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閏年

路名梓作為G20報道組主播的首次亮相,很一般,但他還是像搭乘了火箭般,一飛衝天。徐總對江一樹說,宋可平是有兩把刷子。

巴黎和燕京有八小時的時差,第一次報道是各國領導人在愛麗舍宮出席晚宴,那個時間恰好是燕京午飯後,新聞頻道沒當班的全擠在電視機前了。路名梓身著深藍色的及膝大衣,頭發不知上了多少摩絲,八級大風都吹不亂,他站在安全繩外進行報道。因為是現場直播,燕京傳過去的信號會有細微的時間差,這需要主持人的經驗和對現場的調控。顯然路名梓沒經驗,他看上去有些慌亂,播報時,有兩個詞重複了,中途卡了一次。

江一樹失望地咂嘴:“距離怎麽來的,就是比較出來的。”

夏奕陽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沉默不語。

有人笑了兩聲,說道:“嗬嗬,第一次,難免的。”

江一樹搖頭:“我不是對新人苛求,每個人都是從菜鳥過來的,重詞、吃螺絲都不是事兒,誰沒犯過錯?我是覺得他並不知道現場直播的定位。他剛剛說他現在法國愛麗舍宮的門口,各國領導人正陸續從車中下來,步入宴會會場。這些都是畫麵之內的,觀眾用眼睛可以看出來,現場體現在哪裏?現場有什麽重要信息,出席的人有什麽不同,你不能是個機器,要開動你的視覺、聽覺和嗅覺,感受當時的氣氛。現場主播要有駕馭整個局麵的能力,一方麵指揮攝像拍到重要鏡頭,另一方麵你要把在現場的重要感受告訴觀眾。”

難得江副主任肯邊看節目邊指點,大家都安靜下來。然後有人懷疑道,江主任還說要求不高,這明明都高到極限了,我懷疑沒人做得到。

江一樹眼波一閃,笑道:“咱們中視有個編外人員,他那時跟在記者後麵扛攝像機。那一年,內蒙古的雪下得特別早,第一場就是暴風雪,牧民猝不及防,凍死了很多羊。中視過去采訪,恰逢第二場大雪來襲,節目場臨時決定現場連線,記者不知是凍僵了,還是緊張,一開口就哆嗦。節目組急了,說換個人來。這種事不是有勇氣就行的,現場沒人吭聲。突然有一個聲音響起:我來吧!他沒說讓我來試試,而是‘我來吧’!他把攝像機交給別人,告訴他們鏡頭對準哪裏,然後他一下子走到了風雪中,風大得他都站立不住。但他還是正麵對著鏡頭,說我現在內蒙古×××地,現在雪已經有幾厘米厚,都快及到我的膝蓋了。鏡頭轉向他的雙腿,觀眾一瞬間就對現場的情況有了清晰的了解。他又向觀眾介紹了牧場的情況,牧民對於惡劣天氣的防禦措施。雪一次次糊住了鏡頭,但他的聲音一直在。最後他還說了句古詩:此刻,真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自始至終,他的語句都很連貫,播報很口語化,好像之前練習過很多遍一樣。”

“哇,咱們中視還有這樣的神人,真是現實版的教科書。”說話的是於尚,“他現在還在我們中視麽?”

夏奕陽淡淡地睨著江一樹,江一樹哈哈大笑:“在這之前,大家都喊他小夏,後來他進中視,成了外景記者,我們才知道他叫夏……”

“夠了呀,還越說越來勁。”夏奕陽不得不出聲打斷。於尚兩眼星星閃爍:“原來是夏主播!”其他人也跟著看過來。夏奕陽每次播新聞,被上億人聚焦,都沒這麽難堪過。

“好好地看個電視,你看你扯哪去了?”

江一樹笑得齜牙咧嘴:“奕陽你不會臉紅了吧,好,我不說,咱們繼續看。”他湊到夏奕陽耳邊,收了笑意:“你說,宋總這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這完全體現不出路名梓的優勢呀!

