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迷失東京

周六,財經頻道年中大會。

這是宋可平的特色。以前,也就是每周有個例會,中視的日月春秋和外麵是不同的,有可能外麵才幾日,這裏已經過了數年。閉一下眼,可能就跟不上時代的節奏了。一周開個會,足夠反省過去和展望未來。宋可平來了後,每周有例會,每月有月會,每季有季會,年中就是開大會了。

路名梓進來的時候,人已經來了一大半。坐下後,微笑地打了一圈招呼,飛鴻老師穿了件粉色襯衫,他說笑了兩句,宋可平就進來了。

宋可平的臉色不太好,他是個喜歡拿數據說話的人,這和他做了多年廣告部主任有關。數字代表一切。節目的數字就是收視率,他才不問什麽高時段低時段。智一城給他畫了個各節目半年收視率的曲線圖。他一看,神色就陰沉了。財經頻道共十八套節目,除了《中視財經》和飛鴻老師的節目微微上揚,其他節目都呈下滑趨勢,尤其是晨間節目,這兩個月,飛流直下三千尺。

“《美景私房菜》的走勢和年初比是降了很多,但開始爬了,宋總,你看,這個月比上個月上升不少。”智一城用筆指著曲線圖說。

“《美景私房菜》算個什麽節目?”一個打發主婦湊時段的節目,宋可平真看不上。他突地一扭頭,咄咄地看著智一城,“你其實是想說當初不該把柳橙從晨間節目調出來麽?”

智一城用沉默回答了他。

宋可平火了:“這些事後話說了有什麽意思,現在的重點是怎麽解決眼前的問題。當初,我可是在大領導們麵前拍了胸脯的,雖說沒立軍令狀,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現在你看看這收視率,我要自己打自己的臉,承認我改版失敗?”

智一城還是沉默。

宋可平呼哧呼哧地在辦公室內轉著圈,越轉頭越痛,他氣哼哼地坐下:“看來不下狠手是不行了,再給他們半年的時間,年底采取末尾淘汰製,哪個收視墊底,就砍了,上新節目。”

智一城點點頭,仍然沒說話。

宋可平指著他鼻子,罵道:“你裝什麽小媳婦,難道你說錯了什麽,我還和你計較不成!”

智一城臉上的表情略顯糾結,他是頻道總編輯,犯不著在背後嘀嘀咕咕說人黑話,可是不說,他又覺著失責:“宋總,這幾期的《中視財經》,柯主播表現太生硬了,感覺像是極不情願地播報,恨不得和路主播在桌上畫個三八線似的。”

“她出錯沒?”

“那倒沒有,就是鏡頭感不好。”

“她呀,怕是和老公鬧別扭呢!行,這事我記住了,一會兒我提醒下她。”

這也太輕描淡寫了,智一城想強調下這個問題很嚴重,想想,已到嘴邊的話又慢慢地咽回去了。

“其他沒什麽事吧?”

“哦,路主播換了輛新車,銀色的卡宴。”

“怎麽,眼紅了呀?年輕人,不就喜歡個香車美女麽,可以理解的。還好名梓喜歡的是車,要是天天和美女鬧緋聞,那才夠嗆。”

重點是這個麽?智一城覺得再也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宋可平目光掃視了一圈,在柳橙和路名梓的身上各自停留了半秒。柯安怡沒有來,早晨她老公打電話向他請假,說她身體不舒服。他還開玩笑地問,是不是有了?她老公說,她哪裏舍得離開那個播報台,懷孕太浪費時光。他聽出她老公語氣裏的不滿,安慰道,那就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你又不是沒兒子。她老公樂了,對,我才不稀罕。

說是大會,時間並不長,不過火力凶猛。散會時,很多人都是眉心緊蹙,神情嚴峻。

柳橙走在中間,走在她後麵的是晨間節目的兩個主持人。晨間節目是今天大會裏被批得最狠的,宋可平沒留任何餘地,劈頭蓋臉一頓痛罵,當時,節目組的人臉上當場就不太掛得住,有一個主持人都哭了。相比較,柳橙的待遇就好多了,不褒不貶,從頭安靜到尾。路名梓就風光無限了,宋可平華光溢彩地表揚了他和柯安怡。

柳橙與路名梓就隔了三張椅子,進來到出去,兩個人目光沒有任何交會。

路名梓走在最後,刻意放慢了腳步,溫柔地安慰著晨間節目幾位情緒低落的主持人。然後,他昂首闊步地從柳橙身邊走了過去。那姿態,好像柳橙就是一團空氣。

這種就差明晃晃寫在額頭上的疏離,很多人都看到了,不由地就多看了柳橙幾眼。

柳橙安之若素,不過心情也不太明亮,當然不是因為路名梓。如果宋總真的執行末尾淘汰製,《美景私房菜》極大可能會是第一個吃螃蟹的。別看人家節目下滑如何如何,和《美景私房菜》一比,都不在一個等級上。怎麽能不愁呢,這半年,她換了三個崗,坐的不是過山車,而是滑滑梯。她真的不知如何去提高收視率,難道邊做菜邊跳**?跳了也沒用,觀眾都是主婦們,說不定跳得比她還好呢!

