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三顆星
“葉姐,你能歇會兒嗎?”小衛哭喪著臉,乞求道。從早上到現在,六個小時過去了,葉楓一直在練繞口令,不僅語速快,聲音冷不丁地一會兒高上去,又突地低下來,她在旁邊聽得氣都緩不過來。
葉楓做了個深呼吸:“再練一個小時!”這些基本功,她已經丟棄了很久,現在撿起來,一時間,還挺吃力。以後,她還要堅持晨跑,要健身。主持人其實就是個體力活,熬夜是常事,沒一個好身體怎麽行?
小衛終於受不了了,捂著耳朵逃出了辦公室。《尋找四季》辦公點放在牧宇公司,她現在每天都到這裏上班。隔壁是節目顧問組辦公室,這個師那個師,小衛敬畏得很,經過門口都是躡手躡腳。再過去是業務部,一群麵癱男,你說什麽,他們都一個表情,小衛覺得和他們不是在一個次元。製作部裏麵倒是氣氛好,可是人家太忙,沒空搭理你。小衛能串門的也就是牧宇辦公室,因為他大部分時間都不在。
今天倒是在,兩隻腳搭著翹在桌上,眼睛閉著,不知在想什麽。
小衛伸進去的腳忙縮了回來。“進來吧!”牧宇懶洋洋地睜開眼睛。
小衛小心地賠著笑,擺擺手:“不了,我沒啥事。牧宇老師,你睡,好好睡。”別人都喊“老板”,葉楓卻是中規中矩地叫牧宇“老師”,小衛也就跟著葉楓這樣叫。
“叫你進來就進來。”牧宇放下腳,老板椅一轉。小衛屏住呼吸,畢恭畢敬地在沙發上坐正。
牧宇不作聲地看著她,看得小衛寒毛直豎:“你這一次次地來串門,是嫌薪水低還是嫌活多?”
“沒有,我覺得都……都剛剛好。”小衛狂流汗,被看穿了呀,她老老實實道,“我就是想問主持人不是該在電視台工作麽,葉姐這……這算什麽?”
真是個體貼的助理。“當然也是主持人,不過,咱們不理什麽電視台。你看哪家電視台製作個節目不設這麽多部門,請這麽多人的?咱們以後就準備走文學路線了,做幾檔高質量的節目,到時候招標,哪家電視台給錢多,咱們就給哪家。”
小衛吃驚得直吞口水:“像電視劇那樣麽?”
“對,不過咱們這是文學綜藝。”牧宇拽得鼻子都朝天了。
“那以後葉姐就不去電視台了?”小衛有點遺憾。
“去了幹嗎,等著人家從牙縫裏省塊肉給她,還得處處賠著笑。她好不容易跳出圈子,現在多自由,這兒什麽都由她說了算。她現在在幹嗎?”
小衛嘟囔道:“練嘴皮子呢,都七個小時了。”
牧宇騰地就往外衝:“她瘋了嗎,嗓子還要不要了。”
葉楓擦去嘴邊的水漬,看著推門而入的牧宇:“找我有事?”
練了七個小時後,嗓音還是這麽清亮,這真是老天賞的一碗飯。
“哦,日本那邊的同行聯係上渡邊先生了,他同意做我們第一期的嘉賓。我已經讓業務部去訂機票了,二周後飛北海道。”
葉楓拿出手機翻了下日曆,二周後是十月中旬,北海道已經很冷了,說不定還能碰上下雪。
“那我們就把第一期定為冬季吧,渡邊先生得獎的那篇小說剛好也和冬天有關。”葉楓一開始沒想請渡邊先生做嘉賓,她想請的是位剛退下來的在聯合國任職的同聲翻譯官,他的經曆非常曲折。可是牧宇卻堅持請渡邊先生,一是因為渡邊先生以八十二歲的高齡剛在國際上獲得文學大獎,二是渡邊先生寫過一篇關於中國唐朝時代的小說,有位大導演買了電影版權,電影剛剛殺青,即將準備去柏林參展,三是渡邊先生是個盲人。隨便哪一點,都是噱頭十足。這就是牧宇的高明之處,人家是做文學,但這文學高而不傲、雅而不作,能賺錢。牧宇還說,北海道多小資呀,小女生們最喜歡了。葉楓明白,說是不去迎合市場,但卻不能不在意。畢竟你拍節目是給觀眾看,而不是自嗨。
“你對我的出鏡服裝有沒什麽要求?”