“後麵有記者會,你再看。”夏奕陽抬起眼,燕京今天下著綿綿的細雨,長長地落著,天暗暗的,讓人忘記了晨昏,忘記了時間也忘了節令,以為世界就是這樣混濁著。

記者會放在會議的第四天下午,由A國和R國兩位總統答記者問,一位出自百年名校,一位來自軍營,兩人風采鮮明。各有春秋。人們對於軍人總有種無形的畏懾,雖然現在是和平時代,但誰的心裏沒有一個亂世英雄夢。一開始的提問總圍繞著邊境衝突、軍費開支、新型武器,以及對於目前正處於內戰中的小國家的援助。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一個人的皮相很重要,一屋子的記者,長槍短炮,十八般武藝全使出來了,會議主持人目光掃過來掃過去,最後落在路名梓的身上。他一身暗條紋的正裝,氣宇軒昂地站起,一開口,連BBC新聞主播都無法挑剔的牛津英語,場內立刻一靜。

他雙目筆直地看著A國總統,冷靜、從容中帶著自信:“總統先生,我想代表全世界的同齡人請問您一個問題。雖然眼前這個問題對於我們還不是很迫切,但有個詞叫未雨綢繆。在這個時代,科技日新月異,智能工廠的出現已經成了一種趨勢,有一天,當機器人取代人類工作,將帶來巨大的失業潮,那時,政府該如何應對?”

今天能來參加記者會的,哪個不是傳媒界的棟梁之才,但是誰敢這麽狂這麽傲地提問?代表全世界的同齡人,誰給你這權利的?這都是心中暗潮低湧,真實的心理卻是微微泛酸。

國總統饒有興趣地看著路名梓,插了句話:“機器人再智能,它可不會寫稿,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國總統也是個風趣的人:“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想得遠的人才能走得遠。很不錯的年輕人,你是?”

路名梓答道:“我是中文衛視的記者。”

國總統點點頭:“中文,美麗的文字,很神奇。你提的這個問題,我和經濟學家們也討論過,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無論經濟形勢如何如何好,如果不能有效地解決就業問題,一切就沒什麽意義。不是有句俗語是這樣說的麽,你好我好,不算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可我又不是很擔心。很久很久以前,通信是靠驛站之間騎馬送達,再後來,郵政遍布到全世界的角角落落,現在快遞行業的勁頭已經勢如破竹。不管你的心上人離你多遠,隻要你想,你的信件就可以隔天放在她的床前。這是一件多麽美妙的事啊!這說明什麽呢?時代一直在向前,總是一個新型事物代替另一個新型事物,人類不會被時代淘汰,我們的適應能力比你想象中要強太多。如果有一天我們的地球被智能機器人侵占,說不定我們早已搬遷到宇宙中一顆更美的星球中去。我聽到下麵有人說是火星,那兒不適合人類居住,別打它的主意。年輕的先生,我的回答你是否滿意?”

路名梓落落大方道:“您拔開了我眼前的迷霧,我看清了千裏之外的山川、河流,謝謝總統先生。”

國總統似乎意猶未盡:“當新型事物出現時,我們不要急於否定過去。現在依然有人養馬,偶爾我也會去坐坐有軌電車。現在互聯網這麽發達,大家都習慣了電子閱讀,你們這些媒體人說紙媒已死。行程不太匆忙的早晨,我還是喜歡坐在早餐桌前,喝一杯香濃的咖啡,翻看還帶著油墨味的報紙。我告訴你們,有一天,紙媒會成為時代的奢侈品,手工作品,千金不換。真正的美,是不會消失的。”