今天不用錄節目,時間很寬裕。柳橙去茶水間倒了杯咖啡,慢慢踱到中庭,仰著頭看牆壁上的電視。電視裏正在放《美國超級碗》的一個剪輯,碧昂斯和火星哥飆舞又飆歌,現場的氣氛都白熱化了。柳橙欣賞不來這種勁歌熱舞,她還是喜歡葉子推薦的那些歌曲。葉子已經離開七天了,那天答應送她的碟,托了瞿翊老師帶過來,細心地裝在牛皮紙袋裏,每一張的封麵都簽了名。她想打電話道謝,瞿翊老師說不需要。葉子需要的是沉澱、放空、遺忘。

她點頭,葉子的告別似乎很衝動,又似乎很正確。如果她是葉子,大概也會這樣。

網絡上,關心葉子的人都說很想知道葉子現在怎麽樣,她覺得應該還好,因為夏主播回來了。

今天新聞時事雜誌《前瞻》首播,中庭的電子屏上一直在滾動播放。這是一個創新的欄目,無論是同行們還是觀眾,關注度非常高。開會前,她去新聞頻道轉了一下,剛好梅靜年記者和化妝師在爭執。她要求化淡妝,說粉底太厚,她會癢,說不定會在主持時打噴嚏。化妝師說燈光太強,淡妝會顯得膚色發黃發暗,像個黃臉婆。梅記者說我怎麽可能是個黃臉婆,分明是個黑臉婆。化妝師扔下粉撲,找夏主播告妝去了。

不知道夏主播有沒搞定梅記者,晚上看電視就知道了。

“橙子,你也在這呀?”

和柳橙打招呼的是綜藝頻道的一個音樂節目主持人,叫小號,比柳橙大兩歲,兩人是同時進的中視,不算很要好,但能說說話。

“嗯。今天忙不?”

“還有半小時錄節目,我喝杯咖啡提提神,昨晚沒睡好。台裏這速溶咖啡什麽時候能換換,喝著一股防腐劑的味道。”

“買台咖啡機,自己打吧,不難的。”

小號吐吐舌:“我可沒那個本事,你什麽時候打了,分我一杯就行。”

柳橙痛快地應了,她現在進步很大,會打咖啡,做柚子茶,還會做楓糖蛋糕。

小號把手中的紙杯舉到嘴邊,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幾轉:“橙子,我剛在洗手間裏聽人說你了。”

“說我漂亮麽?”葉楓不以為意地咧了下嘴。

小號急道:“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她們說你是花癡。”

“我花誰癡誰了?”柳橙一下給她說糊塗了,滿腦門的問號。

“你從高中時就瘋狂倒追路名梓,人家為了躲避你,躲出了國。在國外待了幾年,以為可以風平浪靜了,沒想到,一回國,你又像牛皮糖似的黏了上來,打著同鄉的名義,一起吃飯,一起上下班,還死皮賴臉地想一塊主持《中視財經》,幸好宋總英明,沒讓你得逞。就這樣,你還是不放棄,路名梓無奈,在演播廳當眾明明白白拒絕你,你惱羞成怒地潑了他一身的麵粉。人家為了徹底斷了你的念頭,隻得當你如路人,不和你說一句話,不看你一眼。”

這簡直是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一個笑話了,柳橙笑得都哆嗦了:“誰……誰這樣喪心病狂地黑白顛倒?”

小號眨眨眼睛:“難道路名梓現在對你不是視而不見?難道你這麽多年沒談朋友不是因為你在等路名梓?”

“他是對我視而不見,可是我也……瘋了,這讓我怎麽說,我絕對沒有倒追他,我更沒等他,我根本對他沒一點興趣,我發誓。”

小號一臉的不相信。

柳橙倏然清醒,是呀,誰相信呢,這麽有根有據,有因有果,有事實,有目擊者,有……誰對她這麽觀察入微,誰對她這麽知根知底,她從沒有在台裏提過和路名梓高中就認識的事,他們一起吃過飯麽,他……柳橙不自覺地把手中的紙杯捏成了個團,內心甚感悲涼,至於麽,至於麽?

小號還在那苦口婆心地勸:“路名梓再好,可人家不喜歡你,你就不要再固執下去了。太難看。天涯何處無芳草,說不定哪天你就遇上你的真命天子。”

“是的,長得又不太難看,應該能嫁得出去。”

輪到小號愣住了,她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把橙子迷途知返:“你真這麽想麽?”

