皮插隊才買到,悅悅你要多吃點。”
“好!”童悅咬著筷子,專注地看著碗中的玉米粥。
“晚上要回學校嗎?”童大兵問。
“當然要回的,高三可不比其他年級,現在哪家都是獨苗苗,悅悅肩上的擔子重呢,是不是?”錢燕夾了一大筷海帶放進童悅的碗裏。
童悅乖乖地把海帶嚼下。她並不喜歡海帶那股青澀中帶有滑膩的味,涼拌的又加了蒜泥,她更是難以下咽。
錢燕不要她幫著收拾碗筷,“我來,我來,你收拾收拾早點回學校。下次回來打電話,我給你做好吃的。”
童大兵急不迭地下樓找人下棋去了。
童悅朝彥傑的房間看了看,“媽,那我走了。”錢燕一個晚上都沒提彥傑,她是應該早點走。
周末的公車上空****的,倚著窗坐,看著熟悉的街景,也不知在想什麽,下車的時候,摸了下臉,一手的潮濕。她看看天,沒有下雨,那是淚嗎?
學校大門口聚了一群人,有嚎哭聲,有責罵聲。
她發現圍觀的學生強化班的居多,臉刷地就繃起來了。看到她過來,人群自動地讓開一條道。
舞台中央,謝語的媽媽揪著謝語一把頭發,麵容扭曲,“我就要去問問你們老師,看看她到底怎麽教你的?我花了大錢把你送到這裏,三年沒到,你沒成材反到成妖了。”
謝語身子死命地往底下埋,哭的嗓子都啞了。
“謝語媽媽,你快鬆手。”童悅一蹙眉,衝上前抓住謝語媽媽的手。
“誰?”謝語媽媽一抬手,童悅沒提防,鋒利的指甲在她的臉頰上自上而下劃了一道,白皙的麵容突地就紅了,某一處還滲出了血珠。
“是童老師。”謝語媽媽看見了來人,有點窘,丟下了謝語,“正好,我要找你。”
“我們去辦公室說話。”童悅蹲下扶起謝語。
“不要,我就在這裏。謝語今天和一幫男生在網吧泡了半天,抽煙喝酒,你瞧瞧她這張臉,描眉畫紅,還像個學生嗎?”謝語媽媽雙手插腰。
童悅替謝語理了理頭發,“謝語媽媽,你平時會和朋友一起打打麻將、玩玩紙牌嗎?”
“呃?會。”
“來錢嗎?”
“我們來得小。”
“來得小,也是賭。說起來賭博都是犯法的,謝語媽媽肯定知道,為什麽還要知法犯法?”
“小賭怡情。工作那麽累,小玩玩給自己放鬆放鬆,怎麽扯上法不法的?”
“你是成年人,也知道要放鬆放鬆。謝語隻有十六歲,高三學習的壓力那麽大,上周剛剛月考過,她和朋友去網吧放鬆,不可以嗎?謝語媽媽你也是從花季少女過來的,那時候,你沒偷穿過你媽媽的高跟鞋嗎?”
謝語媽媽張口結舌。
“小姑娘家最要麵子,你讓她在同學麵前這樣丟臉,她心裏麵會怎樣想?”
謝語媽媽漲紅著臉,傻在原地。
“如果你還想成為謝語信任、依賴的媽媽,我覺得今天你該向謝語道個歉。”
“我道歉?”謝語媽媽震住了。
伏在童悅懷裏的謝語也愣住了。
在童悅不可違背的視線中,謝語媽媽看看謝語,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句話:“謝語,今天是媽媽錯了,對不起!”
謝語哭得雙肩直顫。
“大家都回教室上晚自習去吧!”童悅讓一個女生把謝語扶去宿舍洗臉換衣服,等眾人都散了,才對沮喪的謝語媽媽說,“謝語現在是叛逆期,你是為她好,但要注意方式,不然會適得其反。”
謝語媽媽唯唯喏喏,“童老師,你的臉?”