這哪裏是回答問題,明明是一次很動情很浪漫的演講,與其說A國總統讓路名梓光芒四射,不如說路名梓讓全世界的人民看到了A國總統溫情脈脈的另一麵。以往,他的形象都是扮演世界警察,強硬、果斷、霸道。反正,雙方都受益非淺。記者會結束,A國總統還給了路名梓一次合影的機會。現在,這張照片不僅貼在路名梓的微博上,同時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也刊登了。路名梓的微博粉絲再次出現了驚人的增長。

“距離300萬也就是咫尺之間,他現在比時下那些小鮮肉偶像還偶像,他是青年人的驕傲。”明知道夏奕陽一會兒就要進播報間了,他習慣一個人靜一靜,江一樹還是憋不住跑來念叨兩句。剛剛在洗手間門口遇到宋可平,宋可平還算沉得住氣,那個秘書簡直就是眉飛色舞。真不懂一個大老爺們上個廁所,還打起幫來。

“有什麽可驕傲的,我看他就是個傻大膽。”不過運氣也不錯,江一樹心裏不甘心地承認。

夏奕陽拿上台本,連著瞅了他好幾眼:“你去照下鏡子,一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樣。”

“這不是……”江一樹攤開雙手,歎氣。

夏奕陽走過來,英俊的眉眼,靜謐如水:“學長!”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稱呼他了,江一樹訝然地抬了抬眼。“我知道你在替我打抱不平,認為這樣的機會本應屬於我。即使是我去播報G20,我也做不到像他這樣。我和他是兩種個性,可能是他在國外工作多年,感染了西方媒體的一些習性,思維大膽、跳躍,勇於表現自己。更何況他的英文是真的很棒,提出的問題切入點也好。就從這一點上來講,宋總挖他回國,是英明的。”

“你不要這樣誠實,好不好?”江一樹急得直搓手。

“啊,我不知道你原來愛聽假話,說說想聽什麽?”

“去!”江一樹給了夏奕陽一拳。多年的默契,不需要多說什麽。“之前,我們都想岔了。我們的視野是960萬平方公裏,人家……”他比劃了一個圓球的樣子,“我們會不會太小巫即安?”

夏奕陽轉過頭,頂燈的燈光映進眼睛,他的目光深長幽遠,盡頭是一個不可知道的世界。

自從不再擔任導播,江一樹已經很久沒看夏奕陽播報《今日新聞》了。對於夏奕陽,他就兩個字:放心。他不相信此刻夏奕陽心中真的靜如止水,可是往播報台前一坐,導播倒計時開始,他立刻進入工作狀態。今天的國際新聞有馬航事件的新動向,有瑞士科學家們新研製的一種新藥,都是大段的長句,艱澀拗口的詞組,這些都是由他主動擔當。和夏奕陽搭檔是件開心的事。

江一樹不由地想起柯安怡,真不知她那時怎麽就那麽作呢!不過,她可能就不作不活。她的婚禮是上周舉行的,開了一百零八桌,婚車出動了十八輛,婚禮上禮物換了八套,一串吉祥的數字。他沒夠格收到請帖,但新聞頻道收到請帖的都沒去,夏奕陽提都沒提。他聽說宋可平去了,還送了大禮。秦沛也去了,像個間諜,偷偷拍了不少照片。他有幸看到宋可平和一對新人的合影,幸好他不戴眼鏡,不然不知跌碎成什麽樣。新郎看上去比宋可平還老,兩人是多年的朋友了。說起來,這段“良緣”還是宋可平牽線搭的橋。柯安怡這幾年顏值保持得不錯,還是高貴的名媛風範。秦沛找他探討,在這個婚姻裏,柯安怡的收益有多少?他真回答不上來,隻能說他不懂名媛的世界。秦沛說,如果她僅僅為了進財經頻道,這代價也太大了!江一樹不排除柯安怡進財經頻道的可能,他同時也篤定,這不是代價。至於是什麽,靜待宋可平的下一步。管柯安怡在哪呢,隻要她不進新聞頻道,那就便是晴天。

夏奕陽摘下耳麥,又一次播報結束,他輕輕地籲了口氣,對搭檔笑笑。於尚走過來,和夏奕陽交談了幾句自己對播報時的一些語氣處理的看法,夏奕陽鼓勵地看著他,然後一一解答。徐總也沒特別指派,於尚就認定了夏奕陽做自己的播音導師。隻要夏奕陽在新聞頻道,他就不離左右。其他人看到,也不覺著奇怪。夏奕陽脾氣好、專業好,這是新聞頻道公認的。誰不喜歡這樣的導師?