“嗯,比金子還真,要是我結婚,你來給我做伴娘。”

小號很有成就感地走了,說不定,等不及地就要向人炫耀去,證實了她倒追路名梓一事。柳橙還站在那兒,眼神越來越冷漠。

路名梓突地打了個冷戰,拿起桌上的遙控器一看,十六攝氏度,怪不得這麽冷。宋可平身體好,聽說每年冬天還去哈爾濱參加冬泳比賽。他不敢和他比,把溫度又調高了。

“你剛剛說叫啥的,《超越者》?”宋可平露出感興趣的樣子。

“頻道既然采取末尾淘汰製,年底,必然要砍掉一個欄目,那麽時段就空出來了。宋總,你看各行各業的領軍人物,國內前五十強的公司老總們,他們都是當之無愧的超越者,誰的經曆,都是一部創業史。咱們也不搞什麽花樣,就是一對一訪談,不要現場觀眾參與,沒有場外連線,也不煽情催淚地挖人家隱私,就談他們是怎樣創業成功的。我看過一個統計數據,現在的大學生中,有百分之七十的人想自己創業,這樣的節目必然受他們青睞。”

宋可平狀似在沉思,心中暗道,這小子的心夠狠,說起來還是一個壕溝裏的戰友呢,人家還沒死,他就惦記上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了。不過,他喜歡這點狠勁。不知是不是被夏奕陽刺激到了,這小子的眼界比以前寬了,做事也走心了。

“是個好創意,名字也起得亮眼,你有時間找找智總編說說,問問他的意見,好好地寫個企劃給我。”

“主持人呢?”如果現在是他一個人,他必然會仰天長嘯。這個創意是完完全全屬於他一個人的,和任何人都沒半毛關係,那麽,所有的嘉賓、訪談內容都應該由他來定,他的朋友圈、資源將會是何等豐富。

宋可平瞪了他一眼,笑道:“你舍得把這位置給別人,我沒意見。”

路名梓說道:“那我就厚顏地毛遂自薦啦!”

“男人麽,該出手時就出手。名梓,安怡這一陣心情不太好,你多擔待點。”

路名梓看了看宋可平,心裏麵琢磨上了。柯安怡對他的厭惡絲毫不加掩飾,有天播報剛結束,鏡頭還對著,工作人員字幕還沒打出來,他在收拾桌上的資料,筆滑到了柯安怡那邊,她撿起直接摔到了地上。幸好那時字幕打出來了,電視機前的觀眾看不出來,可是在場的工作人員都驚呆了。這事宋可平應該聽說了,他的意思是要包庇她,不計較?路名梓有數了,謙虛道:“宋總言重了,安怡姐是前輩,我是新人,她對我幫助一直很大。她心情不好,我應該多體諒才是。”

宋可平滿意地拍拍他的肩:“對於我們來說,手裏的工作是飯碗,對於她來說,是個愛好。哪天不愛了,說走就走,所以有些話心裏麵明白就好。”

這話算推心置腹了,路名梓暗暗為自己剛才的表現點了個讚:“看來宋總想為我換個搭檔了?”

“柳橙怎麽樣?”

“別,她在《美景私房菜》做得好好的,這一動,又要重新適應,就別讓她又恨上我吧!”

“說得你好像經常惹她生氣似的。”

路名梓老老實實承認:“可能是誤會,不過她確實不待見我。”

宋可平哈哈大笑:“這男女之間呀,有時候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罷了,糊塗著過吧!走,和我一道去新聞頻道看看去,見證中視首個新聞時事雜誌《前瞻》的誕生。”

還有半小時就到九點了,江一樹在話筒裏提醒各部門各就各位。夏奕陽今天穿著淡藍色的襯衣,配淺紫色碎花的領帶,外麵是深青色的西裝,看上去清逸、俊朗,又氣質軒昂。因為他瘦得太多,以前的正裝都嫌大,這身是葉楓昨天上街買的,同時,把手機和筆記本也一起配齊了。他拿著手機說,我要是個風箏,這就是牽著我的線,你再也不要擔心找不著我了。葉楓說,線是在我手裏,可是我在地上,你在空中。他察覺到葉楓語調裏的傷感,抬起眼,葉楓低頭給他熨襯衫,神態安然。他失笑,為自己的多心。

梅靜年是一身淺紫色職業褲裝,顏色恰好與夏奕陽的領帶對應上,兩人之間有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按道理,膚色黑的人不能穿紫,會襯得人更黑,可是梅靜年卻穿出了另一種知性、大氣。大家這才意識到,哎呀,梅記者原來真是一個美人。

江一樹朝夏奕陽看去,夏奕陽點頭。眼前的一切,讓他熟悉又親切。這周,他一共錄製了三套節目,有國際頻道的,有軍事頻道的,還有地理頻道,都是作為嘉賓。嘉賓和主持人是兩種節奏,一個是公轉,一個是自轉。

有一點小緊張,這種緊張代表著他已進入工作狀態。他看向梅靜年,她是真緊張。他想笑,緊張的梅靜年終於像個女人了。梅靜年狠狠地瞪了瞪他,嘴巴動了動。她在怨他拖她下水,他鼓勵地朝她擠了擠眼睛。