牧宇恭維道:“沒有,我覺得你穿什麽都好看。”
葉楓靜默了一會兒:“還有事麽?”
“啊,沒有了。你今天早點回去,今晚有你家夏奕陽的《前瞻》。”牧宇豎起大拇指,“了不得,他把青台蘇書記請到節目裏了。”
第五天才說服了蘇書記,想必下了番苦心吧!葉楓微微苦笑,隻覺得淒楚。
踩踏事件發生的隔天一早,青台政府就舉行了新聞發布會。發言人的態度非常坦承,幾乎所有到場的記者都被點名到了。發言人說踩踏事件中,兩人傷亡,六人輕傷,具體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中。疑似感染ABL病毒的患者,是西非一家公司的工程師,上機前有嘔吐症狀,但仍堅持登機來青台出差,目前多處器官衰竭。與他同機的其他旅客,經檢查,沒有發現被傳染,機場滯留的人員也一切都很正常。明天,航班和機場將恢複正常運轉,信號解除屏蔽。
發布會後,網上的浪潮並沒有平息,各種質疑聲都有。第三天,機場外麵的警察撤離,各家航班陸續離港,但進港的航班很少,昔日熙熙攘攘的機場門可羅雀。第四天,西非的工程師因突發心肌梗塞離世,當即火化。當天,世錦賽賽委會接到六國退賽的申請。就在這四天,蘇曉岑一直沒離開過機場,葉一洲也始終陪在她身邊。
夏奕陽是在第三天見到蘇曉岑的。除了人清瘦了些,嗓音沙啞了些,其他看上去還好。
她坐在臨時辦公室裏,身後是巨大的停機坪,飛機正排著隊起飛。
“該說的,發布會上都說了,其他消息官方微博上也在適時更新,就不要采訪我了。”蘇曉岑疲憊地按著太陽穴,她的頭疼得厲害。
夏奕陽給她倒了水,去領了午餐,然後就靜靜地坐在那裏,不說話。晚上他也和她一起待在機場,找了個沙發窩了一夜。梅靜年被秘書擋在外麵,隻得拚命地給他發信息,問情況怎麽樣。現在所有的媒體了解的情況都差不多,隻能說青台市政府的工作確實做得很不錯,除了網絡上的一些聲音,青台市區已經和平時沒什麽不同,就是遊客少了點,也正常,旅遊季已經結束了。
一大早,蘇曉岑桌上就堆滿了文件,電話響個不停。
葉一洲去洗手間,夏奕陽陪他一同過去。洗手出來,兩個人在空****的行李托運處走了走:“奕陽,你為什麽一定要做這個采訪?”
“於公,我覺得一些事還存在疑點;於私,我不想媽媽被誤解。”
葉一洲笑了:“問心無愧就好。”
“也許部分人不會這樣認為。”
“你媽媽太累了。”葉一洲輕輕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走了。
又過了一夜,秘書過來通知他,蘇書記下午有兩個小時留給他采訪。
這期的《前瞻》特別匆忙,特別簡陋,就夏奕陽和兩個攝像師,地點是蘇曉岑的臨時辦公室。西斜的陽光照在沒有幾架飛機的停機坪上,感覺像是無垠的曠野,蒼茫、寂寥。
采訪前,蘇曉岑說:“奕陽,當我們都坐下來後,你就是中視的夏主播,不是我女兒葉楓的丈夫。我之所以接受你采訪,是覺得《前瞻》是個很不錯的節目。你不必顧忌,想問什麽就問什麽。”
夏奕陽上前替她別好耳麥:“好的,媽媽!”
機場工作人員很體貼地送進來兩張單人沙發,讓兩人坐得舒適點。蘇曉岑同意化了個淡妝,她的臉色過於蒼白。
這是從未有的體驗,采訪者是自己的親人,而且事前沒有提綱,沒有溝通,注定不會是一次輕鬆的采訪。
夏奕陽挺了挺背,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精神飽滿點:“蘇書記,您好!我們又見麵了。”
蘇曉岑點頭:“是的,夏主播上次采訪我時,是青台升級為直轄市。這是第二次。多榮幸,上過二次中視。不過,真不希望有這個第二次。”
“我也不希望是這樣的一種見麵方式,很抱歉。這幾天,你一定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漫長。這次事情實在是太突然,而且是世錦賽前。航班是下午兩點四十分到港,您是什麽時候得到消息的?”