走出播報間,夏奕陽習慣地看了下手機,葉楓到達電台的微信已經發過來了。他找了個安靜的角落,給葉楓打電話。

“我都準備好了,這會和小衛在喝茶,她從海淘上買的澳洲楓糖。嗯,味道很清甜。”

“喜歡的話我找人從那邊買點。”夏奕陽莞爾,大晚上喝糖茶,葉楓的表情一定很糾結。

“現在喜歡不代表以後還會喜歡,算了吧,我這人向來見異思遷。”

“那我呢?”

過了一會,葉楓才明白他的意思,立馬壓低了聲音,用一種軟綿綿的氣聲嬌嗔道:“奕陽,我喜歡今天的你比昨天多一點,明天的你又會讓我的喜歡比今天多一點,後天肯定又比明天多……這算不算是見異思遷呢?”

再內斂的人聽到這話,都無法淡定了。“那就繼續對我見異思遷下去吧!”夏奕陽鬆開領帶,喉結上下蠕動著,連著深吸了兩口氣,才壓住心頭的一團火,“我今天爭取聽你的直播。”葉楓雖然很少提,但夏奕陽知道,隻要他當班,葉楓在家都會打開電視,調到中視的新聞頻道。

葉楓還不好意思:“哎呀,我說的都是兒女情長,你還是別聽了。”

“鬱剛說你是解語花。”

“哈,和他一比,我還真不是溫柔了一點。昨天他的《有所議》,談旅遊強製消費,天啦,簡直是字字如刀,句句見血。他沒事吧?”

“《有所議》的收視率一直不錯。”那是鬱剛的尚方寶劍。

“觀眾的口味真難以琢磨,有時候你說重了一句話,能被揪著不依不饒;可是有時候,你犀利尖銳,嚴詞數落、斥責,他們竟然也能承受。”

“是呀,節目越來越難做了。”

“不過,這也是一種挑戰,咱們不能總待在前人的陣地上坐享其成,咱們也得有屬於自己的城池。”

“葉楓……”夏奕陽閉上眼睛,作為葉楓的丈夫,他的心會偏,可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公正地講,《葉子的星空》的成功是必然的。這些天來,朋友、領導、同事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含蓄、直接地寬慰他,可是隻有葉楓叩動了他的心弦。她懂他的隱忍,明白他的沉默,更了解他的決心。

“我愛你!”

許久,話筒那端才傳來一聲近似午夜私語般的回應:“我也愛你。”

下一刻,語調突然一揚:“夏主播,今天爸爸給我打電話,說你兒子竟然在海邊追著別人喊媽媽,氣死我了。”

“哈哈!”夏奕陽笑得兩肩都抖動了,“晨晨想你了,大概是看到一個人有點像你吧!”

葉楓很氣憤:“我以為我這長相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在我眼中是。”

葉楓去忙了,夏奕陽握著手機,上翹的嘴角好一會兒才抿直。離辦公室還有十米的距離,就聞見一股子方便麵的味道。他的胃不太好,葉楓嚴令他不準碰這類的速食食品。許久不吃,聞著還挺香的。

辦公桌後麵坐著一個不該出現在這的人,剛下飛機,腳邊的行李箱上還貼著航空標簽。

“有緊急任務?”夏奕陽給梅靜年倒了杯水,拉把椅子坐到她麵前。梅靜年像個餓鬼,整張臉都埋在麵桶裏。等到喝淨了麵湯,這才抬眼看夏奕陽:“沒,我對那邊的新聞沒興趣,然後就回來了。”

“新聞還能挑麽?”夏奕陽眉梢繃不住的笑意。

“不能,但我挑人。”

原來是受了氣,路名梓是記者出身,梅靜年作為首席記者,豈容別人在自己麵前指點江山。他還是關心地問了一句:“那邊工作沒什麽事吧?”