倒計時結束,片頭音樂開始,湛藍的天空,高聳的雪山,遼闊的沙漠上,“前瞻”兩個字從遠處慢慢地推近,然後,一首有如吟誦般的歌曲徐徐響起。

夏奕陽走到鏡頭前:“觀眾朋友晚上好,歡迎收看首期《前瞻》,這不是一檔音樂節目,它是電視新聞時事雜誌。剛剛這首歌,是我在敘利亞時,一位語文老師自己作曲的,歌詞選自阿拉伯的古書,我請他解釋給我聽,他說:人間若有天堂,大馬士革必在其中,天堂若在空中,大馬士革與之齊名。說的時候,我們在敘利亞南部沙漠邊上的一個小鎮,因為發生了生化武器襲擊,南方交通被封鎖了,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到大馬士革,那裏有他的女兒。他的妻子已經去世了多年。他對我說,他的妻子還在時,敘利亞還沒發生內戰時,他們在大馬士革郊外的一所中學教書,每到節日,都要來大馬士革逛街、購物。那時候……他沒有說下去,我問他怎麽了,他說,沒什麽可說的,敘利亞已經遠去了。每一期雜誌都有三個關鍵詞,本期第一個關鍵詞是‘遠去的敘利亞’。”

鏡頭轉向畫麵,夏奕陽的畫外音響起。

“很多人說幸福是對比出來的,敘利亞遠去的背影,已經沒有語言可以描述,我們隻能在對比中,歎惜這個曾是中東地區最穩定的國家的輝煌。”

畫麵一分為二,戰前戰後。城市俯瞰,繁華的街道如今是鋼筋混凝土的廢墟;高檔度假村,依稀從殘破的圓頂建築看到廣場過去的樣子;繁榮的市場,已經完全看不出兩張圖之間有什麽聯係;學校、公園成了垃圾場堆積地、流浪者夜晚的憩息處……

徐總的肩被輕輕拍了兩下,他轉過頭,宋可平朝他豎了豎大拇指。宋可平不是阿諛奉承,站在一個頻道總監的角度,這個欄目的頭開得非常好,能拽住觀眾的視線。夏奕陽並沒有過多地談論戰爭,他的著眼處很微妙,在對比中,讓你安安靜靜地察覺到疼痛,這種效果最震撼。

徐總笑納了他的稱讚,接著傲嬌地讓他繼續看下去,似乎後麵還有重頭戲。宋可平本來隻是禮節性地探班,站一會兒就走了,這下不能走了。他和路名梓對視了下,繼續看下去。

短暫的廣告之後,進入第二個環節,梅靜年站在了鏡頭前。到底是經曆過戰火的大記者,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她的關鍵詞是“回家”。

盡管歐盟要求各國進行難民配額並且接納難民,甚至在非法移民的標準上也一再放低,難民們似乎都已經有了歸宿。可是難民們心裏麵一直有個夢想,那就是“回家”。

畫麵裏,在希臘的難民營,一個又一個難民,向梅靜年講述著。有的已經有了穩定工作和固定住處,可是他們還是稱自己是暫住,他們的家是敘利亞。有的人說著說著,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雙手掩麵。

梅靜年說:“我離開的時候,有個女孩拉住我的手,她受過極好的教育,小提琴拉得非常好。她說,她經常做夢,夢見她房間的那個陽台,陽台上方的那彎冷月,花園裏盛開的玫瑰花,有個人在大門外溫柔地叫著她的名字。你說,我們還能回得去嗎?我無法回答。”

徐總朝宋可平瞟來一記眼神,神情裏有著“怎麽樣我沒說錯吧”的意味。宋可平的牙差點沒給他酸掉。

第三個環節又是夏奕陽,這次的關鍵詞是“尊嚴”。

一列運載難民的火車即將出發,難民們攜老攙幼地奔跑著,因為人太多,顯得有些擁擠,但還是很有秩序。突然,一個奔跑中的老人被一條橫過來的腿絆倒了,後麵跟著的人一時收不住腳,齊齊摔倒在老人身上。腿的主人舉起手中的相機一通快閃,臉上浮現出興奮激動的神情。

在播報間觀看的人都呆住了,這張照片曾經被國內外各大網站轉載,多少人為照片裏的老人所心痛,為難民們的遭遇所揪心。事實怎麽會是這樣?