“因為世錦賽在即,我們提高了防疫級別。所有到港的航班,旅客都得經過例行檢測後才能離開機場。幸好這樣做了,我們才能在第一時間識別出患者的症狀,雖然國內還沒有出現過ABL病毒,識別費了點時間,但我們還是及時采取了措施。”
“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對外公布消息呢?”這也是網絡上很多人一直揪著不放的問題。
“這不是人之常情麽?家裏麵有個即將高考的孩子,家中如果發生了什麽事,家長都會選擇對他暫時隱瞞。這樣的隱瞞是善意的,目的不過是讓他安心學習。你會說,他滿十八歲了,有知情權。是的,他有,可是他的肩還那麽窄,他把他這個年齡該做的事做好就夠了。這個時候的青台,不亞於高考,即然我們已經采取了措施,事情不會往壞的方向發展,那又何必讓所有的人跟著擔驚受怕呢?”
“可是ABL是烈性病毒,一再爆發,至今還沒有藥物徹底根治。蘇書記怎麽能確定事情不會往壞的方向發展?”
“記得SARS麽,這個病毒到底來自哪裏,到現在尚未找到根源,怎樣預防不清楚,怎麽治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抗擊SARS是怎麽勝利的?無非是隔離病人,切斷傳染源。這一次再次證明,這樣的措施是有效的。”
“是,這是用沉重的代價換來的經驗。蘇書記,有一點我不明白,屏蔽信號有什麽用處?”
蘇曉岑托著頭,神情肅穆:“這是無奈之舉。除了與患者同航班的旅客,其他人都沒與患者有過接觸,不需要隔離。隻不過準備離港的旅客這次也要檢測,大家沒有什麽異議,畢竟機場防疫檢測不是第一天,大家會以為工作更細化了。大家很配合,情緒也很穩定。時間本來應該不長,檢查完就能離開。可是這時網絡上突然有人爆出機場有個旅客攜帶ABL病毒的消息,接著上傳了和ABL病毒有關的各種恐怖的圖片,一個帖子接著一個帖子,把ABL渲染得好像遠遠地看你一眼,就能傳染上了。人群有些**,半信半疑,這時網上又有人說機場被封鎖了,外麵重兵把守,所有的人都不準出來。這下,所有的人都恐慌起來,一個人往外跑,其他人就跟著跑,就像後麵有猛虎在追趕,工作人員根本無法維持秩序,然後有人絆倒了,後麵的人壓上去,就這樣發生了踩踏事件。我們班子成員緊急開會,決定暫時屏蔽機場信號,免得裏麵的人員受到外界影響,同時調來特警幫著維持秩序。這下真應了帖子說的話,所有的人暫時不能離開機場了。”
“於是您就把辦公室和你的家都搬到了機場?”
“我和他們在一起,他們就能相信他們並沒有患上ABL病毒,也不會被關在機場。隻是可惜有兩個生命真的留在這兒了,那是一個令人無法遺忘的夜晚。”蘇曉岑的神情非常沉痛。
“現在一切都恢複正常了,蘇書記為什麽還留在機場?”
“還有一些朋友在途中,我在這裏迎接他們。”
夏奕陽心口一沉,但願今晚的《前瞻》播出之後,那些準備來青台的人不再猶豫,青台現在很安全,很幹淨,很熱情:“蘇書記覺得這樣的局麵是相關人員因為害怕無意泄漏了消息才造成的嗎?”
蘇曉岑許久才回道:“這是一個原因,還有是我之前忽視了網絡已經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我小瞧了它的影響力。如果……”
“沒有如果。”夏奕陽突兀地打斷了蘇曉岑,這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蘇曉岑詫異地看著他,“每期的《前瞻》我們都會定幾個關鍵詞,這一期的關鍵詞隻有一個:博弈。蘇書記,ABL病毒感染者來青台,是您與天的博弈,您沒擋得住它的腳步,天勝了。但你及時采取了措施,沒有讓事態擴大,這次是您勝了。踩踏事件和您其實沒有關係,那是我和別人的博弈。”
“你?”蘇曉岑驚得差點站起來,“這件事怎麽會和你有關係?”