“路主播一肩挑,能有什麽事?”語氣不無嘲諷。

夏奕陽忍著笑,梅靜年這性子,肯定沒讓路名梓好受。不過,這類的新聞,梅靜年也是真的不太感興趣。隻是這種重要的國際會議,需要一個大記者壓陣,她才會出馬。

“後麵有什麽計劃?”

聽話聽音,梅靜年一對鳳眼圓睜:“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現在還不成熟,瞿翊今天來配音,我一會兒找他聊聊。一起去?”

梅靜年臉色立馬變了,瞿翊沒教過她幾天,可卻是她在廣院唯一的陰影。她本來可以是全優學生,保研,就因為瞿翊讓她掛科了,全盤皆輸。至今想起瞿翊冷冰冰盯著她的樣子,她都不寒而栗。“你把結果告訴我就行。我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人都快臭了,我得回去洗洗。”

夏奕陽點點頭,沒點破她那點小心思。有一次聚會,瞿翊出去接電話,鬱剛和他說悄悄話:“瞿翊這人呀,和他做朋友是極好的,做他學生,太悲催。簡直就是惡魔附體。”

夏奕陽真是同情梅靜年,瞿翊一進廣院執教,就是接手她這一屆。她是班上的風雲人物,完全沒把比她大不幾歲的文弱的瞿翊當回事。這不,拿她祭旗了。從此後,隻要瞿翊上課,一個個都乖得像綿羊。最令人崩潰的是,瞿翊的課還都是必修課,大分,想曲線救國都不行。

鬱剛曾拿瞿翊和梅靜年開玩笑,說你倆這麽相愛相殺,年齡又合適,幹脆湊一堆吧!瞿翊不笑,也不惱,說:“我想我的性向很正常,我喜歡的是女人。”鬱剛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秘聞,頭發都發麻了:“難道她是男人?”瞿翊冰涼的眸光掃過來:“她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鬱剛當場沒給他噎得背過氣去。

夏奕陽站起身:“行,那你好好地休息,咱們也不急這一會兒,一個想法想成型,沒個一年半載不行的。”

梅靜年沉思了下:“如果你這邊真的不太急,我準備去一趟敘利亞。三月過去了,整整六年了。”

六年前的三月,敘利亞動**升級,反政府示威活動演變成了武裝衝突,並陷入了持久的戰亂。一半人口被迫逃離家園,四十七萬人在戰亂中喪失。

“我想做一個關於敘利亞難民的深度報道,先去敘利亞,再穿過愛琴海,從希臘到德國、法國。”

夏奕陽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但他沒有捕捉得住。他摸摸眼角:“別輕易做決定,好好地考慮下,那邊得不到安全保證。”

梅靜年意味深長道:“我會好好考慮,你也好好考慮。新聞不等人。”說完,拖著個大行李箱走了。

從新聞頻道到紀錄片頻道,要穿過長長的過道。夏奕陽腦中一直在想著梅靜年最後丟下的那句話,差一點撞上迎麵過來的秦沛。秦沛一手握著杯咖啡,一手接著電話,臉色陰得嚇人。

“對不起,我在想事情,沒注意到。”咖啡沒撞翻,但還是有幾滴潑了出來。夏奕陽連忙掏出手帕遞給秦沛。

秦沛收了線,把手機放進口袋,換個手拿咖啡,被濺到咖啡的那隻手甩了甩:“夏奕陽,我說你能不能管管你媳婦?”

夏奕陽看他那鬱憤的樣,樂了:“我媳婦怎麽了?”