接下來的畫麵更讓人目瞪口呆,硝煙還沒散盡,一群穿著迷彩服的軍人不知打哪裏拖來了幾具屍體,剝掉衣服,胡亂推在地上,然後他們戴上了防毒麵具,在斷裂的牆壁間,與屍體合影。

夏奕陽說道:“這張照片大家應該不陌生,不久前,許多平台都在頭版頭條登載過。我不想去猜測拍攝者們這樣拍攝的目的是什麽。我們談起新聞,都是說新聞如何發生,而不是如何創做新聞。作為一個記者,第一時間來到新聞現場,如實地報道新聞,挖掘新聞背後的故事,然後公布於眾,這是媒體人的職業原則。做新聞,也許會在一時迷惑公眾,引起一時的轟動效應,帶來一時的聲譽,但卻丟失了一個媒體人的底線。此刻,在敘利亞的人民遭受戰爭時,他們已經失去了家園,請別再奪走他們的尊嚴。感謝你收看本期《前瞻》,下周同一時間再見。”

鏡頭裏,一朵鮮紅的玫瑰在大提琴曲《殤》的音樂聲中悄然凋落。那是傳說中的大馬士革玫瑰,世界上珍貴而古老的玫瑰,需要冬眠才能開花,每年隻開一次。

“痛快!”徐總第一個鼓掌,接著,播報間裏掌聲響成了一片。

作為製作人與主持人的夏奕陽,向大家鞠躬感謝。他不止一次在心裏把三個環節排練了又排練了,還好,一切都順利。

“靜年,你今天很棒。”他其實是有一點擔心梅靜年的。

梅靜年說道:“你的事,我什麽時候砸過?”

“是,謝謝你對我的支持。”

“別說這些虛的,今晚你得給我壓壓驚吧,我想吃小龍蝦,麻辣味的。”

“沒問題,可是今天估計輪不到我表現。你看徐總。”

徐總在向宋可平得瑟:“收視率多少,咱們做新聞的從來不去關注這種小事。咱們欄目是要看對社會甚至整個世界的影響。”

宋可平無話可接,妒忌有,羨慕有,佩服也有。今天《前瞻》的三個環節,哪一個都意義深遠,特別是第三個,觸目驚心!但是談到對整個世界的影響,他怔住:“老徐,你不會是存了什麽野心吧?”

徐總說道:“不是我,是中視,不然《前瞻》為啥要在國際頻道同時播放?”

差距啊,當我還在盯著眼前這條河,人家已經想著遠方的那片海。宋可平拱拱手,甘拜下風。

興奮的徐總自然大手筆地舉辦慶功宴,江一樹攔道:“改日吧,這都快半夜了,吃到什麽時候啊?”

徐總堅持:“改日就找不到這種感覺。”新聞頻道的所有工作人員要出席,台裏的領導也要打電話請。

江一樹隻得累並快樂著去安排,他提醒夏奕陽,瞿翊今天在台裏錄音,要是人沒走,喊了一塊兒過去。

夏奕陽卸好妝,就去了紀錄頻道,人還在。“走,一塊喝酒去。”他今天也很興奮,從去敘利亞那天就悄悄攢著的一股勁,終於釋放出來了。用徐總的話說,是真的痛快。

瞿翊慢條斯理地收拾著,問了問播報的情形:“這麽開心的事,葉楓也該來吧!”

“她明天台裏有事,今天要早睡。”

瞿翊手裏的動作慢下來,扶了扶滑到鼻梁上的眼鏡:“奕陽,你有多久沒聽葉楓的節目了?”

夏奕陽內疚並驕傲道:“回國後實在太忙,一直都沒顧得上聽。不過,她的實力在那兒,從不讓我擔心。”

瞿翊歎了口氣:“奕陽,葉楓的節目已經停播一個星期了,就在你回國的前一天,她離開了城市電台。”

夏奕陽的笑意僵在了嘴角,他有一瞬間的恍神:“怎麽可能,她每天都去台裏上班的。”不,是他以為她每天都去上班,他早早出門,淩晨回家,葉楓都是在睡著,他就以為……

“葉楓的節目出了點意外,有個聽眾打電話……”

瞿翊還在說話,可是夏奕陽的耳朵像失聰了,隻剩下腦子在飛快地旋轉,他在回憶這一周,葉楓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他什麽也想不起來了,他的腦子裏裝的都是《前瞻》,《前瞻》怎麽開頭,怎麽過渡,怎麽結尾……他突然想起讀大學時聽到的一句很文藝的話:我擁有了全世界,可是我卻弄丟了你。

車還是那天他停的樣子,方方正正,油箱裏的油還是一格,泥土還粘在車輪上。筆記本有多久沒打開了,上麵落了一層白白的纖維,手指輕輕一拈,就是一個小毛團。筆在筆筒裏,記錄用的本子在抽屜中,書在架上。以前不是這樣的,筆記本的正常狀態是打開,偶爾休眠,記錄本和筆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方便記下一閃而過的靈感,各種書和碟攤了一桌,有時亂得不行,他想幫著收拾一下,她還不讓,振振有詞道,你一碰我就找不著東西了。

線是在我手中,可我在地上,風箏在天上……夏奕陽的太陽穴脹得發痛,脈搏跳得飛快。

她為什麽不和他說,他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麽?是他不值得她信任,還是她認為這不值一提?