在一邊看著的秘書和葉一洲也愣住了,兩個攝像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但經驗讓他們趕緊往前挪近了半步,絕對不能錯過一個字。
如果這是在電影院,想必下麵會發出一片驚呼聲,是呀,和他有什麽關係呢,他遠在燕京,這裏是青台,可這卻是事實。“從時間上算,那時,和患者同機的人員已經被隔離,機場裏的其他人在接受例行檢查,信號還沒被屏蔽,特警們還沒過來,我過一會兒要去開會——《今日新聞》播報前的例會。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打電話的人是《青台晚報》一個叫任平的記者,他對我說,他有條大新聞,對蘇書記會有很大的影響,要我給他一百萬,他把新聞截住。我問是什麽新聞,他說給了錢就說。我拒絕了他,他說我一定要後悔的。當晚《今日新聞》中,插播了一條緊急新聞,我才知道那是一條什麽樣的大新聞。”
蘇曉岑目光如炬地看著夏奕陽:“你是說青台機場出現疑似ABL病毒傳染者麽?”
“對。如果我給了他一百萬,按他的意思,網上大概就不會出現有關ABL的消息,也就不會有後麵的踩踏事件。但我沒給,所謂的大新聞沒截住,然後被推波助瀾,掀起了如此遮天蔽日的巨浪。我有認真地問自己,後悔麽,航班停飛,機場封鎖,兩條人命,我的回答是我後悔了,我不是後悔拒絕他,我是後悔太大意,我沒有及時製止他。我以為他作為一位記者,至少會有職業底線。我與他的博弈,結局是雙輸。我錯估了他,我後悔了,而他將會受到法律的製裁。”
現場的空氣變得沉悶而凝重。
夏奕陽朝一側的攝像瞥了一眼,他愣了愣,突然想起開拍前夏主播塞給他一張紙條。他把攝像機移到另一個肩膀上,抖抖擻擻地從袋中摸出紙條,看了看夏主播,幹幹地念道:“和蘇書記有關的新聞,他……他為什麽找你要錢?”
夏奕陽抬起眼來,眼神是深邃的、幽沉的:“大概因為蘇書記是我妻子的母親。”
宋可平心情很舒暢,夏奕陽得意忘形了,為了討好觀眾,這次弄巧成拙。他以為這樣一來,哎喲,以身作則,剛正不阿,大義滅親,他就成了行業標兵?道德楷模?一到春天就號召青少年學習的榜樣?不然吧,蘇曉岑怕是要把他恨個洞,她女兒搞不好要和他掰,一百萬而已,又不是要割他的肉放他的血,至於麽!一給,ABL的消息不會泄露,沒有踩踏事件,沒有國家退賽,萬裏無雲,風和日麗,多好!估計以前是窮怕了,沒見過大錢。
這麽好的心情,當然要去找徐總分享分享,夏奕陽可是他的手下愛將,不知道《前瞻》會不會半路夭折。
宋可平哼著小調走出來,走廊上,路名梓直挺挺地站著,臉上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一樣。一看見宋可平,他緊張得一縮身子。
“名梓,怎麽了?”
“沒……沒……”血一下子湧上他的臉,他的眼神慌亂地躲閃,“我沒怎麽。”他轉過身去,左腳差點絆倒右腳,整個人像是已經魂不守舍。
柯安怡迎麵跑了過來,很淑女的一個人,今天不知怎麽了,頭發沒有打理,衣服也是胡亂搭配著。一看見路名梓,她站住了,飛快地睇了眼宋可平,招呼也沒打一聲,然後和路名梓一同急匆匆走了。
宋可平納悶地極了,今天還有別的事發生麽?
路名梓一緊張,就口幹,可現在哪顧得上喝水。他和柯安怡好不容易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柯安怡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葉子是蘇曉岑的女兒。”
換作以前,路名梓的心裏早就開始冒酸水,不是冷嘲就是熱諷。現在,他無暇關注這些:“你給任平打電話!”
柯安怡六神無主地直搖頭:“你打,我和他不熟。”
路名梓咬牙切齒道:“上次他來燕京,不是先聯係的你嗎?”
柯安怡氣急敗壞道:“你裝什麽無辜,具體和他談事的人是你,晚上,也一塊吃的飯……天,他不會在那天晚上就盯上夏奕陽了吧?對,他還特地去包廂打招呼了。”
路名梓也想起來了,他拿起手機翻了半天才找到任平的號碼。無人接聽,再撥,還是無人接聽。汗從頭發根流了下來,他不死心地再撥。
“路主播,這個時候你怎麽還找我?”任平氣息不穩,聲音像虛浮在半空。
“你瘋了嗎,施仁給你的錢還少麽,你竟然跑去敲詐夏奕陽?”