“她壞我名聲。”還沒哪個女朋友在和他相處一個月後主動提分手的,太丟人了。

“你有名聲嗎?”夏奕陽好整以暇地問。

秦沛差點當著他的麵吐出一口老血:“我……我名聲好著呢,每年隻要有捐款,我都踴躍參加,還堅持拍兩支公益廣告。”

“對呀,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你在意什麽呢?”

“我是不在意,可別人在意呀!都是你媳婦在她麵前說了有的沒的。”

這事葉楓和夏奕陽躲在被窩裏當笑話說過,夏奕陽打量著秦沛,額頭上青筋暴立,看來是真生氣了。“我想葉楓是替你試探她,她要是真心喜歡你,不管你的哪一麵,她都會喜歡。喜歡不能挑著喜歡,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如果因為葉楓一兩句話就放棄你,那她對你是在觀望,還沒準備付出呢!”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這話聽著別扭,偏偏秦沛又說不出哪裏別扭,隻得氣急敗壞道:“反正你們夫妻二人對我沒安好心。”

“怎麽會,我們可是親戚。”夏奕陽清晰地記得秦沛和葉楓曾經疑似相親過。

“我要和你們斷交。”

“我和我媳婦會很難過的。不過,我們尊重你。秦導,失陪了。”夏奕陽禮貌地頷首。

秦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走過去,這人怎麽這樣啊,就是話趕話,他不會當真了吧!“等我姑夫回國,他會給我主持公道的。”

夏奕陽沒有回頭,隻是揮了揮手,飛揚的笑意,在兩頰都**漾開來。

給紀錄片配音是個體力活。每個人的言語表現方式都有其獨特之處,是由他的性格所決定的。可是紀錄片角度多樣,內容豐富,這就要求解說者對片子基調的把握和體現能夠靈活地轉變。這次的紀錄片是部風情片,介紹黃河流域的風土人情、名勝古跡,它兼有欣賞性和知識性。這類的紀錄片解說要求吐字柔長,用聲輕美柔和,節奏也多舒緩、輕快,注意突現解說詞的音樂美,不能語言帶調,也不能情感帶假,要讓解說與優美、明麗的畫麵和音樂相融合諧調。

瞿翊為了保持情感狀態,已經在配音間待了七個小時。中途,他就喝了一杯水。當夏奕陽找過來時,他躺在長沙發上,抬眼看人都很費力。夏奕陽看他這樣,什麽話都暫且塞回肚子裏,給他叫了個盒飯。他也沒什麽胃口,喝了點湯就放下了。“我明天還來中視,任務不重,一塊兒吃午飯吧!”瞿翊實在打不起精神說話,也就沒逞能。

“行。我開車送你回去。”夏奕陽扶著他坐起來。話音剛落,手機響了。國際頻道的總監打來的,夏奕陽一愣,連忙接聽。“奕陽,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來華考察成立亞洲銀行一事,咱們好不容易邀請到理事長接受訪談。老吳他剛剛高燒到三十九攝氏度,人都迷糊了。實在不好意思,我這邊什麽辦法都想過了,務必請你幫這個忙。”

“沒關係,我人還在台裏。離訪談還有多長時間?”夏奕陽抱歉地朝瞿翊看了一眼,瞿翊會意地擺擺手,用唇語道:忙去吧!

“一個小時。”總監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

“行,我現在就過去。”

瞿翊聽著夏奕陽的腳步遠去,輕輕一歎,奕陽的好人緣哪來的,就是這樣,誰有個急,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奕陽性格好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得業務過硬!一個小時,要熟悉訪談提綱,還有方方麵麵的資料要了解,這是要拚命呀!