一檔以主持人名字命名的廣播節目,就像烙印一樣,是個性,是特色,無論過多少年,無論以後再主持什麽樣的其他節目,都沒辦法和這檔節目相提並論。葉楓不是新人,她懂的,那麽她一定是慎重考慮過了。《葉子的星空》就這麽消失了,在他回國前的那個晚上,這個時點也是葉楓特意選的吧,為什麽?

夏奕陽的心頭漫上被葉楓排斥在外的委屈和後怕。他想起畢業那年,葉楓突然失蹤,他不知哪來的自信,固執地守在燕京,相信有一天他們還會相遇。其實有無數個意外,都可以讓他們錯過今生。飛機失事的頻率不高,但也是會有的;外國的槍支管理不嚴,哪次街頭槍擊事件,葉楓恰巧在現場;一個人住,夜裏突發疾病,打不了電話;還有搶劫……她回家晚一點,他等著等著,自己都能把自己嚇出一身的冷汗。六年,要是有一個意外成真,不知過去多久,他從哪個同學口中輾轉聽到這個消息,他會怎樣?

他給婁洋打電話,問有沒有時間出來喝杯咖啡。婁陽頗感意外地笑了笑:“談戀愛的人才去喝咖啡,兩個大男人,還是喝酒吧!”

酒吧是婁洋選的,吧台是環形的,粗笨的牛皮沙發,音樂是《出水芙蓉》裏麵那段經典的爵士樂,頭頂的吊扇不經意地慢慢轉動著,牆上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黑白照片,那時候的人很樸素,衣著樸素,笑容樸素,人與人之間的情意也很樸素。

“這是個讓時光慢下來的地方。”婁洋拉開沙發,在夏奕陽身邊坐下,身上還帶著盛夏未散盡的暑熱。

“能慢到一周之前?”夏奕陽苦笑。

婁洋歎了口氣,鏡頭前的夏奕陽,英俊硬朗,大方得體,見到本人,他身上還有一種很強的親和力,與他近距離的交流時能讓自己很快安靜。他的眼睛很亮,炯炯有神,黑白分明。《前瞻》的播出,可以看得出他的主持之路越走越寬,他的知名度也在他一步一步堅實的腳印下又上升了個高度。這樣的人,驕傲是藏在骨子裏的。沒有這點驕傲,大概也沒膽量娶葉楓。官二代,是投胎技術好,嫁個官二代,這個女人命好,但娶個官二代,關於這個男人的評價就有點曖昧了,一不留神,就被說成靠裙帶關係發跡,何況夏奕陽還是寒門學子。可是現在即使對外公布夏奕陽是蘇曉岑的女婿,也沒有人會質疑他的能力吧?

婁洋不過大夏奕陽幾歲,卻不得不感歎一句:後生可畏。

“說實話,接到你電話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拒絕,我有點沒臉麵對你。那一年,葉楓被蘇書記接回青台療養,我去青台接她,談不上拍著胸脯保證,但我確實有自信可以給葉楓一個好的平台,能讓她盡情地施展她的才華。還有葉楓參加中視的《星夜微光》甄選,決賽結束,你陪她從電梯裏出來,我在停車場等你們。那一刻,我真的是豪情滿懷,我以為自己絕對能把城市電台打造成全中國最好的電台。這次的事,在外人看來,是葉楓為自己工作上的失誤而自我懲罰,如果之前她沒有察覺到我的撤軍,她應該不會做得這麽決絕。她是從城市電台辭職的,不是停職。她沒給我,沒給喜歡她的聽眾,更沒給自己一點機會。”

“撤軍?”夏奕陽突然意識到他似乎疏漏了許多事。

婁洋招手讓服務生過來,詢問地看向夏奕陽:“來杯百齡壇,咱們好好地談一談。”

夏奕陽朝服務生搖搖頭,要了杯白開水:“下周《今日新聞》我當班,還是不要碰酒的好。”

婁洋可惜道:“主播看似光鮮,其實就是一苦行僧。不沾煙酒,戒辣少鹽,作息按時按點。唉,其實每一行都不容易。剛剛說到哪了?哦,撤軍。我和幾家電台準備合並,換個經營模式,我們做視頻網站,春節前就能上線了。你說,我是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

夏奕陽目光如炬地盯著婁洋,他知道做一個視頻網站需要付出什麽樣的心力和財力,光審批手續就能讓人跑斷腿,這不是一時的心血**,不是衝動,更不是一天兩天就決定下來的事,那麽說,葉楓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婁洋唏噓道:“葉楓本身就是個細膩敏感的人,她用她的方式委婉地想改變我的決定,結果……我不知道她怎麽評價我,不會是重詞,也不會是惡語,可能就是一點傷心,不會很多。畢竟她曾經很信任過我,我也就值這麽多。”

夏奕陽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他瞬間明白,不是因為他去了敘利亞,才錯過了這一係列的事。在很久以前,他就被隔絕在葉楓的世界之外,是他的粗心還是葉楓的刻意?他很想立刻跑回家當麵問葉楓,但他仍平和地坐著,聽婁洋詳細地介紹了那個叫蜜柚的網站,他再也不能錯過和葉楓有關的點滴了。