任平腸子早就悔青了:“是,我瘋了,我吃錯藥了。我有個朋友在機場開擺渡車,那天他給我打一電話,問我ABL病毒有多可怕,我說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了,他說他剛聽了一耳朵,好像是這麽個詞,然後一飛機的人都被隔離了。我一下子就明白怎麽回事了,我讓朋友不要再對其他人說,不然他這飯碗保不住。我當時挺激動,這絕對是大新聞,給哪家都是頭版頭條。我不知怎麽頭腦一熱久想起夏奕陽來了,起了貪念。我以為夏奕陽肯定會給啊,蘇曉岑可是他丈母娘。要是不給,我把消息給別人,他也不敢吭聲,蘇曉岑不得怨死他呀!這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好事。誰知道他會在節目上把這事說出來,還直接點了我的名,他簡直什麽也不顧了。”
路名梓氣得眼前金星直冒,怎麽就這麽蠢呢,夏奕陽這樣的人,看那長相也不可能接受這種交易,他還進可攻退可守。“你這個笨蛋、白癡,他就是處處都顧到了,才跑去青台做那個破《前瞻》。你知道有多少人看《前瞻》麽,國際頻道和新聞頻道同時直播,現在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放心大膽地來青台了,人家書記防疫又做得好,遇到突發事情又處理得及時。那個踩踏事件,你才是幕後凶手,和人家沒有關係。你說還要顧到怎樣?”
“他……他就不怕他老婆和他吵架?”
路名梓怒吼道:“他就是和他離婚關你什麽事,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任平還挺看得清:“我是跑不掉了,估計警察馬上就來找我。我是敲詐了,但我沒拿到錢,隻能算敲詐未遂。網上那些帖子,也不是我弄的,我就賣了個消息。我應該沒犯什麽大錯。”
路名梓沒力氣為他分析,他警告道:“你如果進去了,就隻談這件事,別提別的。不然,天就漏了。”
“我又不傻,知道,不該說的我絕對不說。我這工作肯定是保不住了,我出來後,路主播和柯主播可得幫我一把。”
“怎麽樣?”柯安怡看著路名梓。
路名梓調整了一下呼吸,說道:“還好,他心裏麵有數得很。”
可是兩個人沒有一點鬆口氣的感覺,有時候你越怕什麽就來什麽。他們默默地對視著,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平相處了,可是此刻,他們卻不得不依賴對方。
他們和任平就見過一次麵,李哥介紹來的,說這人是個老記者,認識的人多,懂規矩,嘴緊。這話說了沒兩天,任平就為施仁的事找過來了。柯安怡當時糾結了一下,施仁那邊的疫苗事件還沒妥當呢,現在就上《中視財經》,太惹眼。還有任平特意說了句“施董讓我給路主播問個好”,說得她好像和他很熟似的,柯安怡聽得不舒服。路名梓則不以為然,隻要不提他家的藥品,別的誰會注意。施仁也爽快,路名梓開價多少,他給多少。任平這趟任務完成得很輕鬆,然後才提議去吃個飯慶祝慶祝。
要是不吃這個飯多好,悔不當初。
葉楓還是決定給自己添幾件新衣,鏡頭很嚴苛,精神不佳,衣服穿得不合適,平時都能將就著,可是在鏡頭前,一點不好就能放大到十倍。以後正常出鏡,服裝購置會是一筆很大的開支。牧宇可能會找到品牌商讚助,但預算還是要有的。
小衛陪葉楓一塊兒來的,兩人在街上吃了頓簡餐便開始逛。小衛肚子都逛餓了,葉楓都沒挑中一件。
“葉姐,剛剛那件風衣不是挺好的麽?”
“嗯,是不錯。”
“為啥不買呀?”
“太貴。”
小衛嘴巴張了半天才合上,嘀咕道:“你還差錢呀!”
“我都失業好幾個月了,錢包早就癟了。”
“可是你媽媽不是蘇書記麽?”