童悅這才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不會破相的。”
謝語媽媽愧疚地走了。
童悅捂著臉,噝地輕抽一口氣,拎著包,突地感覺到有人向自己走近。淺淺的暮色中,借著路燈的柔光看見來人,她立馬成了一株熟透的蕃茄。
剛剛人那麽多,她沒注意別的,看他氣定神閑的樣,應看了有一會了。
他不說“你好”,也沒說“我們又見麵了”,隻是輕輕喚了聲:“童老師!”
“你好,葉總!”她用指尖掐著掌心,命令自己鎮定。目光慌亂地避開他的臉,把眼中的羞澀藏了起來。
葉少寧輕笑出聲,“手上有細菌,用這個擦。”骨節分明的手從口袋裏捏出一塊手帕,花白格子,疊得方方正正。
“謝謝!”羞死她了,她僵僵地接過,眼角瞟到他的奔馳車停在校門外,他是從車裏下來的?
“這兩天吃點清淡的東西,不會留下疤痕的。”
他是在寬慰她嗎?
“你不是泰華的職工,叫我葉少寧好了。”溫言輕語。
她像是失去了語言功能,隻會點頭了。
“去醫務室塗點藥吧,我走了。”他走了幾步,回了下頭,“童老師,做你的學生非常幸福。”
“葉??????”蹩了一大口氣,她成功地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什麽?”他停下腳步,鼓勵地看著她。
她鼓起勇氣,定定地盯著他骨節修長的手指,“那個??????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玉佛?玉質並不太好,有點發白了,掛繩是墨綠色的。”
葉少寧擰起眉,狀似思索,好一會,才幽幽地問:“那天晚上丟的?”
童悅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硬著頭皮點點頭。
“對你很重要?”
她沉痛默哀。
“那我回去找找。”
“也有可能丟在車裏。”她偷偷瞟了眼與夜色融入一體的奔馳。
“車裏有個客戶,現在不方便找。如果找到了,我怎麽還給你?丟在校保安室?”
“不,不,你給我打電話,我去取。”校保安室的幾個,閑暇無事就愛八卦學校裏的老師,她不能給他們發揮的機會。
“童老師的號是多少?”
她報出十一位數字,他拿出手機撥了一下,聽到鈴聲,嘴角彎起,“童老師的芳名是?”
“童悅。”
“月亮的月?”
“愉悅的悅。”
“哦!”他的神情是很愉悅,“行,找到了我給你電話。我真的該走了,晚上還有應酬。”
“謝謝葉總。”他再不走,她就會不爭氣地因窒息而暈倒了。
“是葉少寧。不過找到了,我可是要索取報酬的。”
“我??????請你吃飯。”
“就這麽說定了。童悅,再見!”
“再見!”
“葉少寧,老實交待,剛剛那是誰?”葉少寧一走近車,車門就開了,裏麵看得正在興頭上的女子往裏挪了挪,眨著一雙大眼睛,問道。
“這是學校,當然是老師嘍!”他關上車門,朝外看了眼,已不見芳蹤,跑得真快!
“你又沒孩子上學,對老師笑得那麽人畜無害的樣,有必要嗎?”
“我以後總會有孩子的。”
“你未雨綢繆,想得很遠呀!”
“不能不遠。”他意味深長地挑挑眉,“你就是前車之鑒。”
“葉少寧,你又拿我開刷!”女子提高了音量。
“哈哈!陶濤,不要回家告訴聰聰他爸,我挺怕他的。話說你該檢討下了,他為啥對你特沒安全感呢?”
“那是因為他愛我。”陶濤抿嘴一笑,嘴角綻出兩酒窩。
“少肉麻!”他揚起嘴角,不再理陶濤,拿過一邊的手包,打開,裏麵靜靜地臥著一枚玉佛,他看了又看,確實,玉質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