“我們還說爭取能把你挖過來,那樣就能保證一定的流量了,這隻是我們的自娛自樂,給自己壯下膽,好像我們天不怕、地不怕。不過,我們很誠懇地接觸過鬱剛,他拒絕了。”婁洋不無遺憾道。

夏奕陽擰了擰眉,說道:“鬱剛在中視的工作算不上開心,他有時候在節目裏言論偏激,是他抑製不住,想找個方式發泄。我很擔心有一天他會做出過激的事,然後我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誰也幫不了他。我會找他再談談,他這樣的性格可能更適合視頻網站。我建議讓他繼續做時事評論,但別讓他一個人唱獨角戲,找兩個人和他一起聊,像鐵三角似的,鬱剛言論過了,其他兩人趕緊調侃下,這事也就過去了,觀眾還覺得風趣、幽默,以為是節目特色,當然,要的就是這種郊果。”

婁洋連忙道:“行,節目形式由他定,我們給他絕對的話語權,怎麽樣都行,可是……他會不會嫌咱們這廟太小?”

“對於鬱剛來說,廟大廟小無所謂,就是限製不能太多。他其實很有分寸,就是容易激動。”

“那我盡量給他找個嘴皮子利落的女搭檔。”婁洋想不到今天還有這意外的收獲,他不認為夏奕陽會當麵責備他,但多少總會有點怪罪吧,顯然,他是以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

“鬱剛那就拜托奕陽了,葉楓……”

夏奕陽攔住他,沒讓他往下說:“尊重她的選擇吧!”

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兩個人就分開了。把車停在停車場,夏奕陽點著了一支煙。他現在已經很少碰煙,除非心裏實在悶得不行。他在中視,年齡不算大,可是和很多人都處得不錯。這個時代,很多人戒備心都很重,有些話寧可爛在肚子裏,也不願啟口。好像話說得越少越安全,可是他們卻愛找他說話,什麽都說。是工作上的事,他能幫上忙總會幫一把,不能幫的,就聽著。可是葉楓連連一個傾聽的機會都沒給。夏奕陽此刻的心真的像浸泡在黃連裏,他覺得這件事不能再捂著,他一定要和葉楓認真溝通。

他有一次聽葉楓的節目,那期是葉楓和專家共同主持的,專家分析了一起家庭冷暴力案例後,說,夫妻雙方最大的傷害,不是出軌,不是婆媳關係,不是收入問題,不是子女教育,而是無話可說。一旦到了那個狀態,兩人的關係就岌岌可危。

夏奕陽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周三,《今日新聞》播報結束,梅靜年在走廊上等著他,想和他討論下這周《前瞻》的關鍵詞用哪些,他丟下一句“明天再說”就急匆匆地走了。

已經很久沒有在九點前到家了,上電梯時,夏奕陽情不自禁調整著呼吸。他還沒掏出鑰匙,葉楓就開門了,好像一直在等著他。她已經洗過澡了,穿了件到膝蓋的睡裙,袖子到胳膊肘處。腳上是雙麻布拖鞋,很軟,走起來很輕。她看上去過得很舒適,沒有一點節目被逼結束的陰影。到現在,她還在對他隱藏情緒。

“不知道你這麽早回來,我也沒給你留飯,怎麽辦?下個麵條?”葉楓像是在建議,但並沒有去做的意思,她的眼神很應付。這是她生氣的方式吧。

夏奕陽脫去外麵的西裝,解開領帶,隨意地搭在客廳的沙發上,他拉過葉楓,和他並排坐下來。葉楓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一點,當他把她再拉近時,她的身體繃緊了,僵直了。

夏奕陽的心像刀割一般的痛,但他裝作沒察覺,溫柔地看著她,葉楓眼神躲閃了兩下,還是對視上他的視線。

“葉楓,為什麽不和我說節目停播的事?”

“哦,這事呀,我想等你有空的時候說。你現在有空嗎?”

葉楓不隱不瞞、不遮不擋的態度讓夏奕陽如鯁在喉,如芒在背,她不是不說,而是他沒給她時間說。他一肚子的話都到了嗓子口,卡住了。

“有空,你說,我聽。”

葉楓遠沒有瞿翊和婁洋講得那麽詳細且嚴重,三言兩語就把事情說完了,好像這是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我是成人,成人犯錯的後果就得自己來吞,我沒覺得這有多委屈,也沒別人形容得這麽淒涼,就是個決定。”

“為什麽選在我回國前一天下這個決定?”盡管這樣問有可能會讓葉楓反感,但夏奕陽還是想知道。夫妻間最怕你猜我猜,猜來猜去事情就變質了,不如直接問明白,有問題解決問題。