這幾天,熟知葉楓和夏奕陽關係的人都被她是蘇曉岑的女兒這件事給震住了,牧宇還特地跑過來看她一眼,很失望,說真的一點兒看不出來。葉楓啼笑皆非,難道蘇書記的女兒是另一種生物?蘇書記的女兒當然是人,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麽會像她過得這樣……怎麽形容,沒出息?不,是憋屈!憋屈什麽呀,馬英九的女兒大學畢業,不一樣在公司做實習生,端茶倒水,接電話買盒飯,什麽都做。又不是寫小說,哪來那麽多的想當然!蘇書記也過得不輕鬆。
蘇書記給葉楓打電話,難得這次沒有擺大家長作派,語氣很和善,葉楓唯唯諾諾地聽著,很不適應。蘇書記說:“你要懂事,要乖,要體貼奕陽,不能和奕陽鬥氣。他可以選擇不提這件事,因為他沒做錯,作為一個新聞工作者,絕對不能助長歪風邪氣。可是他說出來了,還是在節目裏說的,為難他了。不是說做我的女婿很丟人,而是難免被人誤解他的工作能力。唉!現在大家對我對青台市政府的工作都持中肯的態度,不再一味地質疑和抨擊,一切都在好轉中。隻有極少數幾個國家退賽,世錦賽會如期舉行,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葉楓笑了:“蘇書記,就算那個電話打給我,我也會拒絕。不管真假,這種行為就讓人厭惡,得杜絕。隻是沒想到那些想上熱點的人會如此喪心病狂,你隻能認倒黴,這等同於天災人禍,沒辦法防備。”
蘇書記又歎氣:“你要是真這樣想就好了。”
不然她還能怎麽想,蘇書記還是不愛上網,真的沒必要這麽憂愁,網上對奕陽的評論出乎意料的平和,沒有把人捧成個神,也沒貶得很低。專業不專業的,都理智地把事分析了又分析。有個人細細地列了一個時間表,分析道,如果那通電話更早一點,離《今日新聞》播報有一個時間餘度,夏主播就可以阻止這件事了。他還天馬形空地設想了另一個可能,這人以前肯定騙過夏主播,被夏主播戳穿,這次自然不會相信他。這個分析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認可,最後大家的怨氣都發到始作蛹者任平身上,強烈要求檢察機關嚴懲此人。至於奕陽和蘇書記的關係,大家還調侃上了,什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完全沒往蘇書記擔心的方向扯。人家還感歎蘇書記好命,夏主播多優秀多沉穩多英俊,誰家不想搶回家做女婿。這期《前瞻》的收視率又創造了中視一個新的紀錄,想必奕陽聽說後會非常欣慰。
葉楓替奕陽高興,隻是不能去深思。是秋天到了麽,人就有點莫名其妙的憂傷。
葉楓終於挑好了一件大衣,一條秋裙,兩件毛衣,小衛提著袋子,看上去比她這試了不知多少件衣服的人還累。在收銀台前,恰好遇到許曼曼,她也是來添新裝的。許曼曼看著葉楓的眼神多了幾絲琢磨,但也沒說什麽。
許曼曼坦言自己想角逐春晚地方台的主持人,葉楓一怔:“燕京也設分會場?”
“不是,我去南方電視台了。燕京這邊就一個秋天舒服點,其他三季,真不適合居住。”
葉楓“哦”了聲。許曼曼早期能在燕京台一下子就擁有那麽多好的資源,離不開她老公的相助,現在離婚了,雖然沒人逼她走,不過,走了也好。我的世界從此和你沒半毛關係,她是個豁得出去的人。
許曼曼很牛氣:“我覺得我肯定能選上。你呢,最近在幹嗎?”
葉楓支支吾吾:“我老樣子,混唄!”《尋找四季》現在對外得保密,牧宇說免得創意被偷去,搞個山寨版。
許曼曼臉上寫著“鬼才相信你”:“我發現呀,你才是我們班裏麵最深藏不露的那一個。不方便說就不說吧,反正我知道,你是人生大贏家。”
葉楓訕笑,大贏家麽,嗬——
外麵在下微雨,一地的落葉,天氣很冷。因為降溫太突然,行人都還是夏天的衣衫。也沒人縮頭縮腦地逛奔,撐著吧,燕京真正冷下來要十一月底了,十月還是小陽春呢!
小衛買了兩杯熱奶茶,葉楓那杯不加糖。葉楓把奶茶捧在手裏,看著天空。青台也冷了麽?