瞿翊又躺了一會兒,覺得稍微緩過來了。他和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打了招呼,穿上大衣下樓,挎包旁邊放著一個文件夾。這是奕陽剛剛帶過來的?他打開看了看,英國BBC的《全景》三十年征程……有手寫,有打印,厚厚的一疊。瞿翊不由地張開手掌,捏捏額角,口中喃喃道:奕陽呀,奕陽!他慎重地把文件夾放進包中。

大概隻有在電視台,白天和黑夜是沒什麽間隙的。電梯上來下去,都是滿滿的人。幾個演播大廳裏音樂聲、掌聲,不絕於耳。瞿翊經過中庭,幾張長椅上都坐著人。他看到了一個不算熟悉的人,晃著兩腿,頭仰著看頭頂上巨大的吊燈,嘴裏哼著歌:“對不起/誰也沒有時光機器/已經結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希望你是我的獨家的記憶/擺在心底/不管別人說得多麽難聽……”

“什麽歌?”

柳橙被眼前立著的黑影嚇得站了起來,看清了人,笑了:“瞿教授,這麽晚您還在工作呀?”

“你不也在。”瞿翊打量了她兩眼,她看上去比上次好一點,一身大紅的西服褲裝,領口開得極低,卻又十分技巧,黑色的胸衣似露非露,誘人浮想聯翩。臉上還化著妝,湊近了看,臉和脖子都不是同一膚色,像戴著副麵具。瞿翊在長椅的另一端坐下,看了看她,淡漠道:“坐吧!”

柳橙有一刹那的恍惚,好像自己是個把一場重要的考試考砸的中學生,突然被叫到班主任辦公室,心情是既羞愧又忐忑。她規規矩矩地坐下,兩手平放在膝蓋上,等著瞿翊發問。瞿翊一言不發,似乎希望她自我檢討。柳橙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以前,我錄完節目一般是早晨八點半。那時台裏大部分人才打卡上班,我會拿著早餐,戴上耳機,在這裏看著他們匆忙疾行的樣子。很多電視上星光灼灼的主播,那個時候都平凡得像個路人,很有意思。我會在這待一小時,讓大腦完全放空。做一台節目不容易,我一天裏所有的時光都被節目占去了,除了這一小時。我很喜歡這裏。”

柳橙的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晶光,她哭了?瞿翊皺皺眉,眼睛變成了可調焦距的照相機,他放大了她的臉,不動聲色地凝視:“那是以前,現在呢?”

柳橙挺了挺背,短促地一笑之後,語速加快:“上周證監會開出了一筆巨額罰單,處罰對象是滬城××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罰金高達三十六億,是有史以來證監會罰的最重的個人。處罰的理由是他用花式資本遊戲的操作手法,用錢影響股價,用信息影響股價。他手裏有幾十個可以掌控的賬戶,他一直在這些賬戶之間進行證券交易……您在聽嗎?”柳橙偷偷瞟著瞿翊,大晚上的說這些,他願意聽嗎?

瞿翊半闔的眼皮抬起:“他和你有什麽關係?”

“飛鴻老師問我他是利用哪些消息來進行賬戶間的交易,我說我對他一無所知。”

場麵當時很尷尬。這是柳橙第四次錄《財經縱橫》,前三次,她都是扮演的椅子角色。為了能讓椅子看上去顯目點,她特地在服裝上下功夫,效果甚微。她不太敢上網看評論,以前她早起錄節目,有很多主婦、學生習慣來她微博下麵問聲好。她知道自己有個外號叫吉祥物,對於快三十歲的大齡女子,這外號很不搭,但她笑納了。現在,觀眾不叫她吉祥物,叫壁花。他們對她最近的表現很失望,她自己也很失望,失望得都有點自暴自棄。

今天臨上場前,飛鴻老師把台本給她,還鼓勵她待會兒好好表現,今天宋總會來。

她一上台就看到了坐在下麵的宋可平和智一城,他板著臉,嘴角的紋路刀刻般抿著。節目一開始,飛鴻老師就提到了證監會的這張巨額處罰單。她像往常一樣站在他身邊,不時微笑,不時點頭。突然飛鴻老師喊了她的名字,這個時段還沒到與場外觀眾連線,通常是嘉賓發言,她就那麽杵在台上,像根木樁一樣。