“那一天剛剛好,再早,我還下不了決定,再晚一點,你回來了,按你的性格,必然要為我操心。人的精力有限,一次隻能專注地做一件事。《前瞻》怎麽辦?新聞是有時效性的,時間不久,新聞成了舊聞,誰還有什麽意義?我知道你會把我排在它的前麵,可是你在敘利亞吃的那些苦,我在你失聯十一天裏受的驚嚇、恐懼,這些我希望沒有白受,一切都是有價值的。節目停播,我很難過,你陪在我身邊,我的難過不會減少一點,那何必要兩個人一起擔著。這件事,我一個人做就可以。”

夏奕陽握緊她的手,抱歉道:“《葉子的星空》每周排名,我都有關注。那個數據給我的感覺太自豪,從而我沒有意識到市場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那個市場。新媒體、自媒體、微信公眾號等等這些新鮮事物的出現,我沒有去關注,沒有發覺它們已經強大到可以割據一方,而傳統媒體平台在黯然衰退。如果我夠細心,剖析得深一些,早點察覺到婁洋的想法,我不會去敘利亞的。”

葉楓反過來開導他:“你留下也不會改變什麽,時代的大潮,誰都無法阻擋。最多,《葉子的星空》再堅持個半年,還是逃不過停播的命運,一切都是定數,你不要想太多。”

“我是不能改變什麽,但我在,你就不必把所有的情緒都壓著,你可以和我置氣,可以朝我發火,可以在我麵前痛痛快快地哭。”

可是,你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敘利亞,我沒有攔住你。

葉楓低頭,譏誚地彎了彎嘴角,再看向夏奕陽時,她已淡漠如輕霧籠罩的遠山:“別對人生太苛求,《前瞻》順利播出了,反響這麽好,至少我們倆人之間有一個人沒有遺憾,這就足夠了。”

“可是你為《葉子的星空》付出了那麽多,你有那麽多的聽眾,不能用一次的錯就來否決全部,你不該被這樣對待。”

那該被怎麽對待?像古代時,清官調職,全城空巷,送萬民傘,一路哭到十裏長亭?

“你不會是在擔心我失業吧?其實想找份工作不難,我的郵箱裏每天都有一堆的郵件,有電視台、電台,還有雜誌社,蘇書記還讓我去投資銀行呢,因為我有在國外金融機構工作的經驗。這三年,一周四次直播一次錄播,都沒什麽休過假。我不想著急工作,我想先休息一陣,好好地看看自己到底適合幹什麽。”

夏奕陽突然恐慌起來,在這個家裏,他是誰?他作為葉楓的丈夫,有什麽意義?葉楓的語氣平淡極了,什麽情緒都被風吹散了,愛和恨都留在歌裏,再也不能在她心裏掀起絲毫的波瀾。她無欲無求,再進一步,差不多可以羽化成仙了。下一步,她會不會說她要回青台去休假,那兒有海有山,有晨晨,有蘇書記有葉局長,他是在敘利亞,還是在約旦,還是在燕京,她無所謂,反正他們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

“葉楓,這個周日,我們回青台住一個星期吧!”不能再不改變了,不然他就真的成了擺設。

葉楓愣了下,好像隱密的心思不小心被人戳穿一樣:“《前瞻》才有了點熱度,你這樣一走一周,讓你們知道你是為了陪我,我可不要被別人說成紅顏禍水。”

嗬,又是靜年——

葉楓沉默了下,雖然不太明白自己突然煩躁起來的情緒,卻還是點點頭:“我給晨晨打電話,他會很開心的。”

好像兩人什麽都談開了,一切障礙都掃除,但夏奕陽還是覺得心懸在空中,沒有落到實處。

他做了件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他還是在平時的時間出門,然後他把車停在小區對麵的一條巷子裏,他發現葉楓並不是整天都待在家裏,實際上,她天天出門。有時去圖書館呆半天,有時一個人去看場電影,有時一個人買杯冰淇淋,卻不吃,就那麽手托著下巴坐在那裏,直到冰淇淋化成了湯才起身。有時什麽也不做,拿個傻瓜相機,在街上走來走去。累了,就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一會兒。一個男人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拍拍她的肩。

她都沒看他,拂開他的手。男人又拍,她又拂。男人還拍,她發火了,暴吼道:“你能不這樣幼稚嗎?”

男人不以為意:“不這樣,你會理我?”

《迷失東京》:二〇〇四年的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一個過氣的好萊塢大明星,一個是青春妙齡陪丈夫來日本工作的女子,他們邂逅於東京的街頭。陌生的語言、文化,讓他們感到孤獨又迷失,漸漸的,他們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他們相互傾訴,相互汲暖。他們攜手同行,尋覓生活中的樂趣,同時,也尋找失去的自我。影片營造的氛圍和觀察的部分比劇情還要長,但不要介意,你會喜歡這種感覺,因為它很真實,它精確地抓住了你靈魂深處的失落,牽引出所有被隱藏的孤寂與傷感,輕輕觸動心靈中最柔軟最脆弱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