夏奕陽的意識不是很清醒。他記得在這之前,有一點腹痛、惡心,後來就發熱了。這幾天沒什麽好好吃飯,胃也不太好,不知誰給了他一塊麵包,一瓶水,難以下咽,他還是努力吃了。吃完後就不太舒服。開始沒當回事,節目錄製結束,他還去看了看晨晨。
晨晨這兩天住在聽海閣,和老外婆一起。一老一小牽著手,慢慢地在小區裏散步。老外婆耳朵背,晨晨知道說話要大聲,老遠就聽到孩子軟軟糯糯的聲音。看見爸爸,晨晨開心地撲過來。夏奕陽抱起他,他蹭蹭爸爸,小手摸摸爸爸的臉,說爸爸熱。那時大概就有熱度了。晨晨和葉楓在一起,是個愛撒嬌的小孩。在夏奕陽麵前,則像個小男人。抱一會兒,就讓爸爸放自己下來,仰著小臉,認認真真回答爸爸的話。夏奕陽問他要不要一起回燕京,老外婆在一邊生氣了。那天小楓葉打電話來要接晨晨走,我就說了,難得你媽媽舍得讓晨晨來陪老外婆,誰都不準和我搶。
夏奕陽在老外婆家陪晨晨吃了午飯,又玩了一個小時,就告辭了。上了火車後,熱度驟升,肚子疼得像有個剪刀在裏麵絞。他去了三趟洗手間,最後一次出來,整個人就虛脫了。攝像把他架到座位上,他看見梅靜年的嘴巴在動,卻沒辦法專注地聽。
漸漸地,他就進入了一個混沌的世界,時而模糊,時而清醒。
完全清醒是在醫院裏,應該是第二天的清晨,很多人還在睡,護士開門進來換吊瓶,走路輕輕的。梅靜年坐在床邊,手裏拿著毛巾,頭一點點地打瞌睡。夏奕陽啞著嗓子向護士道謝,梅靜年一下驚醒,伸手摸他的額頭:“還好,還好,熱度終於退了。”
護士眼睛彎了彎,說:“再吊兩瓶水就好了,急性腸胃炎,來得快也去得快。回去後好好休息,吃點清淡的食物。”
等護士走後,梅靜年抱怨道:“你到底吃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了,把我嚇死了。你不知道你當時的樣子,我真怕你突然就抽過去了。”
夏奕陽無力地閉上眼睛:“謝謝你了,靜年,回去休息吧,我沒事。”
梅靜年半天沒作聲,過了一會兒,凶巴巴道:“在沙漠的時候,晚上氣溫陡降,你把衣服脫給我,把最後一瓶水留給我;我腳扭了,你背著我,我說什麽了嗎!哦,隻能你對我好,我就不能對你好。你是要害我做個無情無義的小人麽?”
“彼時非此時,情況不同,現在我在醫院,這兒有醫生有護士,我會得到很好的護理,葉楓馬上也會過來……”
“來,來,人呢,電話都打了兩個小時了。別說堵車,沒到上班時候,路上暢通著呢!”
夏奕陽睜開眼睛,寬容而又疲憊地看著她。梅靜年被激怒了:“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樣犧牲自己,她是千金大小姐,人脈、資源,應有盡有,可是她什麽都沒幫到你,除了給你抹黑。”
夏奕陽聲音發顫:“你說為什麽呢?”
這個答案梅靜年不敢觸碰,她的嘴唇在抖:“你是個傻子,心甘情願被別人利用的傻子,一點都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傻子。”
“靜年,你是不是喜歡我?”
梅靜年沉默,如一座爆發前的火山,下一刻,岩漿噴湧。她握緊拳頭,牙齒咯咯作響。也好,不要再憋著抑著了:“我……”
“因為喜歡我,所以明知葉楓很好,很優秀,卻不願意承認,而是把她刻畫成一個任性、刁蠻的大小姐,就連我們的婚姻,你也想象成我是被逼無奈才接受的。這樣子的話,你才能堅定地認為,葉楓配不上我,我離開葉楓,就是脫離苦海,你不管做什麽,都沒有罪惡感。你知道嗎,如果我沒有愛上葉楓,現在的我大概會是四川某所縣城中學的一位數學老師,不是說老師不如主播好,而是我沒有去考慮我是不是喜歡老師這個職業。選擇做老師,是因為可以離家不遠,能照顧到媽媽和妹妹。那樣的男人,你喜歡嗎?可是我愛上了葉楓,因為我想和她一起完成她的夢想,我才發現原來我是這麽慶幸自己成為了一位電視人。是葉楓,讓我找到了自我,然後變得強大起來。我不需要她為我做什麽,她在我身邊,我就有無窮的勇氣和力量。她於我,任何人都無法替代。對不起。作為一個已婚男人,被別人喜歡,一定是行為上有些不妥當,很抱歉讓你產生了誤會,後麵我會改正。”
他總是這麽溫和,拒絕都是這麽委婉、體貼,讓她連恨他都做不到。其實她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回應她,回應了就不是夏奕陽了,可還是想試一試。現在偽裝都不能了。
“你什麽也沒做,我要怎麽原諒你呢,你這人就是這麽討厭。我……我有點餓了,去買點吃的。”
就像後麵有猛虎在追趕似的,梅靜年羞窘萬分、驚恐無狀地逃出了病房。
太陽升起來了,病房裏越來越亮,病**,夏奕陽一動不動。藥液流進筋脈時,有點脹痛,手臂早已涼透。
門又被推開了,“咚咚”,腳步聲很重。夏奕陽轉過臉,與鬱剛的目光碰到了起。
“你醒著也不吱個聲,葉楓呢?我剛去停車的時候,看見她拎著個保溫桶在急診樓門口。”
夏奕陽輕輕動著缺乏血色的嘴唇,說:“從去敘利亞的那天起,我覺得我的生活就是一部連續劇,編劇很厲害,永遠猜不到下一集會發生什麽,不能再狗血了。”
鬱剛很沒同情心地笑了,還大力地拍著床:“你呀,過得太拘謹,太節製,就該來點狗血。你幹嗎這樣看我?”