錄播就這點好,節目在製作過程中可以隨時調整,不合適的鏡頭可以剪掉,說錯了話也沒事。

宋可平喊停了錄製,在休息間裏厲聲問她,你沒看台本麽?前三期,她看了,感覺看與不看沒區別,這一期……她沒有辯解。她理解飛鴻老師,換作是她,也討厭一個什麽也沒付出的人來分一瓢羹,又不能明著拒絕宋總,隻能先把她擱著,等時機成熟,再由她自己摔出去。

她向宋可平、向節目組道歉,是她沒有好好準備,拖延了節目。

宋可平失望透頂,話說得很重:“我很想知道以前晨間節目的收視率到底是多少,還有那些把你誇得像朵花似的評論有沒有水軍的功勞。”

休息間裏一片死寂。

宋可平看看她,說道:“我看你臉色不太好,這樣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飛鴻老師問:“那節目呢?”

宋可平樂了:“飛鴻老師,你不要告訴我,這節目非得兩個主持人,一個就錄不了?”

飛鴻老師連忙道:“不是,那台本得重新調整。”

“這個總不會要我教你吧?”

休息間裏一會兒人就走空了。智一城站在門口,對氣得頭上冒煙的宋可平說:“我早就說過,她不適合做財經節目。”

宋可平冷笑:“哎喲,那我還得給她量身定製個節目呢?咱們中視的主播就沒這樣的,你看,播新聞的改做綜藝主持,到地方上從政,還有的辭職開公司,誰天生適合?她不是不適合,而是這檔節目是兩個人主持,不是她獨挑大梁。人家飛鴻老師沒說什麽,她倒耍起性子來。生活頻道那攤子吃喝拉撒事有什麽出息,財經才是主流。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宋可平聲音很大,絲毫不顧忌裏麵的柳橙是否聽得到。她聽到智一城又問:“下期節目怎麽辦?”等了一會,才聽到宋可平說:“她既然不情願,那就如了她的意。”

等到外麵聽不到一絲聲響,她就來到了中庭。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突然很想唱歌。旋律一出口,才發現是陳小春的《獨家記憶》。

“真不知道後麵會接手什麽節目,不能再這樣應付了事了,得努力,不然都不敢見宋總了。”柳橙腦中飛速盤點了下財經頻道的其他幾檔節目,給自己鼓勁。

瞿翊不留情麵道:“學業不精,無論什麽樣的卷子,結果都一樣。”

柳橙羞得無地自容:“我都懷疑我是不是選錯專業了,我考慮要不要考個研,重換個專業。”

瞿翊繼續打擊道:“換什麽專業都一樣。”你就是一根筋。

柳橙目瞪口呆:“那我該怎麽辦?”

瞿翊站起身,撣了下衣服上莫須有的灰塵:“我怎麽知道?”什麽吉祥物,簡直就是一傻妞,給人家當皮球踢呢,她還去謝人家的知遇之恩。真不該聽她說這一席話,煩死人。他不耐煩道:“我要回去了,再見!”

下台階時,他回了下頭,柳橙還坐在長椅上。中視的中庭設計得很開闊,大盆盆栽錯亂有致地擺放著,長椅掩在一盆虯根曲繞的植物後麵,她身上的那抹紅,燈光下,豔麗奪目。

《閏年》環球影業在二〇一〇年出品的一部愛情電影。愛爾蘭有一個傳統,在閏年的二月二十九日,由女方向男方求婚,便會大功告成。安娜為了嫁給心目中的完美男人,決定在這天向男友求婚,而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一係列的意外,當她邂逅了小旅館老板德克蘭,她的愛情發生了改變。整部影片輕鬆愉快,充滿了愛情的甜蜜感覺。