“真想揍你呀!”典型的隔岸觀火。
“行,等你好了後,咱倆打一架,讓瞿翊做裁判。那家夥自從向我借錢後,就躲著我,你說他是不是不想還啊?”
夏奕陽重重地喘了幾口,不想說話。
鬱剛撓撓頭,拉了張椅子坐下:“瞧你這灰頭土臉的樣,葉楓和你說什麽了,不會吧,她不是個拎不清的人。你沒和她提任平之前就想借你攀上蘇書記的事?換誰再接到他電話,也不屑理睬的。”
她信任他,就無需解釋;不信任,說再多也沒用。葉楓不會怪罪他,但可能會覺得他為了節目,像賭徒一樣,什麽都不在乎。這些說不清,道不明。口很幹,肚子很餓,心更疼,哪兒都難受。
“去蜜柚上班了?”
鬱剛咧著嘴笑,很滿意的樣子:“去了,節目先錄了五集給冠名商看。演播室布置得像個茶室,幾個人,談論加互動,話題不限,尺度自己掌控,聊得是真爽。我都後悔辭職辭晚了。我最大的願望,什麽時候我們哥仨兒能聊一回。”
夏奕陽笑了笑:“看你和瞿翊鬥嘴麽?”
“現在觀眾的口味重,就愛看人鬥嘴,鬥得越凶越喜歡。”
夏奕陽想起葉楓的《尋找四季》,綜藝頻道的總編輯悄悄告訴他的,唯美、高雅、文學、治愈,這麽清淡,不知觀眾會不會接受。
鬱剛隻待了一會兒,就被查房的醫生趕走了。他在停車場看到靠在車邊發呆的梅靜年,他走過去,她斜眼看他。他好奇地問:“你怎麽會喜歡上奕陽的?”夏奕陽一看就是居家型,聰明的人都知道,花再多的心血,也種不出一株草的。
梅靜年幽幽道:“他長相英俊,業務精湛,待人溫和,喜歡不是很容易嗎?”
鬱剛看看她皺巴巴的衛衣和牛仔褲,撇嘴:“女為悅己者容,你想別人喜歡你,多少也把自己收拾得清爽點。”
“我就是個天仙,他看得見嗎,他瞎。”
“也是,美色對他沒用,能力這條路也沒行得通啊,嘿嘿,要不你喜歡我吧,我也是個很優秀的男人。”
“別這樣說,你還算理性。”鬱剛客觀道。
理性的人是夏奕陽,隻怕以後兩個人做戰友都不行了。想到這兒,一陣劇痛漫上心頭。
“葉楓到底好在哪裏?”她真的想不通。
鬱剛聳聳肩:“不知道,但奕陽愛慘了她。”
愛就是這麽弱智、愚蠢、迷失、沉倫,低下塵埃,又不可理喻。
《第三顆星》:卷福主演的小文藝片,有點傷感。男主年近三十,卻被告知生命隻剩下幾個月。在巨大的打擊之下,他決定去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重溫美好的過往。他的三個好友陪他一起踏上旅程,旅程中發生了很多麻煩的事,讓他們的友情一直再遭受考驗。但他們都明白,人生就如同一場旅行,隻要不斷向前,就總有達到目的地的那一天。影片台詞有些說教,表達不夠犀利,不能瞬間直戳淚點,可是卷福的演技出神入化,他從不重複自己,每個角色都是一個嶄新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